第一百二十三章 首陽玄微
“你快些回去,我要上山啦。”第二天一早,站在首陽山腳下,賈東風笑眯眯地衝著傅歡情揮了揮手。
從蘭陵帶來的人,全部都站在傅歡情的身後,默默看着他們這位素以心狠手辣著稱的光帝陛下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揮手向他們道別,紛紛產生一種恍若隔世的錯亂感。
傅歡情深深看着賈東風,看了很久很久,終於轉身離去。
賈東風終於垮下臉,微微流露出痛楚之色。這該死的牽機之毒,明明只到腰間,就已經讓人如此痛不欲生,甄連城到底是怎麼隱忍下來的?
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劇痛,只往山上走了幾步,賈東風就覺得自己彷彿被鉸碎了一遍,又重新組合起來,再度承受更劇烈的痛楚,似乎有一種失控的力量在身體內來來回回的肆虐。
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昏暗,賈東風已經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又或者其實身體已經死去,只存着那麼一絲不滅地妄念,在沒有邊際的寒冷中躑躅行走。
彌留之際,蕭恆遠死前的狀似詛咒的話縈繞耳邊:你將痛失所愛,身中劇毒而死……
終於陷入了一片昏暗。
就在這一片昏暗裏,有急促而來的腳步聲,有人搬動她已經凍僵的身軀……
賈東風再次恢復意識睜開眼時,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老頭,這人雖然老得很了,糟卻半點不糟,神氣內斂,眸子中英華隱隱,隱隱有類似甄連城那種強大、穩固、堅毅的壓力撲面而來,而且這種力量更加浩渺,如大海般深不可測,如高山般高不可攀。
身上的疼痛也好些了,賈東風勉力從床榻上站起身,歪歪斜斜行了一個不甚周到的禮:“晚輩賈東風,見過玄微子前輩。”
玄微子就坐在床榻邊上,身後還有幾十號穿着白色衣衫的年青人,幾乎個個都是美男子,白衫飄飄身姿瀟洒,舉止儀態十分出眾,應該都是玄微子的徒弟。
眼前的老人哂然一笑,對賈東風認出他的身份不以為意:“你就是那個愛養面首的大周女帝?”
真是好事不出門,惡名傳千里。
玄微子身後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向賈東風射來。目光中神色各異,有好奇的,有畏懼的,有欣賞的,還有晦暗不明的……
賈東風默默吞了一口口水,發現自己無從辯駁,而且就算辯駁,恐怕在場的人也不會相信,只好垂着頭應了下來:“晚輩正是大周女帝。”順便強調一下重點,去掉不必要的前綴修飾。
然而眼前幾十雙腳,還是有那麼幾雙,悄悄向後挪動了寸許。
玄微子緩緩一笑:“你上首陽山來,所為何事?”
賈東風慢慢從懷裏掏出一塊琉璃佩,雙手呈上,遞到玄微子眼前:“得琉璃佩者,可得玄微子一諾,晚輩有事相求。”
玄微子接過琉璃佩,放在手上摩挲了片刻,臉上的笑意更加溫和:“你想拜我為師?”
賈東風微微有些錯愕,玄微子不是不收女徒?難道琉璃一諾,竟然還能打破玄微子自己立下的規矩?
心念電轉,片刻功夫間,賈東風腦中飛快的晃過了幾個念頭,最終還是緩緩道:“不是,晚輩身中牽機之毒,還望前輩施以援手,救晚輩一命。”
玄微子的眉頭微微蹙起:“古人有雲,朝聞道,夕死足矣。你這個女娃娃,怎麼對身家性命看得比聞道更加重要?”
言下之意,似乎十分在意賈東風選了活命而不是當他徒弟……
可是如果沒有命,哪裏還有機會當他徒弟聞道?
真是一道難解之題……
忍下掏出另一塊琉璃佩的衝動,賈東風微微沉思了片刻,誠懇地拱手揖道:“正是因為聞道珍貴,而晚輩愚鈍,所以希望能活得久些,在有生之年可以多聞道。”雖然心口被不知所措充斥着,但是在被逼到極限的時候,卻又無端的生出一種下意識的冷靜,默默思索考量,最終選擇了——拍馬屁。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順着玄微子的意思,既體現出玄微子道的艱深,又力呈自己求知的謙卑……
玄微子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捋了捋長須,又溫言道:“你若拜我為師,我自會替你解了這毒,你看這樣可好?”
竟有這麼好的事情?賈東風愣怔了,然後她也分明瞧見,玄微子說完這話之後,他身後那群原本恭敬低着頭的白衫人,也有幾個人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睛裏閃過驚詫之色,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可是這也被賈東風捕捉到了。
雖然也有懷疑和不安,然而拜在玄微子門下,卻是賈東風夢寐以求的事情,短暫地權衡利弊之後,賈東風果斷地跪下磕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玄微子滿意地捋了捋鬍鬚:“好!正好近日有人想下山,我便藉此機會解了你的毒。”
有人下山與她解毒有什麼關係?
可玄微子卻不再多言,長袖飄飄走出了這間屋子,原先站在他身後的幾十號白衫年輕人,也幾乎退了個乾乾淨淨。
說是幾乎,因為還有一個人留着。
玄微子走出去的時候,他也輕輕向後退卻,給人要退出去的錯覺,然而所有人都走得乾乾淨淨的時候,偏偏他還留在原地。
這人大約二十六七歲上下,狹長雙目眼角斜飛,隨意悠然地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我是王厚君。你可以喚我大師兄。如果你現在有時間,我帶你到處轉一轉?”
賈東風現在什麼都沒有,獨獨有大把的時間。
於是她微微一笑,拱手一揖:“有勞大師兄了。”
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個熱心的大師兄帶着到處轉轉的確不錯,更何況她有太多疑問需要解答了。
出了房間門,賈東風才發現自己實在太小看首陽山了。
房前屋后,目之所及,都是長袖飄飄儀態萬千的白衫人,這些人三三兩兩地聚集着,或吟詩作賦,或持棋對弈,或坐而論道……依這情形,屋內方才見的那幾十人,不過是這首陽山上玄微之徒的滄海一粟。
玄微子蓄養這麼多弟子,幾乎可以成立大周境內的一個國中國,而且這些人,得到了他日星象緯的玄學,六韜三略的兵學,明理審勢得言學以及超乎萬有的出世之學,隨便出去一人,恐怕就要讓天下風雲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