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起做夢!
“去哪啊?小美女。”司機的聲音從前座傳來。
櫻桃般的小嘴張了張,寧心坐在出租車後座,卻持久沒有說出話,
那把銀色鑰匙,是自記事起就見他帶着的,一直沒摘下來過。它的出處,那所謂的夢想開始的地方,究竟在哪?
——
“爸爸,我要看那本!”小寧心拉着旁邊男人的褲腳,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書架上方那本《安徒生童話》,奶聲奶氣道。
“小心喜歡看童話書啊,這就給你拿。”
男人呵呵笑道,伸手將那本書拿下來。接着坐在椅子上,把跟前的小寧心抱起,坐到自己腿上。
小寧心眼珠子轉了轉,抱着男人的脖子,脆生生道。“我要你念給我聽。”
噓!男人豎起食指,看了眼周圍,這才小聲說道。“這裏不能大聲喧嘩,還有別的哥哥姐姐在呢,打擾了他們可不好。”
唔,小寧心撅起小嘴,顯得很不開心。
“不過...”男人彈了彈她的小鼻子,又笑道。“你看完后我可以給你講解哦,你有什麼不懂得,也可以問我,只不過要聲音小點。”
“說話算話!”小寧心小雞啄米般的點頭,生怕他會反悔似的。
“爸爸,賣火柴的小女孩好慘啊,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她,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不給她一個好的結局呢。”小寧心又撅起嘴,小聲嘟嘟着。
“呵呵,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想。”男人又笑了起來。“正是因為人間太苦了,小女孩的外婆才會帶她去沒有痛苦的天堂,那裏很美很漂亮,四季如春,沒有飢餓,裏面的人都善良友愛。老天爺正是看到小女孩的純潔的心靈,才會讓她去天堂啊。”
“嗷!”小寧心似懂非懂的點頭,眨巴着小眼,柔嫩的小手拉着男人的衣領。“原來人間這麼痛苦哇,那我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聽到這句話,他將女孩從腿上放下來,然後蹲下去,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被作家左右自己的思想,他們對這個世界說不定還沒你自己理解的高,為什麼要相信他們的話呢?這個世界好或壞,從來都不可能給它定義,看得人不同,這個世界就會不一樣。”
“聽不懂。”小寧心呶呶嘴,使勁向上蹦着,皺眉道。“好想長大啊,這樣就能理解爸爸說的話了。”
摸了摸女孩的後腦勺,男人溫和的笑着,緩緩站了起來。“你還太小,有可能永遠也長不大,當你明白了之後,或許你就成為一名真正的大人吧。”
“爸爸,你脖子上為什麼一直掛着那個呀?”
“這個啊!”男人將銀色鑰匙從脖子上拿下來,放在小寧心手上,眼神看向窗外,似乎在追憶着什麼。“十年前就在這裏,還是包子鋪的時候,我就天天來這裏吃早飯,有時忘帶錢了老闆還給我免費拿幾個包子。老闆那時大概有六十歲了,頭髮白花花的也不染髮。從我在那買包子的第一天起,就見他一直在椅子上看書,一有客人來就放下書,只要得空就拿起書來看。”
“後來我倆已經很熟了,我就借他的書看,他的每本書裏面都有讀書筆記和讀後感,我就也嘗試着寫讀後感,寫完拿給他看,老闆非常欣賞,直誇我說在這方面有天賦。”
“我就說爸爸是有天賦的,媽媽還整天嫌棄你。”小寧心一雙小手握成拳頭,鼓嘴道。“後來呢?”
男人撓了撓頭,顯得很不好意思,隨即正色道。
“後來政府規劃,包子鋪就從這裏搬走了。我最後一次見他問他包子鋪準備在哪開,他卻說不準備幹了,打算回老家享清福去!臨走前給了我這把鑰匙,說這是他唯二獲得的獎項,以前年輕時參加某報社的小說比賽拿的安慰獎。”
噗嗤,小寧心輕聲笑了出來,吐槽道。“只是安慰獎啊?還以為什麼大獎呢。”
呵呵,男人也笑了,只是嘴角有一絲淡淡的憂愁。“他說他這輩子沒在文壇混出過什麼名堂,只能稱得上是一個讀書人,見我有天賦,就鼓勵我說一定要試試。”
“最後他回去了?”
“後來他投湖死了。”
“死了,為什麼死了?他不是回老家了嗎?”小寧心捂着嘴,眼神有些害怕。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聽他說過。只是聽人說撈上來時,全身物件搜出來只有一把銅鑰匙。”林天轉身看着窗外,正好能看見對面波光粼粼的湖水,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嘆道。“我寫小說不為別的,就是想爭口氣,只是想替他完成那個沒完成的心愿,真的...只有這些。”
“小心應該會笑話我吧,可能我也沒長大。”
“爸爸,你蹲下來。”身旁女孩的奶音突然說道。
“啊?怎麼了?”林天有些疑惑,但還是蹲了下來,看着自己的女兒。
女孩緩緩將手中的銀色鑰匙鏈重新戴到爸爸脖子上。接着他覺得耳朵一暖,寧心的小手蓋在了男人的耳邊,她將額頭抵住林天的額頭,閉上眼睛,小聲說道。
“我相信爸爸,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有爸爸的世界,總感覺一定很溫暖。爸爸是小孩子也不要緊,以後等我長大了,會陪着爸爸一起做夢的!”
耳畔女孩的聲音彷彿天籟,慢慢吹進了他乾涸的內心。眼眶不知何時進了水,林天摸着女兒圓圓的小腦袋,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
“美女,美女,到底要去哪裏?”
寧心被前面司機的催促聲給喚醒,一陣恍惚。
終於想起來了,原來那時我就...
左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寧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接着緩緩睜開,堅定地說道。
“去市圖書館!”
......
市圖書館裏的人工湖泊,一個男人站在湖邊。
夕陽快要落下,太陽最後的餘輝灑在了這片湖裏,湖面與天空呈鏡像般東升西落,鏡子裏的太陽逐漸升起,而現實中則是緩緩落幕。
這座圖書館建了不到十年,湖則是自林天記事起就一直存在,沒有名字,僅僅是一片很小的湖泊,應該有很久很久的歷史了。
他從脖子裏摘下那條銀色項鏈,對準被雲遮住半邊的太陽,一陣刺眼的銀光照在男人的臉上,他卻沒有絲毫波動,古井無波的眼中只是一味地看着這把鑰匙,像是在懷念一位久別的故人。
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林天苦笑一聲,手裏握着鑰匙的手不自覺加深了幾分力道。“是我想多了啊...”
他的眼神逐漸暗淡下來,留戀地看着手中的東西。閉上眼睛,右手輕輕搖擺對準湖面。
“再見了,老朋友!”
旋即不再猶豫,甩開胳膊,打算將項鏈投入水中。
“等等!”
一陣響亮又熟悉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林天猛地睜開眼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向了聲音那頭。
有些驚喜,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男人握着項鏈的手輕輕顫抖,連帶着聲音也顫了起來。“小...心。你...你怎麼來了?”
寧心輕輕咬着嘴唇,複雜地望着面前這個男人,有些陌生又好熟悉,印象中比從前要低了許多,小時候那道偉岸的身影,現在看來確是如此消瘦。
“哦,我今天有點累了,就想來這裏走走。你...你今天不是上課嗎?怎麼來這兒了?”見女兒沒有搭話,他也不在意,趕忙將手裏拿着的那條項鏈藏進兜里。林天努力咧開嘴,極力想博得女兒的開心。
背朝夕陽,淡淡的餘暉照在男人身上,從寧心這裏看去,男人的臉與落日的太陽重合,漸漸模糊了她的眼睛。
雙手背在身後,她低下頭,不時地蹬着雙腳,仍舊沒吭兒聲。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林天撓撓頭,或許是這麼多年沒跟女兒說過話,他自己心裏面也有點害怕,摸不清此刻面前女孩的心思。只敢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惹惱了她。
“那個...我還是,先走吧。”林天最終還是退了一步,悶聲說道。
天空的雲已經完全蓋住了太陽,那最後一縷陽光也不見了,宣示着夜晚的到來。
噠噠,男人邁着腳步,一步一步地,緩緩從女孩身邊走過。
“爸!”
噠...噠。腳步聲停下,林天怔住了,獃獃的扭過頭,不可思議的望着她。“小心.你...你剛才...說什麼?!”
深吸一口氣,寧心握緊拳頭,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認真道。“我希望你能繼續你的夢想,爸爸!”
他同樣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倘若有其他人在看的話,就會發現倆人的動作是如此相似。
久久說不出話來,林天眼眶有些濕潤,連忙用力止住,眼淚流的更多了,他慌亂的像個小孩子一樣用手胡亂擦着。
“我...我沒——我還能繼續做夢嗎?”
女孩微微一笑,彷彿一株幽靜的百合在黑夜發出清新的花香。她從兜兒里拿出紙巾,輕輕地擦拭着父親臉上的濕痕。
“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我不是說過嘛...”
溫柔的眼神盯着他的臉龐,寧心清脆的嗓音彷彿回到了當年咿呀學語的時候。
“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有爸爸的世界,總感覺一定很溫暖。爸爸是小孩子也不要緊,以後等我長大了,會陪着爸爸一起做夢的!”
這股溫柔的氣質,像極了那年倆人還在大學時寧心的媽媽。林天聲音顫抖,看着面前這個多年未曾說話的女兒,彷彿回到了當年那道偉岸身影的樣子。
“我...能抱抱你嗎?”
無聲地笑着,寧心眯起眼睛,眼角處有淚水流出,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投入父親的懷抱,雙臂狠狠地抱住他那不似從前寬厚的身體。
女孩在他懷裏大聲的哭着,前所未有的狠烈,彷彿要把一肚子的怨氣通通灑出。
靜靜地拍着她的後背,任由女孩大哭,林天溫馨的笑着,這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覺得身體是那麼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