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番外 定風波(二十四)
當初,尉遲釗回來奔喪,可是來了一群小夥伴替他撐門面。
皆是王公貴胄的子弟,人家自然也不光是為了尉遲釗,也是想出來走走,長長見識的。
故此在祭拜過尉遲海后,許惜顏便送他們各奔東西了。
好比安王世子,聽說向鼎病重,頓時心急如焚,當即就和幾個交好的小夥伴去了渠州探視。
聽說還真挺管用。
因他生得酷似向鼎那早逝的兒子,向鼎見了他,倒又多掙扎出幾分求生意志。據在那邊照料的胡太醫琥珀夫婦來信,說要好生保養的話,還能多撐幾年。
還有其他幾家的孩子,有些還在甘州濟州有親,許惜顏也安排妥當人,一一將他們送去。
也虧得送走了。
回頭髮現時疫,自家孩兒無所謂,這幫身嬌肉貴的公子哥兒,以許惜顏一人之力,還真照看不過來。
不過這幫年輕人,也不是一無是處。相反,他們還挺讓許惜顏刮目相看的。
在邊關多處發現時疫后,並沒有一個嚇得躲回京城,反而不約而同都跑去幫忙了。
跟尉遲釗通信討方子,問了他們的對策,然後積極在他們所在的各地推行。
也別說,這些孩子都出身於大齊一等一的豪門望族,又長在京城天子腳下,就算他們再年輕,說話也是有人聽的。
故此之前許惜顏擔心的時疫擴散之事,並沒有發生。
反而在這些年輕人的鼎力協助下,各地都很快的學習了寧州的防治措施,讓疫情得到有效控制,連郭家柏昭都來信贊過。
但這些年輕人,顯然也沒這麼老實,能一直乖乖獃著。眼看時疫控制得差不多了,他們又打起別的小主意。
在許惜顏微微上挑的明眸下,尉遲釗眼神亂飛,到底老實招供了。
“……大家說,難得出趟遠門,如今既時局安定,也想去看看大漠塞外風光……”
呵,
許惜顏冰雪聰明,瞬間會意,“是不是還想去套幾匹野馬,也好帶回京城抖抖威風?”
正是。
尉遲釗眼看瞞不過,急急解釋,“雖說我們不敢跟爹爹比肩,有他那般英勇神武,但也是打小學的騎射,是驢子是馬總得拉出來蹓蹓不是?就讓我們,不不,我要守孝,肯定是不去的,就讓他們去試試唄。娘,我都答應人家了,要借管家的人給他們幫忙。您就行行好,答應了吧。”
她有說不答應么?
她象是那麼霸道不講理的母親?
許惜顏微露責備,不悅的嗔了兒子一眼,忽地微一挑眉,暗藏狡黠。
“要我答應也行,你去種地。也不多,就你說的,兩畝。一畝種莊稼,一畝種菜。嗯,回頭再讓你祖母抓幾隻小雞小羊給你養着。你爹也曾放過羊的,老家說不定還收着羊鞭呢。對了,回頭那羊毛也得剪了賣的。”
呃……
尉遲釗突然覺得,好似又掉進他娘的坑了。
可為了小夥伴們,只得苦着臉,俱都應下。
許惜顏壓下眸中浮起的那一抹促狹,到底沒把兒子欺負得太狠。
“那你可以給他們去信,他們若是真能套回野馬,我還送他們全套馬具,這面子總算給你掙夠了吧?”
確實。
尉遲釗一下眼睛亮了。
如今大齊誰不知道昇平公主鼎鼎大名的龍嶺馬場,和她馬場裏的好馬具呢?
只是好東西都貴得緊。
連繼承了半個馬場,素來寬厚的成帝都捨不得降價。
他的私庫,想攢幾個零花,也有大半是靠許惜顏的馬場支撐呢。
如今打通了邊關商路,許惜顏這裏能更容易的拿到西域來的各種寶石,造出的馬具越發精美,售價也就更高了。
這些王孫公子雖出身豪富,還當真,買不起。
不當家不作主的,誰給孩子這麼大筆零花錢?那是招禍。
尤其講規矩的大戶人家,對孩子管得更嚴。
好比尉遲釗兄弟,打小花上幾兩碎銀都有下人替他們記得清清楚楚,那小賬本可是要隨時預備着主母抽查的。想要這麼大筆的花銷,更是想都別想。
說來,尉遲釗又開始羨慕他娘了。
象外祖母成安長公主從前那般慣女兒,金山銀子都恨不得搬給她的,全京城也就獨一份了。
虧得許惜顏秉性好,否則說不定還真養成個敗家女了。
只可惜尉遲釗他們沒趕上好時候,生來就有許惜顏這個嚴母。又有許觀海這個外祖父盯着長大,成安長公主就是想慣孩子,也只敢偷偷摸摸從外祖父那裏偷幾顆糖果,過多的銀錢卻是不敢給的。
如今許惜顏肯送馬具,便是對於這些富貴鄉里長大的年輕人來說,也極具誘惑力。
尉遲釗都十分心動。
不過許惜顏也說了,他要是種地種得好,也有獎勵。
但要是他的那些小夥伴們,為了捕獲野馬受了傷,可就不算數了。她非但不會送東西,還要寫信去他們京城家裏告狀。回頭要怎麼吃家法,她可就不管嘍。
這也是擔心年輕人熱血上頭,就不管不顧。
尉遲釗聽得一時歡喜,一時發愁,趕緊給他的小夥伴們去信了。還認真幫忙核計,替他們準備出行的人馬東西。
交朋友,不論貧富,要的就是這份真心實意。
許惜顏隨兒子忙活,垂下的眸光溫柔。
至於崔侍郎的小動作,根本就沒放在她的心上。
這樣小人,除了見不得光的手段,還會什麼?
出招接招就是了。
她還挺淡定的攤開宣紙,繼續去寫經書了。
這是人家要刻在石上,流傳後世的,她也得全力以赴啊。
主母這般淡定,家中上下便也穩住了心神。
三夫人秦瑤芝,她在家裏呆了半年多,如今跟婆婆也親近多了,還悄悄寬蕭氏的心。
“娘也不必憂心,公主二嫂還有心情叫世子去種地,聽說還要他養羊餵雞,想必無事。”
蕭氏愣過之後,噗哧笑了。
她其實本就沒怎麼擔心。
她雖是農婦出身,但一些做人最樸素的道理還是懂的。
自家又沒做壞事,堂堂正正治病救人,哪個皇帝還能怪罪上來?就算一時有什麼誤會,解釋開來也就好了。
兒子兒媳都是正經做大事的人,胸中一向有成算。尤其兒媳婦,比兒子都強些,她才不擔心呢。
如今倒是聽說許惜顏安排尉遲釗去種地,讓蕭氏頗為歡樂。
種啥?
給他幾畝地?
那菜種糧種,小雞小羊要不要她幫忙去選選,她很樂意干這事啊!
對了,那祖傳的小羊鞭,她還收着呢,回頭一併交給孫子得了。
蕭氏甚至找了針線丫鬟,核計着要給孫子做幾身便於干農活的衣裳。
這馬上就開春了,翻地施肥什麼的,可得抓緊。
看婆婆似是找着樂子,自個兒就忙活開來,秦瑤芝回頭見着丈夫,不免就後悔起來。
“早知道該把孩子們都帶回來,也跟着下地幹些活,知道人間疾苦,也是好事。”
尉遲喜道,“我原就說把他們帶回來的,偏你不放心。不過當初也是趕得太急,他們年紀又小,從沒出過遠門,也怕路上生病,不如交給岳父母照看,咱們也能安心。你若捨得,回去咱們也給他們收拾塊地來種種,只你能狠得下心?咱們二嫂子做事可從來不含糊,說要阿釗去種地,那是真要他脫幾層皮的。”
秦瑤芝道,“你都說了,二嫂子都得狠得下心,我又如何捨不得?只到時你可不許心疼你閨女,那丫頭如今養得也太嬌氣了。”
提起寶貝閨女,尉遲喜頓時護着,“那不是她還小么?又是女孩子,自然不好乾重活,叫她弟弟多幹些就是。”
秦瑤芝想了想,“那我也去學學,到時幫着他們一起干,你也得一起。你會幹農活么?”
尉遲喜感慨起來,“還真不怎麼會。我小時雖沒了爹,可到底有娘和兩個哥哥呢,沒叫我吃什麼苦。其實三哥也不大會,家裏正經跟着爹娘下地干過活的,也只有二哥了。不過如今三哥當了這麼些年地方官,也該會了。說來,我也得學學才好。不說別的,若有朝一日,又鬧什麼時疫,不便出門時,自家還能種點瓜果,不比守着金銀那些死物強?”
秦瑤芝深以為然,“我也是這麼想的。以前我爹還總說老了之後,就在後院種個南瓜葡萄什麼的,咱們如今先試試,回頭沒準還能教他呢。”
尉遲喜笑道,“可不是?否則看你累壞了他的外孫外孫女,只怕岳父母是要不高興的。”
兩口子說說笑笑,回頭還專程跟大侄子說要幫忙了。
尉遲均更是抽空,從農田灌溉,病蟲害防治等各方面跟侄子傳授打理田地的各項事宜。
原尉遲海去世時,寧州正逢旱災,知府賀大人本來是想請奏皇上,奪情將尉遲均留任。
但後來發生疫病,上官穗又鬧出出家之事,尉遲均實在是需要避避風頭,便還是上了摺子辭官守孝。
但那時寧州四處都是用人之際,賀大人乾脆把尉遲均留在府衙給自己當幫手,請皇上另指派了一個官員去接替他的縣丞職務。
回頭打算等他孝期滿了,給祖父守孝也就一年時間,再舉薦他出任別處。
於是尉遲均說是辭官,卻比從前更加忙碌。
連傳授種地經驗,還得爭分奪秒。
但就是如此忙碌,他也沒忘了,叫他兒子尉遲欽到時務必要去給堂哥幫忙。
自許惜顏回府奔喪,不再拘着尉遲欽,叫侄兒多出來走動,后又給他調理飲食。半年多來,他人長高了一大截,身子骨也比從前健壯多了。
連拉弓射箭也在學了,聽說堂兄要種地,可是十分積極。
於是乎,尉遲釗這兩畝地,竟是在全家人的熱切盼望中,想種也得種,不想種也得種了!
金光侯世子表示很委屈。
卻也只得在放去京城,給和嘉郡主的白鷹中訴苦。
不想和嘉郡主竟給他回了幾包種子,拜託他種出來看看。
尉遲釗這才想起,和嘉郡主的親爹,端王蕭越,可是當初京城有名的種田皇子。
自從出家清修后,蕭越除了做善事,是真心開始種瓜種果,選育良種,幫忙百姓了。
據和嘉來信說,她送的瓜果種子,都是精挑細選,特別甘甜的。等他種好了,還想他帶回京城嘗一嘗呢。
如此一來,尉遲釗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眾望所歸。
哎,他只能老老實實的種地去也!
許惜顏看著兒子這般,忍住心中笑意,只暗想着回頭他們夫妻還得親自去一趟京城,替長子提親才好。
而崔侍郎,一直憋着他的大招。
他心裏清楚,有關許惜顏的醜事,是絕不能在寧州揭開的,否則他都說不定沒命回京城了。
所以他只暗暗的囑咐老僕收集證據,直到向侍郎考察完了寧州疫情,準備回京復命了,崔侍郎才將他精心準備的奏摺,妥妥的收起。
此時成帝的聖旨,早已經追到寧州來了,要嚴控時疫云云。
到底皇上也不好打自己的臉,把話挑明了,但言下之意,眾人還是解讀得出來的。
可這已經無關緊要了。
因為賀大人本就是這麼做的,時疫也已經基本消退了。
等向侍郎回京時,寧州多處都已經伴隨着春暖化冰,開始春耕了呢。
連尉遲釗都拿着鋤頭,在自家分給他的兩畝地里,開始刨地了。
不是不給他配牛,實在是比起駕馭老牛拉犁,尉遲釗覺得還不如自己刨地呢。
老牛也太難使喚了。
明明在農人手裏乖乖聽話得不得了,可到了他的手裏,就各種欺生傲嬌,牛眼看人低。
他堂堂金光侯世子,扛去的青草是吃了,可那牛該耍賴還是耍賴,就是不肯好好乾活,尉遲釗又有什麼法子?
好好乾吧。
向侍郎走前看得讚嘆不已,佩服昇平公主教子有方。
都別說權貴之家,就他家又哪裏真捨得讓孩子下地幹活了?
可許惜顏捨得。
就是磨破了手,刮傷了腳,都還是讓他繼續。
而昇平公主自己,也換上了釵衣布裙,親自去陪伴兒子,幫他幹活了。
尉遲釗再也不敢在心裏吐槽他娘,同不知民間疾苦了,只求他娘快進屋歇着吧。
橫豎他是男孩,皮糙肉厚,若是磨破娘的手,他也心疼哪。
回頭要他爹知道,更是饒不了他!
可崔侍郎卻嗤之以鼻,深覺昇平公主這是在裝模作樣,博人同情。
不過沒關係,等他回了京城,拿出奏摺,她搞的這些把戲就再也無用了。
然後,等到夏天,金光侯家的孝期都快結束的時候,他們一行終於回了京城。
皇上早就康復,京城一切如常。
崔侍郎也就得意洋洋,當朝把他的奏摺,給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