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歡樂戲法,中(Magic for Pleasure II)】
菲利普當然知道油赤子是誰,即使不考慮陰陽師的專業知識,這個名字在喜好鬼怪傳說的圈子裏也算是如雷貫耳,它是阿卡姆歷史上少有的幾個,起源與AI完全無關的妖怪之一。
油赤子的傳說大約有四五百年的歷史了,他本名喬納森鳥山,生前是一個有着嚴重精神障礙的獨行竊賊。曾經多次偷盜能源集團的快中子燃料販賣到黑市。在一次犯罪過程中,他不慎讓自己暴露在強輻射之下,整個人瞬間遭到電離,盜賊鳥山因此死去,一個妖怪隨之誕生。
油赤子活躍了大約一百年,實際確認的受害者有五十多人。隨後歷史上再也找不到關於它的記錄,妖怪學界一般認為他已經隨着時間自然消散,沒想到,他是被兄弟會收服了。
小女孩之前說“記錄被讀取,秘密被知道,它就蘇醒了。”,菲利普明白,這其實是一種特別少見的保密措施,鳥山受控於一種量子鎖機制,海亞姆大夫的秘密被不特定人知曉后,某種疊加態就會坍縮,繼而釋放出油赤子,後者會走遍天涯海角,用盡一切方法使秘密回復到無人知曉的狀態。不得不說,這種機制確實優於大部分安保設施。
不停扭動的黑影已經來到了門口,一股彷彿能把人烤乾的熱光透過半掩的門縫撲面而來。菲利普條件反射一樣打開個人電腦,迅速在自己的式神列表中搜索起來。但是沒翻幾頁,他就泄氣地停下手。他怎麼可能有應對這種狀況的式神呢,一直到目前為止,他所接受的訓練都是用來對付AI的。
門被緩緩打開了,赤黃色洪流湧入這個狹窄的房間。一切都讓人睜不開眼,彷彿火光中央扭動着的那簇黑線也有了灼目的色彩。
菲利普用手護在眼前,一直退到了牆角,山窮水盡之際,他放下個人電腦,長嘆一口氣。“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超齡青少年自嘲着放下背包,從背包側袋底層里取出一樣拳頭大小的東西。
那是一個又破又舊的小熊玩偶,做工異常粗糙,好幾處都有脫線的跡象,它身上沒有商品標籤,說明這東西要麼是純手工的,要麼就來自於最山寨的玩具廠家。菲利普把布偶舉到面前,仔細端詳後者那張歪歪扭扭的笑臉。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什麼陰險的表情,就像恐怖故事裏講的那樣,但是那種場面並沒有發生,無論陰陽師怎麼看,眼前都只是一張簡陋的笑臉。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被逼無奈跟你談上交易。”菲利普無可奈何地嘟囔,公仔背後,油赤子已經蹣跚地踱進房間,它像是一個二維化的物體,由許多黑色線條虯結而成。六七道疑似是頭的線條此刻正觸手似地東張西望,似乎還沒有從沉睡中完全清醒過來。
“總有一天,我得用自己的靈魂換一條活路,該死,在看到這隻該死的玩具熊時我就知道!”
油赤子緩緩靠近過來,它已經探知到了這次的目標。理論上說,它是沒有感情的,只是一串順着勢能運動的電離體,然而,菲利普卻彷彿能從對方扭曲的步態里看出它的癲狂。
菲利普再次端詳玩偶,和過往一樣,他沒有看到什麼陌生的文字,指尖傳來的觸感也只有軟綿綿的填充物,顯然玩偶里並沒有縫入奇怪的硬幣或者紐扣,毫無疑問,這就是一隻玩偶,一隻丟在路邊也不會有人去撿的玩偶。
菲利普微微勾起嘴角,與布娃娃相視而笑,彷彿是個達成了交易的生意人。然而就在下一刻,超齡青少年忽然收斂起笑容,不屑地冷哼一聲:“但不是現在,混蛋!”說著,他飛快把玩偶收回背包,在那一瞬間,他已經想出了活命的方法,說是活命也許不太確切,他只是打算把直面油赤子的時間再往後推一陣。
千鈞一髮之際,菲利普抓起電腦飛快啟動了一條指令,他耳朵里傳來幾不可聞的“咔嚓”一聲,接着,陰陽師的腦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MMS,記憶託管服務,這是神社基於“重啟”開發的一項技術,可以定向抹去陰陽師的記憶,被抹去的部分則會以加密形式發向代理伺服器,方便使用者隨時調取。這項技術一直到最近十年才進入實裝階段,而最後完善它的就是章魚葉卡捷蓮娜。
幾秒鐘的斷片之後,陰陽師恢復了意識。房間裏空蕩蕩的,油赤子蹤跡全無,因為秘密已經無人知曉,量子鎖回到了平衡疊加狀態。
菲利普還記得油赤子的事,他也記得是自己啟動了MMS,他甚至還記得微縮卡片上的隻言片語。這項技術的了不起之處就在於此,它只會精準抹去它需要抹去的部分:秘密的核心。
陰陽師飛快收拾好了背包,這時他才想起一直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小女孩,此刻後者已經放鬆了下來,正在怯生生地偷瞄他。
“你叫什麼名字?”菲利普問。
“長……長壁……”她小聲回答。
“剛才那個東西殺了你的主人?”
“大叔去翻桌子上的卡片,讓我守住門口。但是,忽然,好熱,大叔沒來得及反應,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東西就把大叔烤乾了。那東西很熱,很快,還會發出嚇人的笑聲。”
“你是護盾驅動程序?”
女孩點點頭:“長壁害怕,長壁已經待了50年了,但還是害怕……”她說著,雙眼又盈滿了淚水。
“跟我走吧。”菲利普提議道。
女孩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但隨即,她又看向死去的陰陽師,一臉的為難。
“他已經死了,你守着的只是一堆碳化有機物而已。”
長壁又躊躇了片刻,最後點點頭。他走到過去主人身邊,用小手蹭了蹭對方的袖子,算是同對方告別。
與此同時,菲利普迅速接通了死者的個人電腦,開始數據同步。所幸需要帶走的資料並不是很多,長壁的主程序其實是安裝在同步衛星上,超齡青少年需要做的僅僅是撤銷它的原本定位。等一切安排妥當,他抓起背包迅速跑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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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再次把時間倒回今天凌晨兩點,一個白髮年輕人大喇喇地推開了“艾斯利自助披薩”的二樓。
此時月亮已經落到地平線之下,倒數結束,獵殺開始。
這裏幾乎一團漆黑,只有出口的應急燈投下綠瑩瑩的黯淡光芒。地上積着好幾灘不明液體,正在發出過期藥物或是腐爛蟲子一樣的氣味。水銀大師打開夜視儀環顧四周,即使不用紅外線他也能察覺到這層樓里藏滿了變異生物。
忽然,白髮人背後響起一陣嘈雜的鼓點,水銀大師循聲望過去,只見搖搖欲倒的問診台上被人放了一個小型對講機。
“此時,此地,即將上演在下的小小戲法,尊貴的客人,千萬別走神。”對講機里傳出魔術師的聲音。
水銀大師幾乎要笑出來了,他甩甩手腕,水銀生物像是一隻蜥蜴一樣從年輕人袖子裏鑽出,然後化作一灘液體迅速覆蓋住了對講機底部,幾秒鐘后,水銀下傳出“砰”地一聲悶響,原本藏在對講機下的微型炸彈被拆除了。
水銀大師這才拿起對講機:“不會走神的。”他一派輕鬆地朝話筒說。
“不錯,”對講機那頭的人說,雖然計劃失敗了,但是他聲音聽上去並沒有多失望,“我還在這層樓準備了其它一些東西歡迎你。”
“都是從你帽子裏變出來的?”
“當然。”
“你帽子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水銀大師漫不經心地問,他一面向前邁着步子,一面小心躲過四周成堆的垃圾。
“大約一個軍火庫吧,我們的後勤人員一向很捨得花錢。”
話音未落,水銀大師左側忽然竄出一團黑影,白髮人飛速閃開半步,同時左手向前一揮,袖子裏的銀光像是一道鞭子朝黑影捲去。黑影撲了個空,它又朝前蹣跚跑了幾步,接着就倒在地上斷成兩截。
水銀大師走過去低頭一看,地上躺着的是個嬰兒體格的老頭,身上明顯有節肢動物的特徵。
“這也是你的驚喜?”白髮青年人問。
“不,這是本來就住在二樓的人。”對講機傳來兩聲咂嘴聲,“你不用內疚,我一直不喜歡它們。”
水銀大師點點頭,繼續向樓層深處走去。
“你們為什麼喜歡把東西藏在帽子裏?”
“傳統。”
“藏東西的傳統?”
“不,拿帽子做文章的傳統。”
白髮愣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怎麼了?”
“我過去一直不明白,阿卡姆的居民都生活在一座座壁壘森嚴的城市裏,每一個人的行蹤都一目了然,他們是怎麼幹上殺手這一行的……”
“……直到剛才,我忠於想起,還有一群人生活在醫療者的監視之外,他們的基地在荒原某處,只有偶爾才會用假身份進城。他們不怕激怒醫療者,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醫療者的眼中釘,而你,你就是他們的一員,你是個制帽匠。”
“精彩!你思路轉得很快啊。”對講機里傳來由衷的讚歎。
“說實話,我還以為你們幾百年前就被寂滅兄弟會抓乾淨了呢。”
“兄弟會裏也有我們的人,總有些人能站在比大眾更高的角度看待問題,權力最終都會腐朽,只有探尋的精神是永恆的。”
“受雇殺人也是探尋的一部分嗎?”
“不,但我們也得掙錢。”
“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對你們國父那麼上心?寧可隱居幾個世紀也要找到他,你們明明比我更清楚他是個騙子。”
對講機里迸發出一串笑聲:“你弄錯了,我們不是因為崇拜才探尋他的。在制帽匠看來,海亞姆大夫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偷,不但偷走了我們的世界,還偷走了屬於我們的’三途之門’。更有甚者,為了掩飾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折磨了我們上萬年。”
“’三途之門’?什麼是’三途之門’?”
對講機那頭愣了半晌,許久后才輕聲罵了句髒話:“該死,他們說你是外星人,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們?你是說警團署的人跟你說的?”
對講機里又傳來幾聲冷笑,帶着呼之欲出的憎恨與不甘:“你以為你比我好多少?你跟我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僱主在盤算什麼!我們都被出賣了,連大管家本人都被出賣了!”
水銀大師停住腳步,他並不是因為對方的嘲笑而動搖,僅僅是因為他已經找出了獵物的藏身處,在進門之前,他的銀色僕從就從各個縫隙湧入這一層樓,細小的水銀液滴在角落中來回穿梭,每一個都是白髮人的耳目,而現在,包圍已經完成,該收網了。
水銀大師轉了一個念頭,黑暗中某處的一顆小液滴忽然變成了細長的尖釘,朝某個目標飛射而去。
對講機里傳來一聲慘呼,接着是斷斷續續的喘氣聲。剛才那一擊射穿了魔術師的肺葉,現在白髮人只需要等着獵物慢慢斷氣就行了……在水銀大師的預想中,一切本該這樣發展,但是就在就在下一刻,所有的液滴都失去了目標的行蹤,那個受了重傷的人像是突然從這個星球上消失了。
這下,輪到水銀大師緊張了,他暗暗加快了液滴的速度,打算對這一層樓進行更細緻地排查。這種精細操作是很費專註力的,幾乎讓白髮人沒有注意到前方空氣中的擾動。這擾動是如此細微,彷彿死水裏泛起的一絲微瀾,即使四周盤旋飛蟲也未必察覺到氣流的變化。
說時遲那時快,白髮人袖子和衣領里猛地飛出三道白瀑將他兜頭罩住,幾乎就在下一瞬,擾動的空氣中忽然傳出一聲槍響。數十枚集束霰彈雨點一樣灑在水銀大師身上,把他四周的地面打成了一片篩子。
魔術師此刻已經從隱身狀態走了出來,手持霰爆銃對着水銀人又是連續幾槍。火光照映在他的臉上,可以看見魔術師此刻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嘴唇發紫,臉因為缺氧也成了死灰色,雙眼中佈滿血絲,他張開嘴像是要發出咆哮,然而喉嚨里只有嘶嘶的漏風聲。
彈幕在水銀外膜上激起了一層層的漣漪,卻沒能將其打穿。白髮人立在槍林彈雨中不搖不晃,也沒有反擊。他像是個流光溢彩的假人,木訥地承受着對面的怒火,顯得那麼深不可測。
霰彈傾瀉維持了三分多鐘,當槍管的火頭最終熄滅后,魔術師踉蹌地連退幾步,才好不容易扶着牆壁站穩。氧氣已經耗盡了,魔術師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孱弱。四周的一切都泛起了一圈圈的光暈,魔術師幾乎能聽到醫療者的歌唱聲,就在這天旋地轉中,白髮人忽然撤走了身上的水銀,他快走幾步上前,一腳踢開了對方勉強抬起的槍口,不知為什麼,明明此刻他已勝券在握,卻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你是,怎麼拿到這種科技的!”水銀大師抓住魔術師的頭髮,把他的頭拎到自己面前,後者發現白髮人此刻似乎陷入了極端的亢奮,他的臉色潮紅,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語調,“你是……怎麼拿到……古代伶人的……空間扭曲科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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