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我們還要去更大的世界(七)

第145章 我們還要去更大的世界(七)

葉玉絮並不知道季東隅心裏是怎麼想的,季東隅的心思她不敢隨意揣測也揣測不了,她只知道這場血雨腥風的龍虎爭鬥風波很快就平息了下去,陶垣口中的那個沈括被沈家派去了美國管理位於紐約的分公司,而聽說季東隅也在短時間內拋出了手中持有的沈氏股份,季氏的資金迅速迴流,繼續飛速運轉。

且季東隅親自料理了之前不少一直向著自己父親對老頑固,將整個季氏重新整頓了一番,緊接着就準備上市事宜了。

彼時葉玉絮已經有八個多月了,聽陶垣說季氏即將在美國上市,之前還規勸陶垣不要將這件事看作壞事的葉玉絮,懷孕之後性情大轉憂天憂地,成日想着T.Y會不會破產,好幾次都差點哭了,擔心T.Y破產他們會帶着孩子露宿街頭,成日裏想些有的沒的,陶垣才真的是憂天憂地,且不得不佩服自家老婆的想像力。

當然,這段時間裏牧心也從未露面過,不過她倒是給葉玉絮打過幾次電話,告訴她她現在在哪兒,向她講述一路上的趣聞,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帶化妝品奶粉什麼的,有些好玩兒的她也葉玉絮記下,想着等到日後她們還能一起出去姐妹淘。

牧心肯打電話給她、又敢對她透露自己的行蹤,季東隅不可能不會比她後知道或者根本不會知道,可從陶垣那兒打聽回來的情況來看,季東隅一直帶在A市,公司季宅兩點一線,除了這兩個地方再沒去過別處,連應酬都從未去過,估計是想待在家裏乖乖地等着牧心回來害怕再次錯過了。

有一件事葉玉絮一直沒有和陶垣說,牧心說她去了加拿大的魁北克看紅楓,去了芬蘭的庫薩莫滑雪,去了挪威的特羅姆瑟看極光,去了巴西的里約熱內盧參觀國家博物館,她去了很多地方,或許見到了她曾經想要見到的世界,但總覺得身邊少了一個人,總是幻想着若是有一日在自己的下一個目的地能夠與他偶遇該多好。

葉玉絮問她為什麼不肯對他透露一點點自己的小心思,這樣好歹兩個人的心愿都能得到滿足,她能在自己的下一個目的地見到季東隅,而季東隅也能夠再次擁有她

可她卻不肯,她說那樣沒有意思,總歸現在沈括已經收手沒有幫忙隱藏他們父女兩的行蹤了,季東隅會知道他們在哪兒,而一旦季東隅自己想通,就一定會知道她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哪兒。

“那你可得快些回來,”葉玉絮撫着自己的肚子,艱難地挪了挪身子,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沐浴春風,滿眼都是笑意,“素塵可等着你這個乾媽給她封見面禮呢!”

女孩子們之間,互相承諾彼此是自己孩子的乾媽,就是友誼最好的見證了,葉玉絮和牧心不過也是尋常姑娘家,自然也會落入這樣美好的幻想之中。

牧心笑答我知道了,“你真的就確定你肚子裏是素塵不是陶羲?”

“這不是我確定的呀!”葉玉絮哪有那樣的本事,“醫生說的,那應該就是了唄。”

也正因為醫生早就說是女孩子了,所以家裏面備的也都是小姑娘的衣裳,她家婆婆如今最大的愛好就是逛街,且逛的全部都是母嬰用品店,買回來的全是粉嫩嫩的小衣裳、小裙子、小襪子,每次都買一大堆,葉玉絮平時沒事兒做的時候就閑來理一理,算下來小姑娘五歲之前都不愁穿了。

不過這平日裏多看看小孩子的衣服,想像着有朝一日她穿上的模樣,葉玉絮內心的母愛泛濫得如錢塘江大潮,一眨眼間那些因為漸漸臨近預產期而不由自主產生的緊張感和不適感,頓時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看吶可不一定,”牧心倒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聽說你不是喜歡吃酸梅嗎?酸兒辣女你懂不懂?”

葉玉絮懂,可是這也只是民間的傳言而已,哪有那麼高的可信度,“那你覺得究竟是現代醫學可信還是民間傳言可信?”

牧心說她都不信,“我媽當年在醫院做檢查,醫生還不是說這胎是個男孩兒,結果就生下了我。”

所以我說,我都不信。

可牧心心裏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葉玉絮肚子裏的是陶羲而非素塵,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一切還是要等到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才見分曉。

**

葉玉絮的預產期本來是在四月十六號,可誰知道三月二十七號的時候就已經見紅了。

所幸那天一早陶垣將葉玉絮送回了老宅,見紅的時候葉玉絮正躺在躺椅上看書,看的並不是別的書,而是近期季氏將會舉辦的一場慈善義賣會上的拍賣品瀏覽冊。

畢竟陶奶奶的八十大壽快要到了,葉玉絮想要挑選一個既合時宜又能代表心意的禮物,恰好管家拿了冊子進來準備給袁雲夢過目的,於是被她橫手攔下看一看尋找點靈感了。

這一次拍賣會上的拍品都不過是一些尋常的首飾擺件,但唯獨一方剔紅麻姑獻壽圖圓盒深得葉玉絮的青睞。

那方剔紅圓盒是鄰市一位漆雕大師的得以之作,此番拿出來做慈善義賣,也恰恰說明了各方對於這次義賣會的重視,從這上面拍賣而來的物件,要比在蘇富比拍回來的更有意義。

更何況葉玉絮看中的還有那麻姑獻壽的雕刻紋路。她有幸見過清代畫家黃慎《麻姑獻壽圖軸》的娟秀靈巧,如今單看着那圓盒上的刻紋,大有幾分冷枚畫作的神韻,特別是麻姑身邊那一隻極具靈氣的小鹿,眼珠子刻得比麻姑還要傳神。

葉玉絮正想着這頭小鹿呢,鹿是代表祥瑞長壽的靈獸,與麻姑一起祝壽很是合適,可就是這個時候葉玉絮突然感覺到肚疼,身下彷彿有一股熱流不斷湧出,越來越多,將米白色的躺椅染成緋紅一片。

誰能想到葉玉絮竟然在離預產期還有半個多月的時候就突然見紅呢?一家人手忙腳亂地把葉玉絮送進醫院,個個都在病房外神色緊張地候着,陶垣也來了,聽到袁雲夢的電話后立即拋下了股東大會闖來,可仍然被擋在病房之外。

護士出來回話,葉玉絮的出血已經止住了,但宮口仍然只開到三指,孩子出不來,也只能等着,但葉玉絮得要吃些苦頭,等着宮口開到能順利生產的過程,對於每一個臨產的媽媽來說都是一個精神和體力的巨大考驗。

多年之後每當陶垣回憶起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的這一天,好像什麼都記不起來,連闖了多少個紅燈不記得,一口氣連氣兒都不喘地沖了多少層樓梯不記得,就連等不及直接從一張移動病床上飛跨過去這件事也不記得,就只記得葉玉絮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來是那張慘敗如紙的臉。

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間滾落,陶垣不止一次看到她背着他偷偷地將眼角淚花拭去,他握着她的手給她鼓勵和勇氣的時候,她都還在對他笑。

陶垣不是不能想像她有多麼痛,可每當他告訴她痛的話是可以叫出聲的時候,葉玉絮都依舊緊咬着牙關不肯放,她的嘴唇都快要被她自己給咬破了。

陶垣想說乾脆直接剖腹算了,要葉玉絮一直這樣痛下去,他的整個心都像是在被惡犬撕咬一樣難受,但他知道那樣的痛根本抵不上葉玉絮此刻的痛,所以他寧願葉玉絮少吃些苦頭。

可葉玉絮不肯,她說不想在自己身上留疤,所以寧願忍着,儘管又有了見紅的徵兆,但她還是咬着牙死命地忍着那席捲全身幾乎就要將她整個人拖入無盡漩渦之中的痛感。

陶垣不忍心,也勸不動葉玉絮,只能一直和她說話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從他們第一次相遇,刑事偵查學課上她數落他找不着女朋友,到她向他告白反被他掌握了主動權,然後他們慢慢一點點的靠近,直到距離為負,慢慢地了解彼此,對彼此坦誠,熬過了那麼多的難關,現在即將迎來他們的孩子,一個身上留着他們共同血脈的孩子,陶垣沒有告訴葉玉絮,他覺得自己有多幸運。

好像真的沒有那麼痛了,葉玉絮朝陶垣慘淡地笑着,病房裏的燈光也是慘淡的,葉玉絮的臉色都快要和那燈光一樣毫無生機了。

她好像漸漸都快要沒有意識,陶垣都能夠察覺到她雙手的無力,趕緊叫來醫生,當眾人將葉玉絮轉移到移動病床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張病床上已經又漫上大片血跡。

像是紅色的曼珠沙華,耀眼奪目,卻好像又暗示着諸如死亡這一類悲調的主宗。

葉玉絮在臨近手術室的時候還不忘拉着陶垣的手,聲音微弱,“陶垣……素塵的小名……就叫小鹿……好不好……”

若是在剛才,陶垣還能有閑志調侃她還記得這件事,還會問她怎麼想到取這樣一個小名,可是現在沒有時間了,她說什麼,那便就都是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連日子也都翻過了一天,這一天是葉玉絮的生日,本來是值得高興的日子,可所有人都臉上都滿是陰鬱。

陶垣在手術室外坐立不安,誰都勸不住,最後還是葉敬遠強拉着他坐下,他才肯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待上片刻,令眾人的眼裏清靜片刻。

此時的陶垣哪裏還有形象可言,西裝外套早已不成樣子,內里的白色襯衫上還沾有抱葉玉絮時染上的血。

陶垣將雙臂撐在大腿之上,雙手交握撐着下巴,鼻腔里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多年以前,他的手上也沾有這麼重的血腥味,這樣的味道伴隨了他數年,他才漸漸將此氣味從自己的鼻尖抹走,如今再次染上,他多怕最後也會落個當年的慘淡結局。

內心的惶恐不安佔了上風,壓制住了平日裏的冷靜自持,陶垣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怎麼也治不了的無助和驚恐,是他此時此刻噩夢的根源。

“放心,”葉敬遠看着眼前這個早已六神無主的年輕人,雖然自己現在也冷靜不了多少,但心下仍是一陣感慨,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玉絮這孩子從小就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還好發現的及時沒有釀成大禍,手術進行的很順利,母子平安。

葉玉絮身上的麻藥還未退,一點知覺都沒有,但腦子還是清醒的,剛才她聽到孩子啼哭的時候,人前一直忍着的淚才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可護士卻只讓她看了一眼孩子,她的眼裏滿是淚水沒怎麼看清,眼下才不管第一時間就湊上來的陶垣呢,眼神直往孩子那邊瞟。

孩子被護士抱在手上,一群長輩跟要糖的小孩子似的圍着她轉,葉玉絮想着或許待會兒再看也不遲,趕緊收回眼神分給了眼前正獨自生着悶氣的人。

生着悶氣的人傲嬌地哼了一聲,可握着她手的力道卻絲毫不減。

葉玉絮這時候知道服軟是管用的,剛才沒流近的眼淚擠一擠還是有的,癟着嘴眼淚汪汪,“老公,好痛哦。”

陶垣怎麼可能不知道有多痛呢,抬起手捧上了她慘白的小臉,指腹滑過她每一寸的臉頰,最後傾身上前,在她的額間落下深情一吻,唇齒輕啟,比這屋外的春風還要動人,“辛苦了,我愛你。”

“啊——”這邊兩人深情告白,另一邊卻傳來了袁雲夢的驚聲尖叫。

陶垣只好先管一管他媽,“媽,這裏是醫院。”你再激動回去再尖叫好不好?

袁雲夢心裏委屈,超級委屈,委屈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不是啊……不是姑娘是小子啊!”

陶垣一愣,趕緊走過去一瞧,果然……是個大胖小子啊!

這家醫院的醫生真的是……不太靠譜啊!

不過有什麼呢?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是他們的孩子,有什麼關係呢?

他一樣會愛他護他,教他本事,也教他該如何保護媽媽。

只是……這小鹿的小名就算了。

**

A市的又一個春日,陽光普照,市中心的一套別墅區里,寬大院落里的,整體風格一改往常的古典雅緻,全然是一個小孩子的樂園,鞦韆滑梯蹺蹺板,應有盡有。

陶總原本乾淨整潔的高定西裝已經染上了泥土色,正在幫親愛的兒子取院裏的細土種幼兒園老師發下來的鳳仙花。

“爸爸,老師說要先取乾的土。”

“爸爸,老師說土要用細網篩過的才行。”

“爸爸,老師說要放一隻小蚯蚓,小蚯蚓可以鬆土。”

五歲的陶羲一本正經地指揮着他爸。

“種花多浪費時間,爸爸帶你直接去買一朵吧,節省下來的時間咱們去逛博物館怎麼樣?”陶總也一本正經地給兒子洗着腦。

“不,我要自己種。”陶羲總算肯親自蹲下來捧土了,一點一點地朝精緻的陶土盆里裝着用細網篩過的細土。

“為什麼?”陶總極少問出這樣的問題,但這三個字在兒子身上用的最多。

“因為要種花送給媽媽。”小小的陶羲倔強地回答,順便鄙視了他爸一眼。

這小子……有他年輕時候的影子,這麼會撩?

不行!這可是他老婆!

“那你自己種,自己鏟土。”陶總伸手就將鏟子扔給兒子,瀟洒離去。

彼時葉玉絮正坐在花房裏看書,看到不遠處父子兩的嬉鬧,笑意漾入眼角就再沒收斂。

如果有人問她,這一生還有什麼遺憾,那她一定答他沒有。

這一生幸福美滿,再不知足,大概會被雷劈的吧?

《詩經》裏面的那句“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雖然她與那理想狀態大約天壤之別,但是有了陶垣,大概在一點一點接近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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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于歸,鬧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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