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姐妹茶話會(上)
陽光從巨大的玻璃窗里傾斜下來,照得窗前的兩人如同兩幅委拉斯凱茲的畫像。她們的側臉,畫筆般的輪廓,也被鍍上一層細密的金沙。
萬祺握着拿玫的手:“嗚嗚嗚,你們倆真的太甜了吧,嗚嗚嗚我哭了,神仙愛情嗚嗚嗚。”
拿玫:“嘻嘻。”
現實里的萬祺和遊戲裏並沒什麼區別。她依然是一頭栗色的大波浪,緊身短裙勾勒出撩人的曲線,看起來明艷而性感。
唯一的不同點在於,在這裏她是個大明星。因此她和拿玫見面,也不得不約在本市著名的高檔會所,唯有這樣,才能避免被狗仔隊偷拍。
這是一家開在頂樓的咖啡館,從玻璃窗里可以看到起伏的山巒和城市的天際線。
這令拿玫再一次意識到,現實世界和坎梅斯確實是不同的。坎梅斯是陰鬱的,而這座城市卻從不缺少陽光。
咖啡館裏只坐着她們兩個人,萬祺包了場。
而拿玫過來的時候,她看到萬祺已經坐在窗邊,一邊嘆氣,一邊百無聊賴地翻厚厚一沓劇本。
萬祺發出了大明星的苦惱:“哎,破遊戲花了我好幾個月時間,出來還沒有休息幾天,檔期一下子都排滿了。”
拿玫:“早知今日,何必加入遊戲呢。”
萬祺痛苦地說:“不行啊,Valis是我的金主爸爸啊,是我經紀公司的大老闆啊。老闆有難,我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拿玫:“……早安,打工人。”
萬祺:“?”
原來有些人表面是快樂大明星,其實是悲傷打工人。
但接着拿玫又想到另一件事:Valis是老闆,那她豈不就是萬祺的老闆娘了嗎?
她頓時用一種微妙而內斂的人上人目光看着萬祺。
向來神經大條的萬祺並沒有察覺。
萬祺開始纏着拿玫,讓她講述自己從遊戲裏出來之後的事情。
Valis曾經對拿玫說過,她的身份是最高機密。於是她不得不隱瞞了仿生人和頌藍的部分,信口開河地說自己打暈了一個工作人員,然後跑出實驗室,在街邊找了個小旅館躺平,快樂似神仙。
萬祺面無表情:“哦,這很你。”
接着拿玫一路講到Valis坐直升機來見她,萬祺又感動得哭了。霸道總裁和無業廠妹的愛情故事——真是感人肺腑!演員果然感情很豐富。
她一邊哭一邊隨手從背包里抽了一大把紙巾出來,順手遞了一張給拿玫。
卻發現坐在旁邊的拿玫十分冷靜地看着自己。
拿玫的坐姿異常端莊,脊背筆挺,脖子微抬,像是一尊雕塑。
彷彿剛才講了一大段浪漫愛情故事的人並不是她,那個浪漫愛情故事的女主角也不是她,她只是一隻無情的復讀機。
萬祺:“……”
實話實說,她還是不太習慣現實里這個不太愛講話的冷麵女俠拿玫。萬萬沒有想到遊戲裏的拿玫有那麼多騷話,現實里卻如此惜字如金。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秘生物「社恐」吧:這種人在網絡與現實通常都有兩個人格。
拿玫:“其實還有後續。”
萬祺:“是什麼是什麼!!快點說!!”
拿玫:“有點搞笑。”
萬祺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她梨花帶雨,別彆扭扭地哼唧道:“那我……有點不想聽了。”
拿玫:“為什麼。”
萬祺:“我覺得這個結局就很好,你們倆的愛情故事就應該停在這個破旅館的壁咚。這多麼浪漫,多麼甜蜜,多麼賽博朋克啊。你再往下講,難道就要變成搞笑朋克了?!”
“好像是有點搞笑朋克。”拿玫幽幽地說,“不對,下頭朋克。”
萬祺:“啊啊啊夠了!打住!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老闆的下頭朋克!!”
為了避免話題變得更加下頭,萬祺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自己的事情。
突然她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着拿玫:“所以你出來之後完全沒有接受過心理諮詢嗎?”
拿玫:“沒有,我是人上人。”
萬祺:“?”
這時距離萬祺離開那個名為坎梅斯的恐怖遊戲,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她最初從遊戲裏醒來時,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認知障礙。她對身邊的人都抱有嚴重的敵意,依然堅信自己身在遊戲裏,也無法分清所謂的現實和虛幻。
說到這裏,萬祺惡狠狠地瞪了拿玫一眼:“是因為誰,都是因為你好嗎!!”
拿玫:“QAQ”
在接受了長達一周的心理諮詢之後,萬祺才慢慢從遊戲的狀態里調整過來。
後來醫生才告訴她,她是這一批玩家裏應激反應最嚴重的人之一。
一半是因為她在遊戲裏待的時候太長了;另一半則是因為,在遊戲的最後,她親眼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殺死了自己。
聽到這裏的拿玫陷入了思考。
或許她在旅館裏的那種糟糕的狀態,同樣也來自於脫離遊戲后的應激反應。
這樣說來,如果Valis沒有及時找到她,或許連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而萬祺則再一次既埋怨又嬌嗔地瞪了拿玫一眼。
拿玫:“……”依然在思考。
萬祺繼續氣鼓鼓地說:“你後來怎麼不來找我!非要我來約你!”
拿玫:“……”還沒有思考完。
萬祺:“說話啊!渣男!”
“我是逃犯啊。”拿玫獃滯地說。
萬祺:“呸!那又怎麼樣!”
從醫院出來之後,萬祺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拿玫興師問罪,卻發現對方消失了。
不僅消失了,甚至關於拿玫的一切都變成了最高機密,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出現在正式玩家名單里。
萬祺所在的娛樂公司不過是Valis名下產業的一小部分。以她的級別,根本也打聽不到什麼。
但她二話不說,開始動用自己的人脈,私下去派人找拿玫。
一天之後,她雇傭的業內頂尖私家偵探非常困惑地說:“老闆,你要找的這個人是欠了一大筆錢嗎?為什麼我所有同行都在找她啊?”
萬祺:“???”
她憤怒地深吸一口氣:“我給你加一倍錢,你告訴我都是誰在找她。”
私家偵探很靠譜。一小時后,萬祺拿到了完整名單。
上面的名字不出她所料:路顯揚,蔣睫,陳瑪茜,羅阡……
拿玫:“等等。”
萬祺:“沒想到大家都這麼愛你吧。”
拿玫:“不,沒想到他們在現實里都這麼有錢,還請得起私家偵探。”
萬祺:“……”可惡,又輸給了這個女人的腦迴路。
而在當時,接到名單的第一時間,萬祺感受到一頓強烈的危機感:有些人看着安安靜靜不做聲,私下卻在一頓操作猛如虎!
於是她惡狠狠地看着這張名單說:“我再給你加一倍,你必須在這幾個人之前給我找到她!”
私家偵探開心得像過年:“好嘞老闆!老闆新年好!”
萬祺:“?”
她並不知道,轉頭這名偵探就偷偷給自己的兄弟發消息:“快快快你也給你那個老闆說,還有其他人在找那個拿什麼什麼沒的,我保證你立刻漲工資。”
十分鐘后兄弟回復:“卧槽兄弟是真的!這個姓路的小子給我翻了兩倍錢!真是人傻錢多!”
偵探:“嘿嘿嘿……”
接下來幾天,私家偵探們工作得尤其賣力。但是他們依然沒能找到拿玫。
直到有一天萬祺突然接到消息。
“老闆,人找到了。”對方說。
萬祺刷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哪裏!!我的私人飛機呢!!馬上定位她的地址!!”
私家偵探:“呃,Valis家你也能直接飛進去嗎?”
萬祺:“……退下吧。你獎金沒了。”
不過她還是又給私家偵探加了一倍傭金。要求對方決不許把拿玫的行蹤告訴其他幾個人。
拿玫:“……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萬祺:“呵呵。他們也配跟老娘搶人,下頭。”
但說到這裏,萬祺突然神情又有些複雜地看着拿玫:“你不想知道那天——就是在最後一個遊戲裏——你把自己咔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拿玫:“什麼。”
萬祺堅持道:“你先猜一下。”
拿玫:“你們通關了遊戲,變成了人上人。”
萬祺:“???”
“不。”她緩緩地說,“那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可怕。”
你曾經見過一個世界的坍塌嗎?
萬祺曾經見過。
就在拿玫死去的那一刻。
那個瞬間發生得太快。萬祺幾乎什麼都沒有反應,就看到自己唯一的朋友——在她的面前爆裂開來。
拿玫的屍身彷彿一朵殘破的曼珠沙華,緩緩跌落在Valis的臂彎里。血噴濺在他的臉和手臂,彷彿刻進他皮肉里的深紅紋身。
萬祺說不出話來,她發出了近乎要將自己撕裂開來的尖叫。她似乎聽到了遊戲結束的廣播提示音,但這些都毫不重要了。這樣的勝利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而Valis卻始終很安靜。他只是垂頭凝視着自己懷中的女孩,像在看一朵凋謝的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低聲道:“你們贏了。”
你們贏了?
“你們”是誰?
離開遊戲后,萬祺好像漸漸明白對方所指的是誰。
但在那一瞬間,她只覺得Valis好像變了一個人。他變得更加可怕,也更有掌控力。
就在此時,萬祺聽到某個令人戰慄的聲音。
那彷彿是從遠處傳來的轟隆隆雷聲。聲浪卷攜着遠古神明的怒嚎,持續不斷,久不停歇,彷彿要凌遲她的鼓膜。天地之間都只剩下這可怕的聲音。
接着是海水倒卷,浪潮如同龍捲風一般,直直衝向雲霄。
他們面前的城市的高樓不斷坍塌墜落,牆體如同被剝開皮膚的白骨,一層一層被腐蝕。
山搖地動。
無人可以從世界的崩塌中倖免。
但奇怪的是,萬祺和Valis始終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們像是兩個在看4D電影的觀眾。全世界都分崩離析,屬於他們的時間和空間卻始終是靜止的。
Valis從未抬頭看一眼。他不關心這個行將就木的世界在發生什麼。外面的世界全然與他無關。
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裏,抱着懷中死去的女孩。
這很奇怪。萬祺心想。即使拿玫已經死了,他們依然是一個整體,是一個如此親密無間的整體,沒有任何人可以將他們分開。
但最終,隨着世界的消逝,他懷中的身影也漸漸凋零。
這具身體不過是遊戲所模擬出的數據。
她像月亮瓷器一般碎開了。碎片又如同舞蹈的花瓣,失重地漂浮在空中。他無法留住。
他懷中空空蕩蕩。
而Valis依然垂着頭,一動不動,彷彿化成一座失落的雕塑。也許他哭了,也許他沒有。萬祺沒有看清。
這是她對於那個世界最後的記憶。
“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你的。”萬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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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會有三到四個番外,講一下大家後面的事情,以及補全正文的部分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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