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間迷惑行為
即便焚決天頭就在他手裏,他那張俊美無垠的面容,依舊是不悲不喜,沒有任何情緒流露。深沉得很。
小兔仰着個兔頭,兔爪里捏着蛤蟆尾巴,正好讓南子濯看見,他處心積慮才得到的焚決天頭,已經易主。
南子濯鼓着雙蛤蟆眼,瞧見焚決輕飄飄被少年納入囊中,當場氣得昏死過去。
他以為將南顏變成只兔子,憑她的廢物體質,她必死無疑。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
成為一隻兔子的南顏,活得風生水起,她身為只寵物還能養寵物,玩玩具。
南子濯迷迷糊糊昏死之前,暗自禱告:
希望醒來都是一場夢,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還是那個國公府小公子,橫行霸世,有一幫僕役、一眾跟班可以供他驅使。
即便什麼都沒有,那隻蠢兔子也是死定了!
蠢兔子被怨靈咬傷了兔腿,傷口無痕,癥狀只有高燒不退。
再然後,就是死期將至!
南子濯陰惻惻發笑。
那隻賴頭蛤蟆,昏死過去前一瞬,都還在死死盯着南顏。
南顏被已是蛤蟆的南子濯看得心裏發毛,它快速揚起兔爪,將賴頭蛤蟆踩扁在了地上。
…
白衣少年替兔子穿戴了整齊。
彼時南顏正忙着找個魚缸裝魂體已成賴頭蛤蟆的南子濯——成為只兔子玩具的南子濯。
將缸口封了個嚴實,放進小圍兜里,她感覺兔頭莫名其妙就開始昏昏沉沉的。
她扒拉着少年的手,示意她想躺回衣帽里繼續睡覺。
那隻兔子得了新玩具,精神抖擻搖着短兔尾巴晃了好一會兒,傅北沒有太過留意,只當它是困了。
這天當晚。
皇九子行宮出奇的熱鬧。
因為一隻兔子。
兔子睡着起初都還好好的,漸漸它開始低燒不醒。紗衣女子林犀照料着,餵了些退燒藥,又餵了幾次水,眼見着小兔子三瓣粉嘴旁,因高燒出現了蛻皮的跡象。
林犀被嚇個夠嗆。
那隻小兔是與她有恩的,交付贖金時就是從它的小圍兜里拿了金幣;對方並沒有因恩惠對自己強人所難,她卻連照料只兔子都做不好,令她頗感自責。
行宮大而陌生。
林犀跌跌撞撞地找尋屋主,或是少年身影。
她沒有找到,往來行人更是繞着躲着不肯從這經過。
林犀顧不得禮數,攔住了提着盞琉璃宮燈經過的女子,“請留步——”
“你是——”經過的正是林婉,數日前便是她看着兔子葯浴,凝了魂力。
兩女相見,一時都沒有認出彼此;再抬眼確認時,竟無語凝噎。
“姐姐?”
“小妹?”
林婉見林犀激動不已,她這年已經三年未同親人聯繫,牽起小妹的手,照理詢問她這些年可好。
林犀則抽回手腕,試圖掩飾什麼。
她沒來得及扯下紗衣袖口,小臂遍佈的鞭痕燙痕細密。
林婉倒抽了一口涼氣。
好不好的,已經不用再問。
知道姐姐是惦念自己,林犀打小就懂事,忙安慰她的情緒,“姐姐,別擔心我過得挺好,就是……就是有點想你。”
林婉哪裏肯信。
“過得很好怎會有這麼多傷痕?當年母親違拗我的意願,榨乾我所有積蓄接濟弟弟,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既然必須要接濟,就要一碗水端平,分出半數供你進學院修鍊,哪怕是私立學院。”
林犀不願提及姐姐的傷心事,忙粉飾太平,“開春時他們替我報了名的,只是我自己沒有天賦,沒被學院招收。”
“真的?”
林婉不是那樣好哄勸的長姐,她牽着林犀的手,找了個幽靜湖畔替林犀處理明顯傷痕。
她入籍官女子早,又是煉藥師世家,儘管沒系統性受過指點,處理傷口煉製常用丹藥遊刃有餘。
她動作輕緩,替林犀包紮着傷口,滿目猶疑而不多問。
林犀被賣進煙花巷的小半年裏,受了無盡多委屈,經這樣溫柔對待,觸景生情,不留神就說漏了嘴,“姐姐,真羨慕你有自立的本事,早些脫離了苦海。”
“苦海?何謂苦海?”
林婉感到不對勁,“不是你自己不肯在讀。林犀,打小你最懂事,姐最疼你。”
“姐!”
林犀淚如雨下,終於肯將事情原原本本同林婉交代了清楚。
從最初林犀被赫赫有名的伽馬學院御風屬錄取,到母親沒收了她的錄取名額,轉給弟弟;
弟弟從小州郡來了帝都城是如何與南子濯結識,開始與紈絝公子哥廝混,將祖父輩遺產三兩年敗了個精光;
林家孤兒寡母被世家長輩掃地出門,扶弟魔的母親,竟還指望弟弟可以痛改前非重新來過。
為了給弟弟籌學費,她被母親賣給了路過州郡的商隊,隨行來了帝都等等。
怕林婉聽了傷心,林犀刻意省略了自己被轉手倒賣給煙花巷、失了清白身的經歷。
兩女各自悲從心起。
由憤怒到平靜,再到抱頭痛哭。
林犀擦乾眼淚,她想起救了自己的兔子高燒不止、還有帶她回來便不知去向的白衣少年。
她忙同林婉打探,“九皇子向來好心至此嗎?”
“好心……或許。”
林婉的表情變得很奇怪,“真的是他和他養的小寵物救了你?你說那隻兔子好像開了靈性,會判定是非,能聽懂人言?”
青帝九子,前八個確實都極好相處,只有第九子傅北,惡名遠揚;
因而他的行宮附近,大家都是繞着躲着敬而遠之,連那些平常個將‘人間不值得’掛在嘴邊、自稱早就活夠了的老嫗,都不肯從皇九子行宮經過。
既然她妹妹林犀是認定,皇九子和那隻小兔是於她有恩的,林婉也就收起心頭猜疑。
“那隻兔子在哪?你莫要聲張被別人知曉,救得好,還它一命便是。倘使救不好,至少我也儘力了。”
林婉自信不是空穴來風。
當年林家因祖父過世沒落,氏族長輩和她的親弟弟忙着爭奪家產,忙着勾心鬥角;
只有林婉深諳真正‘家產’是祖父親手撰寫的丹藥百方,千草百繪本手本,憑着醫術過人起死回生在煉藥師協會站穩腳跟,林家才有榮耀。
那年。林婉沒有分得半分金幣、半畝宅田,只將祖父在世前的丹藥醫術收集入靈戒,孤身北上帝都。她滿心歡喜,指着依靠自己改變林家沒落局面。
殊不知——林家根本就沒有拿她們姐妹當自家人。
“是南子濯!”
林犀咬牙切齒,聲嘶力竭地肯定道:“不知他是用了詭秘魂術,他害那隻兔子必是下死手。”
知了病理途徑,林婉心裏有了底,她清冷淡笑,“他想害我們家破人亡,恐怕必不能如她所願。”
“姐姐你有辦法?”
“祖父在世最精通何克制詭秘魂術丹藥,只可惜,穿在我手裏僅有兩枚凝魂丹。”林婉如實道。
她的祖父,當年煉藥師協會赫赫有名的丹王林壑。
唯獨兩枚,就要拿一枚來為兔子凝魂力,讓林婉感到為難。
奈何禁不住林犀苦苦哀求,林婉折回寢室,從屋頂懸着的方盒裏取出了那枚凝魂丹。
-
兩女同去探望那隻救命恩兔。
回到行宮時,燈火通明,她們不免感到驚異,於是悄生生隔窗明瓦朝內望去。
九皇子喜靜,除了二皇子時常與他走動,他基本不允外人踏足這處行宮。
這夜。
煉藥師協會進進出出,將他的行宮門檻踏了無數道。
走近,只聽得他們悄聲議論。
“主會尹家快把整個帝都藥材鋪逛完一轉了,凝魂丹這種玄階高階丹藥,若非丹王復活,從哪裏能買得到。”
“九皇子天賦異稟,還未及笄早就凝了魂力,要來作甚?”
“好像是給他養的兔子凝魂力。”
“真是人間迷惑行為,兔子凝了魂力能如何?是能拯救六界蒼生,還是能被伽馬學院錄取,成為年輕一輩的天縱奇才?”
“誰說不是呢,簡直就是人間迷惑行為的典範!”
“好在九皇子最不得青帝待見,找不到也能糊弄過去。”
林婉輕輕咳嗽了兩聲;不知她是嗓子不舒服還是聽着不舒服,但他們立刻收了聲。
外頭鬧哄哄的。
殿內靜悄悄的。
白衣少年根本無暇理會那群老頑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膝頭的兔子上。
他的手指冰涼附在了兔頭上,撲面便感受到滾燙溫度。
兔子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蹬着腿腿醒來,勉強支撐起通紅小眼睛,看他一眼。
南顏確定過九哥哥仍有耐心陪伴自己,即便難受得很,她還是強忍着打起精神。
已經很晚了。
她想要證明自己沒事,讓九哥哥先去睡覺,於是她勉強睜開兔眼,站起來。她想像平時一樣精神抖擻揮一組軍體拳,順便去喝點水。
她剛拿短小爪爪支撐起兔身子,走了幾步,只感覺頭重腳輕,就跌到了,摔了個屁股蹲。
小兔執拗得很,站站摔摔嘗試了無數次。
它一次次站起來。
一次次摔下去。
傅北看着,心頭有點堵,將兔子攔腰抱回了膝前,“是哪裏不舒服。”
“唧唧!”——哪裏都不舒服。
南顏渾身滾燙,睜開眼睛對於她而言都十分艱難。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搖搖兔頭,表示沒事。
她閉眼兔眼,睡了一會兒,夢裏的它渾身冰冷,它又一次夢見被皋鷹一口擰掉了腦袋。
這個夢倘使是她好端端夢到,她會覺得沒什麼;倘使她不舒服夢到,就好像是種不詳的徵兆。
她只覺得兔頭沉重了許多。
隔了好一會兒。
小兔強打起精神,它抬着小兔眼,看向少年,只發出兩聲無力悶哼,“唧唧?”
——我會死嗎?
明明用着截然不同的兩種語言,莫名一瞬,他好像就是能聽懂它要表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