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君香
‘啪’一道竹板聲響起,崔尚儀面無表情道:“周姑娘,您的背綳的不夠緊,腿太松,請您起來再跪一次。”
這幾日,周瑛被禁足在宮中,由崔尚儀教導宮中禮儀,可謂吃盡苦頭,崔尚儀那張嚴肅的鐵面,幾乎成為了她的夢魘,她曾不止一次的試圖反抗,無奈勢比人強,每一次的反抗等待她的不是救贖,而是更為厲害的打壓與折磨,在這深宮之中,她第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漸漸的,她收斂鋒芒,硬下心腸將自己一身稜角磨平,無論崔尚儀如何折磨她,她都學會了含笑相迎,只將一腔心酸血淚獨自咽下。
殊不知,崔尚儀內心遠沒表面那樣平靜,暗罵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霉,才碰到這麼一位小姑奶奶,輕不得也重不得,讓自己夾在皇后和太子之間左右為難,明明已經放了許多水,可這位卻還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而且,對方那含恨在心的眼神,每每都叫崔尚儀心驚肉跳,生怕這位小祖宗真記恨上她,等到來日去太子殿下耳邊吹風,屆時,自己可真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是天地良心,要知道,在宮裏多的是叫人有苦說不出的狠辣整人法子,她忌憚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殿下,所以雖說是奉了皇後娘娘旨意,可也只是教導規矩嚴厲些罷了,其餘一點心眼兒都沒動,她心裏不住叫屈,如今規矩學好了,還不是這位周姑娘自己得益,原她還想着賣太子殿下一份人情呢,如今可到好,叫這位周姑娘不記恨自己恐怕都難了。
想到這,崔尚儀心中忍不住抱怨,這個周姑娘,看着是柔柔弱弱伶伶俐俐的一個姑娘,誰成想白長了一副聰明像,實則是個蠢貨,非但沒察覺到自己這份人情不說,而且單說她那記恨的眼神,就叫人忍不住扶額,在宮裏生存,有那個敢把心思表露到臉上,而且還是記恨一個人,在沒有絕對的實力面前,這不是上趕着找死嗎?
崔尚儀心中長嘆一口氣,話雖是這樣說,可她心裏明白的很,這位周姑娘,不管她聰明伶俐也好,蠢不可及也罷,可誰叫人家運氣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這位殿下可是葷素不忌且反覆無常的主,且頗有幾分睚眥必報的脾性,只要惹到了他,才不會管什麼大局體面,要不然,這次皇后也不會如此束手束腳,傷了八公主之後,尚且能夠全身而退,這周姑娘真是上輩子積了大德。
這些腹誹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刻,崔尚儀便恢復了不近人情的鐵面模樣,開始教導周瑛規矩禮儀。
周瑛現今是一無依無靠的孤女,但以前也是被捧在掌心長大的寶貝,她的母親出身尋常,父親世襲侯爵,父母感情極好,儘管成親多年僅有一女,也絲毫沒有影響夫妻間的感情,邊關的女孩都是粗生粗養,以她的品貌才華,已經是頂級拔尖的存在,這樣的成長經歷,可想而知心中是如何的驕傲,突逢巨變,驟然失去雙親,又被接進宮,面對巨大的落差,心中的委屈早已積累到一定程度。
而此刻崔尚儀那冰冷刺眼的目光,就如同一柄鋒利至極的匕首,深深的刺入她的心,瞬間,她所有的矜持和驕傲盡數化為齏粉,就在她即將崩潰之際,一道玄色身影的出現,成為她生命中的救贖。
女孩杏目圓睜,貝齒咬住粉唇,眼底淚光閃動,卻倔強的不肯落下,而最叫蕭鉞為之心痛的,是她眼底那飛蛾撲火一般的決絕,在那一刻,他害怕的四肢顫抖,生怕來晚一步,眼前這個純凈倔強不染一絲塵埃的姑娘會被皇宮這個泥沼吞噬。
行動比思想更快一步,待蕭鉞的神魂歸為時,那個將他心肝都要揉碎的姑娘,已經到了他的懷中,此時,整個宮殿一片肅穆,所有宮人盡數跪倒,蕭鉞冷冷的看着這一切,一股衝天怒火在胸膛來回衝撞,直到察覺到肩頭傳來的濡濕,已經燒紅的理智才慢慢冷靜下來。
蕭鉞的目光冷的不帶一絲溫度:“孤曾說過,教規矩可以,但不許為難周姑娘,如今看來,你們到是沒將孤的話放到心上。”
崔尚儀聞言嚇得心肝直顫:“太子殿下容稟,奴婢只是奉皇後娘娘懿旨教導周姑娘禮儀規矩,並、並無為難周姑娘的意思啊!”
崔尚儀在宮中拼殺到這一步,亦是人精中的人精,她知道太子正在氣頭上,根本不會容她解釋,唯今之際,再不能左右逢源兩不得罪了,想要保住小命,只能將皇後娘娘抬出來壓人了。
蕭鉞聞言臉色幾經變幻,最後盡數化為一聲冷笑:“好,好一個皇後娘娘!”
說罷,逕自帶着周瑛離開,再不理會殿中跪倒的這群人。
良久,直到殿內安靜的只餘喘息聲,崔尚儀才慢慢抬頭,待發現殿內早已空無一人後,方才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整個人長舒一口氣,癱坐到地上,冷風一吹,才發現後背早已叫冷汗打濕。
“崔姑姑,殿下生氣了,這可怎麼辦啊,你說太子會不會——”此時,身後的宮女已被嚇的帶了哭腔。
“慎言——”崔尚儀厲聲訓斥道:“尚儀局專司禮儀教化之職,我等奉皇後娘娘之命來教導周姑娘宮中的禮儀規矩,你們怕什麼!”
崔尚儀語氣雖嚴厲,到是止住了身後一干宮女的啼哭聲,這時,身後一個宮女大着膽子問道:“姑姑,可如今太子殿下將周姑娘帶走了,咱們該如何向皇後娘娘交代啊?”
崔尚儀目光晦暗不明,良久,才狠下心道:“如實稟報便是。”
…………
小花園假山處,方才還威風八面的太子殿下,頗有些撓頭架勢,他十分無奈道:“別哭了,你在我面前脾氣到是大,我看方才在那群奴才面前,你不是挺能忍的嗎?”
聞言,原就委屈的周瑛哭的愈發厲害了,一時間,蕭鉞只覺頭疼無比,可自己救出來的人只能自己來哄:“行了,我自會替你出氣的,別哭了。”
周瑛美目含淚,雖然知道眼前之人的可惡,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委屈與氣憤,不由一時惡向膽邊生道:“我為什麼會落到這地步,還不都是你害的!你們兄妹間的齷齪,原就不關我的事,從頭到尾,我明明什麼都沒錯,可受到懲罰的卻是我,你們這些貴人,全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做事只憑自己的高興,又何曾想過別人的感受?都怪你,都怪你——”
蕭鉞一把將人摟進懷中,口中卻不斷誘哄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成了吧,我去和母后說,讓她將人撤回去。”
周瑛不說話,只是埋在他肩膀哭個不停,在這哭聲的攻勢下,任蕭鉞再鐵石心腸也酸軟成了一灘泥。
蕭鉞脾氣陰鬱,喜怒無常,可到底智商足夠,待憤怒隱去,整個人恢復冷靜后,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之處,多年來,他與許皇後母子間雖然不和,但對許皇后卻是有一定的了解,他若公然和母后對上,即便母后嘴上應下不再追究,可心裏定會對周瑛懷恨在心,自小在深宮中長大,蕭鉞太知道怎麼整治為難一個人,他定不能讓她陷入那種境地。
蕭鉞看着懷中正抽噎的人,心中慢慢有了主意。
——
聽完蕭鉞的話,蕭儀呆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她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方才說什麼?你要我去母后那為周瑛求情!”
此時的蕭鉞仍是少年心情,較於後來那個心狠手黑的帝王,臉皮生嫩的很,聞言臉上閃過一瞬的難堪,不過想到周瑛,他硬下心腸壓下羞赧之意道:“阿昭,你受傷一事,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周瑛只不過是被母親強行牽扯進來的無辜人罷了,”說到這,他微微停頓,臉上閃過一絲諷刺;“不過我了解母后,她從不會管真相如何,從來只信自己認為真相,我即便去了,無非讓她更添氣憤罷了。”
所以呢?你怨母后不夠明理,竟然把你的周姑娘牽扯進去,就把我推到前面去!那我呢?她周瑛無辜,我這個從頭到尾的受害者難道就不無辜?而且,你怕是少說了一句話罷,你哪裏是怕母后氣憤,分明是怕母后遷怒你的周姑娘而已!
蕭儀真的很想大聲的質問他,可話到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忍了下去,多年兄妹,她對蕭鉞足夠了解,他是個重臉面的人,今日的話一旦出口,從今往後,即便是遇到再難的事,他都不會來求他幫忙了,就是因為知道叫蕭鉞低頭有多難,她的心才更痛,區區一個周瑛而已,真的值得你為她做到這種程度嗎?
一時間,蕭儀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嫉妒,心酸,無力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叫她的思維瞬間一片空白,此時此刻,她竟不知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阿兄才好。
那種來自肺腑心靈的痛,只有你在意的人才能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