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第709章姻幻(上)
時間進入華元一六九三年,大漢皇帝折彥沖的病情仍未轉好,兩位皇子至今下落不明。北國關於南征、關於囚君的流言越來越盛,不過,第二次全國性的元國民代表大會還是如期召開。
在過去的半年裏,漢宋終於達成了和議,種去病派軍進駐“南北共管”的開封府,二十年來一直被幾大勢力交替佔據的汴梁此刻已經破落得不成樣子,種去病進城之後完全找不到這座東方夢幻都會留在腦海中的印象。不過,根據漢宋協議,這座共管之城在今後將成為漢宋之間最大的陸上榷場,可以預見,作為南北貨物的集散地,多年來不斷走下坡路的汴梁勢將觸底反彈,再次煥發生機。
大漢建都后的第二次全國性元國民會議召開時,東北和流求地區已經有許多年不知戰爭為何物,漠南地區、山東地區、河北地區和西北地區在西夏平定以後雖有數驚卻無一險,河東地區去年所遭受的戰禍持續時間不長,造成的損失也沒有傷到根本。由於幾大產糧區的農時沒有因戰禍而耽誤,大漢境內已經大範圍地解決了溫飽問題,在此基礎上,塘沽、流求、津門、長安、蘭州等局部地區更是一躍成為當時世界上經濟最發達的區域。一旦國家重新進入和平,所有外省地區便都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繁榮景象。
與外省地區相比,反而是京畿地區充滿了變數。各地代表輕裘快馬走進這座分明還不到十歲的大都時,卻發現滿城瀰漫在都城上空的是和外省歌舞生平背道而馳的緊張氣氛。一些新代表不明白,大漢的經濟情況分明轉好了,民生狀況比之五年之前也大有改善,對外的強硬姿態與有效手段更讓國民在安生之餘能分享國家的自豪,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部分人對當今執政的懷疑與不滿。
不過,站在漩渦中心的楊應麒卻沒有因為這些懷疑與不滿而退縮,而是作為國家的代元首繼續推行各項改革。
在軍事上,樞密院在平叛戰爭的基礎上整編舊伍、訓練新軍,繼續加強樞密院對各路大軍的控制,重新調整各軍將帥在訓練、指揮和後勤上的職責,徹底結束大漢建國初期那種部分將帥軍、政、財一把抓的現象,將境內大部分的兵力納入以中央軍為模式的國家軍事體系。
在行政上,楊朴在楊應麒的支持下加大了打擊貪官污吏的力度,漢政權的行政改革與司法改革依照循序漸進的理念,在進入榆關之後先對河北東路、山東地區以及長安太原等中心都會進行整改,而河東路除太原之外的其它地區,西北除長安之外的其它地區,以及河北西路、雲中等地區則在剛剛併入大漢版圖的前三年內政制大體不變,三年以後次序向河北、山東看齊,南征期間改革的進度曾有過將近一年的停頓,楊應麒執政以後重新推行,到了這次元國民代表大會召開之時,大漢境內除了漠北之外的絕大部分州縣基本上都確立了新式的行政體系與司法體系。
在軍事改革與行政改革中,教育的力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這二十多年來在大漢政權的支持與鼓勵下,境內學校林立,每得一州一縣都必設立官學,而私學之數量又必是官學數量的數倍。到了南征前夕,河北、山東、遼南、河東與陝東地區基本上每鄉每里都有了學堂,而京師、塘沽、津門、登州、太原、長安等中心城市以及泰山、蓬萊、王屋等名山的教育則更加發達。楊應麒執政以後相府又頒佈法令,確定一套統一的考核制度,將境內的官私學堂整合起來。而這些學堂培養的大批學生則成為行政改革與軍事改革中用以替換舊人的新血。
可以說,楊應麒執政后是在原來十幾二十年沉澱的基礎上對大漢的軍事、政治、司法做了是一次很大的整改,雖然從他成為執政開始到這次元國民會議的召開為時不長,中間還有一段蕭字旗叛亂的插曲,但大漢的行政面貌和軍隊面貌卻在短短一兩年中煥然一新,得益於軍事上的勝利與政治上的穩定,加上與漢宋重開榷場所帶來的井噴性貿易量與南洋香料航線的重劃格局,大漢境內幾座重要城市展現出來的行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因此,儘管華元一六九二年是南徵結束后的第一年,年中又爆發過一場內戰,但這一年年底大漢的財政收入還是達到了歷史的高度,加上南宋交納上來的歲幣,不僅讓楊應麒手裏有了繼續推行行政改革、軍事改革的資本,而且讓他有信心提前展開對漠南漠北、甘隴西域、東海南洋的移民計劃,尤其是漠北與甘隴,由於在過去幾年的戰爭中損失了大量的人口,正需要由人口剩餘的漢地對之進行遷移填補。
有人歡樂有人憂。
和漢廷財政形勢大好相比,南宋朝廷這一年的財政卻在商業稅收大幅度增加的情況下仍然拮据異常。對趙構來說,徹底結束這場南北大戰的代價實在有點大。在經濟上,一口氣拿出三年的歲幣幾乎讓他破產,最後還幸虧是秦檜從楊應麒那裏爭取到了恩典,暫時只交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等兩年之後加息償還。而在軍事上他雖然也和楊應麒一般加強了對軍隊的控制,但北朝平蕭字旗之叛是撥亂反正,讓大漢的軍事系統在思想層面走上了統一的正軌,而南朝殺岳飛卻令強硬派武人心灰意冷,使南宋在抗金過程中培養起來的尚武精神逐步淪喪。所以雙方雖然都失去了一個震懾天下的番號,但產生的結果卻截然不同。但趙構卻沒有後悔,在他心中,防內比防外更難也更重!相反,北朝蕭字旗的叛亂讓他看到了武人的危險性,讓他更加堅定壓制軍閥的決心。趙構太需要時間來加強對國家內部的統治了,為了這一點,哪怕要他在給楊應麒的信中要以“臣趙構上大漢楊執政書”作為抬頭也在所不惜!
不過最憂的還不是趙構,畢竟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而大漢境內的一些人卻是在楊應麒的專制之下喪失了他們的財產、他們的榮譽、他們的希望!
大漢經濟繁榮的大背景下也有像陳家、歐陽家這樣的虧蝕者,甚至有人在這段期間徹底破產。行政改革也不是給所有人都帶來利益,一條街歡笑的同時通常是數家在痛哭,一城歡呼的同時通常是一群人在暗中嫉恨。如果說行政改革中失勢的文官只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那麼在軍事改革中被淘汰的武夫就幾乎是公開叫罵!和北宋初年趙匡胤的軍事改革不同,自建國以來就一直在打仗的大漢幾乎沒有弱兵弱將的問題,所以楊應麒的這次軍事改革的主要目標不是老弱病殘,反而是那些精力過分旺盛又不能守規矩的驕兵悍將。在樞密院的分化處置過程中,這些人經過重新訓練后或被納入新軍,或被安置於邊陲,部分難以守法甚至罔顧法紀者則被流放到漠北之北、南洋之南。
如果折彥沖仍在,如果推行這項軍事改革的是曹廣弼或者楊開遠,那這些武夫也許還能勉強壓下心中不忿,但如今在樞密院“指手畫腳”的卻是一個被他們視為書生的楊應麒,這叫他們如何服氣?有多大的壓迫就有多強的反抗!在這一年開春的第一個月,河東、陝西、漠南、雲中和東海竟然相繼爆發了十幾起武人暴動,不過河東、陝西和雲中的暴動影響力都難以跨出一縣之範圍,全都因為缺乏後續力量和民間基礎而被迅速鎮壓。唯有漠南和東海的暴亂分別演變成了一定規模的馬賊與海盜,至少在這次元國民會議召開之前,樞密院仍然沒能制定出對付這一南一北兩種流寇的有效手段。
不過,這些不滿與騷亂在現階段看來仍是癬癤之疾,華元一六九三年的這次元國民代表大會召開之際,四岳殿依然充滿了和諧與喜慶。
和諧的,是楊執政關於由公主暫代太子執政位置以及增設兩位執政的提議,果然毫無意外地全票通過了!雖然在提名的時候,楊開遠元帥竟然把韓昉列入其中讓楊執政看起來像是在皺眉,但最後的結果表明大漢的上層還是相當團結的,大家的意見是統一的——五個候選人當中韓昉一票也沒撈着,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楊朴、陳正匯、劉錡和種去病,並最後由楊朴和劉錡一文一武成功當選!
喜慶的,是大會結束以後傳出消息:公主也要大婚了!而駙馬爺就是林輿。
“大喜啊!大喜啊!”許多人歡呼着的同時心裏也在念叨着:咱們這位大齡公主,總算是嫁出去了。至於這件婚事背後所蘊含的政治意義,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一場盛宴就這樣在興奮中開場,在和諧中進行,在喜慶中結束。不過,出於某種考慮,楊應麒並沒有特地留下代表們來喝林輿的喜酒,婚禮被安排在大部分代表返回之後。
進京,串門,討論,投票,慶祝,回鄉……
這一切彷彿是由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指揮着,至於真正的決策,大部分在會議召開之前就磋商好了。核心領導層的意志依然很藝術地控制着這一切,代表們似乎樂於這種安排,而民眾也都很享受漢政權的這種務實的政治。
林輿和折雅琪成婚那天,京城夠資格的人物都到場來賀了,甚至連韓昉也來了。唯一令人嘆息的是,大漢皇帝折彥沖沒能出席。不過楊應麒在感傷之餘還是顯得很高興,罕有地多喝了兩杯,不過在眾人眼中,今日之楊應麒已非昔日之楊應麒,大家覺得執政大人雖在醉態當中,眼睛裏卻仍有與眾不同的威嚴,所以都乾笑着相陪,最後還是在楊開遠的暗示下,新郎官上前相勸,將他攙扶了進去,宴會才宣告結束。
楊應麒回到房間之後便推林輿道:“行了行了,你扶我幹什麼!快洞房去。”
趙橘兒在一旁聽見忍不住掩嘴偷笑,林輿對趙橘兒道:“姨,今晚我來伺候他。”趙橘兒點了點頭,便推說要去拿醒酒湯。林輿幫父親脫了鞋襪,扶他上床,楊應麒笑道:“新郎官,快去找新娘吧!你是娶老婆,又不是嫁人!雖然是做了駙馬,可又不用住進宮裏去!你老子雖然號稱老麒麟,其實還不老,往後的日子長着呢。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還怕‘子欲養而親不待’不成?”
林輿笑道:“咱們爺兒倆日子固然長,但我和公主的日子更長,所以也不用急着洞房。”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說得好!我這一輩子,算來差點就完滿了。有子如此,有妻如此,有國如此……”說到這裏忽然眼睛眨了兩下,眼帘攔住了一層晶瑩道:“就是兄弟們還沒一個白頭就已經不全了……唉,唉,唉——”
林輿斂了笑容,道:“爹,過去了的事情,就別想了。免得傷了身子。”
“嗯,不錯,不錯!”楊應麒臉上的紅暈不知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興奮:“大哥雖然現在狂不知人事,二哥五哥又已經逝世,不過他們如果看到今日的局面也一定會感到安慰的!”
林輿隨口道:“那六伯呢……”話才出口便後悔了。
“老六啊……”楊應麒望向虛幻處,好像蕭鐵奴就站在那裏一樣:“是他自己要打的,我沒辦法!不過,現在他看到蕭駿這麼有出息,或者也會很欣慰吧。”
“蕭駿?”林輿奇道:“蕭駿怎麼了?”
“他多半是把耶律大石給打敗了。”楊應麒含笑道:“現在他大概還在繼續西進的路上。前幾天樞密院才收到他戰事彙報,說西線多吃緊多吃緊,問我們要錢要人。哈哈,哈哈,好孩子啊!好孩子!輿兒,你可猜得出他是在作什麼打算么?”
林輿想了想,說道:“我看戰事也許吃緊,但形勢未必不利,要真吃不消說不定他就退回來了。現在要錢要人,多半是為了繼續西進,甚至……甚至是想在域外立國!”
楊應麒連連點頭,說道:“不錯,多半是這樣。”
林輿問道:“那爹爹給不給他錢、人?”
“給!當然給!”楊應麒笑道:“現在咱們形勢好,可以給他一點支持的。我還給他制了一面極大的狼頭獅子旗,算是叔叔給侄兒的禮物!”
林輿道:“可爹爹不怕將來養成外患么?雖然六叔對大漢是反叛,但在蕭駿那裏……也許他將我們看作殺父仇人也說不定。”
“呵呵,不怕,不怕。”楊應麒道:“有邊患,不一定是壞事。問題是要控制得住。蕭駿若在漠北遊盪,哪怕只剩下幾千人,久而久之也可能會養成大患。現在他去到河中地區,就算讓他把大食諸國都滅了,兼備了波斯之馬與河中之糧,再要越過天山大漠而東侵也斷斷沒有成功的可能!我不知道他是否恨我,就算他真的很恨我,這裏也畢竟是他的故國,等將來我死了,他多半也會放下的。”
林輿聽到一個死字心中害怕,忙道:“爹!你長命百歲!”
“哈哈,長命百歲么?”楊應麒瞪着床頂說:“活那麼長幹什麼!再有個三十年就夠了,十五年讓我治理好這個國家,十五年讓我安養晚歲,夠了,夠了。”
林輿聽得呆了,喃喃道:“十五年……十五年……太長了……”
楊應麒一愣,道:“太長?”
“嗯。”林輿道:“我怕十五年後,你都變成皇帝了。”
楊應麒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皇帝?哈哈,我才不做呢!”
林輿道:“可是萬一到時候我或者我那兩個弟弟想做太子,那怎麼辦?”
楊應麒第三次聽得愣住了,哼了一聲道:“胡說八道!”
林輿道:“爹,你從掌控漢部內政開始到現在掌控國家,都有二十多年了。再過十五年,我怕整個大漢就會變成你的筋骨,你的脈絡,你的血肉!我怕到時候你收不了手了!”
“不會,不會!”楊應麒道:“我清醒得很呢!我有計劃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林輿又道:“可是爹爹,你難道沒聽外面的人怎麼議論你么?你當執政這才不到三年啊!人家都已經懷疑你要做皇帝了!現在還相信你的,也只有皇后、三伯和我們幾個了。就連四叔都在背後抱怨你太過專斷呢!這次元國民會議三伯會提出韓昉來,雖然他沒有堅持到底,但其實也是一種表態啊。”
楊應麒不屑道:“外面的人,理他們做什麼!那不過是聚集在京師的一班滿腹牢騷者罷了!你三伯這次是糊塗了!我知道他沒安壞心,可未免太小看我了!至於你四叔,不說也罷!華夏的國運顛簸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才開始走上正道,我不會為了一些人的懷疑和另外一些人的牢騷就放手的!我答應過大哥,也答應過自己:一定不會讓這個國家再次脫軌!輿兒,那些個閑言閑語你不用理會!這兩年都是我管得太鬆了,天下好的、壞的,有居心的、沒腦子的,全都往都城擠,這才弄得京師烏煙瘴氣!等你和雅琪成婚之後,儘管到京師以外的地方走走!看看老百姓過的日子比十年之前如何,比五年之前如何,比三年之前如何,就知道誰對誰錯了!你去問問他們,就知道他們支持誰!”
“他們當然會支持你!你也確實很對!”林輿道:“現在不但權力,連道理也都在你這一邊!”
“這不就得了?”楊應麒道:“輿兒,我和你六伯不同,跟着我的這些人,心裏都是有是非的。如果我做錯了,他們會糾正我的。”
“現在自然是這樣。”林輿道:“可萬一有一天他們不敢糾正你呢?或者有一天你聽不進去他們的忠言了呢?甚至有一天你根本就不用顧忌他們的糾正和彈劾了呢?爹爹,你現在對大漢的控制力其實已比大伯全盛之時還要強了!你現在缺的只是一個名分罷了。我看也不用十五年,再過個五年,到時候就算大伯清醒或者允武回來,恐怕大家也不會希望你交出權力了,甚至還會有人請求你登基——爹爹,那時候你是登基,還是不登基?”
楊應麒這時已經半眯着眼睛,斜掃了林輿一眼,微微搖頭道:“你啊,想太多了。”說著就閉上了眼睛,似乎想睡覺了。
林輿搖了搖他道:“爹,別等十五年了。把時間縮短一點,好嗎?”
楊應麒抬了抬眼皮,微笑着罵道:“乳臭小子,盡知道胡說八道。我說十五年,那是胸中有一整套的計劃。等這套計劃完整展開了,那我們大漢,不!整個華夏的根基也就堅如磐石了!到時候有沒有我就都無所謂了!但現在還不行,現在國家的根基、體制都還沒穩下來呢!這是國家大事,又不是市場上買菜,哪能縮短一點、加長一點的討價還價!”
林輿還要說話,楊應麒已經轉過身去,頭朝裏面揮了揮手道:“快洞房去吧。你媳婦等着你呢!”
林輿一時不願離開,過了一會便聽見楊應麒微微的鼾聲,知道他已經睡著了,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你說你不想做皇帝,我也不想做太子……”說完才掉頭出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新娘子已在房間裏等得久了。丫鬟侍婢見他回來,或叫公子,或叫駙馬,笑着鬧着,識趣地離開了。林輿也不看花燭,也不把酒杯,卻在洞房中來來回回地踱步繞圈,一邊踱步一邊喃喃道:“怎麼辦……帶着她?還是不帶着她?帶着她會大亂的……可是不帶着……這……”
忽然窗邊輕輕地響了兩下,林輿閂了門,來到窗邊輕聲問:“誰?”
門外的人小聲道:“是屬下!”
林輿這才將窗打開一線,這扇窗的外頭是一個花園,服侍他們夫婦的下人、侍從全呆在別處,花園中靜悄悄的,只有一個作僕役打扮的中年男子,月光下看這男子的容顏,竟然是王佐!林輿卻似乎早知道他要來,也不廢話,直接問:“準備好了么?”
“都準備好了。”王佐壓低了聲音道:“不過屬下剛剛收到一個風聲,似乎有人準備刺殺執政大人。”
林輿吃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問道:“是韓昉、劉萼的人么?”
“應該不是。”王佐道:“這群人好像認定了皇帝陛下和太子都是讓執政大人給害了,說要為皇帝陛下和太子報仇。他們以為我們會因為岳帥的事而恨執政,所以也來聯繫過我們,我們說事關重大需要商議,也還沒回絕。因他們中有一兩個人在言談中說及韓昉,我們事後揣摩他們的言語,似乎韓昉認為暗殺楊執政於事無補而拒絕了他們,但他們卻道韓昉怕死。我們因此知道不是韓昉,劉萼的人。”
林輿點了點頭道:“聽來這群人魯莽無謀,確實也不像韓昉、劉萼的作風,多半是軍方的人,或者是六伯的舊部。”
王佐問道:“要不要我們派人假意答應,潛伏其中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不用。”林輿道:“這群人如此作風,豈能成事?我估計這事定瞞不過我爹爹。若為萬全計,回頭我知會他一聲就好了。再者,我當初邀你們來只是景仰你們的為人,希望與你們把酒論詩、對月撫琴,你們肯幫我處理一些瑣事便算是看得起我了。至於這等潛伏反骨之事,你們若是參與了,恐怕會壞了岳幕群英的名頭。”
王佐欣然道:“多謝當家顧全。”
林輿望了望天色道:“好了,你先走吧,莫被人看見了。我老爹現在雖然睡著了,可他的耳目可厲害得很呢。等四更時分我自會來與你會合。”
王佐微微點頭,一閃身便隱入黑暗之中。林輿關上了窗戶,走到折雅琪面前,躊躇再三,卻不知該怎麼說,忽然聽折雅琪道:“你要走么?”
林輿怔住了,良久才道:“嗯。我留在這裏,渾身都不自在。而且……唉,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折雅琪又問:“那你會帶我走么……就像……就像我哥哥帶我嫂嫂一起走一樣……”
“不,不行……”林輿道:“若是你走了,一來我怕京師會大亂,二來……二來皇后可怎麼辦啊?”
折雅琪一聽,忍不住抽泣起來,她抽泣雖輕,但林輿慌了,道:“你,你別哭……”折雅琪伸手在蓋頭下抹了眼淚,說道:“那你是認我作你的妻子不?”
林輿忙道:“當然!咱們天地都拜了,當然是夫妻。我……其實我不是想避開你的。但你也知道,咱們倆的父母太麻煩了!我……”又說不下去了。
折雅琪低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娘是希望我開心,而七叔,他是希望我娘能開心……”
林輿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要不是他們這麼熱心,說不定……說不定我們反而會更順利些呢。”
“你是說……”折雅琪道:“你是說如果沒有他們的事情,你會喜歡我?”
“嗯。”林輿道:“應該會吧。”
過了好久,好久,林輿忽然見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折雅琪手上、衣服上,知道是淚,嚇得道:“你怎麼又哭了?這……我說錯話了嗎?唉,我……”
“不——”折雅琪哽咽道:“我是開心……”又道:“那你還會回來不?”
林輿毫不猶豫道:“會!當然會!”
折雅琪又問:“什麼時候?”
林輿拍着腦袋,說道:“等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會被人利用的時候,我就回來!”
折雅琪低了低頭,不再說話,花燭漸成灰燼,林輿看看滴漏,說道:“我得走了。”折雅琪問:“要我幫你什麼么?”
林輿想了想道:“你幫我拖着,如果能拖到明天中午,那我爹就再別想拿住我了。”
折雅琪點了點頭,林輿將面向花園那扇窗戶打開一線,看看外頭沒人,就要出去,一隻腳才伸到窗外,忽然被人扯住了,回頭一看卻是新娘子跑過來拉住自己,忙問道:“怎麼?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折雅琪低聲道:“你還沒給我掀蓋頭呢。”
林輿一拍額頭道:“看我糊塗的!”伸手將折雅琪的蓋頭掀了。
作為折彥沖和完顏虎的女兒,折雅琪不但身材高大,而且面容也並無半分嬌俏,臉盤顯得較大,五官雖然端正,但作為女子鼻子稍嫌太挺,嘴唇又太厚,皮膚亦不夠細膩。完顏虎又不擅打扮,雖然這次給新娘子化妝動手的不是她,但作為母親總忍不住要過問的,在她的指導下折雅琪這妝不免化得太濃了。加上方才流了幾次淚,沖得胭脂水粉七縱八橫,這副形象實在有些不堪,然而林輿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也不見怪,笑了一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道:“等我。”便跳了出去。
折雅琪站在窗口,看着丈夫躡手躡腳閃到牆邊,鼠顧左右,搬開牆角一個花盆,露出一個狗洞,朝自己這邊笑了笑便趴下來爬了過去,跟着從洞裏伸過手來將花盆挪回原位。看着他這狼狽狀,折雅琪忍不住一笑,眼睛沉浸在幸福中,嘴角卻帶着擔憂。
“他不會騙我的……一定不會!”
對着明月,折雅琪如此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