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大件
三個人進了院子。
“媽。”夢遙喊着。
“大姨。”泥鰍也喊。
“哎,哎。”她應着,手背擦着渾濁的眼睛。
“這就是夢遙的對象。”泥鰍大方介紹着。
“嬸子好。”
二喜不清楚這邊的習俗,究竟怎麼稱呼才算得體,便喊了個“嬸子”,不過開口后,因為年齡相差無幾,自己也覺得彆扭。但夢遙的母親很大度,也並沒有因奇怪的稱呼而多事挑剔。
他們一起進了東屋。
“都該訂婚了,還不喊媽?”泥鰍在一旁起鬨。
二喜一聽老臉通紅。
“快點喊媽。”泥鰍催促。
“你看看你,別鬧。”夢遙的娘給二喜圓場。
“媽。”
二喜忽然費勁傻傻喊了一聲,喊過後,彆扭令大腦一片真空,完全斷片。
“啊?哎哎,哈哈你看,這,快進屋。”
夢遙母親其實也彆扭,畢竟這太突然。而且這未來姑爺,與自己年齡相仿,更像是兄弟。
見炕頭上,常年卧病在床的夢遙父親,二喜很吃驚,從來沒聽泥鰍和夢遙提起過。原來她,還有個卧病在床的父親。
“得了個重感冒,然後就一病不起,總喊着頭疼,也幹不了活,幸虧家裏男孩多,啥也不耽誤,不然的話,這一年到頭的,光地里的農活就做不完。”夢遙的母親,生怕被天津衛來的准姑爺挑剔,趕緊解釋。
“我們還沒吃飯,要不簡單弄點吃的吧。”泥鰍主動要求着。
其實泥鰍有自己心思,他想在飯桌子上,就把這事情趕緊敲定,錢拿過來,也就穩妥了。
夢遙和母親,在外間屋燒起柴火。不到半小時,就烙好大餅,還炒了一盤雞蛋大蔥。飯後,泥鰍拿着准姑爺剛給過來的6000元,趁着二喜去院外茅房的空,遞給了夢遙的娘。
夢遙的娘,拿着沉甸甸的錢,想到自己有賣閨女成全兒子之嫌,不免心裏矛盾,五味雜陳,壯懷激烈,猶豫之餘於心不忍。
哎,再扭頭。
看一眼常年病卧在炕的,形容枯槁的丈夫,又浮現兩個那麼大的兒子,燈下就是火……不知怎麼,淚眼開始朦朧婆娑。狠狠心,她果斷收好錢,又笑臉相迎,努力招呼着二喜。
簡單切開大餅,成了很多個三角,最後,夢遙給他們又炒雞蛋韭菜,還清燉了一大盤白菜粉條,因為高興,還多放了幾個大料瓣熗鍋。
飯後,為了不打擾炕上的老爹休息,泥鰍領走二喜,提前撤了。二喜到泥鰍家歇腳,準備明天領夢遙去派出所遷戶口,然後帶她買結婚四大件。
買四大件后,還想翻新舊房子。
這半年重大事情太多,他都有些措手不及,這玩意兒,男女如果緣分到了,那自然是、說當新郎就當新郎。哈!二喜心情極為複雜,這麼四十好幾,盼望這麼多年的好事終於成了,他居然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不知這,算不算是幸福的煩惱?
深夜裏,吹滅了燈火,夢遙躺在母親身旁,娘倆藉著月光說著話,母親安慰着女兒,不知不覺睡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還未來得及吃飯,夢遙就來敲門了。
她依然背着那米色的布包,裏面裝的就是戶口本和隨身帶的蛤蚌油。泥鰍和他們一起,騎着笨重的自行車,直奔鄉里派出所戶籍處。拿着大隊證明信,說明情況后,不足五分鐘就辦好。
他們幾個出來。
二喜長長鬆一口氣,眼看又快到中午,幾個人飢腸轆轆。
“我請吃頓便飯吧。”二喜大方着。
小餐館裏,匆忙吃了一頓包菜燴餅,外加一大碗番茄湯。
飯後,泥鰍領他們又去夢遙家裏,全家湊一起吃了頓晚飯。明天夢遙就要跟二喜去天津,所以今晚,女兒要多和母親單獨待會兒。
泥鰍早早領二喜,回到自己的家。
第二天早晨,夢遙告別母親,囑咐弟弟們要聽話,便簡單背包去找泥鰍,跟着泥鰍和二喜,坐上了開往北京的車。
婚嫁本來也不是耽擱的事。
泥鰍叮囑的結婚四大件,二喜要去北京西單買,才算是對得起小他那麼多歲的夢遙,而且那麼端莊美麗。因歲數相差大,二喜會有虧欠感。
自行車,手錶,縫紉機,呢子大衣這四大件必須要上好的。但這些東西如果在西單買,那天津勸業場百貨大樓老字號,就什麼都不買嗎?那豈不是遺憾?
乾脆還是去天津勸業場買吧。
泥鰍到工地繼續勞動,二喜領着夢遙,和大喜說一聲后,就坐上了去往天津勸業場的長途。又是從早晨五點多開始,一直晃悠到過中午才到。
這裏,滿眼都是古老的街道。
大商場小衚衕,濱江道,花花綠綠比比皆是。尤其勸業場和百貨大樓,如北京西單王府井一樣,昂貴的好東西琳琅滿目。但買結婚四大件,肯定不會去逛如農村集市一樣的濱江道。
濱江道屬於小商小販小作坊,買的東西地攤貨不延年,註定上不檯面。結婚,是一生一次的,萬不可瞎湊合。湊合,不光對不起夢遙,也更對不起自己。
他倆直奔勸業場。
先到一樓,一樓都是手錶,精挑細選,最後淘汰了寶石花,決定買海鷗,這表花了一百多。
拎着沉甸甸的牛皮紙兜,往樓上走,滿樓層都是女士服裝,夢遙立馬看上一件荔枝紅的呢子大衣。這顏色很跳躍,很大方,顏色也很正,看上去真像一顆熟透的荔枝果,那麼自然鮮艷而又威風。
夢遙一下就喜歡上了這款糖果色,挪不動腳,哪怕標價380元錢。
二喜掏錢時,真有些頭暈眼花耳朵嗡鳴,心中琢磨着,麻蛋,這一件衣裳,就頂家裏3口豬的錢?
他無論怎麼想破腦瓜,也都想不明白,可又能怎麼樣呢?無論城市和農村,娶媳婦就要走這個過程,誰讓自己這麼大歲數,好容易娶上的呢?
男不娶媳婦,女不嫁人,那這輩子就等於白投胎成人,怎麼說都是不完整的。哎,所以無論刀山火海,也就這堆這塊,還是頂風冒雨往前沖吧。
嘩嘩掏錢,噼里啪啦掉肉,心裏汩汩滴血,一會便是血流如注。
可夢遙卻是開心異常的,如進了水晶宮,四面八方都是珍奇。
路過樓梯時,夢遙看上一頂白色的貝雷帽。這樣的帽子,只有在明星畫報上才有的,她拿在纖細粉嫩的玉手裏把玩,如獲至寶。
售貨員將帽子雙手捧過來,幫她斜斜戴在頭頂,襯着鴨蛋圓的面頰,又幫理了理側處漏出來的那半邊頭髮。最後舉起一面鏡子,左照右照……
啊,別提有多美,而且是港台的洋氣感。
拗不過夢遙那期待純潔的眼光,真不忍心掃了美人的興緻,何況是自家的老婆了。於是,二喜還是狠狠心掏了15塊錢,買下那頂毛線編織的貝雷帽。
哎,誰讓她愛不釋手呢?
四大件已買了兩件,還有自行車和縫紉機。這兩件又花掉差不多7百元,最後身上就剩下車票錢,說了無數好話,勸業場的售貨員,才勉強為他們找了一輛拉貨的車,送到中心花園長途汽車站附近。
又多打了幾張票錢,才央求公交車司機幫忙抬了上去。下午已經四點鐘,這一路顛簸,錢花空了,二喜也筋疲力盡,更重要的是錢花沒了,他心疼抽搐。
他內心裏不停做着等量對比,這邊是夢遙、是四大件,那邊是白花花的銀子,思來想去心裏天平稱着分量,累計疊加,一會兒覺得值,一會兒又覺得虧。
省吃儉用四十年,今天如此大放血,似扭腸子疼還沒過勁兒,又被一輪尖刀刺戳心,汩汩流血。
他和夢遙又央求司機,受累給開到家門口。司機見他那麼大歲數,剛討到個小歲數老婆不容易,何況這女孩又是花枝爛顫的,也就爽快答應了略顯無理的要求。
到家門口,二喜示意夢遙去開門,柵欄門很方便的打開,他倆抬着這些新婚物件,進了院子。
“媽,媽,我回來了!”
聽外面喊叫,老母剛滅了光亮,於是摸索着又點上了煤油燈。以為自己在做夢呢,怎麼大半夜的兒子回來了呢?而且剛上完香禱告完,這麼靈驗呢?
“管我媽,你也要喊媽。”他有些不放心,所以提前囑咐。
夢遙忽閃着大眼睛,乖巧點頭。
足足五六分鐘,外屋門才打開,從里挪出來一個乾瘦的老嫗。
這?
夢遙愣住,這怎麼和自己家的奶奶年齡相仿?那衣着,那木紋雕刻一樣的干臉。
“媽。”不管怎麼,夢遙還是脆生生喊一句,不顧內心如何唏噓。然後紅着臉,就不吭聲了。
“這是兒媳婦。”二喜和老嫗解釋說明着。
“啊?”老嫗聞言,兩眼直勾勾亮閃閃,盯緊夢遙上下打量不算完,還左三圈右三圈轉着仔細瞧。
最後連連點頭。
“這好,確實像生一大串兒子的身坯子。腿粗,胸脯肥,以後足實夠吃,絲毫餓不到娃子,呵呵,放心了。”
二喜聽聞老臉一紅,“媽,您在胡說什麼?怎麼這麼流氓?”繼而又扭臉解釋:“你就當什麼都沒有聽見,我媽老了,就總愛胡說。”
二喜小心翼翼,萬般賠不是,生怕夢遙被刺激,內心結了疙瘩。
老嫗可不管這些,趕緊扭身回屋,很快拿出一個破舊格條手帕,抖落開,拿出來20塊錢。
“就當給個見面禮壓腰吧。”
夢遙拿着錢,也是含笑不已,又客氣好幾句。
這要感激菩薩和老天爺的恩賜,於是老嫗又扭動半大腳不去招呼,跑門後邊又多加一炷香,而且跪在地上,任憑皮筋已經鬆開、花白的頭髮散落。
她雙手合十誠心禱告:“大慈大悲觀音菩薩老天爺,保佑家裏多多添人進口,人丁興旺,多生幾十個男娃,我保證每日來這裏,分分秒秒給您禱告平安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