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預知晴雨

第二十二節 預知晴雨

開元二十年春,關中寧和,秧苗下野,長安城中春蔭四溢,柳絮隨風,小雨潤物,沁人心脾。城西興化坊,邠王府門庭若市,出入頻繁,若不是地處皇城邊緣,還真叫外地而來的遊人難以辨別。

也難怪,再過十天就是邠王守禮的六十大壽了,京城中官府車馬少不了往這兒走動。邠王守禮身負六州刺史,此時此刻本該替天巡沐,視察各州縣春耕,然而邠王大壽將至,難免惦記,根本無心朝政,皇帝知其心性,特別暫免了這位皇兄兩月官職,叫他安心回府,籌備壽宴。

巳時剛過,邠王府上下剛剛用過午膳,方得片刻靜謐。李守禮領了皇帝聖旨,帶着三四十名隨從封地上匆匆忙忙趕回府中,這浩浩湯湯隊伍一回來,王府上下瞬間熱鬧起來了。

官輦剛剛落下,李守禮昏昏欲睡,踩在下人背上,晃動身子,喝醉酒似的,一腳落地,只覺背脊酸疼,佝僂着腰,在兩名婢女攙扶下,一瘸一拐進了王府大門。

李守禮身長不足六尺,面紅乾瘦,腿腳內八,衣着紫黃雙色綾羅,身上一塵不染,雖是叫下人攙扶入府,腳下步伐卻是極快。李守禮剛穿過正堂,不等下人尾隨,迫不及待就繞過二堂,急着上茅廁似的,一路疾走來到後園涼亭之中,身邊婢女趕忙上前躬身問道:“殿下,今日可要奏樂?”

李守禮腮鼓着氣兒,眉間緊皺,十分不悅,也沒理會下人,一步上前翻滾身子,躺在亭中央兩米漸寬的木竹搖椅上,腳上鞋襪未去,分別搭在兩名婢女一左一右的纖弱肩膀上,右手敲着腦袋,頭頂盜汗不止。見婢女在旁傻站着不動,李守禮苛責道:“搖扇。”

佇在李守禮身後的婢女左右低頭,細細手腕緩緩搖起蒲扇,亭外守候多時的四名侍女小心翼翼為守禮去了鞋襪。李守禮四仰朝天,左手揪起領子,右手扇着空氣,絲毫沒覺着涼快,暗自道:“一到雨天就是悶熱,活見了鬼。”

李守禮有些窩火,要說自個兒在長安少說住了有四十年,可也從來這陽春三月熱成這樣,難道真是自己老了,將不久於人世?想着想着,李守禮漸漸冷靜下來,頭頂汗水漸少,心裏已經開始惦記自己六十大壽的那份壽禮,回身衝著下人喊道:“把李恕喚過來。”

待下人走出亭子,年近花甲的李守禮困意上頭,鼻骨眉間點點陣痛,閉眼瞑目,趁無人攪擾,靜靜想起往昔。身為帝王長兄,封戶上千的朝廷親王,李守禮這二十餘年過得倒是安穩奢享。

守禮本名光仁,是章懷太子次子,早年兄弟三人被自己祖母武后幽囚宮中,與當時相王李旦眾皇子困於掖庭之外,因章懷太子被廢賜死,酷吏心懷忌憚,李守禮兄弟三人屢屢遭受武后酷吏杖責,受盡非人折磨。垂拱元年,弟弟李守義因舊傷難愈,憂患成疾,年僅十四歲便活活病死宮中;沒過幾年,兄長李光順,也就是西寧王李光仲之父,唐生之祖父,亦被武氏所殺,死時年僅二十三歲。兄弟三人,只有李守禮一人活了下來,直到聖曆元年,武曌復李顯為太子,武氏迫害李唐皇嗣才得以告終。

那時的李守禮從未想過,自己這把骨頭竟能熬到今日,他更未想過,曾經在掖庭中多有照顧的相王皇嗣,也就是日後的臨淄王李隆基能登上天子之位。世事無常,武曌篡唐,中宗復唐,韋后欲復辟武曌,李隆基先滅韋氏勢力,后翦除太平公主,登基為帝,李守禮身為高宗皇帝嫡出長孫,受封親王爵位。

開元這二十年來,李守禮始終不忘當年所受磨難,可官復原爵的他並未鞠躬盡瘁於朝政,相反,玩物喪志,紙醉迷金,身居要職卻終日酒色纏身,不務正業,朝中大臣對此多有不滿,皇帝李隆基念他當年護佑之情,又有嫁幼女與吐蕃和親之功,也就默許支持了。

父母早夭,年幼苦難,熬到這個地位,活到這把歲數,躺在搖椅上似有所思亦無所思的李守禮其實早已知足,只是人老了,精力已不像二十年前那般旺盛,如今午後小憩,要足足一個半時辰方能睡醒,每每入夢,腦海之中仍是當年受刑慘痛之景。雖是位極人臣,貴為帝胄,可如今年近花甲,李守林心中還是有些遺憾的。第一樁遺憾便是自己的幼女,李奴奴,也就是卓雅的母親,吐蕃當今王后,金城公主。當年中宗複位李唐,社稷動蕩,邊疆不穩,李守禮剛被封了王爵,朝廷為保邊境之一時太平,只得和親吐蕃,李守禮身為皇親,忍痛割愛,將膝下不滿十三周歲的幼女嫁了出去。

守禮膝下共有三子四女,三子如今各承爵位,三女分別嫁給王公之子,每逢過節都能回家省親,唯有奴奴,恐此生不得再見。李守禮思念幼女,自從奴奴嫁出遠走後,邠王府中就再未添丁,李守禮希望自己六十大壽時,能與女兒見上一面,可如今,幼女已是他國王后,身份貴重,豈是想見就見?二十年前的邠王守禮當然不會想到這些,只是二十年後的花甲人父已然不記得自己女兒遠嫁吐蕃時的模樣。女兒現在到底長得什麼樣子?李守禮曾無數次在睡醒后的剎那質問自己,也曾在久久無法入夢之時無數次責備自己,可自己身為皇親,為國效命,這些品之無盡的酸澀回憶如此念念不忘,而今又有何意義?

李守禮的第二樁遺憾,便是不爭氣的兒子們。這件事守禮也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他自己年輕時放蕩,子不教,父之過,守禮教子無方,兒子良莠不齊,必然是這般下場。李守禮高居司空,身兼六州刺史之職,親王之中,無人能出其右,然而眾所周知,這些頭銜都是皇帝恩賜。守禮本人雖沒什麼治世能耐,可這職位坐久了,自然也能輕車熟路,駕馭得當。開元十年後,天下漸入富庶,李守禮的官爵也是越來越大,可他這三個兒子卻是不行,只遺傳了父親的貪賞享樂,未能繼承父親的隱忍堅韌,可謂是胸中無點墨,手頭無寸功,恐怕守禮百年之後,邠王府這份家業遲早是要荒廢在這三個兒子手上。

這二十年來,滿朝臣子皆知李守禮不學無術,忝居高位,卻很少有人在背後參他,為何?最大原因,還是皇帝李隆基的默許。

在朝之中,唯有寧王成器與邠王守禮與皇帝最為親近。李隆基乃睿宗李旦之子,親兄弟有六,時至今日,也只剩下寧王一人尚在。寧王成器是隆基長兄,立太子時,成器為顧大局,主動將太子之位讓於有大功於社稷的李隆基,二人這番感情,誰人可比?且寧王生性恭謹,從不結黨,不預朝政,終日以把玩樂器為樂,皇帝對他自是十分信任。

李守禮了解皇帝,他是看着李隆基長大的,自然知道這位小阿瞞從小就與眾不同,單說當年舉兵誅殺韋后之時,李隆基以弱克強,是何等果敢睿智?登基后,李隆基為獨攬大權,以聲色犬馬迷惑眾王心志,以防禍起蕭牆之亂。李守禮自幼捲入政斗漩渦中心,‘君臣無父子,皇權無血肉’這個道理他三十年前便已悟透,他豈能不知其中利害?寧王何許人也,尚且如此小心謹慎,自己本是皇帝表兄,性子乖張放浪,不知秦漢為何物,若是刻意裝作深入簡出,反倒是讓皇帝起了疑心。李守禮也不賣弄,索性原形畢露,肆意誇大,二十年如一日,終日陶醉於聲色犬馬,這一來可讓皇帝消去戒心,以求自保,二來,也能藉此淡忘當年所受折磨,渾渾噩噩於蹉跎歲月當中。

李守禮雖是渾渾親王,但絕非庸人,年幼時經歷武后執政,武曌登基,酷吏泛濫,武氏奪權,男寵荼毒,能活到現在,且歷經幾代帝王受寵不減。李守禮心裏是自知能耐,只可惜如今年近花甲,想要有所作為已是不太可能。

世人不懂李守禮,皆因其外在不修邊幅,而這位玩世不恭的邠王也懶得與世人周旋,如此一來,久而久之,李守禮深陷其中,迷失而不得自醒,自然也就成了朝臣口中的不學無術。

亭外小雨漸漸窸窣,泥土香味滿園散開。李守禮蜷於搖椅上,貪婪吸着空氣,閉目養神,正在思琢着該如慶賀壽辰之時,王府管家李恕趟着碎步,老遠快顛兒而來。李守禮閉着雙眼,耳垂一顫,聽得清楚,這腳步聲已距自己不足二十米遠,知是王府管家李恕已近,隨聲吩咐下人道:“都退下吧。”

待十幾名女婢散去,李恕穩穩站住腳,圓領袍上染着酥酥小雨,站在亭外等候。李守禮坐直起身,靜靜俯看,理着衣裳皺着,也不說話。李恕恭敬起身,臉上沒太多表情,十分冷漠,作揖喑啞道:“主人喚老奴何事?”

“怎才回來?”

李恕身材略微魁梧,四肢短壯,一看就是實打實的軍旅出身。待李恕緩緩平起腰桿,亮出申字皺紋和八字鬍須,鬢角之上染着白色,膚色黑而發黃,看面相,少說也有五十歲。

“今早阿翁親自來過,傳話於我,說陛下想念主人,請主人不日入宮敘舊。”

李守禮聽后,像個得意老頑童,笑道:“陛下國事繁忙,日理萬機,還時刻惦記得着我這把老骨頭,哎呀!皇恩浩蕩啊。”說罷,李守禮眉角一抖,低頭湊近李恕問道:“阿翁最近可好?”

“主人吩咐過,見阿翁如見陛下親至,老奴已將幾月前準備的禮物奉上,阿翁沒有拒絕。”

“嗯,嗯,這就對了。”李守禮呲着鬍鬚,笑個沒完,談起皇帝,心情忽然大好,可李恕卻是不苟言笑,甚有憂慮,李守禮看出異樣,口中嘶嘶吸着氣,不悅道:“你這奴才,為何不悅?”

李恕也不抬頭,向左右四周看看,見百米之內並無下人,這才從胸中取出一封信函,恭敬雙手奉上,開口道:“巴州刺史,五百里加急,絕密。”

“巴州刺史?”李守禮手指撓着臉上肉癢,眼中轉過一條血絲,嘴角一歪,躺回搖椅,逍遙道:“禮單上面都有何物啊?”

李恕上前半步,雙腿弓步紮實,巍而不動說道:“寄信之人非巴州刺史,是宇文孝直。”

李守禮伸着懶腰,口吐哈欠道:“宇文孝直?宇文孝直?何許人也?可是王妃姻故啊?”

“主人,需要老奴現在去問王妃?”

“等等。”李守禮忽然想起什麼,擺着手,將李恕叫到跟前,貼在李恕耳邊瞪眼說道:“拆開,念給我聽。”

“絕密。”李恕冷冷道。

“哎呀本王看不清楚,快念。”李守禮反覆催促道。

“諾。”李恕見守禮一臉猴急,沉穩放下雙手,一板一眼拆開信函,取出信物,見書信是由絹匹而寫,更加小心,抽絲剝繭般攤開絹紙,一字一句蹦字兒讀到:“邠王如故,臣章懷太子詹事宇文孝直頓首,廿年不見,邠王風采如故?巴山一別,臣甚思念,久居太子祠堂,不復出矣,忽聞西寧王殞命,不勝自哀,而今侄孫孟德已入長安,還望邠王施以援手,重振太子血脈,臣不甚感懷,望邠王康健如舊,臣宇文孝直再拜頓首。”

“是他。”李守禮渾身躥電,猛然想起這個宇文孝直,驚愕嘆道:“老先生猶在人間!”

李恕抬起頭,面無神色看着李守禮,口中緩緩擠出兩字:“主人。”

幾月之前,西寧王兵敗身死的消息傳入朝中,李守禮連續幾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如今再提及西寧王仲,李守禮臉上憔悴更甚,額頭皺紋彷彿一瞬間多出兩條,唉聲嘆息道:“當年西寧王還朝,接風之人正是本王,二十年啦,本王還能苟延殘喘,可我侄兒,唉!。”

“西寧王已死,屍首已下葬,孟德公子已在長安,主人可是要將他接回府中?”

“不!不!”李守禮伸出右掌五指擋在李恕面前,雙目炯炯念叨着,蒼聲有力喊出兩個‘不’字,隨後低頭遊走,啃着左手拇指,干瞅着李恕發獃,尋思道:“陛下尚未定罪姚州失守之事,若此時將侄孫接回,隱藏起來,倒也不難,可要想讓他管復原爵,非得如此了。”

李守禮想了許久,吩咐李恕道:“你停下手中所有事務,即刻跑一趟司天台,這十日內長安城內晴雨如何,你要給本王打探清楚咯!”

“諾。”

“還有,先不要接孟德回府,你替本王好生招待,叫他在邸館不要走動,等待皇上旨意。”

“如此一來,那主人的壽宴怎麼辦?老奴無法兩頭周全。”李恕眉頭一抬,看了眼主人顏色,隨之低下頭,謹慎問道。

李守禮聽了,雙唇一閉,不悅道:“混賬東西,那是我父王骨血,兄長獨苗,哪頭輕重,你分不清楚?”

“諾。”李恕點頭,有所領會問道:“主人打算何時進宮。”

李守禮凝目看着李恕,深嘆口氣,拍着李恕肩膀,胸有成竹道:“只要眼下雨季不停,本王自有辦法。還有,此事不要告訴王妃,王府之中,除了你我二人,誰也不準知道。”

“諾。”

第二日,李守禮整日待在府中,足未出戶。直到第三日,李守禮早膳沐浴,整理行裝,帶上三兩隨從,進宮朝會。

早朝散后,皇帝移鑾興慶宮,午時過後,李守禮候在興慶宮側殿的龍池邊畔,等待皇帝召見。李守禮背脊舊傷,坐不住一般椅登,只能站在殿外,出身望着頭頂烏雲,不時與宮內負責儀仗的太監宮女閑扯幾句,權當解悶。待到午時一刻剛過,李守禮得到召見,跨着大步走入正殿中,迎面走來一人,身着紫袍,身形消瘦,身在十米開外就跟李守禮悠遠寒暄道:“邠王殿下六十壽誕,哥奴在此恭賀了。”

李守禮老眼花,聽到‘哥奴’二字,笑聲放言回道:“吏部侍郎勤政,深得聖心!本王六十壽誕,還盼望哥奴老弟親至啊。”

來者正是吏部侍郎李林甫。李林甫年近五十,面相雖庸,氣質非凡,談吐親柔,衣着文質,嗓音卻是粗獷陰啞。論輩分,李林甫也算是邠王遠親,二人出入朝堂,共事二十年,自是相熟之甚。

李林甫抿嘴一笑,作揖客氣道:“一定一定,倒是哥奴怕殿下嫌棄哥奴低卑,不肯收留哇。”

李守禮見李林甫謙卑,心裏倒是糊塗,要說李林甫最近幾年在皇帝面前是大紅大紫,任職刑部侍郎時,修訂《訂贓估》,有大功於社稷,轉任吏部侍郎后,每歲選人,修廢舉直,甄別官員流品,皆有恆度,每一件事辦得都是上下滿意,且李林甫從不參與朝中文學派與吏治派兩大朋黨之爭,是個不可多得的能人,李守禮估么着,不出一年,黃門侍郎的位子早晚也是這位‘哥奴’的,可今日為何這般含而不露?

李守禮思悟片刻,見李林甫始終不肯抬頭,想了半天也想出二人最近有何過節。李守禮略顯尷尬,愣在一邊,李林甫卻是抬頭一笑。

李守禮眉毛一顫,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幾日出京視察,自己不在府上,想必李林甫早早送來壽禮,這幾日一直忙着唐生回京之事,尚未親自查看過問此事,忘了派人回話,已是失禮在先,李林甫如此說話,是怕守禮嫌棄他送的壽禮不夠分量。

想到這層,李守禮挽着李林甫手腕,仰天笑嘆道:“怪我怪我,哥奴莫怪,唉,本王老啦,記不住事啦,日後陛下所託國事,還需依仗哥奴的才能啊。”

李林甫見邠王想起壽禮此事,自己目的已然達到,也就不便再問,嘴角微微一笑,低頭作揖道:“邠王兄乃國之漢闕,虛懷若谷,哥奴敬佩。”李林甫見李守禮入宮面聖,自知有事,眼珠一轉,轉念道:“陛下還在等殿中等候,臣不便打擾,邠王兄,哥奴先行一步。”

李守禮望着李林甫背影消失,不緊不慢走入興慶宮內,隔着宮中牆壁,李守禮洞聽皇帝李隆基徹響大笑,暗自慶喜,此時龍顏大悅,自知此時事半功倍。李守禮轉過金殿內柱子,立於玉如流金的正殿之前,放聲跪拜道:“臣李守禮叩見吾皇萬歲。”

李隆基身着龍袍雄立於正,高力士於側,見邠王守禮已來,李隆基趟着步子跑下正殿,親自扶起守禮,聲音洪亮勁力,笑道:“皇兄快快起來,朕與林甫商榷國事,讓王兄久等,王兄可曾用過午膳?”

李守禮踉蹌起身,抬頭望去,眼前的李隆基精神煥發,猶如當年,不禁感慨,哽咽道:“回陛下,臣來得匆忙,尚未用膳。”

李隆基拉起李守禮手腕,吩咐高力士道:“力士,吩咐御廚,朕要與邠王共用午膳。”

“諾。”高力士低聲應着,退到一旁,他自知這君臣二人私下見面,向來是只談家事,不談國事,高力士乃李隆基貼身宦官,跟隨李隆基三十餘年,終日侍奉左右,身為內廷心腹,自然是要給主子騰出空間,敘些家常。

高力士二話不多說,緩步倒退出殿,親自吩咐御廚去了。李隆基見高力士這般掃興,方才剛與吏部侍郎李林甫定下當年的官員篩選名額,心情正是大好,他知高力士謹慎,也不責怪,回身挽起李守禮手腕,俯首貼耳亢奮道:“皇兄來得正好,待用過午膳,皇兄陪朕去宮中雞坊遊覽一番,如此可好?”

李守禮平日也是很喜歡賭勝鬥雞,每次賭注,千金打底,朝野之中,無人不曉其痴迷其中,出售慷慨闊綽,為了挑選一隻上等鬥雞,李守禮還曾多次懇請皇帝李隆基賞賜幾隻宮中鬥雞,尤其是雞坊里那幾隻金豪鐵距的常勝將軍。李隆基堪稱是鬥雞帝,亦知邠王守禮平日嗜好,也想趁着邠王六十大壽,好好賞賜一番。

李守禮一聽,就知要壞事,趕忙低頭叩謝道:“謝陛下。”李守禮哈哈一笑,抬起頭來,轉念又道:“陛下,不至一刻,將有大雨,一時半會,恐怕出行不便納。”

李隆基雙目一閃,若有所思望着李守禮,想了片刻,說道:“皇兄,朕聽岐王生前曾說,皇兄有觀天占卜之異能,能預言陰晴雷雨,何時下雨,何時放晴,不知此事可否屬實?”

李守禮呦呦呵呵又十分無奈道:“謠傳而已,陛下。臣這點本事,陛下是知曉的,臣無異能,也無根據道理,不過,臣卻能預言這陰晴雷雨之事。”

“哦?是何原因?皇兄請講。”

李守禮搖起白髮,不勝自哀道:“陛下知道,當年武曌執政,你我兄弟皆因父輩之罪,被幽禁宮中十年,臣每月都要受那些酷吏杖責,傷痛遍及後背脊骨,現如今,只要臨近雨水之時,臣的背脊酸痛沉悶,猶有山壓,待到雨水放晴之時,背脊便感到輕健,臣因此才能預言晴雨,並非有觀天之異能。”

李隆基極重情義,聽罷,眉頭緊鎖,喜色全無,取而代之則是傷感萬分,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轉,嘆道:“當年酷吏得勢,暴施酷刑,鐵骨錚錚的將軍都無法承受,更何況咱們這些皇子皇孫。當年,朕才七歲,只因在宮中斥責武崇訓辱罵宮中士卒,武曌便殺我母后,當年阿瞞年幼,幾位皇兄年長,若沒有皇兄替阿瞞受過,恐怕朕也活不到今日。只可惜莒王兄走得早,沒有福分享受太平歲月啊。”

李守禮聽李隆基自喚阿瞞,又提及莒王李光順,知時機已到,不顧腿腳疼痛,噗通跪倒在地,叩首拜道:“陛下,臣有一事,斗膽請陛下替臣做主。”

李隆基尚沉浸傷懷當中,抖起龍袍,一把拽起李守禮,關切道:“皇兄儘管說,有何難事,朕,替皇兄做主。”

李守禮起身作揖,正襟而立,速將西寧王之子李孟德之事說於李隆基。李隆基聽后,沉吟許久,轉身而背,猶疑間,午膳以至,高力士從外而入,引內侍省下人回到殿中,靴面之上已是濕濕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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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唐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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