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匆匆一面
許坤在宮中當值，和馮太監幾乎每日都要見面，可這兩個人彷彿不認識一般，十幾年來，說上話的時刻屈指可數。
許坤貓兒一般無聲無息走近，“叔，您身子好嗎？”
馮太監勉力剋制着咳意，“找你來，是有話說。你附耳過來。”
許坤連忙湊過去，聽着馮太監的耳語，“他近來覺得陽壽將至，有安排後事之意，恐怕有大動作。想授你爵，又怕你心有旁騖，不能全心輔佐太子，欲拿鄉君開刀，讓你徹底做個孤臣。若有應對，及早安排。”
馮太監退開，深深看了許坤一眼，拍拍他肩膀，“保重！”
許坤輕聲道：“叔，謝謝。您也保重。”
馮太監不答，徑直離開。
許坤呆立了半響，突然對準旁邊的樹榦狠狠一砸。那參天大樹的樹冠隨之一個震顫，紛紛揚揚折下枝葉，像落下鵝毛大雪一般。
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緩緩從許家大門駛出，門口幾個孩子哭喊着叫娘，卻無法阻止它前行。
路人紛紛打聽怎麼了。
“真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誰知道風光無限好的將軍夫人會突發疾病，醒不過來。好不容易來了個神醫將她救醒，卻說京城空氣不好，得搬去鄉下莊子將養。好好的一個將軍夫人，一旦離開京城，夫妻兩地分居，誰知道這個位置能不能坐得穩。”
“哎喲，你還擔心位置呢，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聽說那夫人已經奄奄一息，家長嫌棄她晦氣，這才弄去鄉下等死呢！”
“嘖嘖，可以理解，給新人騰地方嘛。四十歲男人一枝花，又是當朝新貴，自然想要那二八少女，也不是黃臉婆糟糠妻呀。”
“呸！所以那將軍原來是個好色的，怎麼又有個愛妻名聲？”
“那又什麼好衝突！娶了嫩妻，可不是愛不釋手么！”
“娘的！老子要是個將軍就好了，一定得娶十個八個鮮嫩的妻子，整成個庭院慢慢享用，哈哈！”
眾人一面唾棄着，一面又隱隱嫉妒着，聚在許府門前久久不散，比先前送禮的場面還要壯觀。
宮中。
李祝道：“許統領，聽說你夫人生病了，要不我放你幾天假，回去看看她。”
許坤神色肅穆，“卑職職責在於保護殿下安全，家中事自有父母料理，不必我煩憂。”
“為了我阻礙將軍夫妻團聚，我心中有愧。”
許坤連忙跪在地上，“臣惶恐！殿下高義，臣銘感五內！但在臣心中，為殿下安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個人私事不足一提！請殿下操勞國事為重！”
李祝俊秀的臉上帶着真情實感，“許統領，你這樣堅決豈不是顯得我薄情寡義，把我陷入不義中了嗎。聽我的，出宮去看看你夫人。國事雖然重要，可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
許坤皺眉，滿臉不耐煩地道：“不過一個女人而已，怎能和殿下的安危相比。”
李祝有些發火，“李統領真要讓我陷入不義么？”
許坤頓了一頓，勉為其難地道：“好吧，殿下。我回去見她一面，見了馬上就回！殿下不必再勸，您能放我出去見她，已經是仁至義盡，做人不要得隴望蜀！”
李祝便把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好，那你現在就去吧。”
許坤拱拱手，“現在是我值守時間，下職了再去不遲！”
說著，拱拱手就走了出去。
太監道：“許統領好盡忠職守啊。殿下身邊就得需要這樣的人！”
李祝出了一會神，淡淡地道：“馭下之道，其實在於真心。罷了。母妃何在，可有空見我？”
太監有些為難，“皇上近來身體不適，淑妃娘娘在養心殿服侍呢。”
李祝垂下眼睛，“那就去上書房。”
出走的背影竟有些孤零零的，看着居然有兩分可憐。
太監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連忙跟了上去。什麼孤零零，天下至尊的下一任皇帝，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樣的人怎麼會可憐！
直到宮中下鑰的前一刻，許坤才照常出了宮門。
一旦離開人群，胯下的千里馬便狂奔起來，疏忽間便消失了身影。
為了避人耳目，史秸連百芳園都沒入，而是去了京城和直隸交界的小鎮，住進了一所幽靜的四合院中。
薄荷在房門前探了又探看，終於，臉上露出了喜意，“姑娘，姑娘，來了，來了！”
許坤將馬韁隨意扔給守衛，在薄荷的尾音中進了房間。
一進門，就飛快地道：“我最多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長話短說。宮中守衛收緊，前朝變動在即，老皇帝似有託孤的意思。你在這邊好好待着，不要出去見任何一個人。我那裏肯定沒事，可你這裏一定要注意安全。”
史秸恨聲道：“為了老皇帝的猜忌之心，耽誤我們鳶兒親事，他怎麼還不死？”
許坤扶着史秸坐下，“他若是不長命，鳶兒的親事更加有礙。咱們心裏有數就成，何必為了旁人生氣！”
“把身邊人全都殺光，培養出來的孤臣難道又真能誓死效忠？你送我一顆糖我給你一把果，將心比心的道理，連三歲小童都知曉，這個熬死了幾朝大臣的老王八蛋臨死了都參不透，真是白活這一生！”
家中老少幼四代同堂，這麼好的家庭卻因為皇帝的爛心腸分開，史秸怎麼會不恨。可恨又怎麼樣，人家是伸手便能捏死她的決策者，除了躲開還能硬碰硬和他干仗嗎？
老東西這樣陰毒，難怪活到七老八十，底下卻沒有一個成器的皇子，便是現在站穩的太子，先天上也子嗣有礙，真可謂報應也！
史秸發泄了幾口氣，狠狠地閉了閉眼睛，“你回去吧！”
許坤道：“再待一會兒，也是可以的！我不想回去看老頭子的嘴臉！”
史秸搖搖頭，“既然有心栽培你做護國大臣，自然要全方面考慮，現在是關鍵時期，可別給我招禍。他倒是靈光一現動動嘴皮子的事，我卻要一命嗚呼，為你做孤臣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