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臘月二十八陸北堯就出院了,搬到了郊區別墅養病。非常熱鬧,孟曉因為躲相親也跑過來,這回是聚齊了。
導演組臨時決定放三天假,從大年三十到初二。
二十九是周西最後一天拍攝,體育館租賃最後一天,比賽部分必須拍完。周西從早上八點就到劇組,體育館是休假狀態,暖氣溫度很低,整體還是冷。
換上散打運動裝,周西瞬間凍成了寒風蕭索中的秋葉。
秦怡把保溫杯地給她,周西只喝了一小口在口腔里暖了片刻,就又吐出去了。雖然是演戲,但打戲之前喝水一定會肚子疼。
要從纏繃帶開始拍,所以提前準備工作就不能做了。周西在原地蹦了下,她最近練出腹肌了。
“看這裏。”
劇組攝影師給周西拍照,周西抬手拂過短髮,看向鏡頭。
今天要拍三場打戲,幾乎要打一天。
現在周西還是個人,有精力拍照。打完,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着回去。要放假三天,導演就往死里壓縮。
周西之前不在意過年放不放假,可家裏人都在,陸北堯也在,她就願意拼這一次。能一起吃個團圓飯,感覺也不錯。
陳星慘遭失敗之後,苦練技術,她沉寂了一年。從嘲笑中站起來,入圍賽,晉級賽,決賽。
最後一場比賽,燈光噓聲所有的攝像頭都對準了她。贏了她是世界之王,輸了,她的職業生涯結束。
這一場戲從下午三點拍到晚上十一點半,還沒拍完。導演說周西氣勢到了,但總少點東西,至於少什麼,他也說不清。
周西裹着大衣看嚮導演,“少什麼?”
“人情味。”導演說了個詞,蹙眉想了一會兒,說道,“李勛得了癌症,陳星知道,這不是陳星的最後一次比賽,但是李勛陪她的最後一場比賽。她可以在場上兇悍,可以不顧一切,她是抱着愛去打。亦師亦友亦父,站在台下看她,她不會太獨。你明白嗎?她前期和世界沒有聯繫,但後期有了。”
這個感情是需要過渡,但場地原因,他們要先拍比賽部分。演員自己把感情過渡到位,一天三場打戲,過渡三段情緒。
周西狠狠揉了一把臉,“那再試一次。”
她朝對手演員點頭,表示歉意。
李勛得了癌症,一直瞞着她,害怕影響她比賽。她和過去和解了,她和這個世界和解了,她拚命改變自己。可依舊是留不住李勛,留不住這人世間唯一的溫柔。
這是最後一次,她的靠山站在台下,看着她去搶那塊金牌。
她不單單是為了自己贏,也是為了李勛。
再一次NG,周西靠在圍繩上抬起頭看燈光。心裏一片空曠,胡應卿上前遞給她一瓶水,“不要着急,慢慢來。”
周西看到胡應卿淚就涌了出來,“師父。”
他們第一次對話,胡應卿就是幫她把水擰開。
“心裏懷着愛去打,和內心冰冷的廝殺是兩種狀態。”胡應卿不知道該去給周西表演,他不是表演老師,他可能處在周西這個位置,還沒有周西演的好,“這種東西很抽象,沒辦法具體,得你自己去悟。”
周西把臉埋在圍繩上,思緒紊亂,耳鳴又來了,頭疼的厲害。
漫長的沉默,全場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周西。馬上就要零點了,大家心裏都焦灼,但誰也沒有先開口。
周西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從麻木的演戲麻木的流淚到漸漸融入生活。周西抬起眼,猝不及防看到台下的陸北堯,陸北堯坐在觀眾席上,空曠的觀眾席亮着燈,他穿着黑色大衣坐在中間。
坐的筆直。
距離很遠,周西其實看不清陸北堯的表情。但她直覺,陸北堯應該是用平靜的目光看她。
就像李勛看着台上的陳星。
心裏懷着愛,她會打的更穩更謹慎,她知道那個人在台下,一直看着她。陳星十歲遇到李勛,那時候的她像個困獸,仇恨着整個世界,防備抵觸一身刺。
李勛帶她走上格鬥場。
今年她二十四歲,十四年。她長大了,李勛老了。
周西沒有喝水,她抬手擦了一把臉,讓化妝師補妝,“再來一次。”
單薄的少女在台上打的兇悍,沉悶聲響,李勛坐在台下看她。他焦急擔心,卻不敢表露出來。
陳星倒下了,李勛站起來,他的腹部隱隱作痛,他急促的呼吸,他突然就發出聲音,“星星!站起來!再試一次,你是英雄!”
“陳星!你可以的!”
曾經無數次,李勛說陳星你可以的!
陳星你可以跟男生打,陳星你可以去打省賽,陳星你會走上世界賽的舞台。看到那枚金牌了嗎?勇敢的上吧。
陳星浴血重生,她最後狠狠一擊打敗對手。
愛是一種力量。
裁判高高舉起她的手,她抬起頭,眼淚不斷的往下流。她是笑着的,唇角上揚,看着台下的陸北堯。
一鏡到底,這個鏡頭周西表現的太好了,現場非常炸裂。
導演喊卡後起身大步走向中間的格鬥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很好,陳星非常好,就是這個感覺。”
“還有一個鏡頭!拍完就好了。”
胡應卿回頭看向周西剛剛看的方向,乍然看到陸北堯,陸北堯端端正正坐在觀眾席上。靜靜看着周西,他心裏瞭然。
“還有最後一個鏡頭,拍完你和李勛擁抱給他戴獎牌。”李欣一直拍致郁片,第一次碰這種勵志片,沒想到也這麼好哭。他又抹眼淚,拿過一邊架子上的紙巾抽了一把捂在臉上,“繼續保持!情緒非常好!加油!”
周西沒有說話,她怕一開口情緒就斷了。
她抬手示意繼續,導演退回去提醒各部門注意。
全場靜下來,周西走下台,李勛站在人群的盡頭。周西抬起頭,眼睛就開始泛紅,她沒有哭,她高高的仰着下巴。
一臉傲嬌,她是李勛的驕傲,永遠都是。
李勛死了,她也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李勛的墓碑上。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相守。
她把戰袍披在李勛身上,把獎盃掛在李勛的脖子上。
她揚唇笑,淚猝不及防滾下。
“我做到了,師父。”
“你是冠軍,你是——我永遠的驕傲。”
最後一幕拍完,胡應卿蹲下去捂着臉痛哭出聲。他入戲了,這部戲比他想像中的更細膩,情節處理的更好。
李勛陪陳星走過一段路,陳星的人生進入下一個階段。陳星接納了這個世界,她不再孤僻不再是那個與世界為敵的小孩。哪怕未來沒有李勛,她也會很好的生活。她會談男朋友,她會結婚生小孩,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只是,再沒有李勛了。
周西穿着紅色的散打套裝,她拎着拳擊手套仰起頭想剋制眼淚,淚從眼角滾落。燈光下,眼淚閃爍着光。
周西握住胡應卿的肩膀,“師父,謝謝你。”
她越過所有人,看向從高處走下來的陸北堯。
周西偏了下頭,揚起唇,又一滴淚滾落。陸北堯走過來,一直走到周西面前,他拉起周西的手,十指交扣猛地把周西拉到懷裏,緊緊抱着她。
周西回抱,臉埋在陸北堯的脖子上。
現實中,她的‘李勛’一直在守護。不管周西走多遠的路,他都在家門口等待着周西歸來。
周西用力抱住陸北堯。
陸北堯脫掉外套包住周西,秦怡那邊才把厚羽絨服送過來。陸北堯的大衣很大,一直遮到周西的腳踝,衣服上有柑橘的香氣,也有陸北堯的溫度。
陸北堯裏面穿着煙灰色毛衣黑色長褲,看起來冷沉穩重。
“過來探班?”李欣沒話找話的問了一句。
陸北堯點頭,他過來接老婆下班。誰家零點探班?有毒么?
那邊胡應卿站起來,接過助理遞過來的黑色長款羽絨服穿上,因為拍攝內容是夏天,他們穿的都很薄。
胡應卿伸手到陸北堯面前,陸北堯看着胡應卿,伸手跟他握了下。
胡應卿頷首,拉上羽絨服拉鏈轉身大步就走。
周西想把陸北堯的外套脫掉,換羽絨服,那邊陸北堯已經穿上了黑色羽絨服。劇組標配,男女通用,陸北堯穿上就是緊了一些,沒有絲毫的違和。
“回家嗎?”陸北堯抬起濃密的睫毛,沉邃寂靜的眸子注視着她。那眼底似有深海,盛滿了周西的整個世界。
周西裹緊陸北堯的大衣,抿了下唇,“你的傷好了?又可以到處跑了?是不是又開車了?”
陸北堯抬手,修長手指刮過周西眼下潮濕,“想不想讓我背你?”
“不想。”
陸北堯有些遺憾,他是非常想演李勛。這個劇本他看過無數次,李勛和陳星的感情很深厚。
從這裏到停車場走路要十分鐘,周西接過秦怡遞過來的熱牛奶,喝了一口補充能量,“走吧,我不想換衣服,回去再換,直接走。”
陸北堯在她面前蹲下,回頭,嗓音沉啞,“再背你一次。”
周西一愣,隨即眼睛就紅了,她捂着臉看着面前的陸北堯。陸北堯知道她在想什麼,陸北堯什麼都知道。
李勛第一次得到陳星的信任,就是陳星生病了,李勛背她去醫院。陳星趴在李勛的肩膀上,緩緩伸出手抱住李勛的脖子,放下戒備,碰觸這個世界。
電影的最後一幕,李勛背着年幼的陳星,穿過朝霧,走向了晨曦。
李勛的最後一句台詞就是,我再背你一次,往後的路就要自己走了。
陸北堯也背過周西,周西喝多了,陸北堯背着她從酒吧走到了學校,漫長的路。周西抱住他的脖子,醉意朦朧的想,這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來,西西。”陸北堯低醇嗓音,誘惑着她。
周西從後面抱住陸北堯,卻沒有要他背,而是貼着陸北堯的耳朵,“你是陸北堯,唯一的陸北堯。”
李勛會走,陸北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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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