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賭氣
崔淑珍一向不多話,見黃尚香自己去打水洗臉,她連忙去廚房給她盛飯。
小米粥,摻了玉米面的饅頭,炒北瓜。說實話,那小米粥黃的燦爛,饅頭喧軟散發著清甜的味道,北瓜炒的翠綠、翠綠的,對於此刻飢腸轆轆的黃尚香來說,十分的誘人。但是,她今天心情十分不好,又不能沖母親發火兒。洗完臉自己走到廚房,翻找出半罐子雞蛋來。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物質還沒有豐富到像現在這樣。雞蛋對於莊戶人家來說,還是食材中的奢侈品。像黃家這種大家庭,更是輕易撈不到嘴裏。
黃尚香心裏不痛快,她就要給別人找點兒不痛快才行。
她大伯家那幾口子敢那樣欺負她們母女,還不是她爺爺、奶奶慣的。家裏爺爺、奶奶當家,油鹽醬醋擱多了都想拉他們的肉。她這樣做不為吃雞蛋,就為了給他們添堵。
“妮兒……”崔淑珍看見黃尚香咔咔往鍋里打雞蛋,打一個她心頭就跳一下,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炒幾個夠你吃就行了。”
她不說還罷了,這一說。黃尚香賭氣把罐子裏所有的雞蛋都磕進了鍋里,雞蛋殼扔了一地。
崔淑珍當然知道自己閨女心裏生着氣呢。對於大嫂一家的做的事,她也生氣,可是就她那黃米面性子,除了掉淚嘆氣又能怎樣?她抹了一把眼淚兒:“是媽沒用啊。”
黃尚香聽見她這碎碎念心裏就更煩,喝道:“你閉嘴。”
崔淑珍當真閉上了嘴巴,坐回飯桌前,看着桌上的飯菜發了一會兒呆,忽然發了狠一般,用力夾了一塊子菜塞進嘴裏。她這也確實是發狠了,原來別看她在家裏忙裏忙外的,吃飯的時候從來都輪不到她上桌。等輪到她吃飯的時候,連剩菜湯子都沒有,更別提這樣大口吃菜了。
黃尚香看見那樣的母親,心裏的氣惱消散了三分,轉而又被酸澀填充,眼眶也跟着發酸。她將炒好的雞蛋盛出來,端到母親面前:“吃這個。”
崔淑珍這次意外的沒有推辭。母女倆對臉坐着,埋頭扒拉雞蛋吃。這在莊戶人家的飯桌上,實在是件奢侈的事。可惜,母女倆誰都沒吃出來滋味。
倆人吃飽喝足了。崔淑珍一不做二不休,端起鍋里剩下的饅頭,飯菜統統倒進了豬食槽。
黃尚香看着忽然雄起的母親,傻眼了。她跟着母親身後:“媽,你真沒事?”
崔淑珍抹一把頭上的汗水:“沒事。”
“那你好歹留倆饅頭,半夜餓了填肚子啊。”
崔淑珍:“……我忘了。”
“算了,算了。我下午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吧。只是,事先說好,不能給我哥吃。不然我就不給你帶了。”
“你要去幹啥?”
“告狀。”
其實,黃尚香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她兔場還剩下幾隻仔兔的事,下意識的不想告訴別人,連崔淑珍她都不想說。沒想到,崔淑珍當真了,竟然十分認真的考慮了半響,義憤填膺道:“告,告死那黑心爛肺的。咱那兔場,是你姥爺給你的兔子養起來的,就算將來分家,那也是你哥的世產。”
黃尚香一頭黑線,她就說她媽今天怎麼忽然雄起,轉變之快就跟吃錯了葯似的,原來癥結在這裏。她不是為了黃尚香,而是為了黃大栓。
話說黃家第三代,堂哥黃大柱今年二十八,至今未婚不是因為相應國家號召晚婚晚育,而是在黃家這大家庭生活方式上。小媳婦們都不願意和公婆擠在一起,更別提和一大家子擠一個院子了。
樹大分枝,兒大分家。黃大柱要想順利結婚,分家勢在必行。
而黃尚香的親哥黃大栓只比黃大柱小兩歲,今年也已經二十六了。
這些年,因為崔淑珍軟弱,丈夫媽寶。她小家庭根本就沒有任何積蓄。先前她還有黃尚香的兔場撐着,有些底氣。如今兔場被大伯子一家禍禍了,她要是再不雄起。等到分家的時候,她定然什麼都撈不到。到時候沒錢,她拿什麼給兒子娶媳婦?
黃尚香幾乎是一瞬間就想明白她媽肚子裏的彎彎繞。但是,這些年早就習慣家裏變態的重男輕女。比起兔場被禍禍,這些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她向崔淑珍伸出手:“給我拿點兒錢,我下午去鎮上。”她養兔子能賺錢這件事,別人不知道,崔淑珍是知道的。所以隔三差五的總以替她保存為名義,問她要錢。所以黃尚香才向崔淑珍伸手。
崔淑珍頓時就跟護崽兒的老母雞一樣,兩臂夾緊瞪圓了眼睛:“幹啥?”
“買奶粉。”
“興的你?你又不是那沒奶兒的孩子,吃什麼奶粉?”
“你別管,我有用。”黃尚香不耐煩可她解釋,關鍵解釋也解釋不清:“你不是說給我攢着,等我有用的時候再給我嗎?我現在就有用。”
“沒有。”
黃尚香心裏多少是明白的,知道自己的錢要是進了母親的腰包,那就是肉包子打那啥,再也要不回來了,但身為崔淑珍的親生女兒,她潛意識又是十分不願意相信這個現實的,總希望母親能真的是為自己着想。尤其是此刻,她十分需要撫慰的時候,她十分的希望崔淑珍能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但她實在太聰明了,以至於自己料到的事,幾乎從不出現偏差。她向崔淑珍要錢這件事,註定要以失望告終,但心中的難過,並沒有因為自己早已料到這個結果而減輕。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她能做到的也只是努力的掌控自己的命運,不隨波逐流而已。
她沒有再和崔淑珍糾纏,甚至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出門而去。
“你幹啥去啊?”崔淑珍追出來,要說她身為母親一點兒也不關心自己的女兒,那也不對。只不過相比較於兒子,她心中更偏重兒子罷了。
黃尚香沒有理會母親的高呼。一口氣走出村子。
鎮上距離清水灣十里多,往常黃尚香一口氣打個來回也不過一個多小時。可今天,她看着道路兩邊綠牆一般茂密的莊稼,想起孫慶隆的話,心裏竟然沒來由的發緊。
可是,沒辦法。心裏膽怯也只能硬着頭皮向前走。她自來就少有夥伴,如今大部分同齡女孩兒都去城裏打工了,她就更沒有夥伴。
兔場剩下那幾隻小仔兔,可承載着她全部殘存的希望。她要是不去買奶粉,那些殘存的希望就得破滅。
黃尚香一邊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一邊加快了腳步。
兩邊深深的玉米地,靜悄悄的,硬是在這六月酷暑天氣下,讓黃尚香感覺到一絲陰森來。
忽然,旁邊的玉米地里傳來嘩啦啦一陣響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田地里快速的穿行。黃尚香嚇得撒腿就跑,心裏無比感激聽了孫慶隆的勸,吃飽喝足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