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憐不是原諒的理由
五月中旬,天氣已經逐漸熱了起來,陽光灑在地上,溫熱的,水面波紋泛着光澤,那涼亭旁,陳百穿跪在地上,身上背着刀,可整個人卻十分狼狽,面容不堪,說不出的憔悴。
他已經在這裏跪了兩天兩夜,如果不是心裏那一份執念支持着,他早就倒下了,渾身上下都是麻木的,整個世界也彷彿與他沒有關聯,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是,當那桂花樹林中有人影出來時,他驚喜抬起了頭,眼睛裏全是血絲。
“幫……幫主!”
杜若被王三虎攙扶着,腳步依然有些輕浮,走到陳百穿面前,緩緩蹲下,看着狼狽不堪的陳百穿,嘆了口氣,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麻木,輕聲道:“百穿,你這又是何苦呢?起來吧,你本來傷就沒好。”
說到此處,杜若還有些詫異,平老先生的醫術好的有些過分了,以前他沒怎麼注意,可這段時間,仔細分析才發現,平老先生療傷幾乎沒有失手過,好多傷,都超出了梧桐鎮的水平極限。
“幫主……”陳百穿裂開那乾涸的嘴唇,彷彿乾旱多日的土地出現了一條條裂縫,氣若遊絲道:“幫主,我求你,我願意用我所有,換我大嫂一命,她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就讓她病死床榻,給她一個壽終吧,幫主……”
杜若臉上無波無瀾,看着陳百穿也不說話。
咽了咽口水,陳百穿繼續說道:“幫主,我大嫂是個可憐人,一輩子連梧桐鎮都沒出去過,當初聚義幫初創,我和我大哥也是她強烈建議我們兄弟來的,後來大哥死了,她也沒有任何怨言,還欣然將小易也送到聚義幫來,她一直都很支持我們的,這次……這次……她只是一時沒想過……幫主啊,您就可憐可憐她吧,她真的苦啊……”
杜若緩緩閉上了眼睛。
陳李氏這個人,杜若是認識的,不是在聚義幫認識,而是在他很小的時候流落到梧桐鎮時就認識的,一個典型的鄉下婦人,那時候,杜若有讀書人的身份,陳李氏雖然是大人,對他一直都頗為尊重。
後來,因為陳百穿兄弟在聚義幫的表現,他也間接和陳李氏有過一些接觸,這人雖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有着鄉間小民的思想,卻比很多婦人有見識,也識得大體。
杜若還吃過好幾次陳李氏做的飯,有兩次還是陳李氏刻意燉了雞湯讓陳柏仲帶來幫里給他補身體的。
他也聽到陳李氏說過好幾次,
“咱們幫主哪兒都好,人也俊,又是讀書人,待人也好,就是太瘦了,這樣不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太勞累了。”
這一類似的嘮叨,陳李氏不止一次在他耳邊說過。
杜若雖然沒有太多表示,但心裏挺暖的,後來,陳柏仲犧牲,杜若還親自去陳家好多次安慰陳李氏,前幾個月陳李氏病重,杜若知道后,也親自去看望過。
這一次陳李氏的舉動,杜若很清楚,真的是想不開了,已經沒有任何念頭了,丈夫兒子都死了,一無所有還病重不可治,便有了極端的想法。
“幫主!”
王三虎也開口道:“幫主,陳李氏……她的確可憐啊,而且,平日裏對幫里兄弟們也很好,也是最支持幫會的……她犯了錯,我們不可否認,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就饒了她這次吧,她也沒機會再犯錯了!”
杜若緩緩站起來,也不同意,也不反對,望着池塘,緩緩開口:“開,執法堂!”
…………
義字堂里,聚義幫高層除了羅大鬍子帶着渡風堂大多數人已經出貨不在梧桐鎮,其他三個堂口都有一般高層悉數到場,老一輩的各位族老也都來了。
陳李氏從帶上來開始就一直不說話,但那病態得骨瘦如柴的樣子讓人心酸,她身上透露着一股濃厚的死氣,頭髮亂糟糟的,耷拉着也看不清楚臉。
陳百穿跪在地上,望着上首的杜若。
杜若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把劍,身上還披着王三虎的那件長袍,腿上蓋着一張狐狸皮,與大堂里那些赤裸這胳膊的人都格格不入,即便是已經七老八十各位族老都沒有他穿得厚。
求情的人不只陳百穿一個人。
連私塾的胡老先生和一眾族老也都求情,覺得陳李氏沒多少時間可活了,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然而,杜若一直不言不語,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門外又進來了兩個人。
重傷未愈的黑頭被平老先生攙扶着進來,黑頭走到陳百穿旁邊,緩緩跪在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幫主,我……我也……求幫主放了……放了她。”
黑頭是這次事件的受害人,也是聚義幫里畢竟有威望的人,他這一開口,其他很多之前沒有求情的人也都開始求起了情。
平老先生也拱手道:“幫主,陳李氏雖然犯了錯,但……她已經沒多少時日了,她也是個可憐人,就饒他一次吧,陳易已經死在幫規之下……”
杜若緩緩站起來,看着滿堂求情的人,手裏握着長劍,一步一步走了下來,咳嗽了幾聲,又望向陳李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當初……我也是叫了她好多年陳大嫂,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鋮”
長劍出鞘,劍尖落在地上,杜若緩緩前行,發出“吱吱”聲,他抬着頭,眼神卻沒有焦距,聲音也大了半分:“但是,這一次,我們折了五個兄弟,三個殘廢,一輩子下不了床,十幾個重傷,這是我沒辦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
杜若環視了大堂里所有人,冷聲道:
“你們都給我記住,我杜山姜,絕對不會因為可憐一個人,而容忍她做出肆無忌憚的傷害!”
在眾人瞪大的瞳孔中,杜若往前一步,長劍刺出,一劍洞穿陳李氏的胸口,鮮血噴出來,灑在他那潔白長衫上,彷彿點點桃花盛開。
“陳大嫂,”杜若輕聲道:“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了!”
陳李氏嘴角流着血,終於抬起了頭,她死灰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異樣,身體抽搐了一下,緩緩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