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門牙（2）
第四章
“是個怪物呢。”
有人輕聲說。
“是個怪物呢。”
有人附和道。
布萊卡沒吭聲，只是默默的揮舞着斧頭砍柴。
自己不是怪物，他想這樣回復。
但是沒用，沒人會相信。
“為什麼他不去黑森林呢？那裏才是他應該待着的地方。”
嘟嘟囔囔的聲音在耳邊響着，布萊卡不知道，只是砍柴。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在這裏，他的記憶好像有點混亂，什麼都分不清了。
他能看到的只有一捆木頭，一把漆了紅的斧頭。
舉起斧頭，然後把大塊的木頭劈開。這樣燒起來會容易一點。
舉起斧頭，砍斷木頭，背去村子裏換錢，買食物后回到父母走後留下的房子裏。稍微的整理后，開始新的一天。
一捆柴能換來一頓飯，自己很勤快，從小就沒有挨餓過。十捆柴能買一身衣服，自己很勤快，從小沒有挨凍過。
就是如此單調的生活，沒有任何的色彩。幾乎可以用灰色來形容。
但是布萊卡就是一個簡單的傢伙，他不是很會說話，覺得這種單調的生活真是不賴，自己只要一天天的下去，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
他希望就這麼下去，但是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
他開始砍柴的時候，是村子接觸了黑森林的那年。
布萊卡不喜歡黑森林，裏面都是詭異非凡的噁心之物。
可是為什麼要給自己一個能聽見閑言碎語的耳朵和一個能感覺到敵意的心呢？
他的耳朵即便是隔着牆，被火爐干擾也能聽清楚。他的心，即便是隔了幾條街道也能察覺到對自己不滿的人。
而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劈柴，在另一個普通的林子裏。偶爾會砍樹，拖着木頭回去。
一成不變，變得只有村子。
他們接觸了黑森林，這個被全世界重視的地方，發展的簡直快的難以想像。
每年，每月，每日。
村子都在變。
說是村子有點小瞧了，其實這裏早就變成了城市。
自己認識的人很早以前就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而路翻修了不知道多少次。就連教會都亮堂了，每天自己去賣柴的時候，都感覺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村子當中。
“這個孩子很怪。”
最早發現的是他買他柴的老闆，因為他目睹過這個孩子背來的柴火如此之多，如此之快。彷彿不會累，也不嫌重。
“這個孩子不會是黑森林裏的怪物變得吧？”
酒館裏開始有人交談，那天布萊卡運氣不好，在砍柴的路上遇到了狼。於是那天他賣的東西里就多了一匹狼皮。
“這傢伙是怪物！”
有人如此驚慌的說，那是好事的人，偷偷跟上去，看到了布萊卡獨自扛着一顆松樹。那東西不是人能直接搬起來的。
再後來，布萊卡聽不清了，因為太多人在談論自己了。
忽然他們就意識到在這裏靠着能力就能得到榮耀的地方，布萊卡到底多值得巴結。
於是每個人都在勸他去黑森林，即便是他還沒有成年。
為什麼要去黑森林？
因為裏面有黃金。
可是我不需要黃金，為什麼要去黑森林？
因為能復活珍視的人。
可是我沒有珍視的人，為什麼要去黑森林？
因為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裏面。
我沒有這麼貪心，想要的東西砍柴也能得到。
那麼我為什麼要去黑森林？
布萊卡感覺自己暈乎乎的，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吵鬧的酒館，咂舌的旅人，倒下的樹，紅斧頭，野狼，白雲壓住山頭，太陽被山頭啃了紅。
他什麼都分不清，只聽到一句話，清晰可辨。
“真是個怪物呢。”
布萊卡驚醒，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頭一次見到肺被貫穿后能自己長好的人，也是頭一次見到肩部的骨頭能自己拼上的傢伙。”
他聽見了有人這樣說，扭過頭來，看着旁邊擦着刀子輕聲說話的人。
那是個瘦弱的男人，用刀指着他。
“感謝。”布萊卡輕聲說，然後慢慢的坐起來，無視他指着自己的刀。
他沒有感覺到敵意，這個人沒想要傷害自己。
“呦，作為孩子來說膽子挺大的。”他愣了愣，收回刀，訕笑着看着他：“哪裏人？”
“我不知道我村子的名字，大概是黑森林的門口那個。”布萊卡猶豫了一下回復后，注意力被他身後的東西吸引。
那是三個腦袋，和縫了一半的身體。
自己昏迷之前用斧頭對他們做了些什麼，現在已經散了。看起來是被收集了起來......
他有點噁心，但是胃是空的，什麼都吐不出來。
“哎？是門啊。”他笑着說：“那我好理解了，那裏也的確有很多怪人。”
布萊卡愣了愣，看着他。
他再次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因為他看到了這個傢伙半個腦袋的頭髮被剃掉，本該是亮眼的光頭那部分上，長着好幾隻眼睛。
他再次噁心了，但是好在他什麼都沒吃，所以只是很難受而已。
“叫我多眼就好。”這個傢伙咧開嘴笑着說：“算是我的外號吧，這附近還有點名氣的。”
的確應該有名氣，這個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噁心樣子是忘不掉。
布萊卡沉默着看着他，因為自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自己不怎麼會說話，那就最好像是這樣安安靜靜的，這樣就不遭人嫌棄。
他忽然腦子轟然一下，一個嚴重的問題想了起來。
“我躺了多久？”他輕聲問。
這是非常嚴肅的問題，騎士團只在這裏停留三天。
“一個星期吧？這裏看不到太陽，我也不是很清楚。”多眼說著，起身伸懶腰看着他說道：“你身上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大問題了。”
“要是沒什麼問題就起床吃飯，如果你是第一次來到這裏，那麼一定得好好嘗嘗這裏的東西。”多眼這樣說著，看着布萊卡從床上起來，上半身纏繞的繃帶已經成了裝飾。十字弩對他造成的傷害幾乎已經完全恢復。
“真是讓人羨慕的身體。”他輕聲說。
“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嗎？”布萊卡猶豫着問，他從小就是如此，這身體就連被狼撕扯后都能繼續堅持下去。沒去過醫院，以為人都是和自己類似的身體。
“如果真是那樣話，黑森林我們也不至於完全沒法探索了。”多眼聳肩，然後離開了這個房間。
這裏就只剩下了布萊卡一個人。
正好他腦子有點亂，需要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及自己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麼。
他大意了，被這裏的劫匪襲擊。然後被一個怪人所救。
為什麼這個傢伙要救自己？
不知道，但是這傢伙對自己沒有敵意。
最要在意的是自己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麼？
他是被雇傭來的，所以必須要去看看騎士團到底還有沒有離開。
可是安東尼說過，不管是誰，掉隊了就被當做死了。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了。他被留在了這裏。
他坐了兩分鐘，或者是三分鐘。
莫名其妙的，他沒有感覺到傷心，只是感覺自己空空如也，就像是行屍走肉。
出了這個房間后，是一個居然還有點溫馨的家。
充滿了特色的一個空間，在岩壁當中，空間雖然不是特別寬裕，但是完全夠生活。
似乎是個工作間，因為放着的幾個箱子裏，裏面放着怪物的身體殘骸。一張桌子，切方的空間。花瓶掛畫水晶擺件齊全。
並非是貶義，而是單純意義上的褒義。
從未想過可以如此享用肉食，直接烤熟后堆砌。烤的恰到好處，綠色純粹只是陪襯。
還有用籃子來數的新鮮蔬菜，雖然不知道種類，但是可以確認是鮮美的東西。
“這個城市的食物來源很穩定嗎？”布萊卡看着這些東西，稍微的有點傻了。拿起來一塊肉排，不知道能不能隨意吃。
“這個城市長期和妖精合作。”多眼說：“準確來說是精靈，妖精的眷族。他們在黑森林裏狩獵，並且養殖新鮮的蔬菜。”
“用人來換嗎？”布萊卡輕聲問。
“不，我們只要待在這裏就可以。”多眼聳了聳肩回答說：“我剛來也很不解，我們的補給幾乎都是精靈提供的。而且什麼回報都不收......簡直好像是在求我們留在黑森林裏一樣。”
“妖精希望我們留在黑森林嗎？”布萊卡愣了愣，這總感覺有什麼地方奇怪。
多眼聳肩，看着他說道：“你似乎很平靜的樣子，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大概是因為鈴鐺吧？”布萊卡輕聲說：“你沒有理由救我，我能相當的唯一能救我的原因就是因為鈴鐺。”
“哎？沒有考慮過我是想要拉你進地獄嗎？”多眼說道：“我們隊伍里缺一個人。”
“需要我做什麼？”
“物資運輸，一些體力活。如果你有特別的地方最好。”多眼看着他說道：“不過你有鈴鐺這一點，就足夠特別了。”
“這東西別人用不了嗎？”
“能招來妖精，但是招來的妖精似乎不會有好心情，據我所知，如果招來的人妖精不認識。會被殺的。”多眼看着他：“有興趣嗎？”
“你們為什麼要踏入黑森林？”布萊卡看着他問道：“有什麼讓你即便是拚命也要來到這裏的理由嗎？”
“當然。”多眼指着自己的腦袋：“你覺得我很想要讓這東西待在自己的腦袋上嗎？”
布萊卡愣了愣，不自覺點抖了一下。
那的確是噁心的東西，如果是忽然遇到，他絕對不會認為這傢伙是個好人。
“連這也能恢復嗎？”布萊卡輕聲說。
他問出來就意識到是自己失言了，這裏是黑森林，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就是得找到渠道而已。
“有點線索，但是的確是有這樣的可能性。”多眼說：“我在人類的社會當中呆不下來了，所以來到了這裏。我曾經是個醫生，但是因為這個腦袋我只能流浪已久......你不覺得這裏真是好地方嗎？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有恢復，但是我的確拿到了值得吹噓的回報。”
的確是個好理由，布萊卡找不到反駁的借口。
“可能會讓你失望，但是我只會砍柴。”布萊卡輕聲說：“估計沒你想的這麼有用。”
“只會砍柴所以把三個人砍成了那副樣子嗎？”多眼露出來笑容：“那你還真適合待在這裏。”
布萊卡抬手，接住了投擲向自己的餐刀。
聊天的過程當中，在陰暗的角落裏安置的弩弓閃着寒光。
“這是什麼意思？”布萊卡看着餐刀，不解的問道。
“我才想問你能隨便接下這種東西是什麼意思。”多眼看着他說：“你來黑森林那是為了什麼？”
“有人雇傭了我，以及，我的村子裏都讓我跟着。”布萊卡輕聲說：“我糊裏糊塗的就來了。”
“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暫時還沒有。”
“那就功利一點，先找到財寶或者寶貝吧。”多眼說：“你難以想像這裏到底有多容易發財。”
“錢夠用不就行了嗎？”
“多少才是夠用？”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直到我討厭這東西之前，我都不會拒絕如此好拿的黃金。”多眼吃着肉，看着布萊卡有點警惕的看着自己：“放心，我就在這裏安置了這麼一個陷阱。”
“你隊伍的其他人呢？”布萊卡問道。
“嗯？躺着呢。”多眼指了指角落裏，那是摞起來的棺材：“除了那幾個外，還有兩個活着的在準備下次行動的資源。”
布萊卡這才意識到角落裏放着棺材，他張了張嘴，隔了很久才問出來：“他們還能復活嗎？”
“嗯，大概五百就能復活。可真黑啊，用五六條人命來換一個人。”多眼看着它們說道：“放在這裏我也不知道我是打算帶着復活......還是用作交易的素材。”
“他們死了，你不傷心嗎？”
“我很傷心，但是根據人類的法律，我們都是判了死刑也不該有怨言的人。”多眼輕聲說：“我們都是一群活該下地獄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