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完結

第四十五章

等候在外域星空的愛德蒙第一個發現了不對。他和尤里西斯之間定下了靈魂契約，雖然並不完整，但尤里西斯的心情和處境仍能被他藉此隱隱感覺。自從成為神祇以後，尤里西斯的心情一直不好，所以愛德蒙也沒把自己所感受到的憤怒自怨當回事。

畢竟嘛，尤里西斯今年才只有十七歲，又一直與外界隔絕，雖然聰明，也有些小心機，可他本質上不過是一個身負了國讎家恨、卻尚未能夠真正成長起來的少年。愛德蒙的出現可謂是顛覆了他的整個世界，甚至信仰，成為神祇以後，他沒有立刻精神崩潰就已經算得上是精神堅毅了，愛德蒙甚至很臭不要臉地自我吹噓了一下，覺得這都是自己的功勞——他是這麼的英俊瀟洒實力強大，尤里西斯怎麼可能會拋棄和他成為伴侶的機會，自己把自己弄得精神崩潰呢？

他心裏其實有點清楚自己和契約之神的關係，所以並不覺得修斯塔爾會在這樣重要的契約任務中坑自己一把。如果尤里西斯沒有成為神祇的能力，修斯塔爾又怎麼會那樣輕易地鬆口許下神職呢？甚至莉莉絲說得沒錯，連尤里西斯的外表都是那樣的巧合——金髮灰眼，美艷的容貌。說這不是修斯塔爾早已看中的嗶——人選，愛德蒙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可就在他得意洋洋地盤算着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時，尤里西斯的異變卻忽然藉由契約傳來。沒等愛德蒙作出反應，他手腕上便猛地一陣劇痛，骨筆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抽出，迅疾狠辣地刺入了愛德蒙的心臟。

靈魂上傳來劇痛，身體生機迅速斷絕，愛德蒙用自己還殘存的一點力量，勉強回到了自己的半位面中。這具由契約法則形成的身體已經徹底枯萎，他只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體中。勉強恢復了一點之後，他通過空間門去了契約神座，想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契約神座依然冷清空蕩，高高的神座上端坐着銀髮灰眼的俊美神祇，長長的頭髮與袍擺交織，在台階上鋪出一片華美的星光。但修斯塔爾顯然比愛德蒙上一次見到他時氣色好了許多，鬢邊剪短的兩縷長發竟然不覺間已經長回了原來的長度……

愛德蒙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腳步在殿中頓住。修斯塔爾微微挑眉，目光投向了年輕的惡魔：“為什麼不上前來，阿西狄亞？”

“尊敬的……契約之神。”愛德蒙慢慢地道，“請問您力量的恢復和剛剛毀滅掉的那個位面有關嗎？”

修斯塔爾唇邊勾起了一絲冷冰冰的微笑。他慢條斯理地道：“我為什麼要毀滅一個物資龐大的無主位面？我是契約與命運之神，阿西狄亞。我的力量就是依靠命運去獲得的。一個位面能夠產出多少命運，你不會不清楚。只有當它完好無損，蓬勃發展的時候，我才能夠變得更加健康……”

“我剛剛才在那個位面失去了自己的伴侶和身體，任務也因此失敗，親愛的修斯塔爾，那個位面已經被徹底毀掉了，您卻對我說它完好無損，蓬勃發展？”愛德蒙冷笑起來，態度不復恭敬，“也許您只是欺瞞了我一件事情，沒有告訴我您還身兼着毀滅之神的神格而已！”

修斯塔爾微微皺起了眉，說出了一個肯定句：“你在任性。”

“這難道不是您剛好在期望看到的？”愛德蒙自嘲地道，“一個年輕的、無腦的、衝動任性的惡魔領主……我甚至能說得出這個計劃。首先當然是契約之神獲得了一個龍蛋，不管是怎麼獲得的，然後他意識到了這剛好能夠成為一件好用的工具，所以他養大了它，操縱着他的命運，讓他成為了深淵的第七位領主……”

“命運是永遠公正的。”修斯塔爾冷冷地道。

“但契約未必。”愛德蒙回敬：“我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告訴您怎樣去規避一項契約可以帶來的風險，您有興趣聽嗎？”

修斯塔爾微微側轉過頭：“但我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不需要任何理由。”愛德蒙冷冷說道，“只要您願意就可以了。”

他們對視了一會，修斯塔爾嘆了口氣。愛德蒙繼續道：“……然後等他長大了，創始神祇認為合適的機會已經到了。他設計了一樁不存在的契約召喚，選擇了一個世界，一個倒霉的人物，隨機地修改了他的命運，或許只是在命運線里增添了一點點東西……然後這個倒霉人物就把他安排好的棋子召喚了過去，說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願望，引導那個棋子按照契約之神設定好的路線走去。我早就應該想到的，惡魔也會有犯蠢的時候。事情這麼明顯，假如從一開始，這樣一生僅有一次的召喚就是可以鑽空子的，為什麼在我之前的惡魔們都沒有發現呢？我的父親雖然輸給了您，但以他的能力，想要製造出一個半位面難道會很困難嗎？”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麼，愛德蒙？”修斯塔爾不緊不慢地道，“受到了我的欺騙？一切都是假的？然後呢？為你自己伸張權益嗎？”

愛德蒙抬頭看着他，卻忽然說了一句題外話：“修斯塔爾，你的神座很漂亮。”

修斯塔爾的目光不禁落在了愛德蒙的臉上。愛德蒙聲音低微，在空曠的大殿中卻顯得格外清晰：“……只是這樣巍峨漂亮的寶座，為什麼你是從兩千年前才開始使用的呢？為什麼從那以後……無論是神祇的記憶，還是人類的典籍，都明白無誤地顯示着，‘契約之神殺死了邪惡的骨龍愛德蒙，並決心將它的靈魂永鎮’呢？”

“如果是因為我受了傷呢？”

“你我都知道這個理由並不成立。”愛德蒙輕聲說道，“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肯在我面前站起來呢……修斯塔爾？律令之神，真的是因為觸怒了你才死去的么？”

長久的寂靜。

修斯塔爾嘆了口氣。

愛德蒙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契約之神有着一張完美的臉，俊美無儔，卻又不失神祇的威嚴。他似乎總帶着被命運纏繞的疲憊，常常只像個有思考能力的天平，冷漠而高高在上，永遠讓人無法捉摸。

愛德蒙曾以為自己了解他。從有意識開始，他就在這裏陪伴着修斯塔爾，幾百年、上千年……他以為自己了解着修斯塔爾對他的寵愛，因此而肆無忌憚，率性而為。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如此陌生，他的銀髮如一泓月光潑灑上台階，雙眼如有萬千星辰坐落眸底，神祇的外貌絲毫未變，他卻感到自己從未認識過修斯塔爾。

“……我的靈魂受了傷。”他啞着嗓子道，“惡魔之筆卻反過來傷害了我，強硬地將我從契約里剝離。如果不是這樣，可能因為尤里西斯，我將會比其他領主受傷更重。你到底在想什麼，修斯塔爾？”

修斯塔爾站了起來。如水的長發從他肩背上滑落，更顯得他肩背挺直，身姿優雅：“我只是不想你死，愛德蒙。”

“你叫了我好幾聲愛德蒙。”愛德蒙一步步走近了他，仰望着神祇的面孔，“為什麼你不再稱呼我為阿西狄亞了？”

“……毫無意義的問題。”

“你明知道這是有意義的。”愛德蒙走上台階。他繞過那些逶迤的長發，從側邊走了上去。一階又一階，他終於看到了神座的全部面貌。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間，他笑了起來。

慘白的神座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卻仍然看得出骨質的外表。椅背上鑲嵌着一個虛影，那是條張嘴咆哮的骨龍，猙獰兇惡，一如愛德蒙自己。

修斯塔爾轉身看着他。愛德蒙輕聲道：“從來就沒有什麼愛德蒙二世，對嗎？”

修斯塔爾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愛德蒙撫摸着神座的扶手，又說道：“也從來不存在着什麼‘巧合’、‘恰好’……和世界第一美人，尤里西斯，對嗎？”

修斯塔爾默然不語。愛德蒙微笑起來：“……更正一下，如果是瑞恩第一美人，修斯塔爾，一切就可以成立了。”

“……所以呢？”修斯塔爾看着他，“你在妄想，愛德蒙。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什麼會是不可能的？一具完全符合我口味的身體？完美的身份？如果幾十個巫妖就能造出一個能掌握本源之力的神祇，為什麼你還能端坐在這裏？”愛德蒙說道，自己又笑了起來，“為什麼尤里西斯一死，你的力量就恢復了？兩千年前，你失去的神力去了哪裏？上一次我來的時候，你再次失去的神力又去了哪裏？”

他饒有興緻地晃了晃手指，說道：“都是幌子而已，幌子。修斯塔爾，你不過是欺負我比你年輕罷了。”

“……你在妄想。”修斯塔爾重複着，“神是沒有靈魂的。而且，尤里西斯也是真實存在的。”

“是啊，多麼完美的真實！為什麼偏偏只會對一個詞起反應？為什麼唯獨在那時候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為什麼明明有本源神力在穩定，卻還是如此輕易地自爆了？”愛德蒙接連反問，又向前一步。他站在了修斯塔爾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一掌的距離，“我是熟悉尤里西斯的，修斯塔爾……讓我打消疑心也很容易，畢竟我太熟悉那具身體了。”

他們近距離地相望着。修斯塔爾寸步不讓：“你僭越了，愛德蒙。”

“可你總得想想辦法來打消我的怒氣。”

愛德蒙笑容輕柔，聲音里卻帶着十足的危險性：“十年？百年？千年？你可以自己選擇，修斯塔爾……”

修斯塔爾顫抖起來，頸上漸漸蔓延出一片淺粉：“你——”

“創始神也不是沒有弱點的。”愛德蒙慢條斯理地道，“既然我是野心勃勃又奸詐狡猾的深淵惡魔，又怎麼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你呢？”

惡魔探出了鮮紅的舌尖，在唇上意味深長地掃了一掃，聲音邪惡：“婚姻契約的滋味不錯吧，尤里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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