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跌跌撞撞,被愛糾纏着糾纏着蠱惑(02)
爸爸……
聽着秦蘇曼微微有些哽咽酸澀的話語,餘生腦海里漸漸浮起一個模糊的人影來。然而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粗粗的看出他的面部輪廓線,清清淡淡的,剛硬且堅毅。一身西裝,整個人明明溫文爾雅,卻被一窗的月光襯出幾分光華婉轉來。是那樣溫潤內斂的男子,說不上好看,卻別有一番韻味。
是余世榮。
失憶之後她忘了許多許多的事,包括與余世榮有關的事。
她記不起余世榮的臉,記不起她自己與余世榮之間的一切,只知道她是紀家二少紀卓庭的妻子,是傳媒大亨余世榮見不得光的私生女鯽。
其他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更別說秦蘇曼與余世榮之間的情事了。
秦蘇曼仰着臉望着窗外疏疏落落的日光,狹長的眼眯起來,像只嫵媚動人的狐狸。日光漏了幾點,落到她眼尾處白皙的肌膚上,依稀可見皺紋的痕迹,一頭烏黑的大卷長發中,也摻有幾根泛着光的銀絲。沉默許久,她抬起染了大紅蔻丹的素指,輕輕托着腮,目光溫柔地望着餘生峻。
她說:“我對愛情的嚮往,只停留於跟晏慶生的時候。離開他之後,很難有人再打動我。我也不願輕易敞開心懷待誰。”
“回國后我度過了一段極其消沉的日子,沒有找到如意的工作,便待在家裏啃老本。即使是在那樣糟糕頹廢的環境下,我仍堅持每日作畫,凌晨四點就起來畫畫,畫累了就休息一會兒,畫餓了就去廚房煮一碗麵條,或者是喝紅酒啃麵包,總之,是昏天暗地的生活,毫無規律可言,吃了就睡,睡醒了就起來畫畫。有靈感的時候才思敏捷,沒靈感的時候就抽煙解悶,半個月才出一次門。那段時間我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顛三倒四,不知今夕是何夕,此處是何處。”
“就那樣在家裏畫了兩個月的畫,終於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所民辦大學的面試通知書。雖然是外地一所不知名的大學,但對於那時的我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我急需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大學老師,不失為一份體面且閑適的工作。”
“我趁着去南虞面試的機會,就收拾了很多東西,準備去那邊好好玩耍一番。下了飛機,我拿了行李箱正往外面走,因為在整理東西,便沒注意到前方的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一位穿西裝的先生。我很驚慌失措,抬起頭來說抱歉的時候卻落入到一雙溫柔的眼睛裏,他說沒關係,然後對我笑了笑便離開了。我也沒多在意,出機場的時候坐上出租車就離開了。第二天我又遇見了他……”
“很多時候,人生便是這樣處處相逢。機場偶遇,在日出時邂逅,在日落時相識相知,緣分來了的時候,你擋也擋不住。”
“第二天傍晚,我面試回來。洗了澡換了身大紅色的薄裙衫,就去了旅店樓下喝茶。我喜歡安靜,便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一邊喝茶一邊看書。沒過多久,我聽見了一陣細細碎碎的說話聲。我合上書,心生厭煩,想誰這麼沒素質啊,轉過頭看見兩個男人正背對着我在聊天。他們坐在不遠處,兩個寬闊偉岸的背影像方糖一樣,被日光映下來,不偏不倚,恰好落到我的腳踝上。”
“我望着他們,還在想要不要過去讓他們小聲一點,哪知其中一個男人就回過頭來,含笑望住我。我看見他的臉,大吃一驚——竟是昨天在機場撞見的那位青年。他對我溫柔一笑,回頭去對他的同伴說了一句話,他們說話的聲音便漸漸小了下去。那時候,我真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知道我想法的呢?”
“因為同住在一家旅館,時不時打照面,一來二去就認識了。那時候我並不了解他,只知他是個商人,到南虞來是做生意的。我一直覺得商人滿身都充斥着銅臭味,沒有任何風雅可言。可他卻不,他十分熱愛藝術,甚至在藝術方面,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我們一起喝茶,散步,去公園遛彎,看書,聊天,深談。他博覽群書,什麼都懂一些,也有自己的想法,聽他說話,我十分開心。什麼都不做的時候,兩個人就舒舒服服靠着木椅,望着星光和月亮。夏夜漫漫,蟬聲此起彼伏,沒完沒了,公園裏的花、樹和湖水,在月光底下都泛出一層柔和薄光,特別美,他的同伴拿了冰鎮西瓜出來,我們就坐在藤木椅子上,歡喜的吃西瓜。”
“我吃西瓜不喜歡吐籽,他見了,忍俊不禁,說我像個小孩子一樣。從來沒有人說過我像小孩子,我被他新奇的形容給說懵了,還在愣着的時候,他拿過我手中的西瓜,用勺一點一點把西瓜籽去掉了,再遞給我。”
“明明只是一個人不經意的舉動,卻讓我覺得格外溫暖。他不像商人,反倒像一個翩翩貴公子,有清風朗月的氣質,也有身為藝術者的不朽魅力,溫文爾雅,從容不迫,對我更是體貼入微,百般照顧。那時候我剛跟晏慶生離婚,心裏一直空落落的,總覺得缺些什麼,他就那樣不緊不慢的闖進來了,像春天裏的風,像信箋里的小詩,像沉澱在搪瓷杯底的蜂蜜團,香香的,亮亮的。”
“我們迅速陷入熱戀之中,整日裏整日裏纏綿,不知有漢,
何論魏晉。很快我就有了你,枝枝。可是……可是他終究是拋棄了我。他有家庭,還有兩個兒子。我知道了這個真相,怒不可遏,找他哭找他鬧,他卻無動於衷,甚至在一個下着小雨的清晨,給我留下一筆不菲的錢,就狠心離開了。”
“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報應。”
秦蘇曼說到這裏,伸出一隻皓白纖長的手指,輕輕揩去眼角的淚珠。手腕上一隻景泰藍的鐲子滑下去,撞擊得另一隻銀臂釧叮噹作響。細微清脆的聲音散入到風中,被吹得細細沙沙的。
“果然是報應,我不管不顧的離開了晏慶生,如今又有另一個男人傷我,棄我,不管不顧的離開我。我醒來看着他留下的東西,只覺得遍體生寒。屋子裏灰濛濛一片,陽光不進,只有被蒙塵蔽日的陰影,如此絕望。在那個物質泛濫的時代,我知道女人的命運,不過如此。要麼自強,要麼被棄,生命亦如騙局。”
“我沒有去找他,而是拿着那一筆錢,固執的生下了你。”
秦蘇曼頓了頓,狹長的眼眸眯起來秀麗如狐,笑聲清脆如珠落玉盤,“年輕時候的我,也曾與深愛的人用力廝殺過,咄咄逼人,無理取鬧,痛且過癮。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人不在了,刀也拿不起了。我不再恨余世榮。也並不覺得有多難過。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悵惘,有淡淡的失落。”
聞言,餘生沉默了。
她理解秦蘇曼心中的苦與痛。與深愛的人從你儂我儂到糾纏不休,最後刀槍相見,直至面目可憎,兩敗俱傷。她那時候必然是絕望的,恐怕連靈魂都被噬得千瘡百孔。在無窮的絕望里,她卻毅然選擇生下她,並堅持撫養她。她恨余世榮,或許她能在他棄她之後生下他的孩子,並不是為了余世榮。
而是為了一個無辜的生命。
而身為單身媽媽,獨自撫養女兒長大成人的那種心酸,也是常人無法承受的。雖然現在秦蘇曼在笑,可是她的笑里含着悵惘,也或許是時過境遷,釋懷了,可是那種被深深刻下的痕迹也很難被消弭。
還在想着,又聽到秦蘇曼說:“枝枝,我今天給你說這麼多我的前塵往事,是希望你能夠警醒,別步我後塵,一生一世都陷在男人的情感圈套中,無法自拔。”
餘生點頭,“媽媽,能夠放下便是好的。關於你說的這些問題,我會注意。”
秦蘇曼嗯了一聲,突然就站起身來,她捋了捋自己略微凌亂的裙衫,便轉身施施然出去了。離開時嘴裏還念叨着,“多少女人,孜孜矻矻,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地陷入在男人設下的圈套里,愛着他們,念着他們,怨着他們,恨着他們。可不是沒救了嗎?”
秦蘇曼離開后,餘生望着漸漸暗下來的天,只覺得心被攥緊了似的,一口氣提不上來,有些難過。
不禁悵然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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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