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斷片
〈1〉
尼傑卡死了。
普索微微鬆開手，少年的身體滑落下來跌進地面上的血泊中,手臂無力地垂在一邊,白色的袍子浸在血泊里，一層層鮮紅暈染上去。
〈2〉
尼傑卡的母親在產下他時，只有十二歲。
孩子的父親不詳,但聽聞是□了女孩的強盜,年輕姑娘不僅沒有扼殺這個小生命，似乎還一度沉浸在對於孩子父親的愛意中。這種畸形的感情給這對母子帶來不少歧視,有唾罵女孩自賤的,也有懷着惡意的淫邪窺伺。
當部落里的人發現女孩自殺時，才四歲的尼傑卡正坐在媽媽的屍體旁吃飯。
一地血泊染透了小孩子的衣服,但漂亮的小男孩像是毫無察覺，埋頭在比臉還大的碗裏不緊不慢地舔舐羊奶的殘漬。
從那時候起,尼傑卡就被叫做是魔鬼的孩子。
尼傑卡能夠長到七八歲,幾乎全靠運氣。
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遺傳了他母親的樣貌,雖然是個男孩,但是從小就眉目漂亮五官如畫,神色又總是像羊羔一樣迷茫，很能夠激起一些人同情的心理。
普索的母親萊亞就是其中一個。
尼傑卡經常被萊亞帶回家來吃飯，普索就是這樣和他熟悉起來，等到尼傑卡再大一些，萊亞讓普索帶他一起去放羊，有時候還會讓兩個孩子睡一張床。
尼傑卡放羊的時候很安靜，走在雪白的羊群里像畫一樣。
〈3〉
普索從寂靜中緩緩回過神來。
他把尼傑卡的屍體放下，然後在地上找到自己的劍，看到那用血畫在上面的圖騰。他用手撫摸了摸那圖騰，然後擦去多餘的血跡，然後把劍收入劍鞘中。
撐着膝蓋站起來。
〈4〉
雖然坎坷地成長起來，尼傑卡卻一直遭受虐待。
他出身不好，部落里無論是男人、女人、甚至誰家的孩子都可以欺負一下，尼傑卡從小境遇如此，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尼傑卡的母親名聲很難聽，族人談起都是隨意加註惡毒的言語。而她留下來的孩子似乎也成了污穢的象徵，雖然被打罵居多，但也有人懷着圖個新鮮的意思找到了新玩法——尼傑卡十三歲，已經懂得應付男人。
普索有一次看到尼傑卡一個人呆在氈帳里，對着一盆水摳自己的屁股，一邊偷偷小聲哭，他渾身都是傷痕，裸着的細瘦的肩膀上有鞭子抽過的痕迹。
那個時候普索已經懂一些事，他看了一會兒明白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陣反胃，他不可遏制地在帳子外面大聲乾嘔起來，差點沒把酸水吐出來。後來他擦擦嘴走進帳子裏，就看到尼傑卡一臉絕望地縮在那裏發抖，眼神好像被主人拋棄的小羊一樣濕漉漉。
後來尼傑卡就沒有在他們這裏留過夜。
〈5〉
風很大，城市滿目瘡痍。
血月這時候已經隱去了，月光再次變得皎潔。普索站在浮空城上，俯瞰下去，王城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彷彿陷入安眠中一樣。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已經死去的國家。
〈6〉
尼傑卡在部落里很少露面，但是很多人會談起他。
無非是他如何如何下賤，或者是如何如何有“味道”一類，普索一個孩子都聽懂不少難聽的話，更不要說大人之間流傳的傳言有多不堪。
再次注意到這個孩子是因為一次鬧劇。
有個男人玩了尼傑卡，他的女人不樂意了，大清早跑到尼傑卡的帳子裏把他揪出來，先是用難聽到極點的話咒罵，但尼傑卡溫順而無所謂的態度激怒了她，後來就是直接上去往死里打。
後來整個部落的人都出來看。
有人看到小孩快被打死了，不忍心地出來勸。
但是更多人是樂得熱鬧地七嘴八舌，連帶着勸架的人被也加上很多不好聽的名頭，大家都是要臉的，勸了幾次也就退下了，畢竟是個本來就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孩子，也沒有幾個人真正去關心。
最後還是普索的母親上去直接把孩子抱住了，死死護着沒讓他被打死。
普索的母親也談不上名聲好聽。
她的男人以前出去偷女人，她性格軟弱默默地忍着，後來丈夫死了，她就一直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部落里的人一直傳她是個受氣包，有時候也會稍稍有些欺侮，這個女人往往也忍下那些言語和粗暴舉動。
後來普索回想起來，母親會那麼勇敢地救下尼傑卡，不知道是不是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什麼熟悉的東西，才再也無法忍耐沉默。
〈7〉
這座城市、這個國家，乃至這片草原，已經死去了。
浮空城失去了力量，開始從天空中墜落下去，普索在浮空城落地之前就從上面跳下去，嘭地砸在廢墟的地面上。
“轟隆隆……”
浮空城撞擊地面的建築，一切都在坍塌。
〈8〉
普索覺得，他從未看懂過尼傑卡。
無論是小時候那個溫軟善良的孩子，還是後來藏了一肚子心事而陰沉起來的少年，對於他來說都像是一灣被迷霧籠罩着的湖水，太過朦朧，也太過遙遠。
但他不是個細心的人，一直沒有察覺到尼傑卡的變化。
普索更多的精力都投注在獲得權力和地位上。
他從小力量超群，後來進入宮中覺醒戰士神力，更加不甘於自己的身份，一面勤加苦修一面着手更大的計劃。到最後終於登上王位，尼傑卡和母親都被接入宮中，一個授予大祭司之位，一個安心養老。
一年後，母親因為以前積下的勞疾去世。
普索知道尼傑卡在宮中的生活並不好。
新王的統治面臨多重阻撓，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徒有虛名的大祭司尼傑卡，都陷入流言的泥沼，他的目光專註於自己的未來，忘記了投注給兒時的玩伴。
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有人傳起尼傑卡小時候的那些事。
當普索處理完自己的麻煩再來看時，尼傑卡已經有些不對了。他的頭腦出現問題，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有時安靜溫和有時陰沉暴虐，他似乎破碎開來，一半用來承受痛苦另一半用來反抗這種無力。
後來普索聽說尼傑卡上過不少人的床。
〈9〉
城市在陷落，浮空城沉入地底。
隨着這個巨大而怪異的灰白色堡壘消失在地面以下，被光芒貫穿的無數河道也在坍塌，圖騰崩散，所有的一切下沉，消失在眼前。
〈10〉
神使的出現是導火索，那個計劃開始時，普索正在忙於徵服與戰鬥。
尼傑卡是最初插手神使對這個國家的改造的，普索發現他們的舉動時，一開始是完全的不可置信。然後他發現了更多不對，尼傑卡性情大變，他手中也死了不少人，普索是看在眼裏的，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並沒有阻止。
變故是尼傑卡終於爬上了自己的床。
第一次普索並不太清醒，但醒來后他就意識到自己被設計了，一開始只是想看看這樣的一個溫和無力的玩伴，能夠掙扎出什麼樣的結果，直到後來事情開始向著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無論是計劃還是別的什麼，已經變得難以停止了。
尼傑卡不可謂不是個厲害人物，無論是後來一步步滲入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還是在床上進行的那種事，都稱得上手段高明。
普索給予了尼傑卡很大的縱容，尼傑卡默默接受。
後來普索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明明知道尼傑卡做的那些事是會毀掉一切的，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說服了自己沉默。
某種意義上，他感到自己從未被這個國家認同。
無論在小時候的部落中，還是後來成為國家的王，普索一直從心底感到一種想要衝破什麼的*。即使是在最輝煌、一呼百應的時候，總有個聲音再告訴他，這個國家並不屬於他，而尼傑卡——
是了，為什麼能夠看着他一步步在泥沼中掙扎。
或許是因為這個孩子太溫順又太瘋狂，能夠引起人施暴的*，普索意識到這個人會順從自己，但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無法揣度，這令他感到一種在反抗什麼的扭曲的快意。
災難發生的最後幾個月，普索把軍隊的掌控權交給了尼傑卡。
〈11〉
國家沉入地底，一切都被掩埋。
普索在巨大的墳冢之上，清醒地看到一個錯誤最終的呈現方式——當一切做完，他的心中終於歸於平靜，隨着這個國家一起死去。
數日之後，王的屍身在沙土中倒下。
〈12〉
直到最後，普索都無法確定自己對於這個人懷有怎樣的情感，或許是從小陪伴而來的習慣，或者是可憐、悲憫，又或者是後來任由他行事的放縱。
但普索其實是知道的，尼傑卡比自己更要勇敢。
——尼傑卡毀掉了一個世界。
而普索連輕輕動一動手指，毀掉他這個人都不敢。
【斷片·完】
作者有話要說：下面就是第三卷了，歐耶(^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