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夢鎮（1）
荒野的夜晚來得很快。
當暮色漸漸垂落，飛鳥隱沒在視線盡頭，楚雲終於在地平線上發現了一些起伏的建築，在黃昏的雲層下，那些石塊堆砌的房屋逆着光，彷彿盤踞在荒原上的凶獸。
楚雲低頭，手腕上的圓環亮了起來。
【當前任務：尋找無夢鎮，成為鎮中一員。
【完成度：50%
【提示：夜晚即將來臨，請試煉者儘快進入城鎮！】
眼神微微一動，楚雲回頭看向來時的路，什麼也沒有發現，但他加快腳步，很快沿着荒土上一條綿延的碎石路，走近了那片建築。
無夢鎮的夜晚，灰暗、而且缺少生氣。
街道籠罩在濃濃的寂靜中，石塊鋪設的道路，粗糲的房屋，透過窗戶的燈光映照出模糊的人影。
女人在廚房勞作，孩子在屋檐下聚集玩耍。但無論是路上走過的行人，還是奔跑追趕的孩子，他們都彷彿失聲一般鮮少發出嘈雜的聲音，整座小鎮如同一出默劇。
夕陽的餘暉收去最後一絲溫度時，一個少年從路盡頭走來。
少年只有十一二歲，瘦削身形裹着單薄黑布衣，背着行囊，半長的頭髮在風裏掀動。有人抬頭看他，一直注視他從一個模糊的影子清晰起來，直到走進小鎮。
他的面容也漸漸被人所看見，是一張溫淡而平凡的臉，只有一雙眼睛黑得清晰。
所有人注視着少年踏上石塊鋪就的道路，孩子們也自動停下打鬧，站在路邊看他，他們消瘦而怯懦，看着他的目光都帶着獸一般的暗淡凶光。
少年蹲下身，撿起一隻被丟棄在路中央的皮球。
“你好。”他把皮球輕輕放在一個孩子手中，“請問這裏是——”
“嗖！嗖！嗖！”
尖利的風聲陡然襲來，頭腦還未反應，身體已下意識地一扭一轉，少年一手拍在地面上整個人暴退開去，下一秒，三支鋼箭已深深扎在了路面上。
“離孩子遠一點！滾——！！”
楚雲退到十米開外，這才看清射出這些箭的站在房頂的一個女人。
女人穿着粗布衣，身材與相貌都稱得上性感，金色長發隨意挽起，手中握着一把足有半人高的長弓，弓上仍有三支箭，直直指向自己：“滾出去——離我們鎮子遠遠的！”
“抱歉，我沒有惡意……”
話音未落，又是三支箭射出，楚雲猛地后跳避開這些箭。
如同一隻靈活的猿猴，少年跑到牆邊的磚牆邊腿一蹬，手在房檐上一拍，整個人憑藉手臂與腰部的力量已經跳到了房頂上。還沒等女人再次拉開弓，他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擒住了女人的手臂，將她並不粗暴地按在了地上。
“你好，請問這裏……是無夢鎮吧？”
女人叫斯麗塔，玩皮球的孩子是她的女兒，叫丘比。
除了丘比這個小女兒，斯麗塔還有一個大兒子，直到開飯了才拎着鋤頭從門外進來，看到坐在桌邊的楚雲，這個金髮的清秀少年先是一驚，隨後有些靦腆地紅着臉向他問好。
“原諒我們的冒犯。”斯麗塔帶着孩子坐在桌邊，用長柄勺攪動碗裏的土豆泥，“你也看到了，我們鎮子裏已經沒有男人了……對於外來人，總會有一些防備。”
楚雲溫和地點點頭，沒有做聲。
剛開始時他就注意到了，這個鎮子裏只有女人和小孩。
連年長一些的少年，都沒有看到一個，斯麗塔的大兒子萊西，已經是鎮中最年長的男丁，而萊西今年也不過十二歲而已。
楚雲不清楚這是什麼原因，但他也無心多問。
此刻，他正坐在斯麗塔家的餐廳里，和一家人共進晚餐。
壁爐里燃着昏暗的爐火，映出粗糙牆壁上細小的坑窪，腳底的地毯似乎很多年沒有洗過了，但餐桌被收拾得意外整潔，餐具破舊但是乾淨。
斯麗塔似乎有些局促，絞着圍裙道：“客人，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楚雲。”楚雲輕聲道。
“哦，你是來自穆族的吧，我曾經見過你這樣的，黑髮黑眼——”斯麗塔似乎無法找出合適的措辭，只好抬手又給楚雲舀了一大勺蔬菜：“抱歉，家裏沒有招待過你這樣外面來的客人……”
“謝謝您，斯麗塔阿姨。”
斯麗塔怔了怔，旋即神色微微放鬆下來。
夜漸漸深了。
寂寞的風在廣袤的曠野上奔騰，送來陣陣寒意和呼嘯的聲音，野獸的吼聲被撕裂在風裏，傳到小鎮時已經幾乎不能分辨。
楚雲躺在柔軟的地鋪里，感受到大地隱隱傳來的震動。
試煉者、系統、小鎮……
每一樣在記憶中都是茫然，就連現在他與這些原住民說著的語言，他也明白自己從未學習過，但當他張口，就能吐出那些文字。
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強大，但當面對斯麗塔的襲擊時，身體的反應又如此真實。
速度、力量，判斷，每一樣都像是變幻的數據從他腦中流過，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出那些動作，但那些格鬥的經驗似乎已經成為本能，對手的弱點、擊退他的方法，清晰得幾乎令人感到不真實。
……我是誰？
……我為什麼在這裏。
這些問題，他明明知道或許毫無意義。
但他無法控制地感到一種無處依託的空落，像是想要抓住什麼，卻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東西，讓他忍不住去想，更渴望得到答案。
楚雲微微翻個身，他感到地面的震動似乎強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有什麼巨大的生物狂奔而來——
“嘩啦啦——！！”
磚瓦碎裂的聲音，楚雲在千鈞一髮之際猛然從床褥中跳出，一側身滾到一旁，轟隆隆的巨大聲響里，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天空中的——
兩輪圓月。
原本白色的彎月不知何時消失，藍色、與赤色的兩輪滿月從雲中漸漸浮現。
從屋頂破開的大洞中，一個巨大的身影正探下身來，用黑紅色如同晶石般深邃夢幻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
“你傻了嗎！！”
楚雲被一個重物撲倒在一旁，他猛地回過神，發現斯麗塔的兒子萊西正手忙腳亂地從他的身上爬起。
“這是什麼……”
“魘獸啊！你不知道？”萊西藍眼睛不可思議地瞪着他，“每天夜裏都會出現的強大怪獸，被他的眼睛注視，就會在睡夢中失去生命——這是荒野上最常見的！你這麼強，居然會不知道？！”
楚雲輕輕點頭：“我明白了。”
“難道……”萊西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聽說，在城鎮與城鎮的中心，是不會被魘獸侵襲的主城，每一座主城都聚集着無數強者，那些人是小鎮居民一輩子無法企及的夢想。
難道，這個人……
萊西望着楚雲的目光頓時變了，充滿濃濃的不可置信。
……這個人，是從主城來的大人嗎？
楚雲在房屋前見到了斯麗塔，她懷裏抱着丘比，並沒有帶那把長弓，只是冷淡地站在屋前看着不遠處的魘獸，眼裏是濃濃的死氣。
看到楚雲來，她只是自嘲：“太強大了，反抗，也是死……”
“只希望，太陽快一點升起。”
魘獸在鎮子裏橫行，房屋在倒塌，躲閃不及的人不斷失去生命。
“媽媽！媽媽……”
“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沒有逃出來——”
孩子，老人，婦女……在災難面前，每一個人都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勇氣，但傷亡持續而緩慢地增長着，有的是被巨大的岩石砸中，再也沒能爬出，有的是注視到了魘獸的眼睛，無聲地被吞去了靈魂。
哭喊聲，慘叫聲，混合著磚石轟然倒塌的隆隆巨響。
楚雲卻看到每一個人都是理所當然的絕望。
——這樣的死亡，在這座小鎮裏已經成為理所當然，每一個人都明白，日復一日的魘獸侵襲，他們不可能活到最後。
只有今天——
每個人都只有今天。
“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們吧——”
楚雲感到地面上灰塵一震，接着他看到萊西重重跪在地上。
“大人！你不是主城來的嗎……這樣的小小魘獸您一定不放在眼裏！求求您救救我們……每一晚都要死去幾十個人，最多還有一年，無夢鎮就也要成為死城了！救救我們——”
“我並不……”
楚雲微頓，他並不知道什麼主城。
“我知道您不願意說出自己的身份，但這麼多人命！難道您要眼睜睜看着我們去死嗎——大人！！”
“您是來自主城的？！”
斯麗塔也震驚了，接着她也放下丘比，重重跪在地上。
“求求您憐憫！救救我們，殺死這隻魘獸吧……只要它被殺死，至少一年！一年！我們都不會再次遭到侵襲……”
楚雲後退一步，下一秒萊西就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大人！大人！！”他哭着提高了音量，“求求您救救我們——您來自主城，一定能殺死魘獸！”
周圍的人聽到，頓時吵鬧了起來。
“……主城！”
“這位大人來自主城！！”
嘩啦啦，頓時，所有人都丟下手裏的武器跪倒在前——
“救救我們！大人……”
“求求您殺死這隻魘獸！”
“只要一年，一年之內再也不會死人了！”
“——大人！！”
楚雲頓在原地。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從來不知道什麼主城。對於眼前的一切，他比他們中的每一個更要茫然，無論是魘獸，還是這個世界中的所有危險，所有規則。
他們要他去對付那隻魘獸，只能是白白送死。
但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夠拒絕這些人的願望。
——他們都沒有錯，世界永遠充滿了不公平，死亡，傷害，沒有人願意一直一直地承受，他們都渴望一個終結，哪怕只有一線生機，都是最好的救贖。
只是。
楚雲做不到。
“叮咚——”
腦中突然想起提示音，緊接着，一行字出現在自動彈出的任務界面上。
【當前任務：殺死魘獸，獲得夢魘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