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院很偏僻,也很華麗精美,比陸小鳳看到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精緻美麗。
包括,皇宮。
門是關着的。
陸小鳳和花滿樓就站在門外。
清王卻站在遠處,遠處的樹蔭下,陰影遮住了他的身體,也遮住了他的臉,但他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不大,似乎很平靜,但陸小鳳卻從中聽出了一絲顫抖。
“自己推門進去吧,他就在裏面。”
陸小鳳不由得回頭看他,卻只看到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竟似乎帶有幾分寥落與傷感。
陸小鳳忽然感覺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門,是木門,用最上等的紫杉木、最好的雕工精雕細琢,華麗而厚重。門上刻着的圖案卻是陸小鳳看不明白的,似乎是一件東西。
一件……似乎破損的東西。
陸小鳳撫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終於伸手推開了門。
沉重的木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靜寂的小院裏格外清晰。但奇怪的是,小院中並沒有人出來查看。
小院並不大,卻果然很精緻,很美,幾乎無一處不是巧奪天工。但陸小鳳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張桌子。
一張很普通的八仙桌,普通的木質,普通的造型,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它的年歲了。
是的,這是一張一望即知非常年久的桌子。陳舊的木料已有多處磨損,紅漆斑斑也已掉落多處。但即使如此,這張桌子還是完好無缺地挺立着。它的主人顯然將它保存得非常仔細。
但現在,這張被主人珍藏的桌子就這樣橫立在他們面前,恰好堵住了進門的路。
桌子上還放着一個簽筒。
一個非常非常精緻華美的白玉簽筒,簽筒中卻只有四支簽,竟根根也都是晶瑩的白玉雕成。
“花滿樓,你說,要不要抽抽試試?”陸小鳳雙手抱臂,頭一側,問向一旁的花滿樓。
花滿樓微微一笑,“抽籤后,會有人來幫我們搬桌子嗎?”
陸小鳳摸摸下巴,道:“我猜不會。”
花滿樓笑道:“我猜也是。”
陸小鳳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抽籤,嗯,直接跳過去?”
花滿樓道:“是個好主意。可是……”
陸小鳳扭頭看他,“可是?”
花滿樓笑道:“可是我比較好奇那簽上寫着什麼。”
陸小鳳似乎鬆了口氣,很輕鬆地道:“那麼,抽籤?”
花滿樓點點頭,道:“你本來就想抽的,不是嗎?”
陸小鳳認真地盯着那精緻的白玉簽筒和裏面的簽,似乎在斟酌是先抽一根呢,還是直接將四根都拿出來,口中卻道:“可是我有的時候需要朋友的支持。”
花滿樓笑道:“我以為你任何時候都需要朋友的支持。”
陸小鳳訕訕,道:“說的有理。”
陸小鳳終於還是決定先抽一根簽,他忽然覺得有必要測一測今天的運氣,尤其是,在這座讓他感覺比在宮九的貓爪下逃命還危險的小院裏。
可是,陸小鳳並沒有抽到任何有關他運氣的簽。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白玉簽上的“簽文”,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彷彿要將他心中所有的壓抑、所有的不安全都釋放出去。他盡量平靜地道:“花滿樓,你猜我的簽文是什麼?”
花滿樓微微側了下頭,道:“是什麼?”
陸小鳳慢慢道:“是你。”
花滿樓一愣,“是我?”
陸小鳳點頭,道:“是你。我的簽文上只有三個字——花滿樓。”
花滿樓淡淡笑道:“看來這是為我們準備的。”
陸小鳳上前一步,將簽筒中的另外三支簽也取出,一根根看過,道:“看來是這樣,這的確是為我們準備的。這本來沒什麼問題。可是現在我卻發現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花滿樓道:“什麼問題?”
陸小鳳緩緩道:“我發現,這簽筒、這四支簽,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旭日高掛,陽光普照。四周很靜,靜得可怕。寂靜中,只有樹葉在風的吹動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彷彿響在人的心上。
花滿樓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慢慢地道:“你是說,十年以前,就有人知道我們,知道我們會出現在這裏。”
陸小鳳道:“也許……更久……不僅僅是你跟我,還有西門吹雪和司空摘星。”
花滿樓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笑,道:“這個世界很神奇。”
陸小鳳點點頭,嘆息道:“確實神奇。也許我們該感到榮幸,十年前,甚至,也許我們還在吃奶的時候,就已經名聲在外了。”
花滿樓低笑一聲,道:“有理。”
陸小鳳忽然又扭頭看了眼那老舊的八仙桌,看了看安靜的四周,笑道:“果然沒人來幫我們搬桌子。怎麼辦?”
花滿樓道:“跳過去?”
花滿樓說這句話的時候,陸小鳳已經縱身。但奇怪的是,他不僅沒有往前跳,反而迅速閃身後退。
不僅是他,當陸小鳳重新落地時,花滿樓也已落到了他的身旁。
四周仍然很靜,但他們的臉上卻已變得很嚴肅。
這裏,離門口已有三四丈距離,他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張曾經橫亘在他們前面的桌子已變成了一堆破碎的木頭。
那本是一張被主人十分珍惜的桌子,現在卻只剩下一堆廢棄的碎木。
將一張老舊的桌子打成一堆爛木頭,這並不難。江湖上許多人都可以辦到。但要在陸小鳳和花滿樓面前做到這一點,還讓他們根本察覺不到出手之人,這卻已不是一個“難”字可以詮釋。
陸小鳳緊緊地盯着那堆碎木頭,忽然艱難地道:“花滿樓,你……”
花滿樓忽然淡淡一笑,打斷了陸小鳳,道:“陸小鳳,我突然也有一個問題。”
陸小鳳垂頭嘆了口氣,道:“什麼問題?”
花滿樓微微一笑,當先一步前行,道:“為什麼簽筒中沒有覃逆的簽呢?”
為什麼簽筒中沒有覃逆的簽呢?
他們沒有再遇到危險,陸小鳳卻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一路上很安靜,他們經過很多地方,小橋流水、假山奇石,還有精緻的迴廊、美輪美奐的園林。
但他們卻沒有碰到一個人,彷彿這院中本來就沒有人。
這院裏當然不可能沒有人。
彷彿被花滿樓一句話打開了思想的匣子,陸小鳳一直在想覃逆,與覃逆有關的許多事,覃逆藏在心裏的事,他甚至想到了看花小狗。
然後,他忽然停了下來,花滿樓也停了下來。
他們聽到了歌聲。
歌聲從假山後傳來,還有潺潺的流水聲。其實歌聲似乎也並不應該叫歌聲,那只是哼歌的聲音。就像任何一個人在做着他喜歡做的事情時,漫不經心地哼着歡快小調的聲音。
輕快、歡脫,充滿童趣的愉悅,彷彿童謠。
或許,這本就是一首童謠。
一首沒有韻腳、調子奇怪、陸小鳳從來沒有聽過的童謠。
轉過假山的拐角。
陸小鳳看到了那個人。
清澈的小溪像一條波光粼粼的玉帶,灑上了淡不可見的金色,蜿蜒伸向遠方。
一葉竹排靜靜地飄蕩在溪上。
竹排上斜躺着一個人,赤足,散着發,長長的頭髮隨性地垂落下竹排,發梢落於水中,靜靜地,隨波飄蕩。
那人彷彿沒有察覺他們的到來,他穿着如雪般潔白絲滑的上貢雲錦,卻毫不在意它的珍貴,隨意地穿在身上,袖筒搭在竹排邊沿,落濕在溪水裏,凌亂的衣衫被煦風吹得更加隨性。
他的雙目微微閉着,臉上帶着閑適的笑,淡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臉上,美好、靜謐,彷彿在回憶什麼美妙幸福的事情,赤着腳趾輕快地一點一點打着拍子,輕快歡脫的小調從他的嘴裏愉快地溢出。
這是一副很美的情景。
陸小鳳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個人。
這個令他難以置信的人,他的一切都是那麼讓人驚訝,那麼不可思議。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實外,那麼剩下的,不管多麼不可思議,那就是事實的真相。”
這話是覃逆說的,花滿樓轉告他的。
但直到這個人真的這樣出現在他眼前時,陸小鳳才終於相信了他那連他自己都一直無法相信的答案。
“歌聲很美,詞、曲,都很美。”說話的是花滿樓,他的臉上帶着淡淡暖暖的微笑。打斷別人的歌聲應該是一件很不禮貌、很唐突的事,但此時此刻,花滿樓說出來,卻只讓人感到真誠的讚美。
歌聲停了。
竹排上的人慢慢張開了眼睛,扭過頭來。他的臉上並沒有被人打斷的不快,反而神情愉悅地道:“是吧。這是我最喜歡的兒歌了。我曾經很討厭它,後來不討厭了,卻又漸漸忘了它,近兩年又忽然想起來了。就常常坐在這裏,哼着這首歌。”
花滿樓淡淡道:“人本就是這樣。做孩子時總希望長大,長大后卻又懷念兒時美好的時光。”
那人聽了,愉快地朗笑一聲,坐起身來,靜靜地打量着兩人。
他的臉上仍帶着溫暖的笑容,眼睛裏卻很靜,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樣安靜的眼睛,陸小鳳只在覃逆身上看到過。
但覃逆的靜又跟這個人的似乎有着根本性的差別。覃逆的眼睛很靜,那是一種很清澈的靜。
而這個人,卻是深沉,深不見底的。
一個讓人覺得可靠,另一個卻只會讓人感覺到危險。
似乎是打量完了,那人靜靜地看着兩人,慢慢道:“陸小鳳。花滿樓。”
陸小鳳也靜靜地看着那人,忽然長吸一口氣,淡淡道:“清王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有最後一章。
《八祖宗》番外近幾天也會寫完。
新文是古言:《蒲心姿》。
醫生宣佈爸爸恢復良好那天,某興奮地睡不着,半夜挖了個小坑。
講一個普通現代小文員穿越到朝末豪強士族之家,沒有驚世的才華,沒有搖錢樹般的商場魄力,沒有任何金手指……卻偏偏幸運地拐到了一個驚才絕世的絕代郎君的故事。
至於《末世之擇決》,很悲愴地告訴大家,爸爸病了一場,直接導致的後果竟然是磨掉了偶大半的腐性。捂臉~~暫等培養出感覺來再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