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買房
花滿樓是一個樂觀寬容的人,他的臉上永遠帶着淺淺的微笑,他的百花樓永遠是開着門的,無論什麼樣的人到他這裏來,他都同樣歡迎。
但這樣的他,朋友卻很少。
這並不是因為他的眼睛,而是因為他的心。
淡然釋懷笑萬物,唯聞花香滿樓窗。
鮮花滿月水長留,花滿心時亦滿樓。
與廣交天下、浪蕩不羈、三教九流皆能為友的陸小鳳不同,不是什麼樣的人都能做花滿樓的朋友,就如同不是什麼樣的人都能成為萬梅山莊的客人。
你可以接受陸小鳳與街頭的混混地痞勾肩搭背,卻永遠無法想像花滿樓或西門吹雪與龜孫老爺稱兄道弟。
從某方面來說,花滿樓與西門吹雪是有共通點的,他們有着一樣的執着與追求,相似的心境與享受,只是對象卻是完全不同的。
也正因為最後一點,雖然他們都是陸小鳳的朋友,可是,他們兩人,卻不是朋友。
而覃逆,不論在碼頭少年,還是在王捕頭眼中,都是一個會讓他們想起萬梅山莊那位白衣如雪的劍神的絕頂少女刀客。
覃逆的刀,是帶着殺氣的,正如西門吹雪的劍。
但花滿樓卻對覃逆笑了,笑得毫無介懷,他沒有回答覃逆的問題,卻道:“我叫花滿樓,是此間小樓的主人。姑娘莫非有什麼難題?”
花滿樓不入萬梅山莊,是為道不同,覃逆不入百花樓,卻是因為尊重,尊重別人的人,有資格得到別人的尊重。
碼頭少年顯然並不太明白這個道理,他驚訝地看向了花滿樓。他在這片地方呆了多年了,知道百花樓中的花家七公子是一個從來不生氣,不發火的人,但他也知道,花滿樓很少主動與人介紹自己。
謙和有禮同時也代表了距離。
覃逆卻沒有絲毫不適,她只是對“花滿樓”這個名字有一瞬耳熟,似乎在那裏聽過,而且還好像是很久遠的事。不過覃逆並沒有太糾結此事,她用了一秒鐘的時間疑惑,接着就拋之腦後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世界都是,同一個名字互聯網上一搜,能拉出n+1次方個腦袋來。
用那個害死的她的罪魁禍首、槍法透頂的匪首老大的話說,這世界上,除了老鼠和蟑螂,就數人最多。當然,做為一個優秀的警察,後面那句“宰上個把有什麼了不起的”被覃逆直接拋進馬里亞納海溝填地球了。
“我叫覃逆,是這條街上新來的捕快。我想買一棟房子,不要太大,有一間卧室,一間廚房,還有一間——……茅廁……”說到這裏時,覃逆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
花滿樓看不到覃逆的表情,但他的聽力卻相當好,很敏銳地聽出了覃逆說到“捕快”和“茅廁”時,語調上兩種截然不同的微妙變化。
捕快的身份讓花滿樓微感詫異,但也只是一瞬,甚至連他臉上的笑容都沒有變,他已經知道,面前的少女喜歡她的工作。
“你見過更好的凈房。”花滿樓微笑着做出判斷,一個對通常的生活習俗不滿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見過更好的,她不習慣。
“是。”覃逆沒有絲毫隱瞞,簡單地講了抽水馬桶。
花滿樓着,靜靜地聽着,最後,他點了點頭,“真是一個有意思的設計,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花家有一輛馬車,叫鳴泉馬車,不但舒適豪華,坐在上面一應茶水點心不缺,而且跑起來就像泉水一樣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響聲。
花滿樓的生活很樸素,除了一些特別的東西,例如鮮花,其他的,他的態度一般都很隨和,沒人們想像中江南首富該有的那樣講究,但這輛馬車,花滿樓卻是常常用的。不僅因為方便,更讓他喜歡的,是它別具一格的設計。
或許並不會把太多的精力花費在這上面,但既可以幫到人,又可以滿足好奇心,花滿樓還是很愉快的。
覃逆交到了她遊子歸來的第一個朋友,她的新朋友幫她踢掉了踏向理想大道上的第一塊絆腳石,並且針對她的小窩,提出了一個融合了豐滿理想與骨幹現實的可操作性建議。
在碼頭少年和花滿樓的陪同下,覃逆穿過街道,走向了百花樓對面的一家店鋪。
碼頭少年愕然地發現覃逆腳上的鈴鐺又響了,並且不是一聲,是伴隨着她的腳步有節奏“叮噹”清脆地響着。
花滿樓跟在覃逆身後,微微地笑着。
“您是說,您只出十八兩銀子買我的鋪子,以後……以後每個月……”準備轉讓店鋪的掌柜的瞪大眼睛看着覃逆,就像在看三條腿的蛤蟆。
覃逆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十八兩銀子是首付,以後每個月付一兩,直到全額付清,利息按百分之十算。”
從王虎那裏要來的“精神損失費”二十兩銀子,付給碼頭少年帶路費六百文,賠償母雞主人一兩,還剩四百文做生活費,嗯,還得省着花。覃逆計算地很清楚。
掌柜的臉扭曲了,“可是,姑娘,您要搞清楚,我這店總價可是要一百二十兩的呀。”去掉十八兩,還剩一百零二兩,一個月一兩,那得付到猴年馬月去啊。
“嗯。120兩去掉18兩,還剩102兩,加上百分之十的利息,一共是112.2兩,一個月還一兩,一年十二個月,中間還有閏年的……嗯,最遲十年內也是可以還清的。”覃逆小算盤打得扒拉扒拉響,完了還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條件不允許,只能按照這種最簡單的算,你佔便宜了。”
你佔便宜了!
掌柜的差點吐血,他要熬十年才能拿到錢,還每個月都要跑來拿一兩銀子,還要看着人不要跑了,結果他還佔便宜了?!!
覃逆身後,碼頭少年痞痞地看着掌柜的,滿臉同情,花滿樓則右手握拳掩嘴輕咳,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掌柜的悲憤地看了花滿樓一眼,這如果不是花家七少爺領來的,他早把人轟出去了。眼睛一瞥,又看到覃逆腰間的刀,掌柜的只覺得烏雲罩頂,這丫頭一看就知道不是做買賣的,一個打打殺殺混江湖的,跑來盤個店鋪幹什麼?
不過,還沒等掌柜的問出口,覃逆就掏出一樣東西,有力地證明了她偉大光明的正當職業,將掌柜的喉嚨里那句“打打殺殺混江湖”給堵了回去。
全大明通用,王捕頭頒發的捕快腰牌一塊!
“我是新來的捕快,以後就負責這條街。每個月有二兩銀子的俸祿,我們可以簽訂合同,不會賴賬的。”覃逆誠懇地看着掌柜的,“你之前說還有一家店鋪也在這條街上對吧,正好,我每個月發工資后,巡邏的時候可以直接給你送去。”
覃逆的態度絕對誠懇,可架不住掌柜的的臉越來越扭曲,一會兒青一會兒紫,精彩無比。
捕快?!以後就管這條街?!還刻意強調他還有家店鋪也在這兒,以後隨時去遛達?!也就是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連老窩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掌柜的胸口一抽一抽的,欲哭無淚,他不過是要轉讓個店鋪,怎麼就趕上這倒霉事了?!雖說官場黑暗,也沒這麼明目張胆仗勢欺人的吧。
後面碼頭少年鼓着臉差點憋不住噴笑出來,肩膀一抖一抖的,花滿樓也嘴角抽了抽,笑着扭過頭去了。
覃逆不懂。
古代與現代終究是不同的,在現代,警察就是一個職業,房貸有銀行、國家做後盾,自然不會有問題。可是在古代,士農工商,捕快就算在小,也是官,算“士”的範圍,商人再有錢那也是最底下的一階。
民不與官斗,更何況還有句老話,縣官不如現管。
可憐的腰牌童鞋,就那麼明晃晃地擺在掌柜面前,在其主人覃逆同志的誠懇目光下,成了光天化日“欺壓良民”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