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下半輩子指望你了
江南怎麼不懂,她什麼都懂,所以萌生過隱退江湖的打算。大陸律師擁有的權利很微薄,雖然近年改革不斷在擴張,但那些權限能做多少事,有一個模糊又明確的度。很多時候不是不能再多深入一分,而是律師本身不想再多加深入。有些東西太明顯,人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就好比薄南風的案子,即便真敗訴了,也沒人會覺出不妥,連薄南風本人也說不出什麼。但真相在眼前血淋淋,平白看着一個正當好年華的人死掉,怎麼甘心?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累得跟條狗似的。
江南澡都不想洗了,將自己摔進沙發里懶得動彈。
江媽媽打電話來,江爸爸從b市回來了,叫江南回家一起吃個飯,江爸爸有段時間沒見到女兒,也很想她。
江南沒有時間,這幾天一直忙着收集證據的事,明天還要去看守所會見薄南風,只怕到一審結束,她都空不出時間了。
“媽,等這個案子忙完我再回去,你把電話給我爸,我跟他說幾句。”
江媽媽罵她沒有良心,整天叨念她是吃白食長大的。
江爸爸嘴上不說什麼,接起電話囑咐她好好吃飯注意休息之類的,還說既然沒時間就過幾天再回來吧。
其實江爸爸也一心期望江南嫁出去,畢竟二十*的人了,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家裏就開始張羅嫁人的事,而江南晃晃悠悠眼見到三張了,江爸爸暗暗的也跟着發愁。女人不比男人,到了三十歲不結婚也算不得什麼,專註事業是男人身上的閃光點,當了鑽石王老五照樣有大把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往上湊。但女人不行,年紀跟風霜一樣可怕,還是商業場上的敵人比不得的,不戰自敗。擇偶範圍只會越來越窄。當老人的都怕錯過這一時,怕以後找不到好的。
一般江爸爸不會直接跟江南說這些話,他有什麼想法就先反饋到江媽媽那裏,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由江媽媽出面和江南談。漸漸的,江南特別不願意和江媽媽談心。時間久了,江媽媽也怪了起來,說江爸爸老奸巨滑,得罪人的事竟讓她干。
在一旁推了江爸爸的胳膊幾下,示意他逼迫江南回家就犯。
江爸爸瞪了江媽媽一眼,電話里照樣和江南和顏悅色:“小南,也別天天只管忙工作的事,個人的事也得考慮考慮了,別讓我和你媽媽擔心。再說,你生活自理能力不行,天天吃那些垃圾食品我們也不放心,你媽給你送吃的你又不願意,那就把自己嫁了,有個人照顧你,我們也省着天天惦記。”
江南骨頭都快散架了,哪有精神和這些老薑周旋,聲音軟軟的拉了長音跟江爸爸撒嬌。
“老爸,你怎麼也跟我媽一樣了,你也覺得我已經剩到沒人要了是不是?這事以後再說行么,我現在遇到個特別難纏的官司,頭都疼死了,嫁人的事咱們以後再說吧,爸,你都不心疼我么?再說當時我當律師也是你的想法,那時要不是你一直在旁邊打氣,又幫我托關係進最好的事務所,我可能都已經干別的了。”以他們現有的觀念,做什麼工作不比當個刑事辯護律師好嫁人。
江爸爸儼然被接了短,當年江南之所以會做律師跟他的慫恿的確有很大關係。江家幾個男孩兒都干這個,就因為是男人,當時就只看到好了,沒看到後期的弊端和隱患,結果通通的體現到江南的身上了。她那幾個哥哥早就結婚生子了,偏偏她沒個着落。
江爸爸徹底沒了說,自動轉換話題:“行了,你不是有工作忙,哪天有時間了,回家讓你媽給你做點兒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
掛了電話,江南爬起身去洗澡,一會兒還有東西要看。回來的路上想起家裏存着一份案例,記得是許多年前一起比較惡劣的強姦殺人案,當事人也是被判了列刑,一年後家裏人又找到了新證據,最後翻了案,但悲劇已經造成,以國家賠償告終。
江南在看守所見到薄南風的時候,頓時想起四個大字,花樣年華,習慣性微笑,俊朗眉目彎若長虹,白皙的皮膚上都像鍍了一層細瓷隱隱發著柔和的光,跟最早見面一樣,在他臉上看不到在乎和焦燥。若說哪裏不同了,好像比上次見到時瘦了一些,臉上本來就沒什麼肉,此刻更加宛如刀刻。江南以為命懸一線,他至少會跟她說一句拜託的話,卻在她的料想之外。
薄南風看到她,鉤了鉤唇角,似笑非笑:“你們律師會見當事人不是不受次數的限制么,你怎麼不多來看看我。我呆在這裏快要悶死了。”
怎麼辦,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總不能跟他說忍一忍,很快就出去了,萬一永遠出不去了怎麼辦?有了希望再幻滅,比沒有希望還要慘痛折磨。
而這個薄南風也像真的神,江南盯着他飄飄的笑意,就在懷疑他是否已經料到結果了?
“你可以再請一個律師的,不是非得我一個,你的案情有點兒複雜,如果你擔心勝算的話,可以讓你的朋友再委託一個辯護人,我們可以一起為你辯護。”
薄南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看她的瞳孔純真到了極點,正因為透徹,所以什麼不詳的預兆都逃不過他的眼。臉上淡淡的笑意沒變,挑了挑眉:“這次我死定了?”
江南嘆氣:“我身為你的辯護人,風險必須要跟你說明白,的確不樂觀,敗訴的風險很大。證據我收集了一些,可是很難挑出一個極據證明力的。而檢察院提交法院的證據我都看過了,證人,證物,還有視聽資料,指控你犯罪的證據已經基本完備。”
薄南風薄唇抿緊一點兒,半晌沒說話,良久,桃花眸子微微彎起。
“鐵定判死刑了吧?”
江南喉嚨里像哽了刺,連點個頭都這樣困難。她從來不給當事人承諾,法律不允許是一方面,主要容易讓人的心裏產生落差。可是看着薄南風那張年輕的臉時,腦子明明沒動,卻從心底壓出一句。
“如果實在脫不了罪,我會極力幫你爭取死緩,這樣一來如果日後找到有利證據,還可以翻版。”
薄南風抬眸,定定的瞧着她:“你不用安慰我,總的來說就是沒有希望。有你一個人給我辯護就足夠了,不用再費心的收集證據了,在我死之前你每天來看我一次,比什麼都好。費用我的朋友會按勝訴付給你,只多不少。”
她是辯護律師,不是陪護。聽了薄南風的話才猛然意識到第一次見面他為什麼那麼輕鬆,不是不知者無畏,更像什麼都看開了。他知道自己會死,所以不需要誰真正的來為他辯護,他只想找一個看着順眼的人解解悶也好。薄南風就是這麼覺得,他初時說她漂亮,那話聽起來半真半假,實則是真的。他有自己的律師,長得跟個豬頭三似的,他都快死了,實在不想那麼委屈自己。就算不能風流快活一次,過過眼癮,讓自己舒服一點兒總是可以的吧。
“你可能不會相信,我長到二十四歲都沒睡過女人,現在卻要因為這個去死,太他媽的窩囊了。”
江南也品味出他的意念,剎時間有些火大,這火燒上來的很是莫明。握著錄音筆的指腹有點兒重,指尖青白一片。再看他就像看自己不爭氣的孩子:“你才多大,就一心準備着去死了。早知道你這個心態,我還折騰什麼呀,你以為證據很好找是吧?你那些朋友倒很知道為你說好話,可是個個說得四六不着邊的。還有你這張臉,天生犯桃花,哪個法官會相信你是清白的?知道自己長得多危險還不收斂,那樣高調的橫衝直撞不出事才怪。既然不甘心,那就努力回想一下對自己有利的證據,爭取無罪。等死算什麼本事,比什麼都窩囊。無罪釋放那才叫能耐,到時你睡遍天下美色誰又管得着你?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就知道天天惹事,做事不過腦子。”
薄南風面無表情的看她講話,像很驚訝,話畢,薄南風笑,笑容比陽光耀眼得多。就像之前的一切灰心和陰霾都是假象,他真的不難過也不在乎。
他沒想到江南會這個反應啊,訓斥起他來,目光堅定,一絲迷茫都沒有。稚氣又可愛,讓他啼笑皆非。
“我說什麼來着,你還很憤青么。你到底多大了?我能不能無罪釋放,看的不是你的能耐么,我下半輩子就指望着你呢。”
現在的小弟弟都這麼不懂禮貌么?江南覺得自己這是鬼上身熱心過頭了,眼前的小正太好像真就不怕死的模樣,竟還有心扯皮說笑。她剛剛情緒激動,又算怎麼回事呢?江南撫上額,鬱悶得差點兒起身就走。而且也最怕別人問起年齡了,她很不爭氣,年紀一大把了,卻還有些孩子氣,連自己都覺着掉價。
錄音筆在桌上敲了敲,示意他嚴肅。
自動當自己之前的話都沒說過,有板有眼的問他:“你三杯倒是怎麼回事?天生就這樣么?如果不是,且可以用病理解釋的話,對你的官司有好處。”
薄南明怔了下,否定:“就是天生的沒本事,喝不多。”
江南泄氣。又問些其他:“酒店那間房你什麼時候開的?案發之前,王叢知不知道你住在哪裏?”
“她肯定不知道呀,那間房案發前一星期我才訂的,而她早半個月沒在我眼前出現了。”
“那天晚上呢?你有沒有跟她說你住在那家酒店,讓她給你送回去之類的話?會不會無意識中說了出來呢?”
她問過他當晚的朋友了,沒對王叢說過薄南風住在哪裏。
而薄南風也否定:“醉死了,還怎麼說。就算沒喝,也不可能告訴她,那個女人別說多難纏。”按上眉骨,想起惡還頭疼。
江南點點頭,表示滿意,她問過酒店員工了,當晚王叢帶着醉死的薄南風回酒店時,自動進到薄南風的客房,沒有問起前台他住哪一間。如此就表示王叢之前知道薄南風就住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