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南遇故人
她指的是江媽媽家裏,江南快半個月沒回去了。這下又被絆住腳了,孫青在電話里慌張至極的模樣,江南也不敢耽擱,掉轉方向開回去
孫青帶着孩子一起過來的,小傢伙三歲了,剛上幼兒園,脾氣跟他爸爸一樣暴躁,見了人也不怎麼愛說話。江南提着包進來,摸了小傢伙的腦袋打招呼:“寶貝,想不想阿姨。”
看來是玩得不順心,擰起眉頭看了江南一眼沒說話跑開了。
孫青在廚房裏幫江媽媽做飯,聽到開門聲出來。解下圍裙數叨自己的兒子:“跟阿姨打招呼了么?”孩子扭過頭壓根不拽她,孫青嘆口氣:“這孩子隨他爸,真煩人。”
江南已經脫下外套坐到沙發上,拿出茶几下面的零食給孩子吃。仰起頭問她:“表弟怎麼樣了?讓別人打了,還是打了別人,很嚴重?”
孫青坐過去,神色全沒有電話里的急迫。反倒笑嘻嘻的:“不是特別嚴重,同事間起了一點兒摩擦,他把別人打了。”照臉上筆畫了一下:“破了一條小口子,對方要五百塊錢的賠償,我表弟嫌太貴了,一時爭執不下,那人就嚷着要告他。我想着檢察院要是提起公訴了,也得找個律師什麼的吧。”
江南做無語狀,這不是明擺着跟着添亂么。
“開什麼玩笑,表弟這是輕微傷害,算自訴案件,不走檢察院,就算要告,也是直接去法院起訴。再說,這事值當請律師么,去了法院也是調解了事。”江南頭大,苦笑連連:“孫青,你找我不會就這點兒事吧?剛才電話里怎麼不說?”已經要拿起外套走人了。她都忙什麼樣了,還拿這種事情涮她。
即便她說了孫青也是一頭霧水,這年頭不正真跟公檢法打交道,那些嫌隙老百姓怎能搞得清楚。
見江南這是要閃人,一把拉住她。
“你這是又要走?知道你是大律師,至於忙成這樣么,吃了飯再走。我還有別的事說呢。”
這會兒江媽媽關了火,也從廚房裏出來了。遠遠的瞪了江南一眼,就差罵她白眼狼。人都說女大不中留,她這個女兒還沒嫁呢,就天天不回家了。
“怎麼?打個拐就想走?人家孫青好不容易請天假來找你玩,你這是怎麼回事?”
“媽……”江南拉了長音,很無奈的叫她。“我今天都快忙死了,孫青又不是外人,你們一起吃不就行了。”
江媽媽擋到面前不讓她走,忍不住開始抱怨:“天天就知道忙,你看你都多大了,再不嫁人,以後還能找到好的么?孫青說給你介紹個對象,坐下來聽她說說。”
孫青笑盈盈的在一旁搭腔:“是啊,江南,你多大了,也該找個對象了,我給你說的這個男人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房子是在花園康城那邊買的,離你們所里也近。”
江南嘆口氣:“這事以後再說吧,我這會兒急着去法院呢。”
江媽媽死活不讓人走,一時間江南竟還難以脫身了。在自己媽媽的眼裏,再大的事也沒自己閨女的終身大事來得重要。
孫青就是個溫婉的性子,在一旁跟着勸。
“是呀,阿姨說的對,你都多大了,再不結婚真要找不到好的了。抽出個時間就見一見吧,行就談,不行就算了。”
這邊才說完,手機就響了。孫青拿起電話,是她表弟打來的,聽那意思真鬧到法院去了。她那個表弟上來一陣有點兒彪,分不出個輕重緩急的,孫青不放心,說她得去法院那邊看看,別再吃什麼虧。這飯她也吃不成了,還得把孩子託付給江媽媽。
江媽媽應承得很爽快:“你快去吧,孩子我看着就行。”
江南見機行事,當即拿起包包和外套。
“我正好也去法院,孫青你搭我的車吧。你剛才說的那事正好路上聊聊。”
這樣一說脫身極輕巧,換鞋出來那一剎江南還在心裏盤算,近段時間無論拿什麼借口招喚她都不會再上當了,太難纏。
孫青才坐上江南的車出了小區,江南當即把車開到路邊停下。
“這裏好打車,下去吧。”
孫青愣神:“幹嘛?你不是也去法院么?”
江南叩了兩下方向盤,皮笑肉不笑:“孫大小姐,我去中院,而你表弟現在在基層法院呢,你跟我不順路。”
太多年的閨中密友了,孫青不生她的氣,卻也不跟她客氣。一邊下車,一邊抱怨:“原來是想拿我當借口從阿姨那裏脫身,江南,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
江南沖她揮了揮手,開車去中院。
薄南風的案件今天已經從檢察院移交到法院了,她得去申請查閱相關的案卷。
她做為一個刑事辯護律師打的這些官司幾乎哪一個都是重刑,長年累月和中院的人打交道,光來查案卷的次數就已不計其數了,跟這裏的人已經相當熟悉。手續齊備,提交之後很快就得到答覆,獲准明天過來閱卷和複印。
江南擔心檢察院這次移交的東西太多,畢竟是強姦殺人,裏面包含着兩個獨立的重罪。如果太多的話,明天就早一點過來,以免有限的時間內複印不完。
就問:“這回的案卷很多麼?大約有多本?”
工作人員想了一下,也露出吃驚的表情:“不多,訴訟文書,鑒定材料,加上證據材料也就幾十頁紙。”
江南鬆口氣,轉而又狐疑,沒想到這麼少。
從法院出來,去提車的時候撞到了熟人,隱約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尋着聲音望過去。有那麼一剎江南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就是夢,這些年也很少再夢到過了。男子冉冉步伐朝她走來的時候,只覺得陌生。英俊帥氣的眉眼輪廓明明都沒怎麼變化,看一眼名字已然呼之欲出,紀夢溪,但心底深入卻被源源不絕的陌生繞緊。這個男人消散在江南煙雨中數年,這樣一見宛如隔世,江南覺得自己就要記不得他了。所以當這個被記憶之海就要吞噬殆盡的人再冒出來的時候,江南下意識眯緊眸子,最多的感慨是突兀,如果說還有一絲感觸,那便是驚怔。就像親眼目睹山體滑坡的人那樣,面對崩塌而下的山體最急迫的感觸定然不是劫難來襲的驚恐,而是空白,大腦中一片一片的白。非得恍惚過後才能清楚的意識到眼前發生了什麼,紀夢溪回來了!是的,那個五年前從她生命里決絕退場,五年來斬斷她所有依賴,同她再沒有半點兒瓜葛的紀夢溪回來了。
江南皺了下眉頭,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冷硬還是木訥,一眼看上去,更像面無表情。
紀夢溪已經走到她面前,笑意溫溫的,從嘴角那裏積攢起一點,再像浮冰那樣一點點擴散,轉眼如沐春風。紀夢溪的笑就像招牌,永遠無懈可擊,又生動好看。第一次見到就覺得這是王子才會有的微笑。至於王子什麼樣?江南沒見過,很多女孩子也沒有見過,但那些年她們還是根深蒂固的以為,紀夢溪就是王子。當王子青睞江南的時候,江南就做了一場浮化至極的美夢,把自己置身在一個華麗的童話世界裏,以為王子和公主會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後來想一想,她真是天真到可笑,像個跳樑小丑。
“江南,真的是你。剛才看背影就覺得像你,還不太敢確定。”
真的是你?這樣熟悉的句式江南聽着卻很難過,當年學生會成員自行組織春遊,在樹林裏迷了路,眼見天快黑了,她倚着一棵樹慢慢的蹲下來,急得哭了起來。有人撫上她的肩膀,她回頭,就看到紀夢溪摻雜了百味的臉,慌張,急迫又欣喜,一伸手將她抱到懷裏,張口就是這句:“真的是你。”不是她是誰,這世界最傻的人只怕就是她江南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紀夢溪竟成了她一個最為不堪回首的過去。
或許宋林愛說得沒錯,那些情何以堪是因為先轉身的人是紀夢溪,而她自尊心一直強,這件事就一直被她耿耿於懷起來。她耿耿於懷的只是紀夢溪拋棄她這件事,而不是紀夢溪這個人。
所以還能禮貌的回以一笑,就像他鄉遇故人,只是笑起來一半真心一半假意,難見一絲真誠。
“哦,紀學長,你好。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回國了?”
紀夢溪想來沒料到她會這樣稱呼,愣了下,轉眼恢復如初。
“回來一段時間了,就在中院裏工作。我向別人打聽過你,知道你當了律師,怕你不想見到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找你。”
當年一直希望一個人過來找她,證明那些個捨棄都是假象,其實他還像以前一樣,對她一心一意,對她喝護倍至。後來夢醒了,知道永遠都不會有至尊寶駕着七彩詳雲來。
江南把自己乾瘦的身子通通塞進沙發里,整個下午神不知所然,本來要回事務所的,不知不覺就將車子開回了家裏。跟許多年前的日日夜夜一樣,腦海中一片空白,連感覺都是麻木的。有些過往在時間裏被風乾,成了沒有血肉的木乃伊,連感情都不可變,徒留一張與世滄桑的臉。
孫青上門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淚痕宛然的樣子。嚇了一跳:“江南,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江南沒說話也沒看她,其實她一點兒都不難過,到底跟以前還是不同了,即便做着相同的事,當年的心痛也再微不可尋。畢竟五年的時間過去了,實在太長太久。
孫青看她兩眼發直不答腔,知道這是撞上了不開心的事。就以為官司打得不順當,她是個外行,想安慰也無從下口。只看到她的茶几上一攤凌亂,無聲無息的幫她收拾,收拾完了客廳又收拾卧室。江南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廳,孫青家務事做多了,收拾起來很上手。等她從卧室里出來的時候,江南還以先前的姿態窩在沙發里。她又去收拾廚房,忽然找不到洗潔精了,探出頭想問她。
就看到江南起死回生,一手握着一個杯子沖她招手。
“來,一起喝酒。”
人遇事不順的時候就喜歡一醉解千愁,孫青都打算捨命陪君子了。沒想到江南才喝一杯就不喝了,跟咽下了神丹妙藥一樣,精神恢復如常。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下逐客令:“你不回家帶孩子?我還有工作要做。”
孫青苦大仇深:“江南,你還真沒心沒肺是吧?”
江南站起身,居高臨下。
“我沒什麼事,不過見到一個許久未見的人,有些閃神。”
這天下能讓江南閃神的人不多,數數算算也就一個紀夢溪,早已被她們這幾個閨密拉進了黑名單,梁子算結下了。其實孫青並沒有見過紀夢溪,就知道是江南大學時一個風華絕代的學長,當年曾在江南的生命里風靡一時,在她們這個圈子也是無比沸揚。可是,沒等到引薦的那一天,江南哭着回來,一遍遍的說紀夢溪不要她了。
仇恨就這麼結下了,孫青咬牙切齒,又難掩的震驚:“你是說紀夢溪?”
江南無所畏懼。
“就是他,現在在中院裏當法官。”
孫青訥訥:“孽緣,真是冤家路窄啊。”話話,他不是這裏的人呀,天大地大哪裏不好去,偏偏跑到他們的大本營里來了。
“很難過?”
江南搖搖頭:“不知道是怎麼個心思。你是來問表弟的事么?用不用幫你找個人?”
孫青才想起來這裏的目地。
“不是,是那個相親對象的事,見見吧,我跟人約個時間。”
江南指着門:“有多遠死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