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靖安愣愣的看向那個走向她的少年,心中百味雜陳。十五歲的阿顏在她的記憶里早已模糊,她所記得的只是後來那個美得越來越驚心,卻也越來越寂寞的乖戾男子。

十五歲的阿顏原來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一件紫色綉雲紋的直裾深衣勾勒出修長的身材。容貌較之記憶稍有幾分稚氣卻已初顯魅惑,一雙總是喜歡斜挑看人的狹長眼眸似有水色流轉,微抿的嘴角有着淺淺的笑紋,靖安卻記得他是不常笑的。

“阿顏”靖安遲疑的伸出手來,卻不知道該伸向哪裏去,只怕自己在這個太過溫暖的春日裏又陷入了夢中,眼前的阿顏一碰就會散了。下一刻她的手卻落入他的手裏,牢牢的緊緊的被握住,靖安緩緩的回握,然後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裏,他的心跳聲就響在她的耳邊,一聲一聲沉穩有力,比這世間的任何音樂都要動聽。

楚顏眼底劃過一抹深思,靖安這是怎麼了?想起母后家書里提及的事情他原本是不信的,只以為又是這久在深宮百無聊賴的公主殿下的一場惡作劇罷了,如今看來卻好似不是這樣一回事了,那明顯憔悴了許多的臉袋和眼底的驚慌失措騙不了人。他不信這帝都之中有誰敢給他這位皇姐委屈受,可為何埋首於他懷裏的女子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着他。

少年抬起手不動聲色的拍着靖安的後背安撫着她,一下一下極盡溫柔。

可他的眼神在看向其他宮人的時候哪還有半分溫情,狹長眼眸里的波光水色盡化為利刃般銳利的眼光,透着冰冷與寒意,教梅香她們都不寒而慄。

“滾出去!“楚顏無聲的開口,不想驚動懷裏的女子。宮人們低着頭壓低着身子退出寢殿,所有人都腳步輕輕,入耳的只有裙裾掠過地面的沙沙聲。

“皇姐,怎麼了,是誰給你委屈受了?”

靖安卻無法回答他,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她想問問他,恨嗎?恨她嗎?在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里,除了再也護不住皇姐外,就沒有一丁點的恨嗎?可是眼前的阿顏什麼也不知道,她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可是那又怎麼樣呢。無論她的到來會給未來帶來多大的變數,她決不願讓阿顏再那樣孤獨的死去。

無論是王婉還是……謝謙之。靖安眼底一片慌亂,緊緊的抓着楚顏的衣袖,彷彿想要從中汲取無數的勇氣,支撐着自己走下去。這世間終歸是有那麼一個人,僅僅是想到他的名字,就能讓所有的防備瞬間潰不成軍,靖安公主的死穴是謝謙之,前世是如此,今生又能否逃脫呢,她分明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啊。

“阿顏,我只是想你了,讓皇姐再抱一會,就一會兒。”她突如其來的親近與依賴讓楚顏有些詫異,雖然不知道為何但這總歸是好的。

……

靖安是在七日前突然變成這樣的,七日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靖安又是怎麼知道的那個王家庶女,又為何要無故難為人家。他的皇姐雖是胡鬧慣了的,但該有的分寸還是有的,這樣不顧及皇家名聲,自損一千折敵八百的事情並不像她會做的。細理着這些事的線索,待楚顏回過神時已覺得全身僵硬,手臂酸痛,靖安彷彿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到底年少又連日奔波自然是經不住的。

“皇姐”他低頭輕喚了聲,卻聽見胸口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靖安已然安睡了。楚顏只覺得平日裏那張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蒼白安靜的叫人心疼,她梳着隨雲髻,穿着一件廣袖紅色上襦,配一條寶藍色團花的齊胸襦裙,裙頭衣襟是金絲銀繡的花紋,分明是再富麗不過的打扮,人卻染不上一絲喜色。

靖安這廂終於安心睡去,王家西園卻有人夜不成眠。

“四姑娘,你好歹吃一點吧,身子弄壞了可怎麼行啊”說話的是個溫柔的婦人,中規中矩的打扮,柔聲細語。屋裏卻沒有任何動靜,那婦人擔心的看了眼身後的嬤嬤“四小姐這樣你們怎麼也不知道勸勸。”

“五姨娘,四小姐什麼脾氣您不是不知道,我們做下人的怎麼好多勸啊”那嬤嬤為難道,四小姐的容貌倒是隨了五姨娘,一派江南女子的清秀動人,只是這心啊,可大着呢,看着一副溫溫婉婉的樣子,眼裏卻容不了多少沙子。

“別人也就罷了,可嬤嬤是四姑娘的教養嬤嬤,多少要比旁人多費些心去。以後別說是五姑娘就是我也忘不了嬤嬤的好啊”五姨娘拿帕子抹去眼淚柔柔說道。

“姨娘!”門嘩的一聲被拉開,王婉紅着眼睛皺眉嗔道,掃了眾人一眼,丫鬟婆子們就識相的退了下去了。

進了屋門,才看見瓷器茶具打了一地。五姨娘不禁嘆了口氣,不知是喜是憂。小婉到底比她強,是個爭強好勝的,不像她一生都只有被人拿捏的份,可是生在這樣的人家又是庶女太過爭強好勝未必是好事啊,她只怕這孩子要自苦啊。

“聽說你打昨兒起就沒吃,我做了些粥,你用些吧”五姨娘柔聲勸道,王婉坐在桌前看着那熱氣騰騰的粥搖了搖頭“姨娘,是父親叫你來的嗎?”五姨娘正拿起的筷子一滯。頗有些愧疚的低下頭“你父親正在氣頭上,我……也見不着他,是求了夫人才進來的,沒能幫姑娘說上些話。”

聞言,王婉越發難受起來。那日從宮中迴轉,本就勞累不堪,怎知父親知道此事竟當庭斥之,說她身為王家子女,怎能於宮中奏胡人之技,將公主引入歧途。明明是她被為難了,明明是靖安公主不潔身自好,怎能怪到她的頭上,她自是不服辯駁。父親卻說,如此,則應力拒公主。力拒?她王婉不過是一小小的庶女,如何敢力拒公主,只怕死了也只是給王家徒添一個美名罷了。因此事父親罰了她禁足。

王婉忽然又想起那個靖安公主來,所有的事都因她而起。卻沒有一人敢說她半句。不禁喃喃道“為何有人生來就高高在上,從不知世間疾苦?”她既沒有美好的德行又沒有出色的學識,卻只是因為生在帝王家,三千榮華盡系一身,憑什麼?

“四姑娘!”五姨娘聽得她這一句,聲音立時提高了起來“這些話萬不要再提了。”

“可是姨娘,你甘心嗎?”王婉雖還在說卻也壓低了聲音“為何同是父親的女人,母親就與父親共享榮華,你卻只能龜縮在這深宅小院?你明明是我的親娘我卻只能喊你一聲姨娘。”

“還有,大姐姐嫁了什麼樣的人。你也看到了,公侯之家,滿門權貴的嫡長子啊。大姐姐的嫁妝是什麼樣子的,祖母添了多少妝啊?與五妹妹、七妹妹議親的又是什麼樣的人?而我呢?嫁給是庶子還有腿疾的謙之哥哥都只能算高攀了,我們同是王姓女兒啊!”

“四姑娘……”五姨娘開口竟帶了些哽咽,眼淚也掉了下來“我知道你委屈,只怪我沒有一個好娘家,才讓姑娘蒙受這樣的委屈!”

“姨娘”聽得這話,王婉才察覺說錯了話,忙拉住五姨娘的袖子軟軟喚了一聲“我不是那個意思。”

“姑娘這話在我說說也就罷了,眼看着謝家公子服喪期滿,夫人也該張羅你們的婚事了,這話要是傳到謝家人耳朵里,姑娘該如何自處啊。”

“姨娘提醒的是,我一時衝動了些”王婉低頭應道,可眼中的不甘心還是分毫不少,她王婉真的要嫁給謝謙之,就這樣度過一生嗎?以後她的孩子也只能是不被重視的庶出嗎?她不甘心啊。

為何她王婉只能匍匐在那綉着鳳鳥紋的裙裾之下,做別人腳底的泥?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她王婉為何不能是那裙子的主人,將別人踩在腳底呢?她只是缺一個機會,她可以做得比別人都好,至少比靖安公主好。

靖安醒來時天色已暗,兩旁的宮燈已經點上,她許久未睡得這樣好了。

“公主醒了嗎?”大約是聽到了動靜,外間的宮女柔聲問道,靖安淺淺應了聲。

兩個小宮女掀起層層帷幄,端了洗漱的東西進來。

靖安換了一件淡黃綉紫薇花的褙子,隨手取了支簪子挽了個髻,問道:“太子何時走的。”

“回公主話,乾元宮遣人來請,太子殿下走了有一會兒了。”靖安未曾發覺,提到太子時那小宮女的臉色一陣發白,兩腿都打着顫。

想來阿顏是未見過父皇就先來的芳華殿了,靖安心下不禁一暖。

興許是今日阿顏回來了,靖安的胃口也好了許多,竹韻一邊布菜一邊偷看着靖安的臉色見她心情似是還好,便頻頻示意梅香。

梅香臉色慘白,額前的冷汗一層層往外滲,兩腿更是像站不穩一樣,身形微晃,已經引來兩個嬤嬤不滿的目光,殿前失儀,這罪名她擔當不起,故而雖是痛的咬破嘴唇卻不敢多說一句。

自打公主醒來,梅香便發覺公主已沒有原來那般看重她了,而公主的心思也越發的難以捉摸了。前日王家姑娘走後她這幾天更是惴惴不安,揣着心事只怕被公主發現,今日被太子殿下一頓結實的棍棒把實話都逼出來了,恐怕是瞞不住公主了。但她只怕……只怕公主是知道了的,不然如何要這樣為難那王家姑娘。

“殿下,奴婢有罪!”食罷,見眾人退下,梅香咬牙跪下。

“何事?”靖安冷眼看着,梅香,呵,這是跟了她最久的梅香啊。

“奴婢……奴婢欺瞞了公主殿下,七日前在書院裏及時救下公主的並非是院主夫人李氏,而是……而是謝家的二公子謝謙之。”

“什麼?”靖安陡然一驚,謝謙之?謝謙之……怎麼會,明明不是此時啊,她遇見謝謙之不該是在凌煙閣嗎?怎麼會是七日前,七日前……

“殿下,奴婢也是為了殿下的名聲着想,並無欺瞞殿下之意啊,殿下……”梅香聲淚俱下,靖安卻似木了一般陷入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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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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