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過來搭把手!叫你們來是讓你們幹活的,可不是養着你們白吃白喝,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擦了一把汗,簡梵小跑步上前,幫宴會負責人把一大箱空運來的熱帶水果扛到地下。
廚房裏熱火朝天,被熱氣一熏,簡梵臉上飛起幾抹淡淡的緋色。
一個年輕廚師過來接貨,多看了她幾眼,朝簡梵背影吹個口哨。
旁邊有人不懷好意低聲笑:“看上她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來幫忙的女工隨便你想搞誰都成,但是她不能碰。”
“為什麼?”
“以前她可是跟上頭那些人一樣,是那種我們碰到了要脫帽行禮,不能用眼睛直勾勾盯着看的大小姐。”
“啊?”年輕廚師很是意外。
“都別說了,趕緊把這些水果都處理了,準備好拼盤端上去。”被頭兒吆喝着,幾個男人不再說話,各忙各的去了。
簡梵回到樓上,正好被領班辛迪攔住,她嚴厲的目光上下打量簡梵,從她被汗濕的鬢髮再到有些發抖的小腿肚,最後上移到她微粉的臉頰。
“宴會幫忙的人手不夠,你去換一身制服,到前面去。”
簡梵啊了一聲,她扭捏地小聲問:“我,我能不能不去?”她一直避免跟過去認識的那些人打交道。決定來這個宴會提供服務之前,她下了很大的決心。
想想破舊公寓門縫底下塞滿的賬單,簡梵無力地垂下頭。
領班辛迪把她訓了一頓,不由分說親自把她押進更衣室,盯着她同手同腳走進宴會廳角落,在提供雞尾酒的地方站定,拿起了勺子。
辛迪放了一半的心,她眼神柔和下來,那孩子……哎,畢竟不是一般家庭里長大的,皮膚好,氣質乾淨純良,瞧着就是和那些普通的服務生不一樣。可現實擺在面前,為了活下去,人不得不認命。希望她自己好好爭氣,努力幹活,別闖禍。
在宴會廳幫忙和在下面干粗活,拿到的錢能一樣嗎?
簡梵當然知道,這是領班辛迪找機會幫她。打起精神,簡梵開始為參加宴會的賓客補充雞尾酒和飲品。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客人陸續到達。
簡梵低着頭,暗紅的酒面倒映出她的臉。她看見自己眼裏有一點點懷念,還有一抹感傷。更多的,是無所適從的尷尬。
簡梵沒想到,陸續出現在宴會裏的,竟然大多數是她的熟人。
自從舉家定居在國外,每逢聖誕節,簡家為了入鄉隨俗,拉近和當地各界人士的關係,會在家裏舉辦當地最隆重的節日宴會。邀請這個地區數得上號的政商界名流前來,一起度過美好的節日。
距離上一次聖誕節宴會,已經過去一年多了。簡梵心想,真希望這不長不短的時間,足夠讓他們忘了自己,她能夠安安心心完成自己的工作。
為了房租,為了斷電三天的公寓,為了能在寒冷冬夜沖個熱水澡,也為了被藏在休息室紙盒裏的那隻小狗。
簡梵給自己打氣,好好乾,別砸了餐廳的招牌。
可惜天不遂人願。
如果世間的事都能一如簡梵希望的那樣發展,那麼簡家現在還好好的——她父親沒有被卷進謀殺案,被當作頭號嫌疑人全國通緝。簡梵也還是簡家的小公主,擁有讓人羨慕的生活。
一隻線條修長漂亮的手出現在簡梵視線里,她心臟猛的一緊,漏跳一拍,頭垂得更低了,不敢往上看。
盛在水晶小瓮里的酒,晃動蕩漾着,折射出天花板垂下的璀璨燈光,在如夢似幻的光影交錯間,影影綽綽映出來的是一張昳麗無雙,讓簡梵瞬間大腦空白的容顏。
那是海茵。
海茵·馮·普林斯。
簡梵偷偷吞咽了一下,她腦子裏亂糟糟的攪作一團。心底有個聲音尖叫道: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在參加世錦賽嗎?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簡梵再也沒有聽到過關於他回國的消息。
如果不是在這裏碰見,簡梵已經不太容易想起從前那些事,還有回憶中的那些人。
說不上來心裏到底是什麼滋味,簡梵僵硬地抓着銀制長柄酒勺站在那裏,如同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
海茵脾氣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優雅完美,他不耐煩道:“不想干就滾,隨便換個人來給我裝酒。”
一聽要被換下去,簡梵回過神,無數張花花綠綠的鈔票打眼前飛走,她趕緊把他手裏的酒杯裝滿,一不小心,手抖了一下,一滴酒紅的液體溢在他食指上,極致的白與紅,妖冶的對比,在搖曳的燈光下,透出幾分不經意的媚意,看得人臉紅心跳,浮想聯翩。
完了。
兩個大字充斥簡梵大腦。
她非常熟悉海茵的性格,根本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隨便抓到個柔軟的東西,按住海茵手腕,快速拭去那滴曖昧的液體,又不放心地重複了一遍。
“……你居然用抹布擦我的手?!”
森冷的語氣顯示對方正在暴怒的邊緣。
簡梵大腦徹底當機,手裏攥着的布料隱隱作燙。她趕緊把手背到後面,頭搖成了撥浪鼓,無聲躬身行禮,表示抱歉。
“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你是啞巴啊?就這種態度,還想息事寧人?”海茵不爽極了,剛下飛機,他時差還沒倒過來,就不得不來參加這種無聊透頂的宴會。想見的人看了一圈也沒人影,還被這個蠢服務生弄得一肚子火。
已經有幾個人朝角落裏看過來,簡梵知道領班的厲害,以前她參加各種宴會的時候,親眼見過被罵哭的女工當場遭到辭退,從此找不到工作。
被逼無奈,簡梵硬着頭皮小聲道歉,說出來的話也結結巴巴的。
“對,對不起,是我招待不周,請客人原諒。”
漫不經心的海茵,睫毛輕掩的眼中倏然亮起一抹光芒,他伸手捏住她下巴,往上一抬。
四目相對。
“是你。”初時的錯愕之後,海茵眼底似乎還飛快地掠過了別的情緒,簡梵沒來及看清,海茵就已經恢復了她熟悉的神情。
凜然如萬年不化的堅冰,帶着睥睨蒼生的冷漠和疏離,讓她膝蓋發軟,心神俱震。
跟海茵一起長大,簡梵一直處於食物鏈最底端,她的身體本能地會對他產生臣服。
看着簡梵臉上混合了迷茫與惶恐的神情,海茵心底升起異樣的快感,這種感覺無比熟悉,迅速令他神經因興奮而戰慄。
“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這裏打工,給客人們提供酒水。”簡梵老實作答,說完她還討好地舉了舉手裏的勺子,沖海茵咧嘴笑。
海茵冷哼:“我一年沒回來,這裏的規矩竟然變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窮女人和狗也能進入宴會了?”
簡梵的微笑僵在臉上。
不過他說得沒錯,她現在確實很窮,而且還偷偷帶了一隻狗來打工。這樣想着,簡梵態度坦然地點了點頭:“客人您還有什麼別的需要嗎?”
一名陌生女客走過來裝酒,看見海茵之後,炙熱的眼神立馬黏了上去。
海茵微一皺眉,不得不停下話頭,拿着自己的酒迅速走開。很快,海茵就被人圍住,他向來是人群矚目的焦點,即使他隨性地穿了件運動外套出席宴會,也不會有人因此怠慢他。
他是世界花樣滑冰的佼佼者,同時也是普林斯家唯一的兒子,他父親掌控着歐洲大半金融產業命脈。
“恭喜你,海茵,拿到世錦賽冠軍。”與海茵交談的有商界大亨,也有金融巨鱷,還有來當地度假的各界名人。
應酬完這群人之後,海茵壓着不耐煩,被拉到了另一個圈子裏。
這些面孔讓海茵稍微放鬆了點。他們都住在富人區,大家年紀相當。在學校時,海茵就是風雲人物,是圈子裏最受歡迎的紅人。
簡梵一邊忙活,一邊偷偷摸摸透過人群,看着燈光下的海茵。
他把酒換到另一隻手上,眉頭動了動,嘴角抿成一道線,簡梵知道,他一定不耐煩了。
偷笑了一下,簡梵眉眼彎彎,對着其他客人笑得越發熱情。
不管怎麼說,海茵回來了,這件事讓簡梵感到雀躍。
她的笑容落入一雙碧色流轉的眼睛,海茵撇撇嘴,蠢丫頭,都落魄成這樣了還能笑得出來,真是沒心沒肺。不過,她溫暖治癒的笑容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海茵不願去細想。
只是在每一次不經意的抬頭、回眸,目光與目光,總是會悄然撞到一起。
慌慌張張地分開,又忍不住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
直到夜深。
拿到工資,簡梵數了數。五百歐!她眼裏盈滿喜色,房租和水電都有着落了,似乎感覺到主人的情緒,紙盒裏搖搖晃晃擠出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小小的拉布拉多親昵地拱了拱簡梵,舌頭*她指尖。
怕癢的簡梵笑着躲開,乖巧地跟在領班辛迪後面連聲道謝。
兜里揣着一卷鈔票,懷裏抱着小狗和廚房剩下的冷菜。簡梵腳步輕快,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足印。
天穹如幕,星河浩瀚,風卷着沙雪紛紛揚揚,落了她滿身。
夤夜獨行的旅人,天地渺渺,讓人豁然開朗。簡梵自得其樂地搖頭晃腦,這是她一個人的聖誕節,雖然又冷又餓,但她總算不再是孤單一人,多了一個毛茸茸的新夥伴。
停步遠眺輪廓變得模糊的山巒,簡梵給自己幾秒鐘的時間用來感傷。那裏有一棟精美的大宅子,曾經是她的家。
路燈閃爍着亮了起來,簡梵餘光一掠,瞥見地上晃動的影子,她心裏一緊:糟糕,好像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