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安
阮溪吼完,房間陷入一片寂靜。
唐豫州下顎緊繃,眼神越發冷寒懾人,阮溪這會兒怒火直衝天靈蓋,也不怕被他瞪,一個勁兒的控訴:“你以為長得帥家世好就了不起嗎?我們念念大學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追的,她挖空心思對你好,結果呢?你冷冰冰的不回應也就算了,還跟別人說送上門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你自己這麼渣,憑什麼還要她一直對你好?憑什麼因為她不來探視你就報復她?”
葉念的朋友不多,阮溪是唯一一個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走過來的人,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唐豫州極黑的眸底閃過詫異,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更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有被葉念聽到。
心緒被攪亂,唐豫州垂眸避開阮溪的視線,寡淡的問:“她不圖我的長相家世,只挖空心思對我好,那她圖什麼?”
她圖你狼心狗肺沒有良心!
阮溪想直接這麼回答,看到唐豫州抿成一條線的唇,啞然失聲,腦子裏浮起一個荒誕的猜想。
這個混蛋不會是一直覺得念念對他好是別有所圖吧?
阮溪氣得把衣領揪得更緊,一字一句的問唐豫州:“你說她圖什麼?”
唐豫州的唇抿得更緊,刀鋒一樣割得人心臟生疼。
阮溪想到三年前那場鬧劇,突然深深地為葉念感到不值。
念念真心喜歡了這個男人三年甚至更長時間,把一顆真心捧到他面前,他卻覺得這顆心是髒的,懷有別的目的。
阮溪鬆開唐豫州的衣領後退兩步,她平靜的看着唐豫州,說:“你配不上念念。”
唐豫州眼皮微抬,目光如炬,灼得阮溪皮肉生疼,阮溪沒有絲毫退縮,梗着脖子和他對視,說:“怎麼,話不好聽,唐少要打我?”
阮溪生着氣,說出來的話句句都充滿挑釁,唐豫州本來是不想跟她糾結這個問題的,見她這麼理直氣壯,心念微動,說:“她最看重的是葉響。”
所以她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葉響。
後面這句話唐豫州沒有說出來,但阮溪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覺得離譜到極點,說:“阿響是她的親弟弟,和她流着同樣的血,她保護阿響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覺得念念是為了阿響才接近你,她問你要錢給阿響治病了嗎?她讓你聯繫醫生照顧阿響了嗎?”
那是因為他沒有讓他們的關係發展到可以讓她提要求那一步。
唐豫州在心底反駁,下一刻卻聽見阮溪說:“唐豫州,天底下的有錢人不止你一個,如果念念真的那麼迫切的想要給阿響治療,她早就該放棄你,給別人做情人也好,隨便找個糟老頭嫁了也好,都不至於這些年一直過得這麼辛苦。”
葉念長得漂亮,有一萬種方式可以讓自己過得輕鬆些,可她都沒有做。
憑什麼唐豫州能懷疑她?
唐豫州沉默,阮溪惡狠狠的瞪着他,如果他敢用葉念和靳言的關係來反駁,阮溪馬上就會撲上去抓花他的臉,就算打不過也要替葉念出一口惡氣。
唐豫州沒有注意到阮溪緊繃著的身體和強烈的攻擊性,思緒因為阮溪剛剛那一番話受到衝擊。
葉念如果真的那麼想治好葉響,應該會想盡一切辦法為葉響尋求更好的治療,但她從來沒有開口向唐豫州求助,三年前沒有,如今更沒有,相反,她從來沒有在唐豫州面前透露葉響的任何訊息,而是一個人背負着所有。
這是一個有所圖謀的人會幹的事嗎?
如果這一切都是誤會,葉念從一開始就純粹是因為喜歡才接近他,那他都幹了什麼呢?
在她每次鼓足勇氣走到他面前的時候,都板著臉潑她冷水,三年前還裝作醉酒那樣粗魯的對待她,重逢以後更是一直在用錢侮辱她,甚至還把她像寵物一樣圈禁起來。
唐豫州不斷回想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阮溪憤怒的聲音響起:“唐豫州,我希望你有一天會知道一切真相,那樣你一定會後悔曾經對念念做過的一切!”
這話近乎詛咒,唐豫州突然有點慌。
如果阮溪說的都是真的,葉念已經為他失去了一個孩子,以後知道他騙她懷孕,試圖用這麼卑劣的手段把她留在身邊,她會怎麼做?
唐豫州掐斷思緒,不敢想像那個後果,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讓阮溪出去,他要儘快找到葉念。
阮溪也不想再跟他廢話,利落的走出房間,周北坐在外面沙發,把阮溪和唐豫州剛剛的爭吵聽了個大概,幽幽的說:“你要是真為她好,就讓她趕緊回來,懷了孕的人到處奔波對身體可不好。”
阮溪的心揪起來,急切的問:“你說誰懷孕了?”
周北懶洋洋的說:“還能有誰,如果不是因為孩子,你以為我們會這麼著急找人?”
周北是故意這麼說的,想替唐豫州找回面子,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兒,還能被女人吃死了?
阮溪沖回房間對唐豫州說:“念念肯定是被人綁架了,她懷了孕,為了孩子她不會到處亂走的。”
她已經失去一個孩子,好不容易又懷上,不管這個孩子來的是不是時候,被不被期待,她都會豁出命去保護這個孩子。
葉念已經兩天晚上沒睡覺了,身體很疲憊,腦袋卻很疼,一閉上眼睛,痛覺便被無限放大,不止腦袋,好像渾身的神經都在繃緊發疼。
如果是以前,葉念為了身體不垮掉,會吃一點褪黑素或者安眠藥。
但現在不行。
她要為肚子裏的寶寶負責。
葉念閉着眼睛輕撫小腹,努力醞釀睡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的睡下,然而很快又被腳步聲吵醒,窗外還是霧蒙蒙的,葉念在床上坐着,感覺腦袋跟灌了鉛一樣。
睡不着了,葉念坐了會兒便起身洗漱,推開門看到別墅一片燈火通明,傭人數量比前兩天多了兩倍,所有人都在為了唐珏的生日宴緊張的佈置,今天來唐家的人應該會很多。
葉念無所適從,靠在走廊欄杆看大家忙碌,慢慢的有種身處異度空間的感覺,她好像並不是真的存在於這個空間,這裏發生的所有事都跟她沒關係。
唐家有錢,來赴宴的人也都很有錢,傭人把整個大廳都鋪上手工製作的名貴地毯,桌凳也都換成頂級定製,桌上擺放的餐具精美絕倫,隨便一個盤子的價格應該都能讓葉念望而卻步。
葉念追唐豫州的時候,在腦海里設想過無數種唐豫州的家庭背景,也很想探知唐豫州為什麼會養成那樣沉默冷淡的性子,這幾天親眼看到,親身體會,葉念卻連最後一點對唐豫州的幻想都打消了。
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唐珏不是個好父親,他用很強硬的手段把唐豫州養大,想要完全操控唐豫州,但同時,他給唐豫州提供了最優渥的生活。
毫不誇張的說,唐豫州住的卧室,比葉念小時候整個家還要大,唐豫州在這樣寬大明亮的客廳吃各種精緻的餐點時,葉念正陪着父親站在煙熏火燎的燒烤攤前賣力吆喝。
他不食人間煙火,而葉念的人生,只有煙火。
葉念最大的夢想是葉響平安,三餐溫飽,而這些對唐豫州來說,微不足道,他的起點很高,看到的世界和葉念的不一樣,就算沒有外力干擾,也根本走不下去。
葉念看得出了神,唐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問:“感覺如何?”
葉念說:“很奢華,像夢一樣。”
如果沒有親眼見識過,恐怕連夢境都編織不出來這樣的場景。
唐珏說:“只要他聽話,一切就都是他的。”
他要求的“聽話”,是要像木偶一樣執行他的指令,不能有任何的忤逆,這種要求,比養寵物還要嚴格,葉念都不願意當寵物,唐豫州就更不會願意了。
葉念沒有接話,這是唐珏和唐豫州之間的事,她無從置喙。
唐珏也沒有指望葉念能說出什麼來,理了理袖子說:“一會兒有人送你走,你不算太蠢,應該知道怎麼做。”
他自然也是讓葉念聽話。
葉念沒問要去哪兒,只問:“我弟弟呢?”
唐珏說:“等時機成熟,你會見到他。”
他沒有說具體的時間,葉念明知道追問也不會有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請問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如果時間太久,她的肚子會顯懷,葉念不清楚唐珏是會除掉這個孩子還是搶走他。
追問太多,唐珏果然不耐煩了,他理袖口的動作一頓,唇角下壓,溫和的假象瞬間消散,露出原本強勢冷血的模樣,冷冷的說:“既然沒有討價還價的能力,就不要廢話太多問一些沒有必要的問題。”
唐珏說完不再理會葉念,大步走開,沒一會兒,有傭人來找葉念說:“葉小姐,請您跟我去車庫,先生給您安排了車。”
還是那輛銀灰色麵包車,連司機都是同一個人,唯一不同的是,葉念來的時候是深夜,走的時候是白天。
現在還很早,沒有賓客來唐家,葉念坐在副駕駛,這才發現唐家老宅到底有多大,在主別墅前面,還有大片蔥鬱的樹木,車子開了十來分鐘才離開唐家老宅的範圍。
這裏是臨海市郊區,出了唐家老宅,司機加快速度,很快上高速,他沒有用手機導航,葉念也不知道車子要開到哪裏。
想到剛剛唐珏說話的樣子,葉念胸口有點悶,打開一點窗戶透氣,沒多久,葉念感覺小腹有點墜痛。
痛感一開始很弱,並不明顯,但很快就明顯起來,葉念撫着小腹有點不安,試着跟司機說:“我肚子有點痛,能找附近的服務區停一下嗎?”
司機沒把葉念的話當回事,說:“老實點,別想耍什麼花招。”
葉念說:“我沒有,我肚子真的很痛。”
司機不理會,又把油門踩得大了些。
這是高速上,葉念也怕把他吵得煩躁起來會出交通事故,關上車窗咬牙忍着,然而腹痛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愈演愈烈,葉念全身都開始冒冷汗,臉也變得慘白。
司機一直關注着葉念,見她呼吸變得急促,好像真的很不舒服,撥了個電話,不過電話沒人接,司機低低地咒罵了句:“草,真他娘的矯情。”
這麼罵著,司機還是準備去附近的服務區停車讓葉念休息一下,葉念感覺到腿間有熱意涌動,感覺很是不好,喘着氣說:“我流血了,送我去醫院。”
司機覺得葉念得寸進尺,正想罵人,葉念說:“我懷孕了,是唐家的孫子,要是他有什麼閃失,你絕對逃不了干係。”
司機手抖,車子在路上滑出蛇形走位,暗罵自己倒霉,這女人竟然敢隱瞞自己懷孕的事。
司機再次撥打那個電話,想要問問上面是什麼意思,注意力在手機上,司機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想超車,剛按了撥通,車尾便受到猛烈的撞擊。
二十分鐘后,交警、消防和救護車趕到現場,兩輛車都被嚴重損壞變形,車門卡死,消防用切割機把車門取下才把人救出來,醫護人員立刻用擔架把人抬上車。
葉念的視線血紅一片,耳朵不斷嗡鳴着,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前車駕駛員已無生命特徵,副駕駛的女性頭部和右腿受傷嚴重,失血嚴重。”
有東西罩到臉上,呼吸變得順暢一點,葉念抓住一個人的袖子,艱難地說:“救……救救我的孩子。”
“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見。”
對方說著湊到她嘴邊,葉念用所有的力氣說:“我懷孕了,救救我的孩子。”
眼淚不受控制從眼角滑落,葉念感覺自己又一次回到冰冷的手術台上,而她腹中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
“傷者說自己懷孕了,檢查胎兒。”
“傷者並無懷孕跡象,而且正處在生理期。”
葉念沒有太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還抓着那個人的袖子不放,那人反握住她的手說:“女士,你沒有懷孕,請你保持求生意志,我們會盡全力挽救你的生命!”
與此同時,周北開着那輛越野進入唐家老宅,唐豫州突然皺眉捂住胸口。
周北從後視鏡看到他的動作,挑眉問:“熬夜把老毛病熬複發了?”
唐豫州放下手,平靜的說:“沒有。”
不是老毛病複發了,只是心臟像是突然竄過一道電流,在那一瞬間絞痛不已,這會兒又完全感受不到痛意了。
周北說:“馬上就要見到你家死老頭了,可要好好打起精神來,要是今天你被他叫人捆在這兒,我可不會管你,開着車就撤。”
這話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這裏畢竟是唐珏的底盤,周北雙拳難敵四手,能跑得掉都是他有本事。
唐豫州抿着唇沒應聲,還在因為剛剛突如其來的疼痛而心悸不安。
他活了二十多年,出現這種感覺的情況屈指可數。
這次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他們來得不算早,抵達主別墅的時候,車庫已經停滿了各種豪車,周北打開車鎖讓唐豫州下樓,點了根煙叼在嘴裏,從車窗探出腦袋說:“少跟死老頭說廢話,兩根煙抽完你要是不回來我就走了啊。”
唐豫州頭也不回的離開。
主別墅里這會兒已經很熱鬧了,傭人早就準備好了甜點和飲品,到場的客人都端着飲料聚在一起小聲聊天,唐珏和蘇心荷都沒下樓,唐右希一個人在樓下,他一點沒主人的自覺,端着一杯香檳滿屋子晃悠,看見哪家的女兒穿得漂亮一點,就湊過去打趣幾句。
唐豫州進來的時候,唐右希正好走到許婧雅面前,還沒來得及說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唐豫州吸引去。
畢竟昨天的熱搜還在網上被萬千網友期待出續集,宋家已經先唐家一步宣佈退婚,宋家也沒人來參加唐珏的生日宴,兩家的關係鬧這麼僵都拜唐豫州所賜,誰能想到他還敢回家?
唐右希看到唐豫州也是很意外,在所有人都好奇打量唐豫州的時候,唐右希吹了聲口哨,笑道:“喲,還敢回來呀。”
唐豫州連餘光都沒給他一點,徑直上樓去蘇心荷的房間。
唐右希敷衍的讓傭人招呼客人,自己摸上樓看熱鬧,很是期待唐豫州跟唐珏能打起來。
唐珏的確在蘇心荷房間,今天是他的生日宴,按理,蘇心荷作為唐太太是應該和他一起出現的,但蘇心荷把傭人拿給她的旗袍剪爛了,不肯出去。
唐珏正在跟蘇心荷說話,唐豫州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地上全是破布,蘇心荷頭髮散亂坐在梳妝鏡前,鏡子被她用剪刀砸出蜘蛛網一般的裂痕,她的神情癲狂,如同瘋子。
唐豫州看了眼蘇心荷的傑作,沒有任何驚訝,早就習以為常。
唐珏對唐豫州的出現也沒有覺得意外,淡淡的說:“出去。”
他要跟蘇心荷說話,不是唐豫州能管的。
唐豫州沒有出去,只看着唐珏說:“我早就說過,誰也不能動她。”
唐珏看向唐豫州,父子倆骨血里相同的強勢霸道在空氣中無聲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