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若非群玉山頭見1
雲家
雲岩身旁已經早早的放好了炭火,雲樹想着今年祖父的身體比往年糟糕,連腿腳都開始不便起來,怕是再撐不了幾年。
但云岩並未為自己的身體有所擔憂,如他所說,人固有一死,都將成為一抔黃土,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分別。
“雲容何時回來?”雲岩一雙溝壑密佈的手,放在火光之上,汲取着微弱的溫暖。
聽見祖父時刻都在記掛雲容,雲樹心裏自然不是滋味。
他雖是堂房所出,但對雲家的心,日月可鑒。
每一次,他都只是雲容的陪襯。雲容如眾星拱月,即便他的才學更高一籌,大家的目光只會停留在他身上。難不成,這就是天之驕子?
雲樹垂眸,他如此努力地討好祖父,為何祖父臨到垂垂老矣,都不能正眼瞧他。
房間裏一陣沉默,雲岩聽着火石輕微的霹靂啪扒聲,不禁眯了眯眼,對雲樹道:“樹兒,你來雲家有幾年了?”
“回祖父,十年了。”
雲岩仰起頭,眸色深了些許,十年時間轉瞬即逝,原本這些孩子只到自己腰腹間,現在卻長成了如此高大挺拔的模樣,這讓他很是欣慰。
而雲樹此刻卻是悵然幾分,雲公讓自己來雲家,無非就是為了給雲容找一個伴兒。雲樹就很好奇,是不是總有一種孩子,不需要很努力,就能很討長輩的喜歡。而他就是那種,長輩們都不喜歡的類型。就連城中尚未婚配的女兒家,都歡喜雲家的這位雲小侯爺。
“樹兒,你可知我為何要你來雲家?”雲岩忽然開口道。
為什麼要他來雲家?聽到這話,雲樹不禁苦笑幾分,真要他說出心裏話嗎?
雲岩視線拉長,不知道停落在何處,她似在看不遠處掛在璧牆上的山水畫,又似在瞧着精妙絕倫的雕梁。
良久,雲岩才緩緩道:“一直以來,你都認為我中意的是雲容,對不對?”
聞言,雲樹瞪大了眼睛,像是心裏的秘密被光明正大的剖出來看。原來祖父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
雲岩沉聲道:“我是中意雲容,但不代表我不看重你。”
一聲“看重”讓雲樹渾身一顫,雲公竟然也會看重自己?
還記得剛來雲府的那會兒,他又開心又緊張。他終於能夠看見傳說中的清河雲公了,往日他都是只能在家庭聚會上瞧見雲公,而雲公一直都是他的榜樣。所以當娘親詢問他要不要來雲府的時候,他想都沒想的就同意了。在他心裏,他就是想成為像雲公一樣,心懷天下,德高望重的人。
雲家格外講究禮數,所以當他看見雲容能夠在雲岩懷裏撒嬌的時候,他當時有多驚訝。當然,雲容那個時候年紀小,撒嬌是他的特權,但是他就是忍不住羨慕,忍不住想像着那個能撒嬌的人是自己。可是多年來的教養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做。
他一直在眾人眼裏扮演着謙恭有禮的雲家一子的角色,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性格,他究竟想要什麼。不過,他心裏有一點沒有改變,他無比渴望着雲公對他的欣賞和看重。
但就是雲容很容易得到的一切,也許對他來說,比登天還難。
少時,他功課是學院的第一名,也只得到了雲公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他拚命地努力,做出成績來,儘管最後得到了別人的和顏悅色,可是就在雲公這裏,沒有他想要的回應。雲公是他的榜樣啊,他無比崇拜雲公,可是為什麼雲公就不能多關心他一點。
同樣都是雲家的子弟,為何他受到的不公這麼多。
雲岩盯着雲樹略帶幽怨的眼神,不禁嘆道,“孩子,你認為我不公平?”
雲樹低頭,手指攥的青白,忽而抬頭:“雲公,我自認為沒有不足於雲容的地方,為何雲公待雲容比待我更真心呢?”
雲岩目光一凜,這孩子原來是這麼想的,於是笑道:“因為你不讓人操心啊!”
聞言,雲樹一愣,不讓人操心?這是什麼理由,因為不讓人操心,所以就不可以不被關心?
“雲容那孩子,有一顆赤子之心,很難得,但就是因為他涉世未深,所以我無比擔心他。至於你,你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困難,你甚至都不需要我...”
“我需要!”雲樹眼裏已經帶有不甘的淚光,“我需要,雲公,其實我也需要你來擔心我,因為想得到你的注意,所以我不斷的努力。”
雲岩沉了沉聲音,“所以你就想害雲容?”
雲岩突然的一問,令雲樹不知所措。
但心理素質很強的雲樹立即恢復了鎮定,無辜道:“祖父,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雲岩哼了一聲,目光犀利,“你以為你做的一切我不知道?當初烈火門派人追殺雲容的時候,是你講雲容置於危險之中,而我沒有選擇處置你,是念在你為雲家的鞠躬盡瘁。我沒想到,所謂的嫉妒之心,會蒙蔽雲家子弟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回頭是岸,能明白,雲家之所以能夠壯大成今日這般模樣,是因為家族之間互幫互助,互相督促。只有良好的氛圍,才能鍛煉一個乾淨的魂魄。雲容做到了,你呢?”
雲樹抿着唇,始終還是想着怎麼反駁雲公,怎麼為自己開脫,可是當他聽到雲公後面一番話時,一種羞恥心突然出現在心頭。
“我今日選擇說出來,是發現你始終還是沒能看清。雲家的子弟,我都看重,而我有自己喜歡的,也有不喜歡的,這是我的選擇。但是能讓我欣賞的,就不僅僅是依靠他能讓我喜歡的本事了。你說我不注重你,那你仔細想想,若是你真的能夠做到問心無愧,我怎麼會不去看重和欣賞你?”雲岩說話的聲音很慢,但低沉又有力量。
火光依舊在燃燒着,映着雲樹的容顏。
雲樹輕聲問道:“祖父,我知錯了。”
“孩子,過來!”雲岩沖雲樹招了招手。
雲樹生平第一次離雲岩那麼近,他半蹲在地,仰望着雲岩,有些哽咽。所有人不會明白,他對於雲公的崇拜,他對於雲家的自豪。
雲岩用粗糙的手撫過雲樹的頭,溫柔道:“我很抱歉,沒有誇讚過你,我以為你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別人的讚揚。沒想到我還是忽略了你年少時需要的關懷。孩子,我可能不久后就要離開人世了,未來是你們的,希望也是你們的,所以我不希望雲家百年基業會被歷史的更替所淹沒無影,你要記住,一個人的強大,不算什麼,一個家族的強大,才是真正能夠支撐的力量。我相信你,能夠擔任這個重任。”
“祖父...”雲樹忽然情緒涌了上來,他真的不知道,原來雲公對於每一個子弟都是看重的。就因為他看起來不需要安慰,他看起來很強大,所以他就不被雲公當成一個孩子來寵,雖然這很難讓他接受,但是在今日雲公對他的諄諄教誨中,都已經被他消化掉了。
他一如既往地為雲公驕傲,向雲公學習。
其實這麼多年,他要的就是雲公的一句肯定。
這對他來說,有多麼開心。
所以,雲樹不禁在雲岩懷裏痛哭,同時也明白,雲家強大的是一個家族,所以他對雲容只能是關心提攜,而不能有其他的想法。
許是雲公覺得他身子真的不行了,所以才決定將這些話對他說出來,雲樹心裏又很難受。
一瞬間,雲樹對雲容所謂的嫉妒,煙消雲散。
他徹底放下了!
錦城
雲容盯着手裏的奏摺,不禁陷入了深思,大王除了處決受賄數額較大的三城府司之外,其餘只解決了摺子上了一些蝦兵蟹將,難不成大王是在保護賢王?
這也說不準,畢竟大王也清楚,若是將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部拿掉,便會掀起朝堂上的一陣風暴。
所以為了不動搖南國的社稷,大王只選擇了無足輕重的幾個。
雲容不禁愁了起來,如此一番,賢王手底下的這些人,便會更加小心起來。他們要是再抓住什麼把柄就難了。
“大人,徐聰求見!”
雲容正愁眉之際,一聽徐聰來了,不禁道:“快讓他進來。”
徐聰提着一壺佳釀,笑着走了進來。
雲容見狀,起身迎道:“徐先生,別來無恙。”
“聽說雲府司一口氣狀告了三十多名官員?可謂驚動了整個南國。”徐聰開口道。
雲容不以為意,“我又不是誣陷,再說,現在我是府司,為了南國社稷,我理應清除這些南國的害蟲。”
徐聰點頭,拍掌道:“大義凜然,是乃壯舉,只怕那些害蟲為了自保,會咬大人一口。”
聞言,雲容皺眉,“我若是貪生怕死,也不會寫下那些罪證了。不過徐先生,我很好奇,為什麼會有人向我送來這些官員的罪證,而且我發現他們大多都是和賢王有牽連。”
徐聰眸光一閃,問道:“大人可知是何人送的?”
雲容搖頭,他就是不知道是什麼人送的,而且這人為什麼會有這些證據?
徐聰將酒放在一旁的側桌上,笑道:“大人不用想那麼多,或許是有壯士見百姓被欺壓,實在受不了,所以才收集了證據遞給大人。之所以給大人,可能是因為大人剛正不阿,定能為他們主持公道吧!”
雲容點頭,“不過這人也算幫了我,因為這些官員和賢王都有牽連,想必也能折斷賢王這棵大樹的不少樹枝。”
聽雲容這麼多,徐聰心裏嘆道,那些樹枝其實無關痛癢,不過雲容的這番試水,查明了大王的態度,並且驚動了王後背后的勢力。小不忍則亂大謀,看來,他們的機會到了。
於是,徐聰嘴角一勾,轉身對雲容道:“前不久有人送了昭王兩潭桃花釀,昭王喝不完,想着你又在近處,所以差我過來給你捎上一壺。”
“是嗎?”雲容目光落在桃花釀上。
隨後,徐聰笑道:“大人,這個不算是賄賂吧?”
雲容想了想,“我與昭王是好友,這個乃是好友之間的贈禮,不算賄賂。”
“大人能這麼想,真是個明白人。”徐聰回道。
雲容望着桃花釀,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先生,府中一切可安好?”
徐聰一下子就聽出雲容話里的意思,為了穩住雲容,便回道:“府中一切都安好,嬌嬌夫人還說若是得了空,就和昭王約你一道去游香庄。”
聞言,雲容眸光閃爍,回道:“我自然是什麼時候都有空的,帶我向她和王爺問好。”
徐聰餘光打量着雲容,隨後回道:“好!”
都城
打量了一圈大街位置的代阿嬌,沒有找到心儀的店鋪。
回到秋風雅苑,便聽見有人說錦城的雲公身子不好。
此時的代阿嬌,一身男兒裝扮,不禁坐在那人面前,問道:“雲公身體怎麼突然不好了?是不是眼下入冬,着涼了?”
那人心想南國上下都對雲公關心尊敬,也就沒有多想,直接回道:“我本想拜別雲公,可是雲家公子云樹走出來對我說,雲公身體抱恙,不宜見客。”
代阿嬌盯着說話的這人,不禁想,會不會是雲公想要清靜,所以才派人搪塞的說辭。
可是雲公的為人,不像是為了清凈就編出理由來應付人。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看看雲公。
代阿嬌便對雅苑的小廝道:“我有事出去十幾天,若是江城回來了,你就告訴他,我去雲家了。”
騎着馬,代阿嬌忽然注意到街上駛來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
聽旁人說,是王后的哥哥國舅大人。
王后的哥哥?
代阿嬌聽都沒有聽過。
江城又不在,不能問他,算了算了,等她從雲家回來再問吧!
於是代阿嬌駕着馬,揚塵離開。
王宮內,周煌聽說國舅來了,便連忙起身,問身旁的內官道:“國舅怎麼來了?”
“回大王,應當是娘娘請來的。”
整個王宮都知道,國舅爺向來十分低調,這些年根本不問朝堂事,但是其威力,就連大王都要畏懼三分。
如今國舅出山,一定是有大事。
錦城昭王府,周乙放下書,饒有興味地盯着徐聰,“國舅出山了?”
“都城那裏傳來的消息,不會有假。”徐聰回道。
聞言,周乙輕笑,“太好了,我正愁怎麼為母親報仇,他就自己送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