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木匣子
鎮長畢竟是見多識廣的人,看我臉色變了,他當即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
我雖然年齡小,在爺爺的言傳身教下,卻很沉穩,我冷笑問道:“老父親屍體就在院子裏,李叔怎麼關心起其他事情來了?”
一句話問的鎮長啞口無言,很是尷尬。
這時爺爺披着外套走了進來,鎮長趕忙和爺爺打招呼。
鎮長對爺爺一向尊敬,像是很忌憚爺爺。
爺爺拍了拍鎮長的肩膀,看了我一眼問道:“仲謀啊!我老孫家的人從不說慌話,你如實回答爺爺,撈屍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個木匣子?”
爺爺是個中庸的人,我從小在他的教導下,我深諳做人的道理。
小時候爺爺教育我說,在我們中hua大地,託人辦事兒,行就是不行,不行才是行,不行是為了多要條件,這樣就會轉不行為行,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那必然是辦不了的推脫之語,其目的是讓彼此面子都好看。
爺爺讓我不要說話,我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就是讓我不要說真話。
於是我斬釘截鐵道:“沒有,山洞裏都是屍體,根本沒有什麼匣子。”
鎮長臉色一僵,很是失落。
爺爺嘴角上挑,露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冷笑,從我這個角度剛好看的真切。
妮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跑了過來,站在他爹身後,眼巴巴的看着,希望她爹能帶她離開。
“你要的東西孩子沒看到?你看要是不滿意讓他再去跑一趟?”爺爺轉過身去,臉色陰沉道。
鎮長先是一愣,隨後連忙訕笑着擺手,“二叔這是哪裏的話,我也就隨口問一句。”說著,鎮長看了一眼表,“這麼晚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早點睡,我這就去把我爹的屍體帶回家。”
說完,鎮長回頭看了妮兒一眼,說道:“妮兒我先帶回去。”
妮兒一聽,頓時欣喜,可鎮長後面的話又讓她萬念俱灰,鎮長說:“我先帶妮兒回去給她爺爺舉辦喪禮,完事兒再送過來。”
爺爺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道:“也好。”
鎮長尬笑着轉身,拉着妮兒要走,妮兒雙眸幽怨的盯着她爹,像是在看仇人。
“等等!”爺爺忽然叫住了鎮長。
鎮長打了個冷顫,詫異的回頭,爺爺說道:“明天送兩尺孝布過來,畢竟仲謀也是你李家的女婿了。”
爺爺這話咄咄逼人,鎮長嘴角抽了抽,估計心裏早就氣炸了,但卻不敢發作,而是彎着腰點頭,說:“應該的應該的。”
鎮長和妮兒離開后,我對爺爺說:“爺爺,這麼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爺爺面色一沉,呵斥道:“懂個屁,早點睡覺,大人的安排少過問。”
說罷,爺爺點了一支香煙,轉身離去。
我也累壞了,倒頭便睡。
第三天,鎮長給老父親舉行葬禮,給我家送來兩尺孝布,爺爺讓我披麻戴孝,以孫女婿的身份去李家拜祭。
鎮長家喪禮一舉辦,鎮長家老爺子屍體從黃河裏被打撈上來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了。
事情在十里八鄉被傳的沸沸揚揚,孫仲謀這個名字更是響徹鄰里,人盡皆知。
十里八村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是孫仲謀進牛眠山撈屍的壯舉。
牛眠山凶名在外,無人敢踏足,進牛眠山撈屍,在村民們眼裏,無疑是驚天動地般的壯舉!
我也成了人們眼中的能人,可謂一戰成名。
鎮長家喪禮剛一辦完,爺爺便強行登門,將妮兒帶走。
爺爺帶着我們回家后,外面圍滿了人,聞訊趕來的人數之多,差點把大門擠破,全是來找我撈屍的。
爺爺拉下臉,不近人情的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然後在門口豎旗:撈屍人。
並立下規矩,一年只撈三次,一次一千塊,一分不多要,也一分不能少!
在那個年月,一千塊錢可不是小數目,誰家若能拿出一千塊,絕對比現在的千萬富翁還牛逼!
有了這個規矩之後,來找我撈屍的人一下全沒了,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不過妮兒在我家裏過的並不好,每天除了吃飯的時候出房間之外,其他時間都躲在房間裏。
左領右舍都說爺爺給我搶了個媳婦,我真是命好之類的話。
爺爺有時候聽到他們談論,就開腔大罵,和他們紅半天的臉。
回頭到屋裏,又罵我沒本事,不知道哄女孩子開心。
我心裏苦的很,之前我和妮兒都沒什麼交集,她是鎮長的女兒,在鎮上見識比我多多了,我一個村裏的野小子,在她面前,實在沒什麼底氣。
在妮兒到我家滿一個月的時候,鎮長李叔來了一趟,妮兒見他來了,從房間裏出來就抱着他的腰,哭着喊着要回去。
他根本不理會,反而還凶了妮兒一頓,讓妮兒到房間裏去待着。
妮兒哭得梨花帶雨,抽泣着走進了房間裏。
他看向我,也揮手讓我去外頭,說有事和爺爺商量。
“不,就讓他在這裏,你有什麼事,直說就行。”爺爺拍了一下桌子,瞪了他一眼。
他臉色有些難看,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二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次我來,就是給您老介紹生意的。”他停頓片刻,抬起手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個活兒,三千塊。”
我一聽這話,心裏有些激動,三千塊是什麼概念,全村都沒有的電視機,可以一口氣買五六台!
在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看皮影戲都是逢年過節趕場才能看到,電視機就是傳說中的寶貝,尋常人難得一見。
爺爺瞪了我一眼,他雖然沒說話,但我耳邊彷彿已經聽到了他的罵咧聲:瞧你的出息!
下一秒,爺爺擺了擺手:“仲謀,送客。”
我一愣,隨即站起身來,走到鎮長身邊。
鎮長氣惱地揉了揉腦袋,用手推開我,看着爺爺說:“二爺,你不能這麼不講理啊,妮兒是我女兒,她還要上學,在這裏住一個月,我也算是給夠誠意了。等以後孩子們年紀都合適了,咱們再談婚嫁,又不是不行。”
然而爺爺的回答很堅決,只有兩個字:“不行!”
鎮長氣呼呼地走了,可沒過一會兒,鎮長的老婆跑了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爺爺面前,哭求着爺爺讓妮兒回家。
我看她這般動情,心中也有些不忍。
不過看她的年紀,應該只有二十七八,太年輕了一點。
爺爺不愧是十里八鄉都有名的猛人,一句話懟死了她:“你一個妮兒的后媽,能裝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回去吧,小李不會為難你的。”
她的哭喊聲戛然而止,擦了擦眼淚,灰溜溜地走了。
從此以後,娟兒就在我家落戶了,頭一年她大門不出,唯一和我說過兩句話。
第一句是:“你傻不傻?”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啊了一聲。
她便說出了第二句:“果然是個二愣子!”
我真正和妮兒的關係有所緩和,是在第二年的夏天。
傍晚時候,剛吃完飯,爺爺說去一趟隔壁村的老吳家,讓我在家裏守着門。
我貪玩在屋前的樹林裏掏鳥窩,想要給妮兒搞個小寵物養來解悶。
結果等天快黑的時候,我抓着鳥了,可回到家中,妮兒跑了。
正在我心裏慌張,跑出去問左領右舍妮兒去哪裏時,住在村頭的王二大喊:“仲謀的媳婦兒掉水裏去了,快來救人啊!”
我連忙尋着聲音跑過去,王二帶着我到了村外頭的河邊,指着斜前方的水灣,說他剛才就看到妮兒從那裏沉下去的。
來不及多想,我直接躥進了河裏。
這河名叫留仙河,河面大概有五六十米寬,過了河只需要走十幾里路就能到鎮上,平日裏鄉親們都是牛大哥撐船載他們過河。
之所以叫留仙河,主要是這水裏的暗流太多,沒有靠譜的船夫,小船都可能被暗流帶翻,哪怕神仙赤身游水過河,都有可能栽在裏頭。
我來回在水裏扎了二十幾個猛子,終於是在河灣的拐角找到了妮兒。
把她扯着上來時,我發現還有一個人影在那裏的淤泥里埋着,心裏暗自一驚,以為是水鬼,腳下的動作快了三分。
到了岸邊,我連忙掐妮兒的人中,又給她的胸脯按壓,背後拍打,很快她就吐出了不少水,其中還夾雜着泥沙。
驚魂未定的她,一把抱住我,哭的稀里嘩啦,嘴裏說著那個船夫不是好人……
我一愣,難道牛大哥剛才在岸邊,還撐船載她了?
很快聽聞到出事了的爺爺趕了過來,和我一起送妮兒回家,找村裏的老中醫開了安神的葯,喝下之後就睡了。
牛大哥的事,我跟爺爺說了,他臉色一變,讓我別管。
自從那次我救了妮兒之後,她和我之間的關係就好了許多,平日裏也會有一些交流。
不過她像是認準了我的名字叫二愣子似的,多數時候都稱呼我為二愣子。
第三年的傍晚,妮兒突然打開了房門,她身體在微微顫抖,抓着我的肩膀,好一會兒才停止了顫抖。
“怎麼了?”我低聲問,臉上帶着一些疑惑。
她咽了一口唾沫,顫顫巍巍地說:“我夢到牛大哥了,他說在河裏好冷,讓我過去給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