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路遇奇緣
——本文是高治平的一篇日記，寫於1999年11月4日。
……………………
霧氣瀰漫，十米之外人物皆不可睹，且伴有煙熏火燎的嗆人味兒。哦，這老天，怎麼搞的，竟突然起了這樣大的霧霾？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正準備出去做家教。天地既然如此朦朧，我騎車也就不敢如往日那樣風馳電掣了。
我緩緩駛出了校園。門外汽車嘶鳴，人群擁擠，車流像蝸牛似地慢慢往前爬着，這種天氣誰也不敢開快車啊！車喇叭枉自響着，沒有人聽它。人群中有不少罵罵咧咧者，這鬼天氣真是惹得“怨聲載道”啦！
我把自行車放在校門口鎖好。是鎖在了草坪邊的鐵護欄上。順便說說，不小心不行啊，我的自行車已經被偷走過兩輛啦！現在我們學院裏的治安，可真是成問題啊！
人群很稠密，我挨挨擠擠地往前走，好不容易身子終於挪移到了88路公共汽車的站牌下。這場大霧真是讓人煩惱，大費眼力，汽車遠遠地過來，到了眼前才能看清是哪一路車，往往是聽着車來了，躍躍欲試地要擠上車，真到了汽車跟前才發現是空歡喜一場。
可恨的是，這公交車你不坐的時候，會看見大街上車來車往，多不勝數，但當你想要坐車時，你等的那一輛卻是死活不肯來，比着嬌羞怯怯的小姑娘第一次趕赴約會，還猶豫徘徊，老是不來，讓人肝顫。今天的情況當然也不會有什麼例外，還是得怨公交車太少啊！
在站牌下乾巴巴地等着車，也真是無聊得很。耳聽着周圍的人在罵著車，罵著天氣，吵吵嚷嚷，喋喋不休，就讓我更是心煩，因為我還要趕時間呢！當然了，有幾個出門的人辦事不趕時間呢？大家在這個日新月異物慾橫流的時代，誰不是心浮氣躁？
人是太多了，不幸我前面又擠過來了一個人，我只好往後一再挪步，不料這時後面發出“啊”的一聲尖叫，是個女人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立即明白是踩了別人的腳了。我沒等轉回頭，先向人家道了歉：
“實在對不起，怨我沒注意！”
我心裏想，現在的人大都牛氣哄哄，脾氣暴戾，弄不好就要大吵一架，像什麼“你不長眼睛嗎？你不覺得腳硌得慌嗎？”之類的挖苦嘲罵話，應該是難免的，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輕則解釋，重則還擊對罵唄！
不料腦後卻傳來一聲清脆而輕柔的聲音：
“奧，也不要緊的，人太擠了，都是不小心嘛！”
什麼？明明這個女人自己吃了虧，居然還安慰傷害她的人？現在這樣的年代裏，還有這麼好的人兒嗎？我終於轉過了身，詫異地定睛端詳那個女孩，感覺很有些眼熟。
只見眼前這個姑娘也就是十八九歲，一頭烏油油的披肩長發，亮澤得能讓一般女人嫉妒死，簡直像瀑布一樣，引得男人們恨不得在裏面游一次泳，徜徉一番。她的臉色更讓人羨慕，正如錢鍾書在《圍城》裏的比喻：那姑娘的臉像鮮嫩的水果，讓人忘記了口渴，而又覺得嘴饞。
姑娘穿着一襲黑色的連衣裙，小腿上是光滑的肉色絲襪，腳上穿一雙黝黑鋥亮的皮鞋。這真是一個眉清目秀、光艷照人的妙齡美女啊！
更吸引人的還是她的美如蘭的氣質，尤其是在聽到她如奏笙簧的悅耳話音與知悉她的善良柔和性格之後，還會有哪個男人不會喜歡上她呢？
除非是個古代的太監或者性取向異常的人。而我恰恰是個身體強壯精力旺盛的熱血青年，又怎麼會不一下子痴迷於這位似乎自天而降的凌波仙子呢？
也許這就是那種神秘的一見鍾情了？我的心不由地一陣顫抖。我聽了她那和善的回答，卻忘記了回頭，只是痴痴地瞪視着她。那種色狼一般的眼神，也許太明顯地冒犯了她吧？
姑娘終於不好意思起來，把頭輕輕低下了，眼角瞥過一絲微微的嗔怪羞惱的餘光。雖然，我也知道，這裏面總有一點歡樂的羞澀吧？女孩子對迷上她的鐘情者應該不會一概憤怒地拒之於千里之外吧？
……………………
我心裏在那一瞬間似乎轉了上千個念頭。我眼中忽然沒有了這個世界，而只有她的玲瓏眉眼和窈窕身材。就在繼續盯着她的一剎那，我忽然福至心靈，心裏冒出了一句話，我故意賣弄起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矯揉造作地說著標準的普通話：
“啊，小美眉怎麼這麼眼熟啊？我們一定是在哪裏見過吧？”
那女孩詫異地抬起了頭，疑惑地盯了我一會兒，終於甜甜一笑道：
“是嗎？我們沒見過面吧？不過，我也覺得你是有些面熟呢！”
我心裏驚異於自己的瞎蒙亂撞，居然撞在了正題上，讓姑娘信以為真了；驚訝自己的魯莽和僥倖於她的清新或者勇敢。我高興得心裏像是跳起了幾隻小兔子，連忙接過話頭，問道：
“那麼你也是河東師大的學生吧？”
姑娘眼觀鼻、鼻觀心地對我點一點頭，問道：
“你是哪個系的啊？”
我連忙屁顛顛地回答：
“奧，我是中文系98級的學生。你呢？”
姑娘微笑道：
“喲，咱們還是一級的呢！我是音樂系的。看來我們以前真是見過面的。”
“是啊是啊！成天在一所學校里生活，雖說咱們學校有個萬兒八千人吧，也總是會有機會照面的。姑娘能告訴我你的芳名嗎？——呵呵，這是不是太冒昧了？如果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哪裏呀！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吧？你是中文系幾班的？”
姑娘抿起了那溫潤的小嘴，嘴角翹起，顯得那麼精緻可愛，她顯然並沒有因為我的唐突而生氣。我心裏不禁快樂地大叫：姑娘不但注意了我，竟然還詢問我的名字！我連忙說道：
“我叫高治平。98級2班的。你呢？”
“哎呀！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啊！你就是名震全校的中文系大才子高治平嗎！咱們校刊上不是經常發表你的文章嗎？——我叫白雪。”
“白雪？好名字！咋有點耳熟呢？啊，我想起來了！我能夠結識你，真是幸何如之啊！你可別笑話我掉文啊！——你也是音樂系的名人啊！上次學校元旦聯歡晚會上，你不是給舞蹈隊鋼琴伴奏嗎？當時我可真是聽得如醉如痴呢！怪不得覺得你這麼面熟！”
白雪甜甜地笑着，輕啟朱唇，露出了兩排白亮的細密的如同白瓷般的糯米牙。她居然開玩笑道：
“謝謝誇獎！有些人乍一聽到我的名字，還認為這個名字是藝名呢！其實我從小就一直叫這麼個名字。……你知道嗎？我可喜歡看你的文章呢！”
“嗨，你可別捧我啦！我也不過是中文系裏很一般的小卒子罷了，幾篇小文章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系還有好幾個同學已經出版了詩集小說集呢！倒是你，才真是鼎鼎大名呢！你就是音樂系裏那個有名的‘白雪公主’啊！上次五四青年節文藝匯演上，你穿一身白白的衣裙，那個漂亮勁兒呀，真像凌風起舞的九天仙女啊！我當時直接都看呆了！剛才我那樣傻傻地看着你，你不會生我的氣，拿我的怪吧？”
姑娘輕輕地跺着腳，笑道：
“哪裏哪裏！生什麼氣啊？——你可真是會夸人！我也不過是個音樂系的一般學生罷了。本身就是學唱歌跳舞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你才真謙虛呢！誰不知道你是《方圓》文學刊物的主編啊？你不也是出版過詩集的嗎？我還收藏了一本呢！”
“哈哈哈！好了，好了，彼此彼此，咱們都別裝謙謙君子啦！……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去做家教唄！你呢？幹什麼去？”
“呵呵，我也是當家教啊！不過我見你們教音樂的去人家，不是常帶着樂器嗎？”
“奧，那家人可富呢！鋼琴、結他、琵琶、古箏……應有盡有呢！根本不要我自己帶着啊！”
“是啊，帶着樂器也挺麻煩的。那家人離學校遠嗎？”
“他們家在天橋區。我這不是在等88路車嘛！”
“呵呵，真巧啊！我也是要坐88路車，在天橋區下車呢！看來我們可以一路同行啦！”
我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手，為與白雪同行興奮不已。
……………………
這時候，期待了半天的公共汽車終於開來了，我們一前一後，擁擠着上了車。我僅僅挨在她身後，聞到了一股芬芳的醉人的氣息。我本想替她付了車票錢，她很有禮貌地拒絕了。
車上人滿為患，我們只能站着。碰巧僅僅過了一站，恰巧在我站着的地方，站起來了一位中年婦女，走向了後門，下車了。我連忙喊白雪過來坐下。白雪看看周圍，見沒有老弱病殘孕，與我謙讓了一下，也就坐下了。我就抓着她座椅的扶手。
我們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在這個過程中，我的眼光卻漸漸大膽起來，越過了她的衣領，欣賞着她那雪白修長的脖頸……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四處遊走，我不禁有些臉紅氣喘起來……
說話之時，白雪還時不時地抬起頭仰視我，嚇得我趕忙把那種呆傻的目光收起來。裝作在看別的東西。白雪開頭不以為意，後來顯然有所感覺了，含羞帶怯地低下了頭。
車裏太擁擠了，在行駛過程中，每次經過一個站牌，都要引發一次擁擠的浪潮。於是在人群的推擁之下，我時不時地貼緊白雪的身子一次，腿挨着腿，我的腰靠住了她的肩膀。她就儘力再往裏靠一靠。然而兩人仍然難免有時輕時重的接觸。白雪顯然也無可奈何，後來也就任由這種幾乎相當於騷擾的身體接觸持續下去了。
為了拋卻綺念，我就繼續與白雪聊天。像天氣啦，學習啦，打工啦等話題，聊得熱火朝天。我問白雪：
“你們音樂系做家教賺錢海了吧？聽說一個小時好幾十元呢！”
白雪輕輕嗯了一聲，說道：
“一般一個小時五十元，還有更高的呢！你們呢？”
“唉，比你們算是可憐死了，辛辛苦苦口乾舌燥地講課，一個小時才二十元。跟你們比，真是有點不公平呢！”
白雪搖頭道：
“你不知道我們當初考學的投資有多麼厲害呀！我們出去拜師學習學費可貴呢！且不說買鋼琴呀什麼的，那些樂器也都挺貴的。”
“呵呵，可是你們將來前途多光明呀！要是當了歌手、演員，一不留神還可能混成明星了呢！你看現在流行樂壇，多麼火爆呀！據說出一張專輯就能掙幾十萬幾百萬呢！”
“你說的那是已經成了明星的人吧！但是成名是要看機緣的，並不是每個做音樂的人都能成名成家的。”
“我看你就行！嗓子這麼甜，人又這麼漂亮，說不定過兩年，你不但會成為當紅歌星，還有可能成為影視歌三棲明星呢！甚至成為趙薇章子怡張柏芝那樣的大紅大紫的巨星大腕呢！呵呵，到時候還不知道你還認得不認得我這樣的小人物呢！”
白雪笑了起來，不由得花枝亂顫：
“唉！高治平，你這是說的哪裏話啊？不過，我還真得謝謝你這番美言呢！萬一將來有那麼一點兒出息的話，我會記得是由於你這番鼓勵的！當然了，我覺得你的前途也未可小覷啊！也許不久之後你就能成為知名作家，或者著名的編輯、評論家呢！”
“哈哈哈！那我也預先謝謝你的吉利話啊！但願這是一個準確的美麗的預言！”
……………………
前面路口突然紅燈了，汽車猛地一剎車，令全車人前仰後合，引得人們怨氣衝天。我一下子趴在了白雪身上，弄得她一個大紅臉，兩個人都很不好意思。於是談話中斷了一會兒。
車停的時間好長。兩個人的沉默似乎更使整個空間充滿了溫情。此時無聲勝有聲啊！其實那無聲的眼神更勝過一顰一笑，不是更加動人嗎？
話都說得差不多了，於是我也跟周圍的人一樣，開始抱怨這濃濃的大霧。白雪搖頭道：
“這其實不是霧。”
“什麼？”
我吃了一驚，一時沒聽明白。白雪微笑道：
“這其實是人為的濃煙。你沒聞到有種嗆人的糊味兒嗎？這其實是因為城郊的農民大量焚燒植物秸稈形成的煙霧。我前兩天看見過這種焚燒秸稈的場面，遮天蔽日的，簡直是很恐怖呢！”
我不禁有些痛心疾首：
“啊？有這麼厲害嗎？我小的時候，農村裡還把秸稈當燃料，做飯用呢！他們這樣白白燒了豈不是既浪費資源，又污染環境、破壞空氣質素嗎？”
白雪望着窗外嘆息道：
“是啊，要是以前，這是多麼好的燃料，還可以當動物飼料，也可以集中起來漚肥、造紙啊！可是現在城郊的農民都富得流油了，主要靠供給城市的二三產業來賺錢，農業幾乎成了應付，哪裏還在乎這點不值錢的莊稼秸稈啊！要不是因為荒了地得挨罰，他們都不一定種地了呢！”
“哇塞，你可真是博學多識、信息靈通的才女啊！”
我不禁連聲讚歎。汽車不知不覺又走了一站路。這時候上來了一個大肚子的孕婦。白雪連忙站起身，把座位讓給孕婦了。那孕婦居然連聲謝謝也沒說，只是點了一下頭，就泰然自若地坐下了。我和白雪並肩站着繼續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