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山會雜記
這段日子，高治平只是在宿舍里讀書寫字而已，沒有什麼事情可記。
2001年10月20日早晨，他的一個在齊州工作的姑表姐打來電話，讓他去給一個老鄉幫點忙。
那個老鄉就是今年春天，表姐結婚的時候，去給表姐做伴娘的那個叫阿芳的少婦。她在千佛山廟會上擺了個攤子，賣肚兜什麼的小商品。她本來想找表姐去幫忙看攤子，但是表姐沒有時間，於是就轉託高治平過去幫忙。
唉，其實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實在不夠熟悉。想想看攤子能有什麼意思？多無聊的事啊！何況進公園的門就得花20元買票。到時候還不知道人家給不給報酬呢！就算給點錢，治平又怎麼好意思收？左不過就當去玩玩罷了，散散心也好。
治平尚未決定何時去。按理說，今天是星期六，去就挺好。只是衣服沒有洗，頭髮也沒有理，又是一個嫩陰天。所以，他就不想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應該人更擁擠，東西更好賣。不過明天那個叫小虎的學生家，有可能請治平去做家教。去呢，還是不去呢？倒也是個難題。再拖後幾天吧，也許遊客會變得稀少，去也無益了，真是進退兩難啊！
不過次日，高治平還是去了千佛山。下文就是他回校之後寫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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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10月21日周日陰
這是一個星期天。表姐打來了電話，派給我一個任務，是去千佛山廟會上，幫她的一個朋友看攤子賣東西。
那個朋友也是無州的老鄉。我們都是遠離家鄉的遊子啊！表姐與她的那個朋友，已經在這個龐大而陌生的城市裏安家落戶了。而我卻只不過是一個在這裏做短暫停留的大學生而已。四年大學時光轉眼將過，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奔赴建設家鄉的工作崗位。
當然也不能說，我對齊州這個省會城市一點也不諳熟。畢竟住了快四年啦！但不知為什麼，我始終對這個城市親近不起來。因為這個歷史文化名城，這個曾經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老城，近年來空氣污染，建築低劣，道路擁擠，泉水停噴，蛻變得也太快些了吧！
最可怕的是，它是北方名副其實的火爐。夏天的氣溫竟然動輒高達40攝氏度！老天爺啊，這可真像是在蒸籠里生活啊！看看在戶外活動的人，烤得像一堆黑乎乎的饅頭了。到了三伏天，涼席子上像是也着了火，我經常熱得大半夜睡不着……
所以我覺得，與其在這個充斥着傾軋陰謀嫉妒爭權奪勢的悶熱城市裏苦苦掙扎，為什麼不回歸一個人際間祥和寬容、空氣清新、陽光透明、冬暖夏涼的小城裏，去愜意地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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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初秋的清晨。大學生宿舍里的空氣暖洋洋的。除了那幾個極其用功準備考研，或者熱愛體育鍛煉而早起的同學之外，還有一半人正沉浸在甜美的夢鄉里。
他們正處於最美麗的青春年華。儘管他們心比天高，野心勃勃，可在事實上，他們只是一批學無所成、一無所長、志大才疏的庸才而已。
我高治平就是這樣的人啊，我也曾經有着無數美好的夢想，可是在生活中，我卻處處碰壁，我越來越痛苦而清醒地認識到，我是多麼平庸無能，我只是個夸夸其談、沒有真才實學的混世魔王啊！
接到表姐的電話之後，我略加修飾，往頭髮上噴了一點摩絲，往皮鞋上抹了金雞鞋油，換上一套新的西裝，還擦乾淨了眼鏡。同時為了在空閑時間裏不至於無聊，我在衣袋裏塞上了一本64開本的金庸小說《鹿鼎記》。唉，我的小寶啊，看來這幾天我就得靠你去打發時光啦！
拾掇完之後，我騎上自行車，直奔千佛山公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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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山是這座城市的三大名勝之一。山裏的萬佛洞，居然有兩萬多尊大大小小的佛。它本名歷山，又名舜耕山，據說當年大舜曾經在此山之下耕作勞動。隋唐年間，人們在這座山上開始大雕佛像，後來就有了千佛山這個名字。
海右此亭古，齊州名士多。齊州這座城市，曾經出過辛棄疾、李清照等一流的大詞人，確實算得上歷史文化悠久了。可事實上，這座城市卻很缺乏吸引遊人的魅力，根本不能留住遊客做個幾日游。也許這應該歸因於旅遊政策不夠靈活優惠吧。
就像這次山會，雖然將持續十天，可是不必說去擺攤賣東西的人得交很多攤位費了，就連遊客進山買門票，也得通通得花20元。
其實它在我眼裏，也不過就是一座低矮的普通的石頭山罷了，哪有什麼奇麗的風景？就算有幾個值得一看的景點，還不是要進去就得另收幾十元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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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我的雙腳一前一後輕盈地蹬着車子時，心裏就在盤算着，是不是想個辦法可以不花門票錢呢？
辦法當然沒有別的，唯一的途徑，就是跳牆而入了。想想我去年游趵突泉、大明湖的可笑經歷，不也全是翻牆而入的嗎？
平時千佛山在6:00之前進門，倒是可以不必花錢的，可是山會期間，卻是從凌晨4:00就開始收門票的呢！
河東師大距離千佛山不遠，很快我就到了千佛山北門前的那條街。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那個擁擠啊，自行車就不必說騎了，連推着走都感覺頗為難。
路兩邊全是高聲叫賣的小商販，小攤上吃穿日用，各種花色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就和農村裡過年關趕大集一樣無所不有。
想想吧，這還僅僅是在公園門外呢，若是真到了山上，那山會的盛況，豈不是更加繁盛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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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行車放在了正門西邊，靠近一堵矮矮的鐵牆。鎖好了車子，就開始四處轉悠。反正是輛破車子，也無需人看管，估計也沒人偷走吧。唉，想偷就偷吧，我都已丟過兩輛嶄新的自行車了。這社會風氣就這樣了，你能有什麼辦法？
我圍着公園的鐵柵欄牆走了半圈，想找個合適的地方爬進去。說實在的，這個牆不過是道君子牆，只要一個鷂子翻身，就可以凌空而過，實在是費不了多大力氣。
可是里裡外外人山人海，賣東西的小攤子，把圍牆都包圍嚴實了。人要臉樹要皮啊，我怎麼好意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爬牆呢？
可我總不能為了給別人幫忙，就先付出20元的門票錢吧？萬一找不到那個人可怎麼辦呢？就算找到了，她也不可能給我報銷門票啊！
不過我心裏也隱隱地盤算着，只要能找到她，總能得到點好處吧？吃喝就不必說了，總得給我百十塊錢的商業提成，來當報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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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回走了幾趟，沒有發現適合爬牆的地方，只好又回到正門前。正在此時，正門西側一個極高的鐵柵門忽然打開了。從裏面開出來了一輛轎車，然後管理人員很快又把門鎖上了。
我不禁福至心靈。因為我觀察到這個門雖然緊挨着正門，但是由那個賣門票的房子一擋，如果有人爬門，看門的門衛肯定看不見。
這可真是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呀！怪不得革命戰爭年代，地下黨常常在敵人特務的眼皮底下搞活動呢！有了這個發現，我就找了個沒有巡邏人員走過門前的機會，跑到了側門口。
此時我心裏忐忑不安，像是有一隻小兔子，在我心裏蹦蹦跳跳似的。我定一定神，咬一咬牙，看看附近的人，也不像有什麼敢管閑事的，於是雙手一下子抓住了門頂的槍鋒狀突起物，左腳在牆上的一個橫鐵欄杆上使勁一踩，右腳在門中央的一道橫鐵上踩牢了，然後左腿再起，“嗖”的一聲，已經上了門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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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個側門比圍牆還高得多，足有兩米高，爬起來也更困難、危險一些。可是因為這裏人少呀，我也就豁出去了。要是逮住了，不就罰幾個錢唄！想通報學校處罰之類，是不可能的，我也沒有帶任何證件出來。頂多挨一頓揍，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個壯小夥子，估計他們就算逮住了，也不敢怎麼著吧。
說時遲，那時快，我心裏在轉着這些念頭的時候，雙腿已經翻過來，雙手抓牢了“槍鋒”，然後整個身子也轉到了門裏。我下去的時候根本沒踩任何東西，雙腳緩緩下落，全仗着雙手把身子拽住，此時雙腳離地頂多不過半米，下來當然沒什麼困難了。
總之，從爬門到落地，整個“作案”過程，我頂多也就用了兩秒鐘！真沒想到，我的身手竟然還這麼伶俐呢！也許這是近日我經常鍛煉身體，舉啞鈴、踢沙袋的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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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說起來，我還是很有爬牆經驗的呢！
我一下子回憶起以前，我還在上高中的時候，為了逃票看電影，我敢於翻越口鎮電影院的高牆。
我甚至還敢把電影院臨街門上的玻璃給掀掉，從那個小窗口裏，非常敏捷輕巧地鑽進去。這種事兒我幹了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一點皮肉傷也沒有，連衣服也沒撕破一點。
但是，有個跟我一同幹這種事的同學，就沒這麼幸運了。他笨手笨腳的，結果就很慘了，他有一次爬牆，居然被牆上的碎玻璃碴破了手，鮮血淋漓，甚是嚇人。
好在他也真夠狠夠堅強的。下來圍牆之後，他拿出事先帶來的一瓶白酒（半斤裝），把酒倒在那隻手上，不顧疼痛，用酒洗了好一會呢！他疼得呲牙咧嘴的，居然未嘗哎呦呻*吟一聲！
——作者註：
這個同學的故事，我在我的長篇小說《龍少情史》第二卷的《地獄門前》《懺悔之聲》那幾章里，有所描述，感興趣的書友可以搜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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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言少敘。卻說我進門之後，連頭也不敢回一下了，邁起大步，穩健而迅速地走進了人群里。
門裏門外固然有不少人驚詫不已，但他們一是不想多管閑事，或者不敢喊叫；二是就算想起呼叫來也晚了，我已經混進了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就算有管理人員來抓我，誰還能辨認出、抓得住我這個老滑頭的爬牆專家呢？
過了好一會兒，我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膽子也大起來了。於是從門口開始欣賞千佛山的風景。同時也仔細地把路兩邊賣東西的商販攤主們辨認了一番。
山會確實熱鬧。此時已經九點多了，正是人潮洶湧之時。男女老少，諸色人等，中間亦不乏金髮碧眼的胡兒洋妞。在沸反盈天的喧囂聲中，在“你好”“哈嘍”聲中，在“最後一天大甩賣”的叫喊聲中，我拾級而上，欣賞這座山的節日盛會。
攤販中有賣玉器的，從幾千元開始砍價，一直砍到20元也願意賣，令我咋舌不已；有賣羊毛衫的，所有的都是15元一件，我估計肯定是假貨。還有賣皮鞋皮包的，所有的皮鞋都是20元一雙，皮包20元一個，一邊的高音喇叭里放着那個爛大街的段子：
“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王八蛋老闆黃鶴吃喝嫖賭欠下了3.5個億，帶着他的小姨子跑了。我們沒有辦法，拿着錢包抵工資，原價都是一百多兩百多，三百多的錢包，統統只賣二十快，統統只賣二十塊！比牛皮還要牛逼的錢包！黃鶴王八蛋，你不是人，我們辛辛苦苦給你幹了大半年你不發工資，你還我血汗錢！還我血汗錢！……”
這段子如此經典而搞笑，讓人一聽就不由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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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現場作畫的，坐在那裏畫張肖像，僅收5元；還有專門畫名人的，已經畫了劉德華、趙本山等人的畫像，掛在那裏。甚至還有電腦畫像，把一個人臉上的缺點全部刪除掉，能使一個醜婦瞬間變成一個美女，使一個愁眉苦臉的老頭，變成一個神采奕奕、老當益壯的壽星。
——作者註：
這就相當於多年後的手機美顏啊！進行這種美化，固然讓人心裏彷彿吃了一個甜棗，可是我覺得這種修飾，就像修復處女膜一樣，是自欺欺人、可恥可笑的。
還有賣各種智力玩具的，有電子射擊遊戲、有步槍打氣球、有耍猴戲的、有玩套圈套獎品的、有球打易拉罐的……還有大喇叭里不停地喊着，無限重複着：
“沙包打狗，打掉拿走，打不到送一個……”
還有歌舞團、雜技團。最可笑又可憐的是有一個人，看臉型是三四十歲，看身材像七八歲的小孩，他手裏拿着麥克風，小屁股在一扭一扭地，邊唱歌邊跳舞呢！
當然山會上最多的還是賣小吃的。各種瓜子、糖炒栗子、鹽水菠蘿……各種羊肉串、炸肉串、烤腸……各種炒菜的，拉麵的，賣盒飯的……
總之，一個攤位挨着一個攤位，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遊人太多了，讓我簡直看不清攤位。
我瞪大了眼睛，找了半天，卻也沒找到那個無州老鄉，根本就沒有我表姐的朋友的影子啊！
這可怎麼辦呢？我又沒有手機、傳呼之類的高科技通訊工具，在這人山人海里，怎麼找得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