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六集

1、龍舟的甲板上、日、外

陽光普照,寂靜無風。龍旗都一動不動。

龍舟上的守衛像鐵鑄就的一樣,各在崗位上肅立。

李德立帶着陳潢走到船橋上,像兩個挎刀侍衛出示了一個手條。

兩個御前侍衛合力推開底艙口,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掛着懸梯。陳潢:有勞公公。

李德立點點頭。

陳潢撩袍下去,很快隱沒在黑暗中。

2、船底艙、日、內

船底艙堆滿了雜物,帆索、木釘,儲存雜物的大桶等。

陳潢彎着腰在低矮的底艙,在這些雜物中間歪歪扭扭地走。他看見前面一塊空地,一燈如豆。

一個人背對着他,倚在懸板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隨着船身搖搖晃晃。陳潢:靳大人。

靳輔:噓——

靳輔也不睜眼,繼續側耳傾聽。陳潢:靳兄。

靳輔這才回頭,睜開眼看他。靳輔已經很久沒理髮,前額上的頭髮亂蓬蓬地。臉色在油燈下顯得灰暗,只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暗影中炯炯發光。

靳輔一下坐直了,抓住陳潢的手。靳輔:陳天一!

陳潢:靳大人。

靳輔:(驚喜交加)真是你。陳潢:千真萬確。

靳輔:你到這船上來——你是怎麼來的?

陳潢:我在鐵牛鎮碰到皇上,皇上讀了你獻上去的書,正在找我。皇上准我來看你,靳大人,你受苦了。

靳輔興奮地想站起來,剛往上起,腦袋被頂艙撞了一下,疼得哈哈大笑。靳輔:(摸着腦袋)真的是你,不是做夢!

靳輔左右逡巡,抓起一個水罐子和碗,倒了一碗水端過來。靳輔:我這兒什麼也沒有,慢怠你了。

陳潢盯着他狂喜的樣子,半天說不出話來。靳輔:怎麼了?

陳潢:(拜了下去)我落第之後,無顏回家,從北京要飯一路向南走。一路之上,到處都是孤兒寡母的哭嚎之聲,官吏橫徵暴斂,丈夫賣掉妻子,當娘的賣掉孩子,吃草根、吃觀音土、吃牆皮、吃人——

靳輔:(眼睛也濕潤了)有什麼災,都是落在百姓頭上,逃也逃不掉啊。

陳潢:這才明白大人苦口婆心地勸我去治河的真意。我那時候還迷戀功名,剛愎自用,井底之蛙,說起來讓人慚愧。一直想再見到大人,能說出這些話,想不到今日真的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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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到了,老天爺厚愛。

靳輔:(擦掉眼淚)聽你這麼說,我就算馬上死了,心裏也很高興。天一兄,黃河必在你手中大治,你要建一番大禹、李冰的事業!請受我一拜!

靳輔跪下去,陳潢忙不迭地把他拉起來。

陳潢:大人,這如何使的?你在這兒受苦,我一點忙也幫不上。

靳輔:(微微而笑)我在這兒很好,忙了二十年,總算歇下來了。一開始還想干點什麼,文人死前給自己刻個集子,流芳百世,武官給自己立個碑,標榜戰績。我呢?落個沒下場。想把這二十年河務上的心得寫下來,有你的書專美在前,也不必多言。想給妻子、爹娘捎點東西,可惜我身無長物,想給兒子寫封信,又不知道他在哪裏,是死是活?在船上呆得久了,卧聽濤聲,也很快活。

陳潢:(重複他的話)卧聽濤聲。

靳輔:(小孩一樣高興)你聽,這是河底暗流沖刷石子的聲音,像洞蕭無始無終;有時候疾風驟雨,像亂彈琵琶;有時候浪拍舷板,像黃鐘大呂,振聾發聵,讓人雄心陡起!夢見自己還在河堤上,我在河上二十年,今日才知黃河之美。

3、運河岸上、日、外

很多當地的官員已經在彩紙紮的牌坊上翹首以待。龍舟下錨,搭下跳板。

官員們齊刷刷地跪成一片。李德立從龍舟上下來。

李德立:宣聖旨——官員們:吾皇萬歲萬萬歲!

李德立:安徽各府道官員依手本依次覲見——(收了聖旨)高家堰河道主事崔維雅隨旨覲見!下面的官員面面相覷,竟沒有一個出來答應的。

4、龍舟上索額圖艙里、日、內

索額圖正在看信,看罷,放在燭火上燒掉。崔維雅的師爺站在一旁。

崔師爺:崔大人正在趕修白良澗河堤,把自家的房子和衙門都拆了使用,崔大人晝夜不合眼

盯着工程,不能前來面見皇上和索相爺,多有歉意。

索額圖:沒幾日聖駕就到高家堰了,皇上來之前,要修出個樣子才行啊。

崔師爺:是,崔大人還說他不能覲見皇上,請索相爺在皇上面前多多地美言幾句。索額圖點點頭,崔師爺退出去。

一直侍立在索額圖身後的師爺關上門。

索額圖:美言兩句?現在我都見不到皇上,皇上讓這些漢人給弄迷糊了。從鐵牛鎮撿了個阿

貓阿狗也當成寶貝捧在手裏,連地方官都懶得見。

師爺:這個叫陳潢的人,聽說是河伯投胎,很有點邪門的。皇上跟他談到深夜,不可小視。

我看要變風啊!索額圖:怎麼講?

師爺:皇上這麼做,自有玄機。

索額圖:(沉思了一會兒)他要重用漢人,我早就看出來了。所以,靳輔這個案子一定要扳回來!皇上不殺他,是留着釣大魚,他好趁機走馬換將,想想也可笑,指望這批年輕的漢人官,能翻起多大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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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5、船底艙、日、內

靳輔和陳潢盤膝而坐,正在說話,上面傳來李德立的聲音。李德立:陳先生,皇上傳詔,隨旨書房見駕呀!

陳潢:(衝上面大聲喊)是了。

陳潢還沒來得及說話,靳輔一把抓住他的手,說話又急又快。

靳輔:天一兄,聽我一言,皇上看重你,正是春風得意快馬加鞭的時候,千萬別跟我扯上

關係!切記切記!

陳潢:高家堰千瘡百孔,以今年的雨量之大,大人竟能在河堤上扛住十七天,大人有功無

罪,是治河良臣!難道這話也不許說嗎?

靳輔:(急切地)你不懂做官是怎麼回事,別人看着做官好,起居八座,哪兒都有人伺候,

到拍馬屁、受委屈、昧良心的時候,就沒人知道了。不該說的話,一句也不要說。陳潢:(盯着靳輔)我還沒當官,就讓我昧良心,這官不當也罷!下面治河的官吏都像你

這麼想,不是做事,是做官。黃河一萬年也治不清,告辭。靳輔啞口無言,忐忑不安地看着陳潢匆匆而去。

6、龍舟上康熙書房、日、內

康熙坐在龍案后,明珠和索額圖坐在兩旁。李德立:(撩開帘子)皇上,陳先生來了。

陳潢進來,叩拜。陳潢:陳潢叩見皇上。康熙:起來說話。

陳潢:謝皇上。

明珠:(堆着笑站起來)天一兄,這位是索相爺,你們二位多親近。

陳潢和索額圖互相含笑拱手。

康熙:(遞給陳潢一份奏摺)馬上看,看完說話。

陳潢低頭認真看奏摺,索額圖和明珠都偷偷觀察他,兩個人又悄悄交換了一下眼色。陳潢看完,把奏摺交回到康熙手上。

陳潢:崔維雅的奏摺,萬不可行。在白良澗加築大壩,隔開黃淮,非出大事不可!請皇上下旨,讓他停止築壩!不要白白耗費國庫銀兩!

索額圖、明珠沒想到陳潢會張嘴就來,兩人都愣了一下。

康熙:他說黃淮交攻,淮河地勢高,黃河地勢低,每到泛濫,淮河水湧入黃河,現在築壩

分開,聽上去很有道理。索額圖:(大聲地)皇上聖明。

陳潢:分開黃淮,等到雨季來臨,黃河或許能保全,淮河必將泛濫。我明白了,他是黃河

的官嘛,才不會管淮河。康熙:(臉色一變)怎麼講?

明珠和索額圖也一臉緊張,盯着陳潢。

明珠悄悄打手勢,讓陳潢把調子降低一點,陳潢裝沒看見。

陳潢:黃河和淮河是互濟的關係,而不是交攻,枯季的時候,淮水可以補濟黃河,灌溉兩岸。雨季的時候,淮水可以分擔黃河的一部分流量。今年是治理不善,黃河泛濫,若這道大堤修上,明年,黃河、淮河將一起泛濫。

索額圖:(皺着眉頭)天一先生,黃淮隔開,有沒有先例?陳潢:(肯定地)沒有。

索額圖:(面對康熙)那奴才以為這個法子可行,歷代河道官員都知道黃淮交攻,而束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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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崔維雅這個法子,雖然是開千古之先河,也未嘗沒有道理。當年大禹治水,以疏通為法,不也是把他父親以防堵為主的舊法子破開了嗎?

明珠:崔維雅豈能跟大禹相比?真要是黃淮兩河都泛濫,那還得了!千萬要謹慎!

索額圖狠瞪了一眼明珠,屋裏呈現僵局。

康熙:(笑起來)明珠又在替戶部說話,他是怕再泛濫,他戶部支不起賑災的糧食了。陳潢:(大聲地)老百姓也受不了再來一次水災了,我從北京一路要飯過來,有的地方已

經以人肉為食了,皇上!

康熙、明珠、索額圖三個人都傻了。

陳潢:當今需要馬上修補的,是高家堰大堤,他不去修高家堰,拆了自己的房子、官衙去修什麼白良澗,這難道不是討好媚上?這是自顧往自己臉上抹金,不顧百姓死活!陳潢的這句話頂的聽的三個人都喘不上氣來。

康熙緩過神來,笑聲也很乾澀。康熙:好大的膽子!

明珠:奴才也以為應當慎重,崔維雅不修高家堰,想必是有什麼難處。

索額圖:(大聲地)你的戶部哭窮,撥不出銀子,重修高家堰,你難道讓他變出錢來?不修高家堰,百姓難免有怨言。修白良澗就算是做做樣子,對安定民心、恢復朝廷威望也大有好處。

康熙一揚手,止住他兩個人爭吵。

康熙:陳潢,朕給你個差事,你奉旨到白良澗去看一看,他這道大堤到底怎麼樣?可行不

可行?現在就走,坐快船,早早地回來稟報。

明珠:(站起來做個揖)皇上,陳先生雖說是奉聖旨去察看白良澗,他可缺頂帽子呀,您

既然如此賞識陳先生的才華,不如給他個名份。

索額圖:陳先生的大才,我們都知道,只是他沒有功名,冒然封官,恐怕以後小人會有僥倖

之心,這個例嘛,不好開。

陳潢:我不想當官,願意做事,皇上,我即刻就走。

康熙:(走了兩步)這樣,給你個欽差的名頭,先去辦事吧。陳潢:(跪倒)謝皇上,我還有一事。

康熙:講。

陳潢:靳輔有功無罪!皇上不可殺他!

康熙一震,眼神變得銳利刻薄,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陳潢。明珠:朝廷法令,天一兄不要多言。

索額圖:(笑眯眯地捋着鬍子)靳輔怎樣不可殺?

陳潢:他在高家堰守了十七天,今年的雨量,乃順治五年以來未嘗有過,他要是貪官、臟

官,黑心怕死的官,何必死守十七天!殺這樣的功臣,是什麼朝廷法令!索額圖:(傲然地)是祖宗定的大清律。

陳潢:律是死律,人是活人——

康熙猛地一拍桌子,把屋裏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康熙:李德立!讓你去準備快船,怎麼還不來交旨?狗奴才?眼睛長到屁股上了!

李德立嚇得屁滾尿流地爬進來。

李德立:(拚命磕頭)奴奴奴——奴才,見大人們說話,船準備好了,奴才有罪。

康熙:(不理他,扶起陳潢,溫言道)陳先生,你沒有功名,朕也不拿你當臣子看,你替

朕走一遭,好生辦事,莫辜負朕望。陳潢:是。

陳潢站起來走出去,索額圖和明珠都透了一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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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龍舟上索額圖艙里、日、內

索額圖仰天哈哈大笑,甚是開心暢意。

索額圖:我還以為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皇上跟他整整談了一夜,原來是個二百五、愣頭青、半吊子、大生瓜!我挑撥了兩句,皇上和明珠屁股上着了火一樣,坐都坐不住了。

師爺: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能有多大能耐,讓皇上這麼著迷。

索額圖:着迷?哼!他捅了馬蜂窩了!還是沒蟄着,不知道疼啊。靳輔的事兒,文武百官哪

個不迴避,真是不知死活!

師爺:他——不會是明相手裏的槍吧?

索額圖:那老明也太糊塗了吧?這樣的人,除了會說實話,沒有一點長處,能在官場裏混一

天,就算他本事大!

師爺:那可不好辦,這是個惹禍的都頭,鬧事的領袖,他可別讓崔大人難受。索額圖:誰難受還不一定呢!

8、路上長亭、日、外

陳潢和兩個挎刀的御前侍衛騎着馬在驛道上走。遠遠地聽見鼓樂之聲。

陳潢:(納悶地)這種時節,誰家娶媳婦?

侍衛甲:(笑話他)陳相公,你可真一天官都沒做過,這是衙門的迎賓曲呀。侍衛乙:做了幾天船,又騎這麼長時間馬,終於該舒服舒服了。

還沒等陳潢明白過來,遠處的車駕、鼓樂近了。

崔維雅一身鮮亮的官衣騎馬過來,他身後跟着肅靜迴避的儀仗,一頂大轎和細樂隊。崔維雅下馬跪倒,畢恭畢敬。

崔維雅:奴才崔維雅問皇上安!

陳潢下了馬,正想去扶他,侍衛甲攔住他。

侍衛甲:(在陳潢耳邊小聲說)您現在是欽差,等於皇上親至,他問皇上安,您說,聖躬安。陳潢:(生硬地)聖躬安。

崔維雅磕了一個頭,滿面含笑地站起來。崔維雅:陳先生,讓下官想煞了。

陳潢:我們見過?

兩個侍衛忍不住樂了。

崔維雅:(有點尷尬)久仰先生大名,接到禮部的滾單,早早地迎到淮安境外,聽說先生是治河大才,將來卑職在先生手下,聽候教誨,實實在在地是三生有幸啊。(對兩個御前侍衛)兩位大哥,請,請啊。

崔維雅一招手,那頂大轎被抬過來,崔維雅親手掀開轎簾。崔維雅:委屈先生了。請,請啊。

陳潢:我不慣坐轎,騎馬就行了。

崔維雅:先生是欽差,如同皇上親至,朝廷禮儀錯一點,下官我擔待不起。先生請吧。陳潢猶豫了一下,坐進轎子裏。

崔維雅竟如同一個聽差一般,含着笑,攙進陳潢,放下轎簾。崔維雅:(喊號子)起轎!奏樂!

八抬大轎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鼓樂聲聲,與開道的鳴鑼互相呼應,真是好氣派,好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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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河道總督府官衙的花廳里、夜、內

雖然幾經破落,河道總督府的花廳還是氣派十足。

六扇紫檀木的花鳥屏風前,擺放着整套的烏木桌椅,顯得優雅沉靜又富有威儀。烏木大圓桌上,擺着各色菜肴,觥籌交措。各色官員眾星捧月一樣圍坐在陳潢周圍。眾官員不住嘴地吹牛拍馬屁。

陳潢像坐在地獄裏一樣。

崔維雅:孫道台,你是最高長官,你得敬陳先生三杯酒,洗洗塵,把咱們淮安段這點冤情好

好地訴一訴。

孫道台:(三分醉意,端酒站起來)那什麼——陳先生,淮安窮啊,老百姓除了骨頭就是筋,當官的也窮啊,不像江南那些地方,放屁都油褲襠,咱們淮安的官員可都有年頭了,跟皇上說,大傢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該挪一挪,換個地兒了。

崔維雅:孫道台有酒了,我替他喝,先干為敬。

陳潢皺着眉頭冷冷地看着他們,一口也喝不下去。孫道台:戶部的明相,凈能我們當後娘養的,就說這水災——崔維雅:(厲聲地)孫道台!當著欽差的面,請自重!

孫道台嚇了一跳,醒悟過來,腆着臉笑。

孫道台:我酒量不行,到現在還沒吃飯呢。喝了兩杯空肚酒,酒言酒語兒的,欽差可別往心

里去呀。

陳潢:皇上讓我來看白良澗的壩,多謝諸位厚愛,我看接風也差不多了,趕緊去壩上吧。崔維雅:欽差關心國事,實為我等之楷模,只是天色已晚,白良澗山高水險,就算下官想和

欽差去,也沒人趕車帶馬了。

孫道台:(打了個酒嗝)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官員甲:(熟極而流)才比天大!德如海深!

崔維雅:少年得志,真真正正的俊傑之才啊!哈哈哈——跟下來就是馬屁聲四起,陳潢基本上絕望了。

10、河道總督府某一間豪華卧房、夜、內

崔維雅陪着笑,把陳潢讓進一間豪華卧房。這間卧房明顯是小姐閨房改的。軟紅十丈,風月宛然,處處都透出豪奢的女性氣息。

崔維雅:河督府燒得就剩下後院了,大人您委屈一下。不知道還有什麼要佈置的?陳潢:(不接他的話)明日一早,就去壩上,萬萬不能再耽誤了。

崔維雅:這個自然這個自然,今天,淮安段官員見欽差大人您來了,萬分高興,這場倒霉的

水災把大家都憋瘋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掏出來了,大人您別在意。

陳潢:(看看牆上的書畫)在意?我是奉旨來看白良澗大壩的,他們說什麼,我只當沒聽

到。

崔維雅:大人真體諒我們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們,大傢伙推我跟您說,照常理呢,迎來送

往,我們淮安段是應該跟大人您表示一下的。陳潢:(回頭看他)表示什麼?

崔維雅:(發現他是二百五,趕緊改口)表示尊重,明天我和淮安段所有官員恭迎大人去壩

上。

陳潢:(點點頭)多謝了,崔大人早點歇息,別誤了明日的正事。

崔維雅:(還是不肯走)欽差大人家居何處?父母都健在嗎?可還有兄弟?陳潢:改日再聊,改日再聊,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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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維雅自討沒趣地陪着笑出去。

11、河道總督府豪華卧房外屋、夜、內

崔維雅關上門出來,兩個御前侍衛正在解刀往牆上掛。

崔維雅:(笑嘻嘻地走過來)兩位大哥辛苦,車馬勞碌,下官沒照顧好。侍衛甲:(拱拱手)客氣客氣。

崔維雅:您二位是皇上近臣,有什麼需要,儘管把我們當下人吩咐。(湊近,小聲地)一會兒,我讓捕頭領二位去大澡堂里蒸蒸,聽聽粉頭唱曲,解解乏。

兩個侍衛臉上都笑開了花。侍衛甲:崔大人太周到了。

侍衛乙:淮安段的大澡堂子,咱們哥兒們還真沒去過。

崔維雅:(眉飛色舞地)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次一鬧水災,好多好人家的閨女也干這個了,不錯,不錯呀!

兩個侍衛小聲地一起笑起來。

12、河道總督府崔維雅的房間、夜、內

崔維雅像個大爺一樣,舒舒服服躺在榻上,幾個丫環賣力地給他捶腿捏頭摁腳。師爺站在一邊,給崔維雅打扇子。

崔維雅:裝了一天孫子,真他媽累,還碰着個二百五,油鹽不進的。

師爺:這不希罕,哪一個新官上任,敢說自己貪哪,裝也點裝兩天不是?崔維雅:書獃子,這倒難了,怎麼抓他把柄呢?

師爺:這個簡單,給錢不要,就只有給女人了。他二十來歲,火力正旺,孤身在外,哪能

不想女人呢?

崔維雅:(白他一眼)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啊?他就是不想怎麼辦?難道讓老爺我熱臉貼他冷

屁股?

師爺:(哧地一笑)想不想也不由他,哪有那麼多柳下惠啊。師爺小聲地在他耳邊嘀咕幾句,崔維雅聽完,一臉壞笑。

13、河道總督府後花園、清晨、外

天色剛亮,空中還微微發藍。

陳潢背着手,在花園裏欣賞假山花卉。

兩個御前侍衛哈欠連天地不遠不近地跟着他。陳潢叫住一個經過的家人。

陳潢:崔大人來了沒有?家人搖搖頭。

陳潢一點好心情都沒有,顯得煩躁不安,不時地側耳聽聽有沒有腳步聲和馬蹄聲。陳潢大步往回走。

侍衛甲:大人,您不賞花了?

陳潢:(沒好氣地)不賞了,回去等。

14、河道總督府官衙的花廳里、日、內

那張烏木大方桌上,上滿了酒菜。崔維雅的師爺指揮人川流不息地上菜。陳潢一行三人從外面進來。

師爺:(打個千)給大人請安,伺候大人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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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陳潢看着一桌子的菜,皺皺眉頭,還是坐下了。陳潢:你們家老爺和那些官呢?什麼時候去壩上?

師爺:(胸有成竹地)我們家老爺跟其他大人在各自府里吃,卯正時刻一起來迎大人去壩

上,那是錯不了的。大人昨晚睡得可好?有什麼伺候不到的地方——陳潢:(不耐煩地擺擺手)好,很好了。你回去催催你們大人,早一點走。師爺:是了。

師爺匆匆出去,陳潢又無奈又煩躁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陳潢:(對兩個御前侍衛)你們也吃,吃完好上路。

侍衛甲:我們哥兒倆伺候大人您的,您沒吃完,我們不敢吃。陳潢:(不在意地)我哪是什麼大人,吃吧,辦正事要緊。

兩個侍衛這才坐下來,高高興興地開吃。

陳潢:(厭惡地用筷子指指桌上)水災的時候,一頓早飯就吃成這樣,老百姓做夢都想不

到。

侍衛乙:(吃得正歡)這算什麼?您是欽差,沒有個三野八珍的,那也叫席嗎?要不是這兒鬧水災,我們哥兒倆還得替您鳴不平呢,就這席面。

侍衛甲用胳膊捅了侍衛乙一下,侍衛乙發現陳潢臉色陰沉,不敢說了。

15、崔維雅卧室、日、內

崔維雅在幾個丫環的伺候下,湊在銀盆里洗臉。師爺從外面進來。

師爺:大人,都安排好了。

崔維雅接過丫環遞過來的毛巾,擦擦臉。

崔維雅:安排好了就行,可別出什麼差錯,人家腦袋上大小也頂着個欽差呢。師爺:(討好地)大人您挖了那麼大一個坑,他插上翅膀也飛不過去呀。

崔維雅哈哈大笑,又斜倚回榻上。

師爺:(對丫環)給大人把煙拿來,伺候大人早飯。

崔維雅:索相爺說了,這些漢人哪,說的比唱的好聽,皇上還真讓他們給迷住了,好好地造個小金籠子,讓他們在裏面唱唄。

16、河道總督府官衙的花廳里、日、內

日上三竿,陳潢衣冠齊整,一會兒出來一會兒進去。兩個侍衛坐在一邊喝茶。

空蕩蕩的大院子裏,一個人影都沒有。崔維雅的師爺匆匆跑進來。

陳潢一把把他抓住,一臉怒氣。

陳潢:這都什麼時辰了?不是說卯正就過來嗎?你幹嘛去了?你家大人呢?師爺:(滿臉驚慌)大人哪,您不知道啊,白良澗出了事了!

陳潢:(一驚)出什麼事了?

師爺:水災時節,難民遊盪無着,良莠不齊,有那打家劫舍、匪盜姦淫之徒到處惹禍,今兒早,白良澗粥棚被搶,聽說鬧出了人命,崔大人帶淮安段官員,天還沒亮就趕往壩上,彈壓暴民,恢復秩序。崔大人讓我跟您說,看壩的事,等明兒吧。

陳潢:等明天?怎麼能等到明天?我是奉旨來看白良澗大壩的,不是到你們這兒來騙吃騙喝的,備馬!我自己去!

陳潢氣沖沖往外走,師爺趕緊在門口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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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長河

師爺:(一臉哀求地)大人,您奉旨看壩,誰還敢攔您哪。壩上確實出了大事,您去了,

出個什麼差錯,那可就捅大漏子了,我們家老爺擔待不住啊。陳潢:不用他來擔待,我自己去,有什麼事都不怨他。

師爺:(快哭出來了)您不怨他,皇上能不怨他嗎?大人哪大人,您多替我們家大人的前途想想,您也替小人我的狗命想想,我要讓您走了,這條命還保得住嗎?

陳潢被他搞得急也急不得,氣也氣不得,像落在網裏的魚一樣,往哪撞都是軟的。陳潢恨恨地坐在椅子上。

陳潢:崔維雅——崔大人,什麼時候回來?我要見他!

師爺:早來早見,晚來晚見,欽差大人要見,我們家老爺怎敢怠慢?陳潢:(不耐煩地)行了,你出去吧。

師爺:大人要是悶,我陪大人在園子裏轉轉。

17、河道總督府後花園、日、外

湖面上搭了一座棧橋,棧橋盡頭,有一座建在水上的戲台。戲台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官伎正在笛師的伴奏下學唱崑曲。

官伎:(唱)逢人曾寄書,書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峭寒生,鴛鴦瓦冷玉壺冰,闌干露濕人猶憑——曲聲之中,陳潢背着手從花園蹓蹓躂躂過來,師爺陪在他身邊。

兩人在岸邊站住了靜聽。

師爺:這是官伎館的小戲子們練曲,等着接駕呢。

陳潢點點頭。

小官伎:(接着唱)人生幾見此佳景——

台上的老教習站起來大聲叫停。

老教習:錯了錯了,昨兒白教你了?濕字是入聲,你怎麼唱成平聲?小官伎:(頂嘴)濕字連腔,是平聲。

老教習:(罵她)誰叫你連腔?南曲北曲都搞不清楚,要出口即斷,輕輕一丟,這是水磨調,

下次再錯,看我不打你!小官伎:(紅着臉)我哪記得住?

老教習:(更惱了)你還以為你是大小姐?今兒不打你,慣你下回!老教習拿着戒尺去打小官伎,小官伎靈巧,躲開他。

小官伎從台上跳下來,老教習跟在後面。

小官伎徑直跑到陳潢身後,拿陳潢當盾牌,跟老教習躲閃。陳潢:慢來慢來。

陳潢還沒說完,兩個御前侍衛趕緊把老教習架到一邊去。師爺:(喝住教習)瞎了你狗眼!欽差大人在這兒,你咋唬什麼?

小官伎從陳潢背後露出頭,她就是王光裕的獨生女柔兒。柔兒:(一臉嘻笑,對老教習)你來呀,來呀。

老教習氣得直翻白眼,說不出話來。師爺:大膽!見了欽差大人還不趕緊請安!

柔兒:(行個禮,眼睛直盯着陳潢)大人萬福。師爺:回去好好練!沒的讓人笑話!

柔兒答應一聲,又回到戲台上。

陳潢看着她發怔,師爺一臉奸笑地咳嗽一聲。師爺:大人,再往前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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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河道總督府豪華卧房、夜、內

陳潢坐在桌邊,就着燭火,無聊地翻書。窗外輕輕響了兩聲叩窗的聲音。

陳潢站起來,看見窗戶打開,柔兒一縱就跳進來,極為靈便。陳潢:(嚇一跳)姑娘,你——柔兒:(看看房間四周,笑笑,表情複雜)怕我?

陳潢:深夜之中,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柔兒:(湊近他,沖他媚笑)你說還能幹什麼?白天你救我,我來謝恩——陳潢:(後退一步)不必客氣,出去吧。

柔兒:(大模大樣地坐下)您倒真是個君子。

19、河道總督府的花廳、夜、內

崔維雅的師爺聞着鼻煙,洋洋自得地坐在大廳里。崔維雅帶着五六個差役進來。

崔維雅:進去了嗎?

師爺:(趕緊站起來)大人您坐,再等會兒,剛剛進去。

崔維雅:(嘿嘿奸笑)倒讓那小子撿個現成便宜,我惦記柔兒,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夫人實

在看得太緊。

師爺:一時半會兒,他們成不了什麼好事。大人往裏一站,柔兒還是原來的柔兒。崔維雅:那小子不上鉤怎麼辦?

師爺:您管他上鉤不上鉤,推門進去,就算柔兒在屋裏坐着,也定他個勾引官伎、不守官

常、胡做非為之罪!黑夜之中,男女共居一室,有什麼好事怎麼的?崔維雅:(哈哈大笑)對對對。

師爺:(加倍討好地)參他的摺子,我都替大人您寫好了。等會兒您進去,把他扣住,折

子一遞,讓皇上再派個沒那麼二百五的欽差過來。崔維雅:(急不可耐地)走吧,這就進去。

20、河道總督府院裏、夜、外

崔維雅一行人出了花廳,穿迴廊,過二堂,走到陳潢卧室前。師爺一努嘴,一個差役“當”地一腳就把門揣開了。

幾個差役惡虎一樣衝進去。崔維雅和師爺也含着笑進去。

21、河道總督府豪華卧房、夜、內

眾人一進來就傻眼了。

屋裏只有柔兒自己,坐在桌邊掐着鳳仙花染指甲玩呢。師爺搶上兩步,掀開帳簾,床上也沒人。

崔維雅:(第一個懵了)怎麼回事兒?人呢?師爺:(惡狠狠地問柔兒)人呢?

柔兒:我正要問你呢!人呢?

屋裏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崔維雅:(瞪着師爺)你不是說人在裏邊嗎?

師爺:他人生地不熟的,這會兒能去哪兒啊?(盯着柔兒)別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10

天下長河

柔兒:(冷笑着)你那麼有興緻,自己找吧。

師爺猛地打開櫃門,沒有。還不死心,又鑽到床底下去。陳潢帶着兩個御前侍衛進來。

幾個人見面,都是大吃一驚。崔維雅:欽——欽差大人。

侍衛甲:怎麼這麼熱鬧?

師爺從床底下倒退着出來。

師爺:老爺,床底下沒有,那小子八成他——尿急。

師爺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看見陳潢,跟見了鬼一樣。

陳潢:(微笑着)我和兩個侍衛去花園賞月,沒有尿急呀,你爬到我床底下幹什麼?(回

頭對崔維雅)崔大人是來跟我談明天看壩的事兒的吧?崔維雅:(抓着稻草一樣)對呀對呀。

陳潢:(奇怪地)那您為什麼隨身帶着小官伎?

崔維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師爺:(眼珠一轉,笑嘻嘻地)是這麼回子事,(手指着柔兒)今兒她不挨打了嗎,晚上

傅要教訓她,她就躲到您屋裏來了。我是怕驚着大人您——陳潢:(諷刺地)所以到床底下去找我。

崔維雅:(乾笑兩聲)誤會誤會,(對師爺)還不趕緊帶走。

師爺帶着柔兒出去,陳潢和柔兒交換了一下眼色。崔維雅:欽差大人,您休息,明兒一早,我準時過來。

陳潢:不可再誤了?崔維雅:不會再誤了。

陳潢:再誤,可就是抗旨不遵!崔維雅:不敢不敢。

崔維雅帶着差役們狼狽不堪地退出去。

22、崔維雅府客廳、夜、內

崔維雅怒氣沖沖地用手頂着師爺的腦門破口大罵。崔維雅:什麼東西你!差點把老爺我給陷進去!

師爺:失誤失誤,純屬失誤!

崔維雅:(氣沖沖地坐回去)狗咬尿泡,空歡喜一場,還想把人家搬倒呢。

師爺:(琢磨)這個事兒,就你我和柔兒知道,會不會是柔兒這個小丫頭她搗鬼啊?

崔維雅:(茫然地)她能搗什麼鬼?她爹死了,家人都發放了,連個撐腰的都沒有,能掀起什麼浪來?她跟這個二百五之前也不認識啊。咱們許了她脫奴籍為民,她敢不儘力嗎?

師爺:那就是這小子表面上憨,心裏明鏡兒似的,以後可得小心了。

崔維雅:別說以後的事兒了,明天是非去白良澗不可了,一去就漏餡,怎麼辦?師爺:(折磨半天)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你活,不能手軟!

崔維雅:這個——欽差大臣出什麼事——師爺附耳在崔維雅耳邊小聲嘀咕,崔維雅臉上神情驚疑不定。

23、白良澗大壩的工地上、日、外

大壩上的民工們人來人往,抬土挑石。

11

天下長河

兩旁監工的差役凶神惡煞一般,鞭子的抽打聲此起彼伏。崔維雅陪着陳潢來到大壩的工地上。

崔維雅:(邊走邊介紹)靳輔誤事,高家堰潰決以後,淮河水倒灌進來,當時連城牆都淹了

一半。下官這次親自帶領民工督修白良澗大壩,就是為了徹底解決這個禍害。陳潢:禍害?

崔維雅:當然是禍害!沖跑老百姓房子的水,除了黃河水也有淮河水,都是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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