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難斷，康氏的秘密
沈嫗傷勢頗重，將養了兩、三日，拖着傷軀到康氏身旁侍候。說是侍候，哪裏能讓她動手勞神，不過是康氏習慣了沈嫗，長日漫漫，兩人在一起就伴養傷罷了。
那一晚康氏居住的院落，響起了幽咽的胡笳聲，一曲接一曲，不知道是述說思念，還是傾述心事。胡笳聲欲斷難斷，糾結纏綿。
蘇霏漠和昇平想到跪坐窗邊，康氏吹了多久，久到她們迷迷糊糊入睡，康氏那裏的胡笳聲還沒停。夏日的夜晚各色蟲鳴之聲，伴隨凄迷的曲調，兩個年少還不識情為何物的女娘，第一次為了那迷濛又說不清的情愫留下淚水，口中似咀嚼了一個橄欖，似甜又酸，讓人嚮往、沉迷又讓人畏懼、止步。
康氏一首接一首的吹着，中間累了就歇一氣，之後再吹。胡笳吹了許久，沈嫗出聲勸道：“夫人，夜深了，歇息吧，若喜歡明日再吹吧。”
康氏停下來道：“都說了夫人這個稱呼，從那日起就不必叫了，那個夫人早死了。”
沈嫗不以為意道：“這是規矩，奴總是要守的。”
“你就是死守着規矩不放，也討不到好處去，這世道不過是誰守着規矩，誰吃虧罷了。”
“夫人最是個玲瓏剔透的心思，何必自苦，將養好身子方是正經。”沈嫗看康氏低頭擺弄手裏的胡笳，感嘆道：“誰承想以昇平公主之尊，那事之後不過一年，居然就過世了。咱們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可見是一直瞞着的，真真的狼子野心，他們怎麼下的去手，當初貴主的腿可是為著那位才受得傷。”
康氏只是盯着手裏的胡笳出神，好似並未聽到沈嫗說的話一般。
沈嫗又出聲勸道：“郎主再怎麼不對，也護了夫人和娘子七、八年的平安。也算難得……”話到半截，到底說不下去，又改做旁的話題：“夫人這胡笳吹的真好，小娘子小時候不肯睡覺。常丟開乳母悄悄的跑過來，就是為了纏着夫人吹曲子聽。”
康氏嘆了一口氣，無論她多冷硬的心，一提到蘇霏漠總是不由自主和軟下來。這胡笳雖然康氏大小就會吹，卻有一個人比他吹的還好，會的曲子還多，她會的許多曲子，都是後來他教給她的。
蘇霏漠長得和蘇子推並不肖似，她的五官更多的繼承了康氏的樣貌，唯有一雙眼睛是像極了其父的。阿沫瞪着眼睛的倔強模樣。和當初自己與蘇子推第一次相見時，蘇子推被惹惱后一模一樣。
那日塞上的風吹的秋草低伏，不遠處，剛才被打散的黃羊又聚集成堆。及膝的荒草叢中他站在那裏，衣擺隨風飄浮。他錦袍上還有跌倒時沾上的草屑，卻一點沒影響到他的風儀。
他朗聲道：“在下姓蘇名潛，字子推，娘子叫什麼名？”
剛才兩人因為掙一隻黃羊各不相讓，大打出手。本來這人單論武藝是比不上她的，可是他的心眼幾多，在快要落馬之際。使了詐讓她也跟着落了馬。
康氏認識蘇子推的那一年，康氏不過十五、六歲，正是慕少艾的年紀。蘇子推的眼睛長得極好看，因爭執而瞪圓了一雙妙目，顯得格外的單純討喜。就是這樣一個外表純良之人，雙手沾染了她族人的血。她能像乳娘說的那樣。因為他所謂的八年回護，和他一笑泯恩仇嗎？那些仇，每個字都是用她的族人的血寫就的，就算是她不恨也不可能忘，也不可能不報！
康氏的烈性。沒有人比沈嫗更了解，蘇子推當年是一步錯、步步錯，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可是誰願意眼見着，自己一手侍候長大的心肝一樣的明珠，情死心傷，一輩子自苦？
“傅母要說他比柳德裕，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要強，他沒有親手要了我的命，要了阿沫的命，我應該對他感激涕零。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我還不至於那般自欺欺人。以為他會念着前情，我和他之間那還有什麼情義，我們之間的那點情義，早在八年前就完了……”
沈嫗作為康氏身邊的老人，對那些恩怨，自是再沒有比她更一清二楚的人，雖知勸解無用，還是忍不住道：“奴自是不會提郎主講好話的，雖則咱們這些年隱忍臣服，也須得郎主在外多方維護，這也是個實情。還有你這脾氣也太剛硬了些，若真有那一日，到時候硬碰硬的豈不吃虧。奴冷眼瞅着這些年，郎主自然是有悔意的……”
“你以為他不是有所求，還會讓我們母女活着嗎？清娘就是太早把柳德裕所求的給了他，才會有此結局。熬着吧，既然那邊有了動作，也就給了咱們機會。傅母不必替我擔心，我的心早在八年前就死了，再不會受傷。”清娘是上任昇平公主的乳名，按規矩康氏該這般稱呼的，只是康氏此時心內激憤，哪裏還有那麼多避忌。
沈嫗見今日康氏不似以前，一味的對蘇子推避而不談，便要趁此時機，一股腦的將心裏憂慮之事說出來。遂懇切道：“奴和娘子相伴了有這三十來年的時光，我拖個大，我對娘子的心，便是如那做娘親的心腸一樣的。且不說小郎君之事，沒個了局，單說阿沫日漸大了，以後要如何自處……”
沈嫗待康氏確實是慈母心腸，康氏幼年喪母，沈嫗作為乳娘不止是幼時哺乳康氏那麼簡單，沈嫗是康老夫人一手提拔出來的人，眼界見識都非同一般。如果讓沈嫗選擇，自然是希望康氏幸福，別的那些情仇、利益都可以退居其後。可是她也知道康氏不會這樣想，也不會這麼做，康氏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何況還有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仇。
沈嫗絮絮叨叨的將這些年的心事，挑挑揀揀的說了一些，康氏聽罷，心裏也是滾油煎的一般，她如何不明白沈嫗的心。默然半晌道：“且容我好好想想。”
沈嫗從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淚，她勸說是勸說，無論怎樣她都是站到康氏這邊的。想康氏所想，急康氏所急。這是她一開始來的康氏身邊的緣由，也是她這些年一直遵循的道理。
當日，老太君就說了，康氏有一份赤子之心。但是身為康家的女兒，卻懷有赤子之心是要吃苦頭的。老夫人果然是慧眼獨具，真真的應驗在康氏身上了。
揮劍斬情絲能做到的女人不多，但是總還是有一些的。但是斬斷情絲之後該幹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事情要是不順起來，總是一件接一件的來。康氏因為被劫那日傷了原本不足的元氣，身體大不如前，蘇霏漠和昇平公主，自然更是不敢讓康氏操心。很多事都瞞着康氏的，康氏雖然沒有精力過問這件事。但這並不等於，康氏沒有看出她們所面臨的危機。
自打蘇霏漠記事起，康氏就不曾理過事，在她們幽居頤園的日子，蘇霏漠還小的時候。是康氏身邊的沈嫗，管着康氏這邊的事。不知道是蘇霏漠比一般人早慧，還是成長的環境使然。在很早的時候，康氏這邊的事，便逐步過渡的蘇霏漠身上。蘇霏漠比別家的貴女理事早了不是一兩個年頭。一是康氏性格使然，不耐煩瑣事之事，二是康氏的身體不好。不能理事。但康氏可不是個糊塗人，內里她比絕大多數的人明白的多。
在康氏的追問下，蘇霏漠等人到底沒瞞住，只好把蘇霏漠的打算，講給康氏聽。昇平公主和蘇霏漠都拿不準，康氏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她倆忐忑不安的對視一眼。
康氏沉吟半晌方道：“事情既已如此，以別無他法。但是你們要記住，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人和事，才是自己的；這樣才能統領全局，即便有超出預計的事發生。也能應對得宜。”
聽到康氏點到為止的話，大鬆了一口氣的不是蘇霏漠，反而是昇平公主。昇平公主很怕康氏和自己的娘親一樣，萬事只會替旁人着想。哪怕是別人，惡意的傷害了她，她不但不懷恨，還能替旁人找出若干種理由。要是那樣的話，昇平公主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康氏這個提醒很及時，和她與昇平的商議結果不謀而合，兩人也緊鑼密鼓的佈置起來。蘇霏漠更是不敢讓自己閑下來，因為一有空閑，她便回憶冊子中記錄過的消息。冊子雖然失靈了，卻很好的控制了她。蘇霏漠知道這也是一場戰役，她必須是要靠自己，戰勝冊子的影響。這是一種角逐，誰先服軟，誰扛不住，誰認輸。所以，為了她身邊的人，她也要咬牙挺住。這難捱的過程，昇平的陪伴和安慰，給個她莫大的助力。
鮮三郎在李庄因步顏之事，又耽擱了一日，最後也只是得出了生死不明的結論。夜裏，便如他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的走了，像他從未來過一般。
蘇霏漠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但是當初他應允之事必是無慮的。想到這蘇霏漠心中出了一口氣，蘇氏既然能如此煞費苦心的對付她們母女，那她也不能缺了禮數不是，想到這蘇霏漠無聲的笑了。無論那個人是誰，或者那些人是誰，她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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