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舌根
辰初時分，天已大亮，永寧侯府的主子們已陸續起身梳洗。永寧侯府規矩甚嚴，他們需在辰正之前到達慈安堂給老夫人請安。
與其他院子的熱鬧繁忙相反，碧雲軒安靜的落針可聞。偶爾依稀可聞丫鬟婆子們刻意放輕的腳步及說話聲，但卻無人入內提醒熟睡的六小姐：該起身向老夫人請安了。
大丫鬟紅綾腳步匆匆的入內，因訓練有素，即便走的急忙，亦不曾發出驚擾之聲。見紅綃安分的立在??邊的小杌子旁，而六小姐的幔帳不曾有半點的漣漪，更聽不到有翻身或者衣衫摩挲的聲音，心裏暗鬆了半口氣，朝着紅綃打了個眼色，示意紅綃出來說話。
紅綃透過層層疊疊的胭紅幔帳朝裏頭張望，隱約可見六小姐白容華蓋着薄薄的金絲錦被，側身背對着她，身體微蜷，呼吸均勻，睡的極為香甜，她守在??邊好些時辰了，白容華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心中微定，躡手躡腳的走出內室。
紅綾刻意壓低着嗓音問：“小姐如何了？”
紅綃老實答道：“小姐睡的很沉，這幾日都要睡到巳正，現在時辰尚早呢……”抬頭不解的看着紅綾：“老夫人不是免了小姐的晨昏定省，讓小姐好生養着身子么？”
幾日前六小姐白容華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所幸她福大命大，又有庶妹白音華夜以繼日衣不解帶在旁照顧，竟是大難不死，熬了過來，但卻傷了根本，身子弱不勝衣，那纖纖細柳腰，仿似風兒一吹便要倒了。老夫人憐恤白容華，免了她這段時間的晨昏定省，讓她好生休養。白容華倒也個老實人，每日裏除了飯後散步消食，基本都是一睡而過。然，雖是這般的睡眠休養，精神卻一直不見好，仍是目光獃滯，反應遲鈍。
紅綾神神秘秘的掃了掃四周，確定沒有旁的人，才低聲道：“夫人說，今日要分外注意些，不要擾了小姐，讓她好生歇息……最好……不要讓她出了碧雲軒……”
紅綃的目光里便有了幾分奇怪：“這是為何？”
六小姐雖然不是夫人親生的，但夫人哪裏敢無故禁了她的足？更何況……六小姐這次大病，府裏頭的人都說是世子夫人呂氏動的手腳。因此，當老夫人將那一杯滾燙的濃茶潑向夫人，厲聲指責她的不是，夫人面如灰色卻咬牙忍了，硬是躲也沒躲，由得裙擺濕了一大片，被下人看了笑話。
紅綾再次往內室探了探頭，確定白容華果真是熟睡不曾醒來，才放下心來，低聲道：“今日舅太太要來……說是要給小姐討回公道……夫人怕舅太太見了小姐會惹出事端，特地吩咐瞞着小姐，不讓她見舅太太……”
紅綃心中瞭然，卻問：“即便小姐睡了，但夫人又如何攔得住舅太太來碧雲軒？”
紅綾不屑的瞥了紅綃一眼，得意的笑道：“這還用得着我們操心？老夫人自有法子……你看，連羅媽媽都被使開了……”
昨日羅媽媽忽然神色焦急的跟小姐告假，竟是這個原因。先夫人逝世后，老夫人將小姐身邊所有的丫鬟媽媽全數打發了，換了一撥人伺候。這些人哪裏有先前的人忠心得力？小姐沒了生母教養，因此被慣壞了脾氣。若非小姐的外祖母安國公夫人手段強硬，在某日來看望小姐的時候，說小姐規矩學的不好，將身邊得力的羅媽媽留下教導規矩，恐怕這碧雲軒如今會亂成一團。
小姐都險些死過一回了，不管是誰動的手腳，老夫人卻竟不曾將底下的丫鬟都發賣出去。繼母不疼實在是尋常之事，但連老夫人和世子爺對她也不聞不問……這般想着，紅綃瞟了一眼紋絲不動的幔帳，露出了幾分同情之意。
見紅綃腦袋愚鈍，消息又閉塞，紅綾心裏頭忍不住有幾分得意，不由得繼續炫耀般的說道：“夫人這幾日因為此事急白了幾根頭髮，今日若不跟舅太太好生解釋安撫，安國公府哪裏肯善罷甘休？”
紅綃驚訝的看着紅綾：“有這般嚴重？”
紅綾在心裏頭鄙視着紅綃的傻呆，亦有幾分消息靈通的得意，不由揚起了幾分音調，聲音便帶了幾分刺耳：“當然！你不知么？前幾日定國公世子擊殺父妾一事鬧的沸沸揚揚，可是小姐病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便成了永寧侯世子夫人謀害繼女了！”
紅綃聽得紅綾忽然拔高的聲音，不由得一把抓住她的手，重重一按，急急的朝內室裏頭看了片刻，直到確定裏頭仍無動靜，這才舒了口氣，瞪了紅綾一眼，低聲道：“你小聲些，莫吵着小姐了。”
紅綾被紅綃那般一按，自然也是嚇了一跳，又見白容華沒有任何反應，覺得被紅綃這般的警告下了臉面，心中甚是不服氣：“你這般膽小作甚，小姐向來睡的熟，任是怎般吵也吵不醒的！”
紅綃見她嘴硬，也不反駁，由得她拿了威風去，只低聲道：“既然夫人都那般說了，我們更是不能吵醒了小姐。”
紅綾見紅綃這般無趣，暗自罵了一聲，心中十分的不痛快，又想起夫人對她比對紅綃更為信任，心中未免得意，這才覺暢快了些，正想說什麼，卻有一道低沉而不失嚴厲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你們不好好乾活，在此亂嚼什麼舌根！”
紅綾微微一震，旋即低着頭聽着紅蓮訓話：“莫說小姐正在歇息，你們不應擾了，你們身為小姐的貼身丫鬟，竟敢胡言亂語，妄議主子，若是讓夫人知曉了，非得撕爛你們的嘴！”
兩人噤若寒蟬，不敢辯駁。雖然紅綾與紅蓮皆是一等丫鬟，但紅蓮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崔媽媽之女，除了羅媽媽以外，這屋子裏頭便是紅蓮說話最有分量，紅綾對紅蓮也不免有幾分忌憚。
見兩人低着頭聽着訓話，似是知錯收斂了，紅蓮顧忌內室仍在安睡的白容華，低聲喝道：“還不幹活去！”
紅綾這才訕訕離開，紅綃則回了內室，仍舊規規矩矩的立在??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羅帳，生怕錯過裏頭人兒的一舉一動。
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一直蜷縮在被窩裏熟睡的六小姐白容華，輕輕睜開原本緊閉的雙眼，她目光微動，望着眼前那堵白牆，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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