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治小草
方嬸只能抹着眼淚,不停的對彌少東說著感謝的話。
五十多歲的葉郎中,正在小院子裏翻曬藥材。
見幾個人抱着個孩子滿頭大汗的跑進門,便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活計。
他見着彌厚君和紅豆,目光也還算平淡。
當他看見畏畏縮縮跟在後面的方嬸時,臉色一下子就有些冷了。
紅豆着急的催促道:“先生快給瞧瞧。”
這裏的人,不管是郎中還是塾師,都尊稱為先生。
葉郎中拿起一塊麻布擦擦手,不緊不慢問道:“這誰家的孩子?”
彌厚君趕緊道:“先生瞧病救人要緊,問誰家孩子做啥呢?”
見彌厚君話語略顯強硬,葉郎中便不做聲了。
伸出手,先搭在小草的右手脈搏上。
號了一會,又號了號小草左邊的脈搏。
再翻翻小草的眼皮子,掀開小草的口唇看了看。
又拿起那塊麻布不緊不慢的擦拭雙手。
彌厚君着急問道:“先生,這孩子怎麼了?”
葉郎中悠悠的說道:“這是要出水痘兒,小孩太弱了,水痘出不出來。”
紅豆急不可耐,連聲問道:“先生,小草還有救嗎?”
方嬸又開始啜泣。
葉郎中看了一眼彌厚君和紅豆:“我先撿幾包發散的葯,能不能活,要看她的運氣了。”
說完,卻仍舊坐着不動。
紅豆急道:“請先生趕緊撿葯啊。”
彌厚君已經明白,葉郎中是想要診金。
忙道:“先生,我是在龍山坳開皮貨鋪子的少東,請先生趕緊替這孩子撿葯,診金全在我身上。”
“走得急了,沒有帶錢在身上,請先生多擔待擔待。”
葉郎中看了一眼哭個不止的方嬸,搖搖頭道:“不是老朽不講人,不給少東面子。”
“這位方大嬸已經欠着我二兩多診金,一兩年了。”
“老朽也是小本生意,撿的藥材也是要花銅錢買了來的,我如何能貼得起她家許多?”
紅豆氣壞了,上前一步,就要揪起這個枯瘦的郎中。
彌厚君趕緊攔住紅豆:“先生既然不信我,我這裏有個貼身玉佩先抵押在這裏可行?”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自己衣領內,掏出一個栓着五色絲線絡子的玲瓏剔透小玉佛來。
方嬸急忙哭着阻止道:“少東,這可使不得……小草不得救了,也是她的命。”
“我可憐的妮兒,我的小草啊,下輩子……你一定要記得投生到有錢的好人家去啊。”
葉郎中嘆了一口氣,對彌厚君說道:“少東這東西太貴重,老朽不敢要,只請少東記得把今兒的診金還了就行。”
說著,就起身去替小草撿葯。
彌厚君把小草遞給方嬸抱着,緊隨着葉郎中走到另外一間盛放藥材的房裏。
拱手對葉郎中道:“先生能救下這個孩子的性命,我便把方嬸先頭欠你的診金一起奉還。”
葉郎中抬起頭看了彌厚君一眼,笑了笑。
道:“老朽儘力吧。”
小草的生命真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頑強,一小碗黑色的苦藥汁子灌下去,不一會兒,呼吸就平和了許多。
葉郎中瞧看得很盡心。
他把小草放在一張專門給病人躺的簡單床榻上,還叫他婆子拿了床被子,替小草捂着。
彌厚君見小草好些了,就跟紅豆說,他先回去一趟,晚上才過來接他們回去。
方嬸心中萬分過意不去,對着彌厚君謝了又謝。
紅豆知道他鋪子門還敞着,離不掉人。
他回去也能先打發大虎子小虎子回家看門,就點頭叫他去了。
見彌厚君走出郎中的小院子,她想叫住他,叫他看見她爹,說一聲的。
想想,又算了。
龍山坳就那麼丁點大,不用專門帶話,她爹一進村,就會有人對他說的。
一個時辰過後,葉郎中又叫給小草灌下一小碗葯汁。
漸漸地,小草的脖頸,臉頰都開始冒出一些紅點。
解開小草的破夾襖,看見孩子胸口也有了一些紅點。
葉郎中枯瘦的臉上,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傍晚,彌厚君來接紅豆她們。
見小草的水痘差不多都出出來了,葉郎中又給撿了幾副收斂消彌的草藥。
紅豆見彌厚君拿出一大塊銀子,要付葉郎中診金,吃了一驚。
一把扯住彌厚君,脫口道:“就這麼幾副草藥,幹嘛拿出這麼多錢?”
葉郎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如何使得,老朽也曉得,方大嬸並不是存心圖賴……”
“少東要發善心,把今天的診金付給老朽就行了。”
彌厚君笑道:“我和先生講好的,你只要能救下孩子的命,我就替方嬸還了欠你的診金。”
“先生醫術好,我也不好說話不算數對不?”
方嬸聞聲走過來,對着彌厚君就跪下了。
含淚磕頭道:“少東救了俺家小妮,俺已經沒得回報的了,不敢再叫少東多花銀錢。”
又對葉郎中說道:“先生請放心,我寡婦雖然死了男人,但還有兩個兒子,欠先生的診金遲早必定還的。”
彌厚君想了想道:“方嬸,我看你家兩個兒子都挺懂事的。”
“我正想要一個小廝跟着,你就把你大兒子典給我如何?”
方嬸聽着彌厚君話里,好像有趁火打劫,要買了她大兒子的意思。
不覺略有些變了臉色。
心裏躊躇,抬眼去看紅豆。
彌厚君笑道:“方嬸你不要想多了,我就是瞧着大虎子憨實,小虎子機靈。”
“你要是願意,我就先雇了大虎子去我鋪子裏做活。”
“叫你典了他給我,就是我先付定金給你的意思,並不是叫你把兒子賣給我。”
方嬸聽彌厚君這麼說,分明就是存心在幫她孤兒寡母。
趕緊又趴在地上磕頭:“寡婦屈了少東家的好心,從今以後,我的兩個兒子都願意給少東家做活。”
彌厚君笑道:“小虎子還太小,叫大虎子去就行了。”
彌厚君用一塊三兩多的銀子替方嬸結算清了欠葉郎中的診金,又把餘下的散碎銀子和幾包草藥一起塞給方嬸。
方嬸千恩萬謝了,推辭了又推,方才歡歡喜喜的拿在手裏。
葉郎中也很高興,親自送了他們出來。
還站在院子門口,專門的叮囑了一些不要見風什麼的醫囑。
從方嬸家出來,紅豆對彌厚君說道:“我會把方嬸欠你銀子還給你的。”
彌厚君聳聳肩:“好啊,我正好白落一個人替我幹活。”
紅豆咬牙握拳:“你……”
紅豆回到家裏,見她爹正忙忙的往枕頭下塞東西。
就沒好氣的說道:“爹,你不要一進屋就數那幾個銅錢好不好?”
安秀才見瞞不過,就磕磕巴巴道:“然乎,然乎……”
紅豆嘆了一口氣:“爹,我知道,那貫錢已經快用完了。”
“不過爹放心,你妮子會有辦法的,不會再餓着爹的。”
安秀才趕緊點頭:“爹知道,知道。”
又問道:“方家妮子咋樣了?”
紅豆正要去燒晚飯,便止住腳步。
“小草是出水痘,已經出出來了。”
安秀才默然了一會兒,方才說道:“那病可是老大厲害……然乎,然乎,你一個妮子家……”
紅豆便不再去聽她爹到底要然乎個啥,自去灶上,開始生火做晚飯。
躺在爛稻草上,聽着外面大黑子領着那一群狗零零落落的叫聲,紅豆自個跟自個生氣。
天天在爹面前說的好聽,會有辦法,會有辦法。
這都好幾天過去了,自己完全還是一籌莫展。
除了彌厚君那裏,找不到一絲一毫能自己賺錢的辦法。
一想到今天到底還是彌厚君替自己花了三兩多銀子,救了小草,紅豆的心更加火烤一般。
可她在龍山坳轉悠了這幾天,只看見白霜滿地,滿目清冷,實在是找不出什麼能讓自己一夜暴富的方法。
別說暴富了,這大冷的天,能遇上的,說不定會是叫人變成餓殍的暴雪。
自己倒是會散打,會拳擊,可總不能跑到人多的地方練胸口碎大石去。
紅豆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帶着爹出門沿街賣藝,會不會活得自在些?
找不到掙大錢的法子,欠着別人錢的活計,還得乖乖去替人家做。
何況,不管紅豆樂不樂意,還欠着人家老大的人情。
紅豆走進皮貨鋪子,見大虎子已經在掃地了。
窮人孩子早當家,大虎子虛年才九歲,就知道早起勤懇做事了。
見紅豆走進來,平時不大見說話的大虎子輕輕的叫了聲:“紅豆姐。”
紅豆每常見大虎子小虎子和紅生等幾個鼻涕娃在一起瞎跑,也沒有覺得他能幹啥。
今天見他手裏拿着掃把,熟練的掃着鋪子地面。
有禮貌的叫人,頓時便覺出這孩子是有些少年老成。
她心裏惦記着小草,卻為上半天不大得空。
直到做好皮貨鋪子的晌午飯,才朝方嬸家走去。
方嬸正坐在門口搓洗火麻。
一雙手侵泡在一口盛了木柴炭灰水的破缸里,染的黢黑黢黑的。
見紅豆來,方嬸忙起身。
紅豆道:“方嬸,我看看小草,你忙你自個的。”
方嬸還是趕緊起身,把手在旁邊的清水盆里洗了洗。
對紅豆說道:“小草的命是彌少東和她紅豆姐給搶回來的,還勞她紅豆姐過來瞧她。”
紅豆笑笑:“方嬸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麼?方大伯在的時候,也沒少接濟爹和我。”
聽紅豆提起自己男人,方嬸的眼圈子頓時又紅了。
見紅豆朝門口走去,就忍着淚,只悄悄的用破襖袖抹抹眼睛,
方嬸家的房子也是土坯壘砌的草房,從外面看起來,要比紅豆家的房子好很多。
如果不是她男人突然得病死了,靠着勤苦勞作,一家人還是能勉強度日的。
紅豆沒有走進屋。
出水痘的孩子忌見風,見生人。
所以,她站在門口,只想看看小草恢復的如何就行了。
小草似乎精神很好,正獨自坐在一張土坯搭建的亂糟糟的破床上。
紅豆看見小草的小臉小手上都是水痘泡。
小手裏還拿着一隻用雞嗉囊吹圓晾乾的自製皮氣鼓。
裏面放進了豆籽的,正“薄啷薄啷”胡亂搖着玩。
突然見門口來人,小草一雙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有些怕生的樣子。
方嬸趕緊走進屋:“妮兒,快叫紅豆姐。”
小草卻把身子一扭,撲向自己媽媽。
原來,從前的紅豆極少會出來串門,年幼的小草根本就不認得這個紅豆姐。
紅豆站在門口笑道:“方嬸,我不進去了,小草的葯一定要記得按照時辰煎給她吃。”
方嬸連連答應着,卻被小草廝纏着,沒能緊跟着出來送送紅豆。
紅豆離開方嬸家,走了幾步。
突然看見,前面岔路口過去,小虎子正背着一大捆柴,吃力的往家走。
紅豆迎過去。
小虎子人小,背上的柴又老大一捆,只能使勁躬身伸頭向前。
紅豆走到他跟前,他才吃驚的抬起頭。
“紅豆姐。”
紅豆趕緊去扶住他背上的柴捆:“姐來瞧瞧你小草妹妹……”
“來,姐替你背,一趟砍這麼些做啥?”
小虎子眨巴着眼睛,也不曉得說些大人口中多謝之類的謙假話。
只趕緊搖頭道:“紅豆姐,我行的。”
不肯卸下背上的柴捆。
紅豆見這孩子執拗,也就算了。
她就算是暫時能替了他這短短的幾步路,又能管啥用呢。
紅豆便對他笑笑:“那你可慢慢的,下次砍少點。”
見紅豆轉身要走,小虎子突然叫道:“紅豆姐。”
紅豆看着他:“咋?”
以為他改變主意,要她替他背柴。
小虎子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娘不叫俺說……”
紅豆笑道:“啥事呀?”
小虎子看着紅豆:“紅豆姐,你去……瞧瞧張大伯家的小婆子吧。”
說完,就忙忙的背着柴捆走了。
好像他娘已經聽見,要過來打他似的。
小虎子的話,頓時叫紅豆心裏寒涼寒涼的。
這幾天,她心裏正記掛着王氏姐姐。
可她已經和張屠夫結了冤讎,實在是不好跑到張屠夫家去看看王氏的。
紅豆並不懊悔那天自己暴揍了張屠夫,就是心疼王氏姐姐,生活在那樣一個狼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