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卷 第十章 有鬼
數年前飛刀陸家在江湖上橫行跋扈,做了好幾件案子,遭到武林各派聲討。武林中最大門派千機門神爪部宗宗主薛龍攜眾高手前往飛刀陸家與之交涉。楊谷笑作為部署也是一同前往。
誰知一群人到了陸家,發現門派內外鳥雀無聲,猶如死灰般沉寂。入了一看,只見陸家門人已是屍橫遍地,門裏門外是血漫金山。經千機門細查,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各個斷手斷腿,空氣中的腥臭味令人作嘔,有數個陸家門人還未死透的,也是行將斷氣,眼瞅着沒得救了。
薛龍不知究竟是何人所為,有此實力竟能滅陸家滿門。帶着疑惑,眾人踏入陸家議事廳堂,只見時任掌門陸皓白屍身端坐主座,腦袋被削了一半,腦漿噴洒出來流了一地,慘狀讓人不忍直視。
薛龍大吃一驚,不知哪路人馬行事如此兇殘,且陸皓白武藝絕非白給,能夠做到陸家滅門這種地步的當世了了。薛龍瞧血跡仍新,整個幫派滅門不過就發生在稍許之前,趕緊令眾人搜索陸家四周是否有可疑之跡。
正忙亂間,卻聽陸家後山處幽幽飄來一陣歌聲,“無色鬼,夜幕來兮窈窕美。無頭鬼,斷頭流血永不悔,惡倀鬼,奪命閻羅把酒醉,兩面鬼,魑魅魍魎變鍾馗。”這歌聲凄婉哀怨,配合當前的血腥場景,聽得千機門眾人各個毛骨悚然。
薛龍見門中弟子們心生懼意,自己也是略感不妙怕中了敵人埋伏,勒令眾人趕緊撤出不再糾纏。薛龍盤摸今日之事,多半是哪路仇家上門尋仇所致,陸皓白作惡多端,多行不義必自斃,招人報復並不奇怪,既然陸家覆滅,武林中人當可放下心來。薛龍對此事不敢怠慢,連夜回門派通報。
後來千機門對陸家血案甚是疑惑,指派薛龍多方查探,但大多一無所獲。當晚僅存的線索即是那四句歌聲,聲音凄涼怨毒含有戲腔,而歌唱之人應是一名女子。
後來除了飛刀陸家,常州六子、南海船幫等在江湖上有一號的門派與人物也都在一夜間遭遇血洗,同陸家門人一般,死屍身首異處,場景觀之猶如人間地獄。連番的惡性屠殺在當時江湖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各派經多方打探,終於得知犯案者乃是號稱“無盡四鬼”的四名殺手。此四人兇狠殘忍,行兇後且喜毀人屍首,行徑令人髮指。四鬼每欲殺人,必定會唱起歌聲,且專挑夜晚動手,來去無影,讓人難覓蹤跡。江湖中人人自危,皆把他們比做人間閻王,害怕無比。
此時此景,楊谷笑再次聽到這數年前的歌聲,這一驚真的是非同小可,冷汗透了一身,料想今晚又要出事。而面婆和葉依聽到此歌也是頭皮發麻,震驚惶恐的直湧上來,那幾句凄苦哀怨的聲音直把他們整得背脊發涼。幾人心中都透出一個聲音:“無盡四鬼出現在此,今日必然會屍橫遍野!”
突然一聲慘喝,一名影刀門人捂手倒地。只見其左手已被利器削斷,鮮血淋漓哀嚎不已。眾人並未發現敵人何處襲來,也未發現如何一擊得手的。
影刀門人慌亂,紛紛拔刀在手,卻不知敵在何方。
葉依也是額頭冒汗,一下抽出自己的佩刀“銀月”。該刀乃是掌門大哥親自所贈,削金如泥,無比鋒利。
霧中傳來一女子聲音,“夫君啊,明日就是七夕之節,我且問你,你常說會愛我一生一世,可是真的?”。
只聽一男子聲音答道,“夫人啊,這豈會有假,我對你之心可昭日月。”
“我是信你,只是這裏的這些人,他們信不信呢?”那女的話鋒一轉。
“他們也信,誰要不信,我就殺!”那男子兇狠起來。
葉依向外抱拳,急忙大聲喝道,“敢問來的可是無盡四鬼,影刀派與你們無冤無仇,今日之事是何道理。”
“夫人,他們說和我們沒仇,問我們是何道理。”那男聲說道。他並沒回答葉依,而是詢問起了自己的夫人。
“我想是因為他們不信你對我的愛慕之情,所以才諸多疑問,夫君,奴家心裏難過。”那女子聲音越發哀怨起來。
“什麼!他們竟然讓夫人你難過!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那男的突然憤怒的嘶吼起來。
影刀派眾人聽到這二人近乎無厘頭的對話,只覺得后脊樑一陣陣的發冷。其中一個膽小的竟喃喃的說道,“我們信,我們信。”豈料他話音剛落,喉口一片鮮血飈出,張開的嘴口再也無法合上,雙手捂住頭頸,掙扎跪倒,顯是不能活了。
“你撒謊,我不信你信!”那個女子猶如鬼魅一般說道。
眾人一陣嘩然,這無盡四鬼不但殺人手法詭異難以捉摸,而且還及其不講道理。葉依知道今日遇到扎手難題了。第一下殺人自己不查確實沒有看清。而四鬼第二下動手,旁人限於武藝有限未能察覺。而自己全身戒備之下,卻瞧見是一根樹枝劃破了那人的喉嚨。這樹枝來自南面一棵大樹之頂,那二人就藏在那兒。
葉依大怒,吼道,“無盡四鬼只會暗器傷人,行事躲躲藏藏,算什麼本事。有膽量的出來與葉某正面較量一番。”
說完,葉依嘴裏一吸氣,施展輕功,直躍向那顆大樹。幾下起落,手中銀月揮舞,踏樹而上,沒入枝丫之中。只見那棵樹的枝葉紛紛落下,樹中呼喝砍殺之聲不斷。一會兒,葉依從樹上跳落下來。一下地便單腳而跪,靠着“銀月”刀才勉強支撐不倒。葉依滿臉鮮血,身上華服已是支離破碎,顯然是吃了大虧。
葉依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招呼兄弟們趕緊扯呼。只是定睛一看,馬臉漢子等門人早已全部屍橫就地。地上滿目狼藉,屍體無不身首異處,場面慘不忍睹。而亭中幾人並不見屍首,不知道是死是活,不知去向了。
葉依活到現在何曾遇到這等光景,雙臂顫抖,銀月刀都拿捏不住,不知道是該閉目等死好還是引刀自刎好。
可過了半晌也無人再向他出手,只聽遠遠飄來一句戲腔,“今日且留你一命,回去讓葉改把東西交出來,否則爾派再無寧日。”葉依聽了知道自己算是苟活下來,當即氣力不濟無法再支撐身體,軟倒在了地上。
卻說楊谷笑見亭外突起變故,迅速拉起阿零提氣往另一方向奪路而走,疾走數里不敢停步。少頃,阿零看後面無人追來,於是說道,“楊大哥寬心,好像沒有人追來。
楊谷笑回頭看確實無人追趕,便舒緩內息,慢步下來,抹了把汗,罵道,“奶奶的,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剛才真是嚇人,那黑夜裏傳來的聲音讓我渾身發冷。”白零心有餘悸道。
楊谷笑了笑安慰道,“莫怕,至少看來他們要找的人並不是我們,否則就憑咱倆這幅德性,必然是跑不掉的。”
阿零點點頭,“楊大哥說的在理,總算是撿了條命吧。”
兩人說話間,見前方道路旁有一戶人家,身體困頓疲乏之感極甚,便上前敲門懇求借宿一晚。出門來的是一對孤寡老夫婦,看楊谷笑一個大漢帶個少年,沒多問什麼,就安排二人在旁屋暫住。
楊谷笑和阿零安頓停當,遂在旁屋躺下,二人終於能夠在這令人不安的夜晚尋到了一段安寧時刻。
夜深,楊谷笑沉沉睡去,鼾聲如雷。阿零躺在炕上來回輾轉無法入睡,不是因為楊谷笑吵鬧的呼嚕聲,而是今日遭遇過於驚魂,許多片段在腦海中不停閃過,大腦思緒完全定不下來。阿零終究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想到害怕處不禁哭泣起來。
“阿零!阿零,你在哪裏!”屋外不遠處一陣呼喊傳來。“是爹!”阿零一個翻身彈起,衝出屋外。果見一個男子從屋外大道呼喊走過。
阿零迎上前去,見此人衣衫襤褸,六十多歲年紀,正是父親。兩人數日不見,再見恍如隔世。阿零投入父親懷中,想到今天幾次鬼門關走一遭,放開了嗓子,嚎啕大哭起來。老父親見兒子沒有大礙,心裏邊大石放了下來,撫摸阿零頭髮出聲安慰。
阿零性格堅強,哭了一會兒,便抹去眼淚止住,抬頭問道,“爹,你咋找來的?”
老父親說道,“前邊兒我手氣正好呢,在賭坊里大殺四方,可是突然周圍人都嚷嚷宜月樓出了人命。我怕你有事,就去宜月樓找你。結果那兒已是人去樓空。一個店裏夥計說瞧你往城外跑了,我便一路尋將過來,找了好久,才恰巧在這遇到。”
見父親如此關心自己,阿零心頭頗感到溫暖,歉疚地說道,“孩兒不孝,讓父親擔心。”
兩人依偎一會兒,阿零想到了楊谷笑,便將父親引進屋裏,想介紹一下自己認識的好大哥。
剛進得旁屋,卻看到楊谷笑已經醒轉,神色警覺地對阿零父子做了個噤聲手勢,輕聲說道,“隔壁屋子空了,恐怕事情有變,咱們現在就走。”原來阿零出屋楊谷笑就醒了,他行走江湖時間久了,覺得晚間氣氛不對,謹慎地查看主屋后發現兩個老夫婦人不見了,心想此地不宜久留。
聽楊谷笑這麼一說,阿零神經一下又吊了起來,三人不敢逗留,趕緊出屋繼續深夜趕路,楊谷笑覺得昨日事體較大,千機門總壇離京城不遠,便打算帶阿零父子改變行程前往千機門安頓,於是三人折而向西行去。
天色蒙蒙亮起,楊谷笑帶着二人故意避開官道,走往山間小道。
三人轉過一處山腳時,突然斜刺里衝出數十人來,列着隊陣,各個手持兵刃,瞧模樣已經等候多時了。
楊谷笑一看對方打扮,來的都是玉樹觀道人,領頭兩人是樂姓道士和他的於道師叔。在眾道士身後還有那對老夫婦,交頭接耳躲閃着楊谷笑的視線。道士們橫眉豎目,面相兇惡,分明來者不善。
楊谷笑明白是倆老夫婦在背後搞鬼,心中暴怒,當即破口大罵。老夫婦見楊谷笑面目猙獰,凶神惡煞,驚嚇得發起抖來。
於道長眉隨風飄動,站上半步,擋在了老夫婦身前,喝止道,“楊谷笑休要再罵,他們本就是受玉樹觀多年恩澤之人,為我觀出力何錯之有!”說完朝樂姓道士努了努嘴,“境澤,你去說吧。”
樂境澤喏了一聲,上前開口道,“楊谷笑,我們玉樹觀在此等候多時了。你不是個蠢人,這陣仗也瞧見了,貧道就不和你繞彎子,開門見山說吧。劍苛奪我至寶,昨日又和這小子聯手傷了這麼多英雄好漢,”說著指了指阿零,再轉向楊谷笑,“而你作為千機門人,枉顧與我玉樹觀平日情誼,不但助紂為虐,更可恨的是還傷了我袁師兄的雙腿,這筆賬怎麼算吧。”
楊谷笑停下喝罵,眼觀四方,見他們不動聲色慢慢將自己三人圍住,心頭逐漸焦急,但仍故作鎮定回道,“瞧模樣樂兄弟是尋仇來了?你袁師兄的腿可不是我弄斷的。千機門與玉樹觀向來關係不錯,你柳師叔還是我的好友,難不成你想對我動手不成。”
樂境澤搖頭道,“交情一事我看以後莫要再提了,千機門倒行逆施,擁護奪寶的惡賊,殺我道友,還放火燒林,妄圖將江湖各豪傑屠戮於林中,如此所作所為,人人得而誅之。我柳師叔早就與你恩斷義絕了!”
樂境澤說罷,山後突轉出一人,正是柳銓。柳銓接着樂境澤話頭道,“楊谷笑,虧你還有臉談與我的交情,就因為你的惡行,我至今都不知道如何向掌門師兄交代,你可知道昨晚玉樹觀傷亡了多少弟子,折損了多少前來相助的各路豪傑嗎?我柳銓已決定和你割席而坐。話不多說,今天你若乖乖把這小賊交於我,並自斷雙手,我可看在往日情分上饒你性命!”
楊谷笑聽他們說得一套一套,只是仰天哈哈大笑數聲,轉頭摸了摸阿零腦袋,他知道對方全都已動了殺心,無論怎麼口舌之爭都是無濟於事。且玉樹觀這麼極力想拿阿零,定是認為他是劍苛的人,拿下同夥后可以此逼迫劍苛就範。眼前的局勢,自己這幫人怕是難得善終。
楊谷笑定了定神,俯下身來,順手把腰間玉佩放入阿零手中並輕聲耳語,話未說完,阿零便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