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集體抗命入虎穴

第七章 集體抗命入虎穴

第七章

集體抗命入虎穴

憋個大的

當天蒙蒙亮的時候,邢猛志一行接近了雲豫高速七十八公里處的豁口,副駕上的武燕回頭看了眼,華師父在打盹,丁燦還在扒拉着平板,電子地圖幾乎快背下來了,還是覺得哪個地方都沒嫌疑,或者哪個人都像有嫌疑。

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對這一行人無疑是雪上加霜,仨男滿臉胡茬兒,像亡命天涯的網逃分子。武燕自己也有點嫌棄自己了,好幾天沒洗頭,頭髮都黏了,不過更讓她揪心的是,專案組已經捕捉到了胡浩的蹤跡,可惜並沒有發現胡浩的手機信號和這裏的山區關聯,所以他們這一組,現在就成真正的孤軍了。

沒有和這裏關聯有兩個解釋:一是郭三槍在胡浩涉黑團伙里的分量不夠讓胡浩聯繫;二是郭三槍根本不在這一片。兩個判斷都不是好消息,從警務的角度考慮,郭三槍現在遠比胡浩的社會危害性大,越捕捉不到他的行蹤,那危險係數就越高,因為你不知道這個掌握着地下兵工廠、持有長短槍支,而且運槍嫻熟的瘋子,下一刻會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還行嗎?不行我開會兒。”武燕關切地問打了個哈欠的邢猛志。邢猛志直道:“快到了,沒事,我昨晚睡好了。”

累得連玩笑都開不動了,武燕掏出煙,自己點着抽了口,遞到了邢猛志的嘴邊。邢猛志叼着抽上了,邊抽邊道:“我發現我學壞了,原來煙酒不沾,現在又抽又喝。燕子你別抽啊,危害性太大。”

武燕抽了口,一下子咽下去,感覺神經被刺激了下,直接掐了煙道:“提神靠煙,消遣靠酒,是刑警的兩大法寶,不會多說不過去?”

“我說你也挺能耐的啊,一女的熬了這麼些年,還在外勤上。”邢猛志道。

武燕一仰頭靠着椅背無奈道:“中毒了,離不開啊,回到內勤上坐一天就渾身不自在。內勤不見得比外勤輕鬆,我一屆幾個同事進派出所,有次見了還羨慕我呢,好歹咱們是拼個案,而他們小案小事一忙起來無休無止,沒啥挑的,內勤外勤都是勤務員。”

“給群眾當勤務員倒沒啥,就是群眾里這些壞分子太難對付啊,我原來以為不會多難,現在看來還是太嫩了。”邢猛志道。

“已經做得不錯了,我們找到線索是最多的,這個沒人否認,即便找不到郭三槍,我們任務完成得也超額了,你別太自責。”武燕道。

“不會,在自責前我想找出哪兒錯了,要麼找出正確地方,要麼找出哪兒錯了,都是收穫。”邢猛志道。

武燕笑笑道:“呵呵,看你悲催的,我就不打擊你了。現在的案子就剩最後一網了,不管找不找得出來準確的窩點,大行動肯定要把這些為非作歹的捋一遍,人多嘴一雜,線索出來就沒難度了。我看已經開始調動雲城、汾南的武警隊伍了,這攤子恐怕比咱們去年場面都要大,三個專案組啊,這個涉黑團伙漏不了。”

“這中間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沒有想清楚,其他人的動機、行為都很明確,但郭三槍這貨,我一直沒整明白。”邢猛志道。

“你指什麼?”武燕問。

“一個未成年就入獄,在監獄裏待了半輩子,出來幾乎直接就是職業犯罪的人物,怎麼可能這麼沒眼色啊?如果他在槍擊盧教授之後遁入山區潛伏,如果在嗅到危險之後收手離開,我們對這號穿山越嶺的老炮是毫無辦法。可你看,情況截然相反啊。說他反社會吧,他似乎很克制,幾乎不露面;反社會人士可沒有恐懼這根神經,也不會這麼躲躲藏藏,他會很囂張地和警察PK的。”邢猛志道。

“你從哪兒學的,心理分析這一套沒見你擅長啊?”武燕問。

“拜託,我好歹參加過司法考試呢,雖然沒考過去,可並不代表我沒學習嘛。”邢猛志笑了。

武燕笑道:“那我覺得還應該有個解釋,如果有未了的心事,那就會出現這些反常行為,比如在乎的是錢,要藏匿或帶走贓款;比如在乎什麼人,還有什麼事沒了,都有可能。反社會性格的人,也是人嘛,並不是純粹沒有恐懼啊。就你說的老鬼袁玉山,他開槍自殺並不是很牛逼很勇敢,而是根本沒有勇氣面對法律對他的制裁,他害怕被警察抓,害怕漫長的監獄生活,更害怕站在審判席上。別以為他們心理素質有多好,我見過不少被嚇到大小便失禁的悍匪。”

有人笑了,是華啟鳳,他拊掌贊道:“燕子說得對,所謂的悍勇,源於恐懼的成分很大,這是區分正邪對錯的分水嶺。我們的勇敢源於信仰,這個信仰是要除暴安良,是為無辜者討還公道,是為我身邊的人保障安全,這有質的不同,所以也就給了我們壓倒一切的勇氣。”

“可我還是會恐懼、害怕。”邢猛志道。

“那是因為你有親情,有友情,有家人,有朋友,可能你更在乎的是你會給他們帶來傷害,也正是這種恐懼和害怕,才會給你更大的勇氣,也會把一個又一個不經世事的毛頭小子,變成一個又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我說得對嗎,小丁?”華啟鳳撫着丁燦的腦袋,丁燦正出神地看着他。他羞赧笑笑回道:“好像是這樣,所以隊裏大多數人都瞞着家裏了,根本不敢告訴他們,我們在從事多危險的事……不過我沒危險,我是鍵盤俠。”

“幹活兒,再出婁子我他媽今天非揍到你跪鍵盤。”

車停了,邢猛志吼着,丁燦應了聲,拿出了報廢剩餘的設備,在這個口子選了幾處臨時安裝地點,帶上了加固、覆膜,以防再出洋相。

眾人都下車歇口氣,跨過高速圍欄就是山地,向上行數米就是水泥路面,這是直通瓦窯寨的村路,一上這條路,武燕就覺得不對了,她指指很陡的坡道:“猛子,這兒根本沒有人走的痕迹啊,而且這個口上下路面落差四米多,從上面遞也夠不着啊。”

這正是當初覺得這個口輸送可能性不大的原因,邢猛志倒吸着涼氣,吐着舌頭,滿臉苦色。

思忖間,下面安裝完畢的丁燦爬上來了,武燕一把把他拉到上面,丁燦指着遠處的峰尖道:“那是這片的基站,三家運營商的都在那兒……周圍是塔子山、歪頭山、爐頂山、鋸齒山、狼窩頂山,還有最高的那一處基站叫大梁頭山,最近的瓦窯寨村距離路面六公里,再就是距離十五公里的佛堂村和西爐村,不過十五公里是直線距離,實地要更遠。”

“有幾條路?”華啟鳳問。

“好像就一條。”丁燦道。

“不可能,這山裡溝里無名路多的是。”華啟鳳道。

“電子地圖精確到村路已經很了不起了,再精確就得靠腳丈量了。”丁燦道,言下之意再精確就不可能了,除非你是生活在這裏幾十年的人。

“再丈量不但來不及,恐怕意義也不會太大了。華師父,專案組的行動最早今晚,最晚明天肯定要打響。”武燕道。

行動打響之前,所有的外派排查偵查行動組肯定要歸隊進行任務序列,無法精準打擊犯罪窩點,那就只能深挖細查往外刨了。

“那我們就錯到底,做最後的努力吧,找出為什麼有嫌疑人在這一帶打電話聯絡買家的原因。丁燦,你陪華師父下去坐車裏,開遠處一點歇着,我和燕子排查一下瓦窯寨村,反正也趕不上了,輕鬆點,放鬆一點。”邢猛志故作輕鬆道。

華啟鳳待要反駁,可臉有苦色,似乎很難受,三位小警把他攙着下坡回到車上,分頭去瓦窯寨村裡。

望山跑死馬,看路累死人,在山裏走路比不了城裏的輕鬆,步行一個多小時才到村裡,直到中午時分,也沒有任何消息……

這一天,設在雲城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的掃黑除惡領導小組陡然熱鬧起來,自昨晚起開始傳喚與胡浩相關的嫌疑人,一個又一個到場,進入特詢室。否認、抵賴、抗拒、搪塞,什麼人都有,事前不可能對所有人採用監聽措施,那胡浩和他們通話的具體情況就成謎了。辦案人員要從傳喚人員一大堆閑話、廢話、謊話中識別出正確的有價值的信息,何其難也!

光這項工作就進行到了次日午時,簡單的工作餐送進了各詢問室、會議室,以及匆匆到此剛坐不久的程長峰、宋玉河面前,兩人也不客氣,就着方便筷扒拉,還叫着同來的邱小妹和網安支隊的另外一位技偵一起吃飯。

接洽他們的是專案組長孫進,邊吃邊道:“程總隊長啊,看這情況我們搞清還得幾天,我們和你們行動時間一定要保持一致。這個案子交叉出現的嫌疑人太多,就比如胡浩的髮妻王欽,強迫交易查實一部分,但幾樁販文物的和她也有關聯,綽號金狗的嫌疑人呢,是她的侄子,就和你們查的槍案有關聯。這是個家族式涉黑犯罪團伙,估計得辦段時間。”

“沒問題,我們就是為這事來的,不過對付這種案子,一不能等,二不能拖,只有猝不及防才有可能接觸真相,否則等對方拉開架勢后,逃的逃,藏的藏,人和贓款都不好把控了。”程長峰道。

“我們加快,一切以你們為主,現在的情況是,胡浩被逼債的挾制着,根據與他通話的這些人講,一個是要錢,一個是借錢,不過恐怕籌不到了,這情況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孫進主任道。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查清違法事實現在沒有難度,難的是追繳違法資金,以及胡浩涉黑團伙里這撥掌握武器的人。”宋玉河道,期待地對着孫主任,“主任,我們來還有一個意思,這是省網安支隊的同志,我們掌握的信息共享一下,特別是今天傳喚的這些知情人,我們找找有沒有我們需要的。”

“沒問題,先吃飯,吃完直接去提,歡迎省網安的同志們指導我們的網絡工作啊。”孫進客氣道,對方畢竟是省隊,又都是同一個目標,這個沒有任何問題。

邱小妹正待客氣一句,不料這個戒備森嚴的掃黑除惡專案組出事了,就聽着咣的一聲像是撞門了,然後聽到了哨警的吆喝,樓上樓下辦案的警員呼啦一聲衝出去一片。

各地掃黑出現嫌疑人衝擊執法機關的事不是沒有,孫主任驚得扔下筷子就往外跑,一看院子裏進來了一輛紅色奔馳,已經被哨警拔槍逼停了,這情況可有點嚇人了,孫主任急急往下奔。會議室里的面面相覷,雲城尚武之風很厲害,可沒想到厲害到這種程度,衝擊辦案機關這一項,基本上就可以告別外面的世界。

可總有超乎想像的事,逼停車的警員嚴陣以待,沒想根本沒危險。車門一開,一個女人頭髮散亂地下車,差點栽個跟頭,抬頭警察還沒採取措施,她自己驚慌地雙手做被銬狀,惶恐地喊着:“快,快,警察同志,快把我抓起來,我要坐監獄,有人要殺我。”

啊?嗯?這情況把民警給搞蒙了,有人認出來,喊了聲:“這是司令婕?!”

“對對對,我是司令婕,快快把我抓起來,我要進監獄。”司令婕催着警察,這一催反而沒人上手了。

孫主任分開人群,叫了兩位女警上前安慰,明顯覺得有事了,直問道:“別害怕,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什麼呀?剛才有人開車在追我,撞我的車,是澳門來追債的。”司令婕哭着道,差點委頓在孫主任懷裏,兩位女警趕緊攙好,往樓里走,孫進回頭通知外勤讓查實情況。

監控很快顯示,司令婕從酒店出行到關公路時,就被一輛轎車斜刺里撞了一下,對方下車似乎要抓司令婕,司令婕趁對方疏忽,直接把車開進了綠化帶然後跌跌撞撞跑了,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女司機,那綠化帶都想像不出是怎麼開出來的。

外面的追蹤開始查肇事車的去向了,領導組辦公室里,喝了杯水,驚魂方定的司令婕這才回過神來,看得出緊張、恐懼,她顫聲道:“我能申請進監獄嗎?”

“你是受害者進什麼監獄?”孫進又倒了一杯水,直接問道:“說說什麼情況?為什麼追殺你?”

“嗚啊……我命苦啊。”

女人說話,一般都是哭腔開頭,邊哭邊斷續道:“胡浩昨晚打電話讓我找伍士傑籌錢,我說人找不着,又讓我去王峰籌錢,還要把公司剩下的一點現金轉走……就一百多萬了,都被銀行盯着,我是法定代表人哪,這一個億的債都要堆我頭上,我可怎麼辦啊?”

“停停,王峰……是誰?”孫進問。

“就是他大舅哥。”司令婕道。

“好像沒給這個大舅哥打電話啊,為什麼不直接朝他大舅哥要呢?”孫進問。

“他們……他們……”司令婕囁嚅着,似乎觸到什麼私隱了。孫進直接刺激着:“你乾脆點,竹筒倒豆子全倒了拉倒,要不這些人能攪得你不得安寧。”

司令婕茫然無助地獃滯了好一會兒,喃喃道:“說了他們會殺了我的,管不了這麼多了,反正活着還不如死了……我要找你們領導。”

“我就是,掃黑除惡領導組組長孫進。”孫進遞着警官證。

這彷彿給司令婕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似的,她表情凄厲,惡狠狠地道:“王峰和他一起販古董早掰了,兩人槍對槍頂着腦袋干過……”

“等等,什麼槍?”孫進問。

“手槍啊,還有長槍,這麼長……”司令婕比畫著。

“在什麼地方?”孫進表情肅穆了。

司令婕彷彿語不驚人死不休似的爆着料:“就在……小京城一個別墅,二十三號,我當時坐車上,胡浩帶了七八個人都拿着槍,直接在院裏頂着王峰就回來了,他們吵了一通什麼……好像爭什麼東西。胡浩和他老婆就是仇人,現在讓我去要錢,那不讓我找死嗎?”

有人小聲提醒孫進,小京城是京都別墅區的別稱,坐落在雲城市西郊公園附近,較偏,是雲城的地價之王。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持槍人員和他們摻和的事。孫進問着具體人員,司令婕苦臉了:“我就認識老杜,其他人我不認識,胡浩在雲城兄弟好幾百,他的事我也不敢問。”

“那結果呢?”孫進問。

“好像是王峰截了胡浩的生意,然後又被胡浩搶回來了,不過就因為那事結下仇了。”司令婕道。

有人遞着王峰的資料給孫進,男,四十二歲,某商貿公司註冊法定代表人,無前科,反而有個政協委員的身份,和涉黑打交道已久的警務人士都明白,越是有這種身份看上去很正經的人物,往往用身份這張遮羞布藏住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

“傳喚一下這個人。司女士,你還知道胡浩的什麼情況,希望你如實反映給我們,我們一定保證你的安全。”孫進安慰道。

“那多了,得說很久了。”司令婕打定主意不肯離開了,看警察這麼重視,倒是放心了。

“做個筆錄……你們倆陪着司女士。”孫進安排着,直接把自己辦公室當成詢問室了,四五位警員圍着驚魂方定的司令婕,開始詳細詢問了……

每個案子都會遇到意外,有好的也有壞的,今天好壞各半,沒有追到那倆逃逸的截殺司令婕的無名人員,卻查到了王峰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隱藏人物,這種人傳喚需要通過地方政協的。領導組剛準備申請,小京城的別墅就出事了,接到報警有人開槍了,趕赴現場的110警員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輛尼桑天籟轎車前窗赫然一個彈洞,彈殼還掉在地上,車主正是王峰。

領導組正好藉此傳喚,可不料人已失蹤,技偵迅速追蹤,發現此人在司令婕被撞車前後的時間裏離開了家,開的是另一輛車,正駛向省城方向。

領導組果斷下令截停,傳喚。

對付這種人沒有難度,下午四時,在服務區,王峰被追上來的雲城警方控制,在對他所駕車輛進行清查時,一個比晴天霹靂還猛的大料爆出來了。

車裏載着二十二件古董,從照片上警方認出來其中一件青銅酒樽正是另一專案組在追着的文件大案物證,那是一對,另一件已經被胡浩販至境外。

由此,雲城掃黑除惡專案組又來了一撥人,文物專案的人,三組並一,沿着王峰這兒露頭的線索迅速傳喚、追捕涉案人員……

槍案、文物走私、涉黑,這些事攪和到一塊了,程長峰和宋玉河本意是實現信息共享,然後統一指揮的,不過看這現場恐怕一時半會兒搞不成樣了。王峰還沒有帶回來,市政協的質詢倒來了,估計還不知道警方掌握了王峰車上非法文物的信息,質詢的口氣很生硬,被領導組頂回去了。

千頭萬緒的孫進主任方要招待文物專案組的同行,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辦公室早被徵用了,裏面司令婕筆錄告一段落後,正在吃着一份砂鍋,兩個小菜,是領導組民警特意給她買回來的。

孫主任招招手,把一名女警招出來,小聲問道:“還有什麼情況?”

“就是個胡浩養的小三,一多半是道聽途說的,認識不了幾個正經人。”女警一臉嫌厭,對這樣的同類實在無語。

“詢問完了怎麼安置一下嗎?”孫進道,這個有點難為情了。

更難為情的是,女警彙報道:“她死活不走,還要讓我們安排住處呢。”

“啊?這哪能行,訊問嫌疑人的地方都快待不下了,再說這人物,咱們能安排得了?”看着程長峰踱步過來了,兩人附耳小聲交流幾句,孫進道,“去,送回家,要不回,安排到五洲酒店,非嫌疑人費用自理。”

兩位領導嗤笑了聲,女警進去勸了,好歹現在有的勸了:“王峰被控制了,開槍的警察在追捕,你應該沒危險了,我們送你回去,而且陪着你保證你的安全,這是個辦案地方,待着也不合適對吧?”

千哄萬哄,司令婕終於答應移步了,不過在移步之前,還用了半個小時化妝,把民警都等得不耐煩了。好容易把這位姑奶奶請上車,她又反悔了,不回家,要去醫院,有糖尿病,胰島素針劑正好沒了。咦?她想起來:“我不住家裏了,我住醫院肯定沒人想得到吧?”

這娘們兒事多得女警想揍她一頓,只能憋着這股火氣,陪着她去醫院,誰讓人家提供如此重大的信息呢?

人走了,這頭辦公室騰出來,三個專案組的領導關上門開始磋商處理這些交叉案件嫌疑人了……

時間接近十八時,又是忙碌的一天快過去了,太多的嫌疑人的嫌疑線索讓各路警員都陷進千頭萬緒里不得脫身,看來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不期而遇

在現代的偵破模式下,沒有神探。

這不是名人說的,但卻是所有警察都知道的名言。想抓到一個罪犯,特別是行蹤詭異的罪犯,不得不監控、通過網絡大數據、通過傳統的尋訪和排查來實現,這不是一個兩個人能辦到的,它需要一個團隊,用團隊所有人的力量共織天網,最終把真相一點一點還原到案卷中。

腦海里浮起這個念頭的人是聶敬輝,他望着窗外漸漸變成夕陽的天空,餘暉瑰麗,景觀壯美。思緒糾結在千頭萬緒中,早已忘了身外的景色,偶然發現,頓時驚為奇景。

“聶處,最新消息,雲城掃黑除惡領導組擬對以王峰、王欽為首的十一人採取刑事拘留措施。據胡浩的情人司令婕今天反映,領導組在盤查出走的王峰隨身物品時,發現二十二件文物。此前,他的住所前泊停車輛遭到槍擊,持槍人員尚未找到,剛剛對他的住所進行搜查時,又發現了兩支槍支。”技偵遞着案情簡報。

一個“槍”字勾起了聶敬輝的興趣,他拿來一翻,直接翻到了照片打印紙,脫口道:“這是仿八一杠啊,這麼大火力他跟誰杠呢?”

一支手槍,一支半自動步槍,可把聶敬輝給驚着了,直接撥通了電話問道:“老程,又出了一條八一杠,這火力可恐怖了。詢問什麼情況?”

另一頭回了:“根本還沒輪到我們詢問,文物案值聽起來比地下兵工廠都嚇人,你先盯着家裏啊,這頭早着呢,還在追查開槍的人。”

“哦。”

這位督導方應一聲,電話已經被掛了。

案情越深入,就越得小心謹慎,特別是像這種交叉案情。販文物的得有武力,認識販槍的;涉黑的也得有武力,也得有槍,槍杆子裏出財富涉黑的都知道。說不定正是這些人覺得控槍太嚴不好買到,乾脆自己製作上了?

他腦子裏亂鬨哄的,背着手一遍一遍在技偵中心踱着步,眼睛不時地掃向或潛伏、或排查、或行進在路上的各組,神情顯得極度落寞。

他現在不切實際地希望有一個神探能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錯綜複雜的案情這盤大棋,棋眼究竟在哪裏?

“這個突破點啊,最終解鈴還得系鈴人。”

掃黑領導組孫進在三組磋商上,介紹了一系列關係樹后,手指點在了最終的目標:胡浩。

“應該是這樣,雲城、汾南、午馬的盜墓、文物走私一貫嚴重,涉黑的不可能不從這兒斂財,盜墓賊收不過幾千幾萬的物件,一出境可就是幾十萬幾百萬地喊價,胡浩團伙成員參與了多起文物走私。這個人要不回來,很多案情都得懸着啊。”文物專案組組長道。

程長峰和宋玉河相視一眼,總隊長開口了:“我們的思路是,先斷武力,再斷財路。根據緝槍數月來的線索追蹤,三市潛藏着一個地下制販槍支的窩點,從市面流行的氣動武器,到火藥動力的手槍、半自動步槍都有仿品,估計胡浩涉黑團伙也就是靠這個震懾同行的……順便提一句,我們去年的新型毒品案,武器和槍支就在雲城,這不但給我們工作帶來了很大難度,而且這些危險物品流落在社會上后,大家可以想想,會給多少地方帶來治安隱患。所以,一個原則,千頭萬緒,槍案第一。”

“同意。”

“同意。”

“同意。我提議省總隊牽頭,以槍案為主線追蹤其他線索和嫌疑人,先解除這個涉黑團伙成員的威脅,再行採取控制措施。”

“對王峰審訊加大力度,他家裏這兩支槍的槍源,務必審出來……現在情況怎麼樣?”

“這兒可以觀看到偵訊現場。”

討論間,最尖銳的問題集中在槍上,那最優先的線索也就是冒出來的槍擊和槍支了,隨着屏幕調試,這名被控制的政協委員王峰的影像出現了。

是個頭頂稍禿、氣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身份是商人,不過氣質更像儒雅的學者,估計在優渥的生活中浸淫過久,表面功夫已經做到極致,他說話像商會談判一樣,有理有據地這樣說著:“你們警察不能就着掃黑除惡的風頭亂抓人啊?我是正當商人,也是政協委員、雲城古玩市場聯合會會長,古玩古董和文物能是一碼事嗎?我用於收藏的古董,根本就捨不得賣,何來的非法販賣啊?這東西我們家收藏幾代人了,你們說非法就非法?”

“那槍呢?怎麼到你床下了?”

這名政協委員臉色一苦,然後靈機一動解釋着:“栽贓,一定是栽贓。警察同志,拜託你們一定查清楚啊,我家裏失過盜,不過他們沒有打開保險柜,肯定就是那次,他們不是偷東西,而是給我栽贓了。”

這故事編得漏洞百出,審訊員都懶得讓重複,繼續着談話,問到司令婕反映的案情上,到這個關鍵點,王峰絕對搖頭,然後將了警察一軍:“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和我妹夫都不怎麼來往,哪來的糾紛?”

卡住了,不怕犯罪玩得大,就怕罪犯有文化,哪怕有實錘證據都這麼抵賴的還真不多見,觀摩的警中大員個個憂色一臉,看來突破不那麼容易啊。

腕上的手錶指向十八時二十分時,女警周芬琴駕車泊停到小區的停車位上。

是叫周芬琴還是周風琴還是其他這不重要,司令婕只是問了一句都沒聽太清,遂稱呼為周妹妹。被認了便宜妹妹的女警實在牙疼,這不下車的時候,司令婕又在補妝,就去一趟醫院,搞得跟出席晚宴一樣。出於對司令婕這種生活方式本能的厭惡,周芬琴的態度一直沒太好,下了駕駛位置冷冰冰地道:“下來吧。”

“不下,我害怕。”司令婕賴着不下車。

周芬琴勸道:“警察也沒這權力啊,讓誰坐監獄就坐監獄?您這不是為難我嗎?”

“我回家您也得看着,何必呢,把我關起來多好,我也安心,您也省心不是?”司令婕撒嬌似的道。

周芬琴無語了,解釋道:“我的任務是保護證人,其實也沒啥保護的,王峰已經被拘了,你怕還有誰對你不利?要不,你還有什麼瞞着?”

“沒有了啊,要有什麼能交代點,讓你們把我關起來,我巴不得呢。”司令婕為難道。

頭回見這種生怕自己罪行不夠坐監的人,周芬琴順勢道:“那不是了?你夠不着我也沒辦法,你放心,你正常回家,方便我就待在你客廳里,不方便我就待你門口,絕對不打擾你正常生活,怎麼樣?”

“那這樣妹妹,你乾脆和我一塊住,我一點也不介意。”司令婕又找到了一個奇葩的方式。

周芬琴把這娘兒們請下車來客氣道:“那是違反紀律的,保護你期間我們是不能睡覺的,到了晚上頂多換班,不過看今天這麼忙,估計不行了……哪個單元?”

“那幢,二單元。反正你在我就放心……來吧,妹妹。”司令婕當先找着門禁刷開了門,挽着周芬琴的臂彎,親親熱熱地上電梯了。

高檔小區,樓層不密,一梯兩戶都是大平層房,不冷不熱的周芬琴懶得聽司令婕扯東扯西,跟她講着注意事項,讓她不能離開自己的視線,不能到人多的地方或者私密的地方。這話讓司令婕一下子驚叫,這豈不是商場和美容院都不能去了,那作為女人活得還有什麼意義啊?

“關鍵是首先得活着,才得活出意義來啊!難道你為了逛個街美個容願意遭遇不測?”周芬琴如是反問,鬱悶的司令婕尚未回答,叮一聲電梯到樓層了,緩緩打開了梯門,驀地現着一張臉……不,是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左眼帶疤、目露凶光的人。

女警一怔,然後一下子想起了這個人是誰,不過晚了,一隻有力的手迅速卡上了她的脖子,然後只見那男人一揮手,她腦袋一蒙,瞬間失去意識了。

在失去意識的剎那,她最後聽到了司令婕的尖叫,看到了那人砸她的手裏,露出黑色的槍托。

直到十幾分鐘后,轄區110接到報警趕赴現場,出警警員在十二層看到了一個穿着警服的女人躺在電梯裏,腳伸在外面卡得電梯不會動了。是業主發現的,以為電梯壞了,誰知道出這事了。110警員一看警服警號,迅速向上彙報。

掃黑除惡專案組接到信息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不過根據樓層及電梯的監控已經初步鎖定嫌疑人,那個不甚清晰的畫面傳到掃黑領導組時,正負責建立信息共享目錄的邱小妹驚得跳起來,奔向幾位大員尚在開會討論的會議室,急急說了一句:“郭三槍出現了,他在小區里打傷了監護民警,司令婕可能已經遭到劫持。”

三個組的領導一愕,剛說到郭三槍這個反社會人士的危害性,這就一語成讖了,在打黑的風頭上挾持知情舉報人員,這還了得?!

“通知所有外勤組,馬上圍追堵截……不惜一切代價。”

程長峰拍案而起,帶着一行同事匆匆奔向遠程指揮室。

“嘀……嘀……”警務通手機長音告警,是案情信息,坐在樹下靠着棵樹的邢猛志懶得去看,像是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時光,靠的這棵樹不知道是杏樹還是李子樹,剛抽了嫩芽,視線的遠處就是瓦窯寨村,被周邊一片田地包圍着,從山裏流出來一股不大的水,可以灌溉田地,把這個海拔很高的山坳坡地變成了世外桃源。

可惜沒多少人願意享受這種生活,村裡儘是些留守老人和兒童,晃悠一天查得邢猛志都頭暈了,問他們見過生人嗎?人家回答,你們不就是嗎?問他們見過不是村裏的車嗎?回答是有啊,拖拉機、大三輪。再問村裡和附近有住的外鄉人嗎?回答是搖頭,有年紀大的倒說了,外鄉有村裡人,村裡哪來的外鄉人。

問來問去離村最近的只有個扶貧項目,養豬的,離這兒還有十幾里地都是土路,再遠就到鄉里了。

被一遍又一遍打擊已經麻木的邢猛志慢慢從失望接近絕望了,要是沒見外鄉人住,要是沒有可疑的車輛,那說明這個地方還是錯的,如果這裏是錯的,那也就再沒機會找到真相了。

瞄了瞄手機,靠在樹另一頭的武燕捅捅邢猛志問了:“哎,想什麼呢?”

“怪不得那麼多人想像田園生活,你看多美啊。”邢猛志有氣無力道。

視線向上,已經落下山頭的夕陽,把天邊染紅了一片,是一種漸近的紅色,紅得通紅,紅得亮眼,在紅色之下是綿延的山脊,那一條曲線漸近天邊,彷彿站在山頂就能夠得着這一幅絕美畫境。

“我以為你想案子呢?難得見你頹廢了啊,你說我是安慰你呢,還是打擊你呢?”武燕笑道。

邢猛志乾脆躺下了,有氣無力道:“你看着辦吧,不管安慰還是打擊,對我都不起作用,我有種想自己了斷的衝動啊,把我給憋屈的。”

“不用憋屈,這本就不是一個人的事,不管他在哪裏落網,都沒多大區別……信息,還是打擊一下你吧,死了心趕緊歸隊。”武燕把信息遞過去了。邢猛志躺着看武燕的手機,一下子驚得坐起來了,愕然了足足一分鐘才喃喃說著:“怎麼可能啊?出現在雲城?劫持了司令婕?胡浩最漂亮的那個小老婆?”

“嗯,各組開始圍追堵截了,他跑不了。”武燕道。

“不對,肯定哪兒不對,這不是他的風格,出現在監控遍地的高檔小區就夠反常了,劫持一女的,就更反常了,這不像他的風格啊。”邢猛志道。

武燕辯着:“本身就不是正常人嘛,什麼干不出來?”

“動機呢?要滅口直接擰斷脖子多利索?要逼問,他和一小姐娘兒們有什麼拉扯的?要敲詐?綁架?都不對啊,錢對他肯定沒有吸引力。”邢猛志瞠然道,變態的人實在不好揣度。

把武燕問住了,她無語了,憤憤道:“歸隊命令已經來了,有話上車再扯,再拖就天黑了,你總不成真想在這裏守株待兔吧……咦?!”

一輛大金蛙三輪車從遠處“突突突”開來了,冒着黑煙,車上好像立了個什麼架子,一個開車,一個扒在駕駛位置一側,鄉下拉煤拉柴拉豬拉羊拉糧食全是這架勢,只不過這車的方向是衝著邢猛志和武燕來的,而他們的位置,離高速豁口處,也就兩公里了。

“對呀,他們在城裏打工之前,就是村裏的,如果完全用農村的方式隱藏,那豈不是水滴入海,無處可尋?我們是不是被思維限制了,交通工具為什麼不能是農用車?”邢猛志魔怔了一樣。武燕笑道:“絕望的人都會出現幻覺。”

“噓……”邢猛志打斷她的話,不讓她說話,手在地上抓,把自己臉一抹,更黑了,順便往武燕頭上臉上一抹,邊抹邊警示別吭聲,眼看着那車快接近了,邢猛志遠遠吼着:“大哥,去哪兒哩,進城捎俄(我)一截。”

活脫脫的方言,是這兩天才學的,配着泥污吧唧的臉,扮相絕對沒問題,那開車的漢子順口道:“不進城,自己走吧,懶死球你。”

“你媽×,車翻了栽死你。”邢猛志出口惡言,罵了一句。

那坐在駕駛位置的伸着脖子吼着:“你媽了個×的,有種等着,再罵弄死你龜孫,你爺馬上就回來了。”

武燕一言未發,已經驚呆了,不是被邢猛志的扮相驚呆的,而是被伸脖子的那張臉驚的,已經熟悉過無數遍的涉案嫌疑人終於見到一個活的了,這張臉凸嘴齙牙體貌特徵極其明顯,有個很牛的綽號叫:油機。

“呵呵,老天會眷顧絕望的人的……快,通知火山,高速的接貨應該到了。我就不問你服不服了,從今以後,你不服也得服。”邢猛志說著。武燕已經通知了,此時兩人彷彿浴火重生一樣,瞬間精氣神滿滿的,兩人互視一眼,武燕猛地抱着邢猛志的臉蛋,狠狠地在他臟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說:“愛死你了。”

邢猛志擦了擦臉道:“該你發飆的時候了,準備幹活兒……等等,哎喲我去,我們的想像還是跟不上群眾智慧啊,這法子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兩公裡外的現場監控已經傳到手機上了,看清了車上是個簡易滑輪,油機正拉着鐵鏈,往車斗一扣,噌噌一拉,把一個大箱吊起來了,司機在車下扶着方向,往下吊,就這麼簡單地完成了從外路到高速的送貨。

“走,跟着我。”

“你跟我。”

邢猛志收起手機,武燕已經躥出去了,兩人瞬間把速度提到了極致,像飛一般一起奔在地里,抄近路直衝向目標。同一時間,也像打滿雞血振奮的華啟鳳自隱蔽處把車開起來,一加油,車倒着直衝向路面接貨的車輛。

也在同一時間,午馬專案組臨時指揮部,最先發現異動的技偵疲憊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當他看到這個傳送方式,看到沖向嫌疑車輛的外勤車,緊張到吼起來:“快來看,A組截住了嫌疑車輛,就在高速路上。”

人嘩啦一聲全圍向他的屏幕,指揮部實時傳來了丁燦的呼叫:“發現接貨車輛和嫌疑人油機,支援支援,呼叫支援,制槍窩點應該就在附近。”

話未說完,車倒着撞上去了,咚的一聲,車尾撞上了對方的車頭,華啟鳳持着卸輪的長螺絲刀,丁燦持着個車載滅火器罐,吼着就衝上去了……

狹路相逢

接貨的是兩人,被撞車驚得還傻眼着呢,就見一胡白髮疏的老頭操着螺絲刀衝上來了,車外接貨的下意識喊:“操傢伙。”

車裏被撞得七葷八素的人順手抽出座位下的一尺長刀,叫囂着開門,正迎上了丁燦。刀剛揮起來,丁燦一揚滅火器噴嘴,嗞地一股白粉,那人疼得亂跳亂叫,捂着眼亂揮長刀。這頭華啟鳳衝過來,身強體壯的嫌疑人根本沒把這瘦乾巴老頭當回事,順手一彎腰拿着塊大石頭當武器,對着華啟鳳揮來的長螺絲刀不閃不避,要砸華啟鳳的腦袋。

可不料揮來的是虛招,華啟鳳驀地手勢一變,向上直刺,正戳中那人手腕,這大個子哎喲一聲石頭脫手,再哎喲一聲,正砸中自己腳面。剛一蹲下,那螺絲刀已經戳他喉嚨眼了,華啟鳳沉聲喝着:“別動,搶劫,再動捅死你。”

哎喲,這老頭野的。丁燦嚇了一跳,華啟鳳回頭吼着小心,只見那迷眼的似乎看到丁燦了,揮着刀又沖向丁燦了,丁燦掉頭就跑,邊跑邊說著:“別管我,我對付得了。”

說著一回頭驚恐吼着:“小心,車來了。”

那迷眼的緊張回看,機會正好,丁燦揮着罐往他腦袋上就是一罐,嘭的一聲,那哥們兒晃悠悠倒了。這時候,他看到上面那倆傳貨的才驚醒過來,慌亂地掏槍,槍就擱在三輪車上,是桿氣狙,華啟鳳在下頭喊着:“知道你沒幹好事,見面分一半,否則我捅死他。”

持槍的油機一愣,氣得五內俱焚、火冒三丈道:“你多大了還出來當車匪路霸,老子今天非送你歸位。”

車駕駛位置的已經掏出傢伙來了,不確定地問道:“機哥,敢不敢開槍?”

“這鬼地方怕個球……啊。”油機一掉槍口,不料下面老“劫匪”更機靈,一翻身躲進車另一頭蹲下,成射擊死角了,那個被挾制的剛脫身想跑,不料腿一疼,又慘叫一聲坐倒了。

拿槍的油機吼着:“號啥玩意兒,人呢?”

“車底車底,他捅老子小腿。”

可油機再找目標,老頭又縮回去了,還在大聲喊着:“車下這箱歸我們,各走各的,否則今天誰也走不了。”

“乾死這老東西。”另一個怒道,也蹦下來了,不經意視線偏看到地里時,驚得又在尖叫:“卧槽,他們一夥的。”

“下去。”油機在吼。

“不是不是,機哥,後面後面。”

油機一回頭,嗖的一聲一物飛向他,他下意識後仰,都不及躲,嘭的一聲正中齙牙,疼得一下捂住了嘴,手裏的氣動槍砰一聲擊發了,不過已經失了準頭,另一個揮着手槍砰地一槍射向來人,那人咚地撲倒,這時候飛奔的武燕槍也響了。

“砰——”悶聲。

“啊——”開槍的匪徒手腕中槍,捂着流血的手腕蹲地下嘶號開了。

“猛子。”開槍的武燕目眥俱裂在吼着,趴地上的邢猛志一下子跳起來了,一個蹲式射擊,皮子拉到了極限,嗖一聲,鋼珠正中油機腿彎,捂着嘴跑的油機一個趔趄栽了個狗吃屎,被飛奔而來的武燕撲住,擰着胳膊銬起來了。

“大哥,貨給你們一半,不不不,全給你們……啊?!”

受傷的這位正喊着條件,當看到武燕銬人時,一下子傻眼了,下意識要撿槍,被邢猛志啪的一彈弓打到另一隻手上,他又疼又怕,幾乎是哭着,委屈地被邢猛志揪走了,直揪到武燕跟前,和油機銬到了一起。

“你看着他們,我看看華師父。”

邢猛志撂下人,奔向地坎,手搬着坎塄跳到路面上。這裏解決得更徹底,一個被丁燦打暈了,一個被華師父戳得不敢稍動,又跳下個陌生人來時,他緊張喊着:“大爺大爺,東西全給你們,讓我們走吧。”

敢情把他們真當成搶劫的了,邢猛志和華啟鳳一使眼色,踹一腳罵著:“打傷了我們一兄弟,老子在路上搶了這麼多年,頭回見還敢反抗的,老大,咋辦?”

匪氣十足地這麼一說,明顯在請示年紀最大的,華啟鳳眉頭一皺,思忖道:“這是批狠貨啊,值老錢了,看來不能留活口。”

丁燦躲在車后笑,這是邢猛志邊跑邊急中生智想出來的,看來演得不錯,一個狠茬兒一個老狠茬兒,恐怕沒人能將他們當警察。果不其然,那人被邢猛志抽了褲帶綁住手,一掀衣服蓋腦袋時,立馬崩潰了,直求饒着:“別別,大爺,大爺,我就一開黑車的,給人拉點貨,我誰也不告訴,你們饒了我這條狗命吧。”

“兄弟,早死早超生,我們也怕報復啊。”

“別呀,我不報復啊,我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你不報復,貨主會啊……哎,對了,這貨從哪兒出的?告訴我們,饒你一命。”

“就就就……在瓦窯寨。”

“胡扯,我找了很久了,一直沒找着。”

“不在村裡……大哥,大爺大爺,您放了我,我立馬告訴你們在哪兒,那兒好東西多呢,這點就是個零頭。”

邢猛志和華啟鳳相視一笑,邢猛志吼着:“先說,反正又不遠,弄死你我們照樣找得着。”

“哎哎,村裡往北土路一直走,好像不遠。”

“你都不知道還想活命?”

“大哥,大哥,大爺,別價,我就在村口接過人,我也沒去過啊。”

“那趴地上,好好趴着,不許動啊……把那個弄過來,拿瓶水把他們弄醒。”

華啟鳳吼着,一輩子從警估計就這回最囂張,吹鬍子瞪眼吼着,那位被弄醒的先被老頭的兇相嚇了個激靈……

“我的天哪!”

聶敬輝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場猝來的抓捕,看着打開的一個箱子裏,整齊的氣狙,又升級了,燕尾居然是精美的木托,紅漆,足足四大箱,就這麼被個臨時湊合的外圍偵查組給全端了。

“支援,呼叫支援,誰在指揮部?”

丁燦的聲音傳來了。

這時候全員傻眼了,警力部署圖上,能動的機動組都在向雲城一帶靠攏,聶敬輝問道:“最近的外勤組有多遠?”

“八十五公里……瓦窯寨已經接近省界了。”一位技偵瞠目道。

這可岔路了,那頭郭三槍剛露面,這頭槍窩出來了。

“沒有其他警力?”

“只有高速交警。”

“不管什麼警,馬上聯繫,調最近的兩個組,不,四個組,馳援瓦窯寨,限他們半個小時,不,二十分鐘趕到……”

聶敬輝瘋了一般吼着,技偵開始呼叫各組,這時候他才拿起了通話器道:“傳貨的開槍了,沒人受傷吧?”

“沒有,下面這倆是新手,把我們當成搶劫的了,他們交代在村口接過油機,是油機常雇的一個黑車司機,往回送的時候,也送到村口,到村口就有三輪車來接。猛子判斷,窩點很可能就是當地一個扶貧養殖項目用的場地。”

“好,支援估計得三十分鐘左右,你們原地待命。”

“是!”

聶敬輝掛了通話,回頭叫着:“把衛星測繪圖投影上來,向省廳申請一個衛星信號捕捉,瓦窯寨這一帶的山區。”

忙碌開始,不過不像以前那麼病懨懨的,一個個興奮到手發抖,心也抖。這時候聽到消息的任明星和喬蓉先後奔進來了,兩人和其他人沒區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變成現實的想像,被無數人嗤笑過不止一回的推測,和猝發的案情幾乎一致,都驚愕到久久未語……

此時,邱小妹像發神經一樣,噔噔地飛奔出掃黑領導組的指揮部,幾乎是撞開了會議室的門。一進門眾大員正在盯着各路追捕郭三槍的警力實時畫面,都愕然看着這小姑娘,程長峰面帶慍怒,這太不懂規矩了。

“怎麼了?這麼冒失?”宋玉河斥道。

“他們,他們……他們截住了一批槍支。”

邱小妹剛彙報,信息隨即到了,程長峰驚得跳起來了,這頭的通信碼一接駁着,午馬市的實時畫面給傳過來了,全部吊下路面的四大箱槍支,讓在座的齊齊起立,後背一陣發麻,巨大的驚愕和着巨大的驚喜,都驚呆了。

“總隊長,支隊長,午馬的警力一個小時前全調來了,現在瓦窯寨一帶是空當,只聯絡到了一個值班高速交警,他們這個班只有三個人,最近的外勤八十五公里,已經開始回返了,不過現在是路面行進高峰區,得一個多小時……”

還沒彙報完,程長峰着急地吼着:“不管什麼警,能用的全往上調,聯絡最近的派出所,所有警力全部調上去,一個不留……以總隊的命令聯絡。”

“是。”

邱小妹可能從來沒有經歷如此激動緊張的情況,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一應聲,急奔而走。

此時眾大員還未從這種震驚的案情驚醒過來,過了好一會兒孫進主任道:“總隊長啊,不是親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啊。”

“他們只有四個人?四對四抓捕啊?怎麼還有個老人?”另一位愕然。

“哦,那是我師父,全警知名的痕迹追蹤專家華啟鳳帶的隊,這是我們追槍的一支王牌小組……那邊別管了,宋支,你馬上趕往瓦窯寨,如果有窩點……不,他們的判斷絕對是準確的,制槍的窩點就在瓦窯寨一帶。”

程總隊長不吝讚美地介紹了這支王牌小組,宋玉河羞愧地低着頭,幸好領任務了,他匆匆離開會場,往瓦窯寨而來了……

最後一位受傷的被從地塄上吊下來,武燕跟着跳下去了,兩個銬在了一起,另外兩個鞋帶腰帶綁着手和腿,四人躺屍似的在高速路外空地上躺了一排。本來沒武器,繳獲上來了,丁燦正美滋滋地端着一桿氣狙看管着被俘的幾位。

“華師父。”他回頭,老頭正愜意地抽煙,一應聲,丁燦笑問道,“您以前抓捕也這麼扮劫匪?”

“什麼都扮過,不過扮劫匪有好處啊,你喊你是警察,他們根本不懼,還敢死命反抗,劫匪就不一樣了,反抗就往死里弄。”華啟鳳得意道。

“什麼個情況?”武燕在上面沒聽到下面的審訊,邢猛志一介紹,她皺眉了,“三輪肯定跑不遠,應該就在附近。”

可是……剩下那倆真從槍窩裏出來的,就不好審了,邢猛志和華啟鳳、武燕使着眼色,三人佯作隨意談話,就聽武燕道:“總隊支援再有十幾分鐘就到了……郭三槍落網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啊。”

“都追了他一個月了,累死了,我得好好洗個澡。”邢猛志道。

“領導真不夠意思啊,端窩點的讓其他組去,給咱們派這麼點小活兒,沒勁。”丁燦道。

彷彿嫌這個團伙不夠玩似的,很失望,不過聽到油機耳朵里就不一樣了,他驚得嘴一哆嗦,耳朵一動,豎起來了。

“哎,那個齙牙的,你叫季東順,綽號油機,對不對?”邢猛志俯身道。

被銬着臉朝地面的油機哥“嗯嗯”連聲,嘴還流着血。

“說點情況唄,算你立功,想好啊,再過十幾分鐘攻擊發起,你說我也不聽了。”邢猛志道。

油機愣了,似乎在斟酌話里的真假。

“你就一馬仔,替人家往死里扛啊?我都懶得問你老大是誰,杜攻城管內,郭三槍管外,二米、小頂、禿軸……以為鑽山裡就找不見你了?”邢猛志不屑道。

“啊?這你都知道?”聲音愕然,說話漏風。

“當然知道,說吧,和郭三槍的印證一下,場裏還有幾個人?”

“六七八個。”

“到底幾個?六七八個是幾個?”

“沒數,今天有拉貨的。”

“還有多少槍?”

“幾十箱。”

“多少?”

“幾十箱。”

油機說話口齒不清了,重複一遍眾人才聽清楚,一下子被嚇得眼神發滯了,幾十箱?!一箱十支,大幾百支啊。

“哦,才這麼點啊?你數清了沒有。”邢猛志壓抑着震驚隨口駁道。

“那沒裝箱的,我也沒數啊。”

“呃……”武燕一不小心抽了一下,這些法盲這回玩得大過天了。

“再問你一句,場上能聽到槍聲嗎?”

“不知道。”

“這兒離場上多遠?”

“不知道。”

“你再說不知道,以前說的可就白說了啊,還得加上一條襲警罪名。好好說話,從場裏到村裡,開車用了多久?”

“沒數,拉泡屎的工夫。”

這貨給了形象的比喻,形象到華啟鳳皺眉了。他招招手,把武燕和邢猛志招過來,憂心道:“不保險啊,不管是聽到槍聲,還是長時間這倆沒回去,都有可能察覺,天已經黑了,這隻要走進山幾里地,恐怕就得放棄抓捕了。”

“那怎麼辦?”武燕發愁道。

“嘖,現成的武器,兵貴神速,打他個猝不及防。”邢猛志脫口而出。

武燕瞪着他,華啟鳳呵呵笑了,道:“外勤第一要務是保證自己安全,現在的情況屬於不適合抓捕,必須等待支援,猛子還沒在外勤抓捕上辦過案吧?”

“可不,沒聽他是亡命徒的打法?”武燕斥道。

邢猛志撇嘴,不過華啟鳳卻站隊了,一攬邢猛志的膀子道:“我同意他的建議,槍是現成的,兵貴神速,千萬不能讓他們反應過來,最低的限度,我們也可以把他們堵在場裏,哪怕是附近待命,也好過在這裏啊,萬一跑了,這麼大山地可就難了。”

“可是,師父,他們……還有這幾個被俘的。”武燕為難了。

“喲,這個……”華啟鳳正為難間,“嘀嗚嘀嗚”駛來了一輛標着“高速交警”字樣的警車,車就近泊停。三位交警奔向他們,敬禮致意,說明來意,華啟鳳大手一揮:“正好,這些被俘的嫌疑人和槍支交給你們看管,有銬子嗎?沒有皮帶給我……沒有槍就用這個,已經充好氣了,誰敢亂動或者試圖逃跑,直接打腦袋,死活不論。”

三位交警驚得手哆嗦地接過了氣槍,眼看着四個攀着石塄上地頭,一個接一個上去了,最後上去的小個子似乎還起了爭執。

有人說:“火山你留下吧,你小樣兒不管使。”

有人說:“小看誰呢?沒我和師父,你倆差遠了,抓這麼幾個貨還開槍。”

有個女人在說:“你倆別胡來啊,我們是守路待援,他們半個小時根本趕不到。”

另外一個在說:“趕到黃花菜也涼了,燕子你平時那麼凶就只能嚇唬自己人?”

下面的交警面面相覷,頭頂地面上三輪車“突突突”響起來了,朦朧的夜色中載着四人上路了,直到此時他們還沒有從震驚中醒過來,看着被抓的四人以及四大箱槍支,總覺得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聶處長,聶處長……”

喬蓉怒氣沖衝出去了,背後跟着義憤填膺的任明星,剛進門的聶敬輝一扭頭,又走了。

喬蓉可不客氣,追了幾步擋在聶敬輝面前氣憤道:“違反命令,違反條例,為什麼不攔住他們?”

指揮部里看到最後的實況是幾人離開,那時候都看着聶敬輝,而聶敬輝卻一言不發地到走廊抽煙了,任明星要搶指揮步話和前方通話,可惜沒有迴音了。一位技偵提醒他:“他們肯定暫時關閉了通話。”

默許!任明星瞬間瞪向聶敬輝,聶敬輝像做錯事一樣逃了,這一刻和他同仇敵愾的喬蓉心思相同,兩人不約而同地堵上來了,如果說別人可以坐視的話,他們倆做不到,畢竟一路走來,已經視同手足了。

被質問的聶敬輝又慢騰騰地點上支煙,任明星憤憤道:“卑鄙,你和他們悄悄說了什麼?別人認你是上級,我是輔警我不怕你,他們才四個人,有危險怎麼辦?萬一有回不來的算誰的錯?”

“聶處,攔下他們吧,這個任務太危險了,截住是運氣,運氣不可能一直跟着他們。那個武器庫很可能有手槍和半自動步槍,真要接上火,我們外勤組未必有優勢,您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們的安危?”喬蓉攔着任明星,口氣軟了。

“我最後一個電話是直接撥給邢猛志的,他說……他說……總要有為眾人開路的,不管輔警還是刑警,是警察就不會坐視,不管誰在這個位置都會衝上去,因為這是迅速終結槍禍的最好機會,他們……他們……所以他們集體抗命。這是……自我從警以來第一次讓我覺得感動和羞愧的下屬抗命,因為突發情況,因為事前預估偏差,不得不讓他們扛着……如果想罵我,我認了,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鐘了,我們還要爭執這個嗎?”

聶敬輝聲音低沉地說道,他扔了煙頭,表情極度難堪,這個默認讓他在下屬面前無顏以對。

喬蓉慢慢地讓開了,任明星慢慢地讓開了,聶敬輝踱進了指揮部,他正正心神,挺胸膛,拿起步話呼叫着:“B1、B2、B4、B6組,彙報你們的位置。”

“我們還行進在高速上,出省路重卡太多,速度根本提不上去。”

“B6組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四公里,我們最快。”

“B2組彙報,我們正在繞向劉峪入口,距離目標地還有三十公里。”

“屬地派出所,彙報你們的情況。”

“報告指揮部,我剛接到命令,已經在路上了,瓦窯寨是我們鄉里最遠的一個行政村,路程有二十七公里,都是山路,可能需要半個小時左右。”

不佔天時又無地利,聶敬輝側頭看看窗外已經黑沉沉的天,他的臉色陰鬱得嚇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襲來,讓他因為緊張而眩暈。緊張源自他的抓捕經驗,其實真正的警匪對決,往往都是在某種力量不對等的情況下發生,警察未必永遠是優勢,匪徒也未必是劣勢,就像今天,可能會是最差的那種:狹路相逢!

有危無懼

十九時二十四分,雲城解放北路公安檢查站終於找到了第一個影像,嫌疑人郭三槍囂張到搶的直接就是專案組的配車,唯一的改動是把車牌號遮擋住了,就這麼揚長地穿過了雲城市駛向高速路。

更囂張的在後頭,進高速他拿着周芬琴的警官證,愣是嚇唬得小收費員給放行了,就那麼躥上了高速。

從四面八方彙集的警車迤邐進入環城高速,此時距郭三槍離開已經過了三十分鐘,而在監控里,並沒有發現被劫持的司令婕,正面照只有一人,看不清後座。

照片傳到孫進主任手裏,他一時間無法判斷被劫持人員的情況,喃喃道:“他劫這個人幹什麼?莫非郭三槍是受胡浩的直接指使?”

“應該是,他們是獄友。”宋玉河道。

“在王峰家門口開槍的,找到可疑人員了嗎?”孫進問。

今天的事出得太詭異,像是亂七八糟的線頭一下子全冒出來了,王峰家門口的車被槍擊,跟着是司令婕被兩次攔截,第二次直接打傷了警員,還有午馬市界上的槍支,彷彿集中在同一天出事似的,讓專案組應接不暇了。

“能聯網的監控查不到。”

“小區的監控線路被破壞了一截。”

“第一次攔截司令婕的嫌疑車輛找到了,扔在農貿市場……留了半張臉,正在查找。”

幾位技偵依次彙報着。聽着不確定的彙報,看着技偵接駁幾處路面監控影像的畫面,更奇怪的事發生了,被搶走的那輛專案組的車,消失了。

似乎駛出不到二十公里就消失了,技偵截取了前方發案時間十幾分鐘的監控,快進卻沒有捕捉到,他愕然瞪着,不知道該怎麼彙報了。

“棄車,肯定棄車換乘了。”程長峰道。

“那就麻煩了。”孫進遞着照片,請求了句:“把這個嫌疑人的資料給我看看,掃黑還沒遇見過敢搶專案組車、敢打傷警員的人。”

“哦,這都不是第一次了……小邱,傳給孫主任,別吃驚啊。”程長峰道,不過說也白說,信息到手機上剛掃幾眼,就聽孫主任啊了一聲,然後面帶苦色,愕然看着程長峰,似乎不相信這個年代還有這種罪犯似的。

“背了不止一條人命了,我主要的任務有兩個:一是抓他,二是找槍,而且抓他排在第一位……哦,對不起,接個電話。”程長峰道,一接電話,似乎午馬專案組彙報了句什麼,他勃然大怒吼了句:“胡鬧,誰下的命令?老聶你沒瘋吧?就他媽瘋了也不能這麼干!”

一室警員被猝來的吼聲嚇了一跳,程長峰曉得失態,踱到了室外,在樓道里吼,可奇怪的是幾句之後沉默了,默然無聲地回來了,臉陰沉得可怕,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人敢問……

“組長,你看。”

“指揮部指揮部,發現被搶車輛。”

“馬上檢查。”

“是。”

拔槍,上膛,司機急急剎車剎在高速路隧道應急車道上,一打應急燈連司機帶隊員沖向車輛,幾支槍直指窗口,應急手電同時間射向車裏。

可惜,早已是人去車空。

四名隊員自動分開,一位站在車后疏導高速車輛,餘眾迅速檢查,應急燈下,後座散亂地扔着口紅、化妝盒,座位下扔着個女人的包,離車數米還掉落着一隻白色的高跟鞋,追捕隊員失望地重重一嘆氣。

晚了,司令婕肯定被劫她的郭三槍換車帶走了。

掃黑領導組裏,幾位大員臉上俱是失望之色,只得下了擴大搜索範圍的命令。

執法能及時地阻止違法的機會並不多,雖然是預料的結果,可仍然避免不了失望。程長峰一拍孫主任的肩膀安慰道:“這個人的反偵查能力相當強悍,已經不是第一次從我們手裏脫逃了,上次我是埋伏都沒有捕到他。”

這是告訴孫進主任想開點。孫進臉色難堪道:“程總隊長,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了,還打傷掃黑警員,這要傳出去,我們可是顏面無存啊。”

“我要的是他的腦袋,要臉何用?小邱,和午馬專案組直聯,那頭快開張了。”程長峰看了看錶,聯結建立后,他俯在屏幕左近直問道,“他們到什麼位置了?”

“位置無名,只有坐標點,據目前分析,這個地方叫老貫窩,距離瓦窯寨十二公里,全是土路,是鄉鎮一個扶貧項目點,項目負責人叫高俊亞,據地方派出所反映,應該是個套扶貧款的空項目,根本沒有運營,不過建了一個場地……高俊亞已經被控制,他根本不知情。”聶敬輝道。

屏幕顯示是測繪衛星圖,在群山環繞的地方,能拍到一個四方的場地,不過僅限一個場地,聶敬輝解釋着,不具備實時衛星傳輸信號的條件,現在只能依靠前方人員的手機4G信號傳輸,不過天色已黑,傳輸回來根本無法辨認。

“後續需要多少時間?”程長峰問。

“快了快了……不過,高速來的車上不了鄉路,派出所的車走的是鄉路,可還需要點時間,車拋錨了……”聶敬輝給了一個更差的消息。

“老聶啊,要出點事,那簡直是我們也在犯罪啊……通知外勤組,讓他們跑步前進,時間就是勝利,哪怕就爬也要爬到老貫窩。”程長峰命令着。

“是。”

“他們的實時信號傳回來了。”

“是。”

對話結束,不過莫名地覺得程總隊長情緒不對,聲音蒼涼,信號傳輸時,孫進終於有機會了,他小心翼翼問道:“總隊長,出什麼事了?”

“可能找到制槍窩點了。”程長峰道。

“那好事啊?!”孫進興奮道。

“他們截住槍支和這裏是同時發現的,幾乎全部警力都調雲城了,那兒只有一個組,抓捕現場又開槍了,沒辦法,只能他們頂上去了……這些王八蛋要是跑進山裡,恐怕調支部隊都逮不全。”程長峰道。

“那……不是您的王牌小組嗎?”有位大員問。

“追蹤的王牌啊,一位痕迹專家,我師父,今年六十九了,還有兩位輔警加一位女警。”程長峰道。

這話一出,全場噤聲,可能比郭三槍脫逃還讓在場人員吃驚,這種戰鬥力,頂多抓個賭查個身份證,端槍窩肯定差太遠了。

靜默間,邱小妹接到信號了,她莫名地手顫抖了幾下,摁了接收,然後一片黑漆漆的,只能聽到“突突突”的三輪車聲音,攝像傳輸回來的景緻根本不可辨,但能聽到熟悉的聲音:“這兒岔路了,第二個岔路口,猛子做好記號。”

“好嘞。”

停頓未久,三輪車聲音漸停,丁燦的聲音:“行了行了,不敢再往前靠了,聲音的傳輸距離晚上比白天遠,這兒應該沒有聽到槍聲。”

“就聽不到,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也該警覺了。”邢猛志的聲音。

華啟鳳的聲音:“下車,堵路,找幾塊大點的石頭,這幫兔崽子,今天讓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輕輕的笑聲,丁燦在說著:“老爺子您還這麼野,甭退休了,回頭帶個隊繼續干唄。”

“你以為我不想?領導不同意,我徒弟里支隊長一大堆,嘿,翅膀硬了都不給面子,嫌棄我了,讓我養老,受不了受不了。”華啟鳳道。

“那這次功勞算您頭上,哦喲,把大小領導都挨着個兒打一遍臉啊。”邢猛志道。

“早該打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警察警察,要有的是警於事前的判斷和察於事后的能耐,做不到這個,就不合格。鐵警是實戰練出來的,不是辦公室坐出來的。”華啟鳳道,此時驚醒了,好奇問着:“小丁,你幹什麼?還錄著?”

“啊,已經傳回去了。”丁燦促狹的聲音。

“掐了掐了,趕快掐了,家裏的領導都在呢,讓我個退休老頭說三道四多沒面子。”華啟鳳緊張道。

不過只是引起了一陣更多的笑聲,畫面中止了。

此時在屏前的邱小妹,莫名地憶起了毒王案里兩人相處的時光,她有點懷念那段時光,雖然危險,雖然緊張,可在那種刺激的氛圍里能真切地感覺到從身體裏不知道哪個部位迸發出來的激情和豪邁,總好過這裏,只有一種很不爽的感覺叫:擔心。

此時在午馬市專案組臨時指揮部,前方的說笑沒有引起哪怕一點共鳴,彷彿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情緒,讓這些慣看警察隊伍以排山倒海之勢抓捕嫌疑人場面的技偵肅然起敬。

勇氣,談笑和從容的勇氣,畢竟是最讓人折服的一種。

“作為這裏的指揮員,我很慚愧,華師父說得對,沒有警於事前的判斷和察於事后的能耐,是不合格的。”

聶敬輝幽幽道,慚愧卻不羞愧,反而像重燃他曾經激情似火的記憶一樣,他鏗鏘道:“不過我也很慶幸,慶幸我所在的團隊裏,在我們一代一代警察身上,薪火相傳着一種精神,它總是激勵着我們每一位身着藏藍銀徽的在危難時刻沖在最前沿,也總是在這種時刻,讓我們的隊伍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戰鬥力。我從來不相信運氣,即便有,今天也必須站在我們這一邊。因為我們心存正義,而正義,必勝!”

安靜了,臨時指揮部里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清清楚楚,嗡嗡的主機聲音里,傳輸的畫面嗞嗞的電流聲音,保持着靜默最早接近窩點的丁燦傳回來了珍貴的現場實時畫面,畫面上兩盞燈亮起來了,是一輛車,似乎滿載着東西準備出發。

要挪窩了?對方警覺了?

指揮部里,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因為此時,後續的外勤剛剛到達高速路口,距離老貫窩還有十餘公里的山路……

丁燦把微型攝錄儀綁在一棵樹上,小心翼翼地用口香糖粘住了閃閃的藍光點,這個光點如果不遮住,黑夜裏會看得格外清楚。

做完了這一切,他又看向遠處,幾個人在搬東西往車上堆,發動着的車是輛皮卡,看樣子是準備走了。他退着爬回了路下,對俯着等他的幾人道:“能看到最多四個人,三個搬運,一個坐車裏,似乎準備走,車都快裝滿了。”

“支援趕不到了啊,要堵死得有場火拚了。”華啟鳳道。

“油機說六七八個人,差不多能幹挺他們吧?”邢猛志道。

武燕黑暗中翻了他一眼罵道:“你沒看出那個貨有點不識數啊……人員不明,裝備不明,屬於抓捕最難控制的情況,你懂個屁,你以為是你混黑社會時候兩撥流氓火併呢?”

“這得統一領導啊,華師父年紀最大,你是正式刑警,我呢是臨時組長,到底聽誰的嘛。”邢猛志牢騷道。丁燦鬱悶了:“我去,敢情仨領導,就我一職工,還是臨時的。”

“必須聽我的,有我在輪不着你們輔警擋槍子。”武燕很彪悍地奪權了。

這話聽得邢猛志和丁燦齊齊瞪眼了,咬牙切齒道:“再拿輔警不當警察,我倆跟你急啊。”

華啟鳳一聽吹鬍子瞪眼了:“都閉嘴,我是師父聽我的,就憑我抓的人比你們見的人還多,誰犯犟我抽誰……都聽着,我們現在兩條短槍,子彈九發,兩支氣動武器,鉛彈雖多,但如果不擊中要害根本無法解除對方的戰鬥力……所以,我們這麼干,掐頭,攔腰,捅屁股……他們一分兵,我們就佔據絕對優勢了,只要能拖住十幾分鐘,一切就蓋棺了……我在前面;猛子、燕子,你倆在中間,下手狠點;小丁,如果有第三個人,就是你的了,就剛才路上那水平,往死里弄。”

武燕和邢猛志剛覺不妥,丁燦一回頭道:“開動了。”

“快,隱蔽。”華啟鳳一命令,武燕和邢猛志一左一右往路下鑽,丁燦爬着攀上了麥地里,華啟鳳卻是悠悠走到破三輪車的後面,車橫亘在路上,成為一個天然的路障了,這兒的地勢低,下面看不到上面,上面路上也看不到下面,不過已經漸漸聽到了汽車轟鳴的聲音越來越近。

驀地車燈光一照,轉過來了,司機的視線里看到了三輪車,車上站着位老頭,他一揚手,手心裏警證上的國徽在車燈下熠熠生輝,司機和副駕一伸腦袋,傻眼了,咋這麼戲劇化呢?就一糟老頭,還在扯着嗓子吼:“警察,停車檢查。”

卧槽,司機給驚得不明所以,下意識一踩剎車,副駕上那人伸脖子定睛一看,愕然道:“是咱們的車,還有這麼老的雷子?你見過嗎?”

“不能吧?!警察也有山寨的。這也太假了吧。”司機驚訝得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

華啟鳳站在三輪上大吼着:“我懷疑你們私藏武器,下車,手抱頭出來。”

司機抄着槍開了門,副駕的一拔槍,直接要開火。

“啊?!”副駕上人慘叫一聲,拔槍的手像折了一樣,是有人在車外敲了一棍。這頭司機剛開門,腦後就被頂上槍口了,然後聽到了女聲:“不許動,敢動打死你。”

這山炮嚇得一驚,不動了,不過武燕分神一剎那,他一推武燕,一個懶驢打滾翻了個身,回身持槍朝着武燕射擊。

“砰……”武燕開槍了,正中目標。

“砰……”對手開槍了,槍打在輪轂上,偏了。

武燕旋即第二槍又擊發了,一槍在胸上,一槍在頸部,司機一歪頭,脖子血涌如注。武燕一伸長腿,踢飛了他的槍。

另一頭的流氓打法可沒這麼慘烈,被槍托敲了胳膊的匪徒,跟着被邢猛志拽下了車,稍一掙扎,邢猛志又是一槍托敲在腿彎上。那人慘叫着撲倒,舉着一隻手投降,連連喊着:“別殺我,別殺我……”

“裏面還有幾個人?”

“四個,不,五個。”

“誰在?”

“杜總、小頂、禿軸,再有不認識。”

訊問剛兩句,“嘭嘭”兩聲悶聲,打在車頂左近,濺着火花,武燕大喊着:“快找隱蔽位置,是八一杠。”

邢猛志拖着被俘人員到了車前,華啟鳳鑽在前面的三輪車後面,武燕一挪位置,和邢猛志到一起了,她抽着那人的腰帶把這人兩手一縛,疼得那人哇哇亂叫,不過此時可顧不上客氣了,武燕摁着人往車底一塞,捎帶着把他兩條腿也綁一塊了,就是鞋帶繞的動作也利索無比。邢猛志趴着看看遠處,槍聲再響着,他做了動作,“咚咚”兩聲,把車燈打滅了。

一下子全黑了。槍聲停了……

“八一杠在二樓射擊,他們也把燈關了,我看不到了。”

丁燦在麥地里喊着。

“三點我,小丁九點,你倆守中路,壓制住他們。”

“等一下,把你們手機放到不同方位,一會兒設定目標。”

黑暗中,華啟鳳把手機往車頂一放,弓着身溜了。武燕和邢猛志分別扔着手機,兩人匍匐着慢慢靠近大門。丁燦最機靈,鑽在麥地里躥了不遠,一撥手機號,遠處三輪車上的手機響了,黑暗中看得格外清晰,跟着招來了“叭叭叭”一連幾發子彈,手機被打滅了。

趁着這工夫,幾人加速靠近,第二次皮卡車上的手機嗡聲亮了,又是叭一聲槍響,子彈在車頂濺起了一片火花。

第三次手機又亮了,喲,槍聲不響了。

丁燦鬱悶地罵了句:“還挺聰明,不上當了。”

車燈和場裏的燈光全滅了。警察這頭面對的一支半自動步槍,火力優勢太大,而對方折了兩人一時間肯定摸不清底細,輕易不敢衝出來,遺憾的是也不敢跑,場地後面就是山,可惜環繞着一大圈麥地、桑園,想藏容易,想跑可很難不搞出動靜。一搞出動靜,這視線毫無遮掩地肯定要成為活靶子。

於是這場剛剛激烈起來的對決,詭異地出現了片刻的寧靜……

你死我活

快……快……接上火了。

席雙虎吼着,出了村上了土路,從高速路棄車一路疾跑,早就逼出一身汗來了,他稍等了下後面的三位隊員,都在氣喘吁吁,他提醒着:“保護好武器,還有幾公里……等等。”

後面一輛警車上來了,終於到了,外勤的車扔在高速上上不來,就差代步的了,幾位等在路邊,截停車輛,司機還沒停利索,席雙虎就把人揪下來了,一指身後道:“帶槍的留下,其餘的跑步到高速路口,協助保護現場,那邊有三個嫌疑人。”

幾位擠上了車,派出所留了兩人,五人擠進車裏,一踩油門,車轟鳴着飆起來了,這時候,他們已經隱隱地聽到了槍聲……

午馬市的臨時指揮部,聽着傳輸里“砰砰”“叭叭”的槍聲,每個人的心都跟着槍響在跳,哪怕是警察也難得見一次真槍實彈,今天算是見全了,手槍、半自動步槍接連響着,在攝錄里甚至能看到遠處二樓窗口槍管里冒出來的火。

連續幾部手機信號消失后,靜默時聶敬輝才反應過來,這是疑兵和拖延之計,剛剛一喜又憂慮了,對方不傻,幾次射擊后就不上當了。

“快點,快點……”

喬蓉在默念,第二組外勤到場了,看到他們也開始跑步前進了。

“慢點,慢點……”

任明星比現場的還緊張,期待着黑暗裏那些匪徒慢點,再慢點發現邢猛志他們的企圖,哪怕再爭取幾分鐘的時間,這個餃子就包圓了。

“這是支半自動步槍,火力太猛,五厘米的車門都會打穿。”

喬蓉緊張地喃喃道,不說還好,她這位槍械專管一說,倒讓全組的都緊張起來了,就武燕一個人配槍,可怎麼擋住那些人啊?

“有位經驗豐富的華師父,還有繳獲的武器,不用太擔心,我們清楚他們的實力雄厚,可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現場的實力單薄,這個絕地人跡罕至好是好,不過這會兒,要成作繭自縛了。”

聶敬輝輕聲道,嘴裏說著不用擔心,他自己卻擔心得雙手發抖,黑暗多數時候是罪犯最好的掩護,只盼着今天也成為己方人員的掩護。因為黑暗,敵方摸不清虛實,越摸不清虛實,那恐懼就會越大,心神一亂只要誤判,哪怕是幾分鐘的誤判,只要在這個時候沒有強行衝出來,那等待他們的只有一個結果:

滅亡!

禿軸收回了槍,手不自然地抖了抖,他使勁地把手在槍身上磕了磕,疼痛讓他恢復了知覺,躲在二樓的牆后,顫聲問道:“杜總,咋辦?”

“你看清了沒有,到底什麼人?”杜攻城黑暗中發話問。

“除了雷子,誰還敢招惹咱們?路上走貨的肯定被端了,油機估計把咱們都賣了。”禿軸牙咬得嘎嘣響,不知道是仇恨,還是驚恐。

“杜總,咋辦?”

“咱們跑吧。”

“傻×,你跑跑試試。”

杜攻城說道,蜷在牆后建議跑的,反而不敢出去了,這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有幾支槍在等着?

“那不能在這兒等死啊?就這事十個腦袋也不夠斃的啊。”一個匪眾小聲說道。

黑暗裏噌聲響起,禿軸把一箱東西踢過去了,他眼往外看着說著:“抄傢伙,你一顆頭,我一顆頭,打爛去他球……嘿,輪子。”

回頭時,有個膽小的貨開後窗準備溜了,禿軸氣得端起槍來了,不料被同夥一把撲上來壓住求着:“禿哥,我們就拉個貨,沒您那膽啊,後面就是山,跑吧……杜總,一起跑吧。”

話音方落,嚓一聲,氣動武器的聲音,半個身子趴出窗外的一聲慘叫,又縮回來了,幾個試圖跑的,嚇得不敢伸腦袋了。

這時候,外面的傳話響起來了。

“杜攻城,我知道你在裏面,你們被包圍了,馬上繳械投降。”

“杜攻城,我知道你在裏面,你們被包圍了,馬上繳械投降。”

同樣的話重複了幾遍,好像還不在一個方位,禿軸心下慌亂地朝着門的方向,咣咣咣打了半梭子子彈,又俯身撿着幾個土炸彈,一開門,嗖嗖扔出去。

“轟……轟……轟……”這炸彈威力一般,可響聲奇大,扔出來的時候武燕警覺了,飛步撲向邢猛志,抱着他連續幾個翻滾鑽進麥地里了。邢猛志被抱得暈頭轉向,只聽見嗖嗖亂飛的彈片,兩人剛喘口氣,上面那貨瘋也似的往外亂扔土炸彈,轟轟轟圍着場周圍爆炸,似乎是藉著爆炸的火光尋找目標,看着可疑的地方,抬手就是一梭子子彈,那步槍的子彈嗖嗖飛在左近,嚇得幾人不敢稍動。

“狗日的,干不過啊。”邢猛志鑽在麥地里恨恨道。

“干不過也得干,要壓制不住跑起來,那就更擋不住。”武燕道。

“也不知道後面怎麼樣?”邢猛志小聲問。

“華師父是當教練的玩槍水平,應該沒事……這個距離打不到啊。”武燕目測藏身地,有四十米左右,超出手槍的有效距離了。

“拿這個。卧槽,火山放火了,這蔫巴貨幹壞事比我還手快。”邢猛志抽着腰裏的自製燃燒瓶,這是三輪車裏抽出來的油,瓶子是車上的啤酒瓶,兩個簡易燃燒瓶,丁燦已經點燃了一個,場邊的麥秸堆,火苗已經躥起來了,隱隱可見場裏二樓輪廓,邢猛志和武燕咬着耳朵商量着,武燕有點懷疑地問:“行不行啊?”

“不知道,試試。”

“不行,太危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得後悔一輩子。”

“扯什麼一輩子淡呢?你找不上男人,準備賴上我了?”

“是啊,咋啦?”

“嗯?!”預料中的互懟沒出現,出乎意料的表白卻出現了,邢猛志哧地一笑,頭埋進土裏了。武燕卻是一手壓着他道:“你別動,我來。”

“別動,一起來,不分神你沒機會。”

“你那麼干太危險……”

“你一個人干更危險。”

正爭執着,又一顆土雷扔出來了,遠遠地炸響了,似乎是華師父隱身的地方,半梭子彈掃過去,啞火了,不知道是卡殼還是換彈匣。

這時候邢猛志和武燕像心有靈犀一樣,同時躥了出去,一個飛奔向門口,一個飛奔向牆外,一靠住牆邢猛志拿着燃燒瓶一點火,藉著奔跑的沖勢奮力一扔,大吼着:“你們被包圍了,馬上繳械投降。”

說著飛奔起來了,邊奔邊拿着繳獲的短槍砰砰砰朝二樓窗口的方向速射,只有三發子彈,打完一扔,掉頭就跑。他眼睛的餘光已經瞅見了,燃燒瓶在二樓樓梯上燒起來了,那個方位已經能看清了,這時候只要槍口伸出來,瞄準的肯定是他。

“狗日的,乾死你。”

二樓窗口,禿軸將槍調成了點射,“嘭嘭”兩聲,繼續一移準星,追射着那個身影。

此時武燕已經從門柱伸出槍來了,那支槍射擊過一次后,她看準了隱藏在窗后的手,這是次估射,看準機會,她做了一個違反常識的動作,整個人躥進了院子,大吼一聲:“嘿,這兒。”

嚇得禿軸一哆嗦,槍口下移,電光石火間武燕雙手持槍,“砰砰砰”連續四發,打盡了子彈,跟着幾個翻滾,靠近了樓梯的掩護,一靠進掩護,急喘着氣還在大聲喊着:“你們被包圍了,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馬上繳械投降。”

她聽到了慘叫半截的聲音,聽到了有人撲倒的聲音,似乎是打中目標了,聽到了樓上的尖叫,似乎對方亂了陣腳了,最猛的火力終於啞了。這時候院外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嗒嗒嗒”清晰的微沖聲音,還有此起彼伏的喝令投降的聲音,奇怪的是,樓上再無動靜了。

支援沒到啊?什麼聲音?

邢猛志趴着循着聲音,卻看到丁燦瘦小的身影一閃而逝,聲音在院牆上響,應該是步話的傳音吧。他剛歇口氣,卻看不到武燕了,急得躥到門口往裏瞅,這個角度卻怎麼也看不到武燕在哪兒。

這光景不敢喊也沒法兒找,他一下子心慌了,恰在此時,“砰砰”又是兩聲槍響,似乎在二樓,跟着慘叫聲起,一剎那邢猛志頭皮一麻,這狠娘兒們自個兒衝進去啦?

這個剎那他似乎沒有了思想,雙手一掰,兩腿一蹬,攀着門柱噌噌上了圍牆,彈弓上手,沿着一磚寬的圍牆疾步奔向最近的窗戶,手指一捻,鋼珠兩顆三顆地往包里壓,然後叭叭地直射窗戶,這暗夜裏極似微沖子彈的動靜,他邊射邊厲聲大喝着:“瓦斯彈……各組突擊,頑抗當場擊斃……”

這是壓垮匪眾的最後一根稻草,後窗幾次突圍想跑,都被精準打了回去,受傷的倒了兩三個,而被擊斃的禿軸就躺在窗下,汩汩的血都流了一地,窗外喊聲一片,窗戶啪啪被砸了,衝上來的聲音就在耳際,早已渾身顫抖差點大小便失禁的杜攻城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喊着:“投降,投降,別開槍。”

“手放在腦後,全部到樓梯上。”圍牆上的邢猛志怒喊着。

“哦喲喲喲,”杜攻城連滾帶爬,手伸向門外喊着,“別開槍,別開槍……”

出來了,慢慢出來了,爬着,手放在腦後。

“還有幾個?出來。”邢猛志吼着。

又爬出來一個,被喝令就那麼趴着,手縮在腦後;接着又出來一個……

這奇景可把躲在遠處的丁燦看傻眼了,他急着奔向場裏,武燕從樓梯下的掩護出來,兩人噔噔噔地上樓,那三位投降來得很快,都乖乖地趴在樓梯上不敢稍動,還有倆受傷的捂着脖頸部位,估計是想跑被後面埋伏的華師父給射傷了。

“啪……”燈一亮,尖叫一聲,卻是丁燦在叫,他一下子側過了臉,窗口下躺着的禿軸臉上幾個窟窿,那幾槍精準地全打在頭部。再往後看又尖叫一聲,一個趴在後窗口保持着趴的姿勢,估計是被華師父擊斃的。

“嚓!”武燕一拔地上的自動步槍的彈匣,裏面尚有半個彈匣是滿的,嚓聲一合,到了樓門口,幾位趴着早失去鬥志的不敢稍動。武燕示威似的朝空中嘭嘭開了兩槍,厲聲喝道:“老實點,誰動打死誰……綁上他們。”

丁燦抽腰帶,忙乎地綁腿,此時武燕才得空看着一直虎視眈眈持着彈弓的邢猛志,昏黃的燈光下,怎麼看這麼帥氣呢,她柔聲道:“下來啊,怎麼一直站那兒?”

“哎喲,我腿軟。”邢猛志哭笑不得地道,是真腿軟,這要是還有反抗的話,估計交待的該是他了。

“這麼英勇神武的,謙虛啊。”武燕笑道。

“哎喲,我以為你個傻娘兒們衝上來了,我就跟着上來了。”邢猛志鬱悶道。

武燕哈哈一聲長笑,懟了句:“終於知道誰更傻了吧?!”這話糗得邢猛志悻悻爬下圍牆。丁燦看着這兩人,同樣悻然評價着:“有史以來最強悍的制槍團伙,被支彈弓嚇投降了,得多冤哪。”

“運氣啊,這武器要擱郭三槍手裏,今晚咱們怕是回不去了……支援來了。猛子,去接他們。”武燕喊道。

遠遠看到了閃爍的紅藍警燈,最先奔襲來的席雙虎一組加上派出所兩位警員,在停車處自己分開,半路攔截處一活一死,活的被綁成粽子了,餘眾奔向院子,可沒想到戰鬥已經結束了。他們到場時,瞠目結舌地看着武燕如女匪般挎着槍,和丁燦一起把投降的四位押着下樓。等所有燈光打開,一樓的造槍車間把他們又驚了個目瞪口呆。

成箱的氣槍已經打包好,正如油機的交代,還有幾十箱,而半成品就更恐怖了,粗粗一數槍管五大捆,像麥秸垛一樣垛着,各種五金工具零亂地放了一屋子,根本來不及清點……

“老貫窩現場以杜攻城為首的嫌疑人七人,被我方擊斃三名,生擒四名,武器成品半成品都在現場,等待清點……我方,沒有傷亡!”

前方席雙虎的彙報回來了,背景就是那個琳琅滿目的武器車間,滿臉污漬的武燕、邢猛志、丁燦在和指揮總部打着招呼,這個奇迹般的結果讓聶敬輝重重握拳,興奮地嘿了聲。

一屋子揪心揪了半天的技偵使勁地拍手,一下子歡呼起來了,都是年輕人,那激情勁彷彿是自己親身經歷了一場一般,跳着、喊着,興奮至極地抱在一起,每一次幾乎熬得油盡燈枯的案子,不就期待着今天這種摧枯拉朽、大快人心的時刻嗎?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你看你看武燕姐。”喬蓉興奮地指着。任明星正被一位男技偵狠狠抱了下,傻樂着呢,被喬蓉一拽,回身順勢一抱,看着興奮的喬蓉,不知道鬼使神差哪根筋岔了,順便興奮地吧唧在喬蓉腮上重重親了一口。

“啊?!”喬蓉驚醒,嚇了一跳,捂着被親的腮邊愕然站着看任明星。任明星趕緊解釋:“不是故意的。”

都看着呢,有人哧哧笑了,喬蓉面紅耳赤發飆了。任明星掉頭就跑,邊跑邊喊:“不是故意的。”後面追的喬蓉嚷着:“就是故意的,站住。”

兩人一追一逃出去了,惹得身後嘩聲笑翻了一堆。聶敬輝難得地沒有肅穆表情,笑吟吟地看着這群年輕人,擺手道:“同志們,同志們,安靜安靜……各就各位,協調各組警力,迅速趕赴現場……咦?雙虎雙虎,能聽到嗎?”

“能聽到,聶處,怎麼了?”

“華師父呢,怎麼沒看到他老人家?”

“啊?我也沒看見,等我找找……”

畫面里,席雙虎循着聲出門,喊丁燦了。

丁燦還拿着槍對着那幾個被俘的嫌疑人呢,邢猛志嫌棄似的說著:“收起收起,又不能自拍,你擺給誰看啊?”

“自得其樂嘛,呵呵……幸虧我見機得快啊,差點被這幾個孫子給炸着。”丁燦說道,槍口一捅杜攻城。杜攻城趕緊解釋:“不是我扔的,是禿軸。”

“都往死人身上推啊?”丁燦吼了句,把杜攻城嚇住了,然後一附耳和邢猛志說著,“你上樓上看了沒有?”

“沒有啊,怎麼了?”邢猛志道。

“你看看去吧,燕子那幾槍全乾在禿軸腦袋上,哎喲,這麼恐怖的事,今天我怎麼不害怕呢?”丁燦琢磨不透自己的心理了。

“膽子都是嚇大的,身上被彈片剮了好幾個口子,剛才都不知道疼,哦喲喲。”邢猛志一摸疼處,腿上屁股上,摸出來一看手,居然有血。丁燦卻在一旁損着:“恭喜猛哥新增技能,會來大姨媽了。”

“找死,再嘴賤。”邢猛志一擰丁燦,丁燦求饒。席雙虎奔來了,一問華師父呢。“喲?!”這倆光顧興奮此時才想起少了個人呢,武燕也沒看見,幾人趕緊打着應急燈往剛才埋伏的地方找,燈光照處,華啟鳳倚着一棵樹,手拄着氣槍,正喘着氣,燈光下的衣襟上洇着一片深色。

“啊?師父,您受傷了。”

“啊?華師父,這是怎麼了?”

“快來快來。”

眾人七手八腳攙着華啟鳳起身,此時老人才舒了口氣道:“沒事沒事,小傷,被彈片掃住了,大家沒受傷吧?”

“沒有沒有。”

“師父來,我背上您。”

“快,把車挪開,掉過頭來,聯繫一下最近的醫院。”

邢猛志背起了華啟鳳,幾人後面扶着。華啟鳳在邢猛志的背上安慰道:“沒事,真沒事,這些土炸彈殺傷力不大。”

“師父,全靠你一把氣狗把他們釘死在原地了。”邢猛志道。

“冒失啊,你這個蠢貨,怎麼自己就衝上去了?”華啟鳳伸手在邢猛志的頭上輕輕拍了下。

呵呵傻笑的邢猛志道:“他們自己都嚇破膽了,哈哈。”

“事情還沒完,知道接下來怎麼辦嗎?”華啟鳳問。

“這裏肯定是郭三槍的老巢,很有可能返回來,即便不返回來,也成沒牙的老虎了,乘勝追擊……您放心,跑不了。”邢猛志道。

“嗯,能想到這兒我就放心了。”華啟鳳軟軟地道,像是疼痛,像是累了,輕輕地靠着邢猛志,耳語道:“傻小子,別再犯渾啊,當了英雄的都是腦子不好使的。”

邢猛志笑笑,答應了,他們一行背着華啟鳳放到了警車後座,血洇了一片,草草包紮了兩個指頭肚大的傷口,一個上面還嵌着塊彈片,掉頭的警車載着華啟鳳和看護的丁燦呼嘯上路了。此時邢猛志再回頭看,回憶着七八顆土炸彈的爆炸方位,這才驚醒,他愕然對武燕道:“華師父一直在吸引火力,給我們創造機會。右側讓丁燦放火,左側和後方他一個人頂上去了。”

明白了,華師父一輩子玩槍的經驗生生把這幾個貨釘死在二樓了,否則以倆輔警的半把刀根本攔不住他們逃跑,更不可能有機會生擒這些人。想明白時,邢猛志愣了,武燕無聲地拍拍他的肩膀,無語。剛剛興奮的喜悅此時消弭得乾乾淨淨。

“你早看出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邢猛志質問道。武燕的戰術水平肯定要高過他,華師父守的一側和後方,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地方。

“我告訴你別去,你不也衝上去了?”武燕突然來了一句反問,把邢猛志問愣了,兩人怪異地相視,半晌,武燕移開了身子,身後是被擊斃的一名制槍嫌疑人,又聽武燕在問,“相信我,你不會再做噩夢了,也不會再有恐懼。你衝上去的那一刻,就是你蔑視罪犯、蔑視死亡的開始,如果連死亡也被你蔑視,還有什麼能嚇住你?華師父就是這樣的人,我們遲早也會變成他那樣的人,走吧。”

邢猛志機械地隨着武燕挪步回窩點,那個被擊斃的嫌疑人就躺在左近,燈光下血色黑紅,面相慘白。後續的警車陸續來了,大批的警察到場封鎖打掃戰場,路過的邢猛志刻意多看了幾眼被擊斃的歹徒,似乎還像武燕所說,他感覺不到哪怕一點恐懼,有的是一股子充溢胸間的快意,那是一股子惡狠狠的快意,哪怕受傷,哪怕犧牲也不會任何遺憾的快意,因為拼贏了一個最好的結果:

你死,我活!

終極標靶

“各組注意,即時關閉警燈、警笛,重複一遍,即時關閉警燈、警笛。”

“各外勤組注意,執行四號方案。”

“各組彙報位置。”

“……”

步話里的聲音有點凌亂,午馬的臨時指揮部在發佈協調命令。雲城剛併入序列的指揮尚未統一,在雲城和午馬之間奔波的外勤隊伍,一陣忙亂之後,漸漸統一行徑了,奇怪的是,大部分都慢下來了,甚至在高速沿線已經趕到中途的,也奇怪地停下來了。

宋玉河支隊長趕到瓦窯寨時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高速路上截獲的槍支和嫌疑人他看了眼,看得他暗暗咋舌,四個大漢,四對四抓捕,很難想像是怎麼把這些人控制住的。

自高速路攀上地塄,村道上已經有車接應了,他皺着眉頭看看現場,又比對當時的現場拍下來的送貨視頻,心裏既有慶幸又有慚愧,華師父和邢猛志提出的那個匪夷所思的方案,他一直是抱懷疑態度的,畢竟以現在的運輸條件,和三市的工業環境,藏一個制槍窩點並不難,似乎並沒有必要藏到這種深山僻壤之地,可沒想到偏偏還就在這種地方,偏偏他們的出口,還就在這種村路和高速的交會點上。

“罪犯有一千個人,犯罪就會有一千種形式。”

他喃喃如是道了句,作為後知后覺,現在明白這些罪犯的高明之處了,選擇這種僻壤非常合適,今晚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驚動村裡留守人員,頂多是誰家的狗汪汪多叫了幾聲,車經瓦窯寨駛向老貫窩時,坑坑窪窪已經失修的土路加上茂密的林地更是一個天然屏障,除了農用、越野車,怕是普通的轎車都無法在這種路線通行。

十幾分鐘的路程顛簸得有點難受,漸漸看到現場時,他此時的期待和興奮泛起來了,一個龐大的制槍犯罪鏈被搗毀了,而且還是直接挖到了根上,他都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興奮心情。

距離場地近一公里處,剛剛清理的現場,被擊斃的嫌疑人已經裝進了屍袋,車未在此處停留直駛場外。現場遵照命令已經熄滅警燈,黑暗裏靜靜地泊着駐守的警車,院裏院外,肅穆的外勤整裝待發,他快步踱進現場,席雙虎迎下來了,領着他進門,現場的衝擊力遠比看視頻來得大,幾百平方米的大車間裏,車床、銑床、各類五金工具,成件的配件,成箱的成品,還有堆積如山的半成品把這裏裝得滿滿當當,幾個被俘的嫌疑人縮在角落,正在被訊問。

“這應該是剛轉移來不久,車床和銑床沒有啟用,槍管是已經生產好的,就在這裏組裝。”席雙虎道。

“他們呢?”宋玉河期待地問。

“在外面的車裏。”席雙虎道。

“帶我去。”宋玉河道。

似乎這個戰果並不是他最想見的,兩人快步出行,席雙虎指指場外的麥地邊沿,小聲告訴支隊長:“這夥人製造了不少土炸彈,抓捕時華師父受了點傷……賀支給咱們的幾個人都夠橫啊,武燕一把小六四,正面擊斃了持八一杠的歹徒。猛子更猛,拉着彈弓把剩下的逼投降了。還有小丁,打起架簡直不像網警啊。”

“怎麼就他們倆?”宋玉河看到兩人時,隨口問。

“丁燦陪華師父先到醫院了。”席雙虎道。

“傷重不重?”

“不重,距離遠,被掃到了。”

兩人快步走向車前,邢猛志和武燕站在車前,機蓋上放着平板,兩人爭論被宋玉河打斷了。見面啥也不說了,宋支隊長握着拳狠狠在邢猛志胸前捶了捶贊道:“好小子,有你的。”

邢猛志嘿嘿笑着道:“不光我,還有這個小子,捶她。”

席雙虎齜牙一笑,沒想到邢猛志和支隊長開這玩笑,支隊長一尷尬,武燕卻是伸手抓着邢猛志領子怒道:“找抽是吧?”

“放開放開,沒人再跟你較量。”邢猛志掰開了武燕的手。

武燕順手把他推過一邊,向支隊長敬禮道:“支隊長,我有個要求。”

“說。”宋玉河道。

“請戰,我和猛子剛才商量了,郭三槍應該就在這一帶的山區。”武燕道。

“哦?說說。”宋玉河道。

“你來。”武燕一把又把邢猛志揪過來了,平板遞給了他。

邢猛志摁亮平板,一撥,那是簡易的電子地圖,就見邢猛志戳着幾個點介紹着:“……接近一個小時前,高速路發現了郭三槍的棄車,司令婕和他都去向不明,總隊肯定沿線向北追蹤,對吧?”

“對呀,總不能在高速路還掉頭繞回來吧?就繞回來也沒用,雙向來去都被追蹤了。”

“除了在高速上,為什麼不能有另一種逃逸方式?”

“你是說……”

宋玉河和席雙虎一下子被勾起興趣了。

“郭三槍擅長的地方就是山地,晉南這一帶的高速不同其他地區,大部分都是穿過山地的,如果在雲城這個棄車點附近,也有一個像瓦窯寨這樣的交會點的話,那是不是可以這樣設計逃跑方式……就像禿軸他們往高速上轉貨一樣?”

邢猛志如是道,看支隊長和席雙虎犯愣,他解釋道:“雖然地圖上看不到村路通道,但並不代表不能通行,事實上山區地帶也是四通八達的,只是因為人跡罕至,不為人知罷了。您看,自棄車點一帶往瓦窯寨數,湯里村、雙廟鄉、東郭鎮、桑村、西瑤、棗園……翻過大石嶺山一線,就到午馬市了,經過油坊村、居上庄、岳村到上泉、好漢坡這一片,幾乎全是午馬市的偏僻鄉鎮,剛才問了,到老貫窩那條岔路,就可以通到好漢坡……我們這樣想,郭三槍無從知道他的老窩給端了,有沒有可能從作案地穿過這些鄉路回來呢?”邢猛志問。

宋玉河保持着不動的姿勢看着他,半晌未語,餘眾都愣了,不知道支隊長什麼意思,隔了好一會兒,邢猛志憋不住了,直說道:“支隊長,郭三槍棄車逃路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判斷,在我們找到那棄車點之前,他都沒遇到危險,算什麼逃跑?根本就是從容作案離開嘛……全部走村路回到這裏,應該在三個小時左右,已經過去了一半了,這麼好的圍追堵截機會,我就不信隊裏沒人看出來。”

這時候宋玉河才笑了,他慢吞吞地拿起電話,輕聲說了句,然後打開了免提,笑着道:“聶處啊,有人和你想到一塊了。”

“是猛子吧,他最了解這頭山炮。”

“對,他們在請戰。”

“哈哈,我求之不得啊……猛子、燕子,好漢坡向南一帶,二十公里山路,辛苦你們了,這一片由宋支隊長負責,今晚看誰的運氣好啊,各組都開始往山裡躥了。誰先找到郭三槍,我和總隊長親自為他請功。讓宋支給你說說詳細計劃。”

“好嘞!”

扣了電話,宋玉河又一次好奇打量着邢猛志,邢猛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做着鬼臉,把武燕和席雙虎哧地逗樂了。老宋攬着邢猛志的肩膀道:“怨不得老賀都給你幾分面子,說話請人都那麼客氣,哈哈,看來你準備好了,那我就不多費口舌了,現在各分局、派出所的警力都抽調了,以鄉鎮一線為中心點,國道、鄉道挨次設點攔截。當然,我們沒期望這麼簡單的方式能抓到郭三槍,但把他壓縮到村路山路一線總沒問題……剩下的路就靠我們各外勤組了,五公里一設點,哪兒發現,就以哪兒為中心合攏包圍圈,怎麼樣?”

“沒問題,這法子對路。”邢猛志道。

“指揮部的方案能讓你認可,不容易啊。”宋玉河笑道,把幾人都逗樂了。

邢猛志不好意思地撓着後腦勺笑道:“應該不難看出來,被擊斃和被俘的人里沒有發現二米,也就是米向軍,他是午後離開的,十有八九是接應郭三槍去了。如果動作迅速的話,說不定我們在此之前都能發現接應的車輛,那我們的贏面就更大了。”

正笑着的宋玉河像被驚了下,臉上抽了抽,旋即又笑了,手指點點邢猛志道:“雙虎啊,讓他當你的組長吧,等一會兒熱成像儀送到,你們迅速組織進山,如果這條路線正確,那郭三槍他今晚插翅難逃了,準備一下。”

眾人敬禮,宋玉河背着手離開了,走時還不忘嘉許地又拍拍邢猛志的肩膀。人走出好遠,席雙虎這才看看邢猛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句:“刑組長,咱別這麼驚世駭俗好不好?支隊長還沒安排指揮部的命令呢,您倒把意圖都點出來了。”

“那多省事啊。”邢猛志道。

“可支隊長多沒面子。”席雙虎道。

“已經留面子了,還有沒說的呢。”邢猛志道。

“什麼?還有什麼?”席雙虎沒明白。

“天不遂人願啊,說不清郭三槍這個貨是該天譴還是天佑啊。”邢猛志道,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天空,像思想者沉思的動作。

沒說的,恰巧此時就來了,吧嗒吧嗒的雨點紛紛而落,席雙虎驚愕地問道:“你不會連下雨也猜到了吧?”

“什麼叫猜啊,夜觀天象,稍加推測而已。”邢猛志抹着臉上的雨水,往車裏鑽。他鑽進車裏時,聽到了武燕的聲音:“啊呸,剛才百度看的好不好?裝神弄鬼的。”

席雙虎又是齜牙一笑,跟着鑽進車裏了。他現在很相信,有邢猛志這麼個逆天的存在,不管是天譴還是天佑,郭三槍今夜都插翅難逃了……

“快,來了,就是那輛。”

任明星冒着雨下了救護車,在路口使勁揮着手,一輛外勤車泊在近處,兩人跳下車,把華啟鳳攙下來,這頭救護車裏活動床推上來了,攙上床,任明星急得脫了衣服,給華啟鳳遮了雨,有點虛弱的華啟鳳欣慰地笑笑道:“謝謝啊,小胖子。”

“謝啥啊師父……師父,我說您圖啥呢,這麼大年紀了,看看挨了一傢伙吧,火山,我說你們咋整的?師父這麼大年紀了,讓師父頂上去,你們倒好好的屁事沒有?”任明星埋怨着。

本來一肚子歉意,丁燦一聽這話倒火了,直接罵著:“滾蛋,有你說話的分嗎?在家裏可舒服好了吧?”

“好個屁,都急死了……哎,慢點。”任明星說道。

幾人拉着床上救護車,擠上車,那外勤敬禮告辭,又驅車回返了。車上擦把臉、稍稍安定的丁燦抬眼時不經意又發現了一個熟人,喬蓉,正拿着毛巾給華啟鳳擦臉,好像有點怪異,任明星像犯錯一樣安生坐着,兩人怎麼看都像有點糾葛、有點羞澀的小情人那般。任明星想搭把手時,被喬蓉一個剜眼給嚇退了。

“你倆……”

“噓……”

丁燦剛想問,就被任明星制止了,任明星趕緊解釋着:“臨時指揮部派我們接應,我們現在的任務是負責看護華師父,在醫院陪同。”

“唉,老了,要再年輕十幾歲,這幫犢子我一個人就拿下了。”華啟鳳幽幽一嘆。

小警們哧哧笑了,老爺子慣於吹牛皮的樣子挺可愛。任明星附和道:“一隻手就拿下了,我在家裏看到了,您老那兩下,要是當年沒當警察當了劫匪,絕對牛逼。”

喬蓉氣得斥着:“你會不會說話,這夸人呢罵人呢?”

丁燦笑得差點趴床上,握着華啟鳳的手道:“師父,您理解下啊,明星是輔警,三觀還需要糾正一下。不過您老是挺野的,現在我都沒想明白,咱們幾個怎麼把他們給滅了。”

“那你后怕嗎?”華啟鳳慈祥的眼神看着丁燦,一抬手,撫着他的小臟臉。

“一點也不后怕,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丁燦得意道。

“那是因為他們是公敵,而除掉他們是警察快意恩仇的事。”華啟鳳笑着道。

喬蓉安慰道:“師父,您別多說話,傷着呢。”

“這點小傷算什麼?想當年我們經歷的比這可危險大得去了,就說和老池那次啊,嫌疑人在爆礦上偷了半噸炸藥和雷管,我們把他堵家裏時,那傢伙綁着炸藥包要跟我們同歸於盡。哎喲,你們是不知道當時現場多緊張,我和老池二話沒說,噌地就撲上去了,死死地把他手指掰住……抓捕百萬盜墓文物走私團伙時候更危險,團伙成員人人有槍,他們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事,只要被攔住二話不說,拔槍就射,我們受傷了好幾個兄弟啊。我那時候是突擊隊的,沖在槍林彈雨里連抓了四個,不是跟你們吹,子彈都躲着我走……真的,笑啥?有志不怕年高,我早說了,我能上案子,嘿,沒人信,現在看吧,哪怕再小的力量,只要捅到關竅上,也有可能摧毀犯罪……狹路相逢練的是膽啊,你們看猛子一把小彈弓不把他們逼投降了?我告訴你們個秘密,其實罪犯是膽子最小的一類人,你橫他就軟,你狠他就……”

華啟鳳幽幽道着,這個吹牛時刻三位小警都不願打斷,互視笑着,靜靜地聽着,和着車頂車窗簌簌雨聲,彷彿天籟一樣,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動聽……

“傷員已經進了手術室,需要手術取出彈片,醫生說有點失血,不過傷員的精神很好……雲城方面追蹤到了米向軍的車輛,他是午後二時進入高速的,這輛車是個套牌,反查它的來向時,在岳村一帶被拍到過,邱主任分析,極有可能來自瓦窯寨方向。”

一份報告遞到了指揮部聶敬輝手裏,他匆匆一掃,目光又投向大屏,屏上彎曲着一條紅線,從郭三槍的棄車點聯結到瓦窯寨,只是不管政區圖還是警務圖,哪怕精確的測繪也反映不出這兩點之間有聯結的通路。

當然,反映不出不等於沒有,技偵正在一個一個轄地派出所聯繫,從湯里到雙廟,從雙廟到東郭鎮,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是否有未標註的村路、礦路或者其他臨時路線,如果有,立即派出警力嚴防死守。

這是個笨辦法,可為今之計也只能用這種撞天婚的笨辦法,撒出去的警力設點現在聶敬輝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沿線的派出所基本已經被掏空了,像所有焦慮的時候一樣,隨着時間流逝而沒有信息回傳,那種焦慮會越來越甚。

更大的問題是,這種路線基本把所有現代技偵方式排除在外,聯結各公安檢查站的遠程監控失效了,追蹤最大的依靠——那些無所不在的天眼失效了,甚至直聯各警務單位的CCB統一指揮系統也用不上,指揮部只能退回到鄉鎮派出所的水平,通過電話、步話保持基本的聯絡。在這種情況下織就的網,能不能網住郭三槍,恐怕得打個大大的問號了。

“湯里派出所,沒有迴音。”

“雙廟派出所,沒有發現。”

“東郭鎮派出所設了六個點,沒有發現。”

“棗園派出所和兩組外勤,已經排查了十一公里路線,沒有發現。”

在一聲一聲“沒有發現”的彙報聲中,聶敬輝目光盯着屏幕片刻未離,那上面每一個分屏都代表着一組排查警力,現在午馬地區已經開始下雨了,回傳的影像都受到了干擾。他心裏冒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在想,會不會錯了?會不會哪兒有疏漏?會不會還有另一個藏身窩點?不管哪一種未掌握的情況發生,都有可能讓今夜劍拔弩張的大隊警力一無所獲。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着……

焦慮,在一點一點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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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罪》作者:彈弓神警(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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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集體抗命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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