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野槍擊案
第一章
荒野槍擊案
一聲槍響
春天來了!
即便天氣陰鬱,山間的春色也不缺奇景。極目遠眺,被烏雲遮蔽的天空呈鉛灰色,而日出之處是一圈耀眼的亮銀色。天空之下,連綿的山巒呈青黛色。如果看近景,蒼松翠柏鬱鬱蔥蔥,經冬的枯黃草叢也抽出了几絲新芽嫩綠,天地間薄霧冥冥,氤氳着一種磅礴、壯美甚至可以稱作幻美的感覺,彷彿一幅潑墨寫意山水畫。
撲稜稜,一隻黑色的鳥兒闖進了畫境,它自谷底飛起,黑色的飛翔軌跡給這幅畫加上了一條驚鴻的曲線。
“黑鸛,真美。”
山腰處,一個女孩驚嘆道。她架着望遠鏡,鏡頭隨着飛鳥而動,陶醉於那絕美的意境,直到鳥消失在視線中她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望遠鏡回頭問:“盧老師,我們能看到傳說中的雲豹嗎?”
說話的是個瓜子臉的姑娘,像是這幅山水畫裏最美的點綴,一身迷彩服遮掩了身材卻遮不住她渾身散發的魅力,遠處生灶熱飯的一個年輕男子總忍不住抬頭看她幾眼。那位被稱為盧教授的老人正揪着棵草仔細辨認,他頭髮花白,心無旁騖,沒有抬頭地隨意說道:“那得看運氣了。這還真是一塊物華天寶之地,光這一片草叢就找到七八種藥材,遍地是寶啊。”
“師妹啊,瞧你性急的,這不是才來一天嗎?”做飯的男子笑着道。看側影是一個很帥的男子,他正攪動着鍋里的飯食,手腕上露出了一塊名表。
那小師妹撅了撅嘴,不理那男子,研究起了盧教授手裏的東西,脫口道:“這是柴胡吧?”
“嗯,對……這簡直是個天然的藥材庫啊,而且這才是原始森林的邊上。全省野生動物三百三十種,百分之八十都集中在沁山這一帶,其中兩棲爬行類動物三十多種,百分之百都在這一帶;瀕危植物十九種,也全部在這一帶……看崖上那幾棵樹,那就叫‘領春木’。”盧教授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指了指遠處。
小師妹嘆道:“理論和實踐還真不是一回事啊,不管圖片上的景色怎麼美,都比不上眼見的震撼……要是能拍到雲豹,那可真不虛此行了。”
“就算雲豹沒出現,也不虛此行的,是不是啊,老師?”那男子湊趣道。
“那當然,這裏最不缺的就是野生動物,原麝、獼猴、大鯢、黑鸛、金雕、錦雞、勺雞、梅花鹿、虎……不過我可有些年沒見到老虎和豹子了,沁山這一帶土話把雲豹叫‘貓豹’,按記載應該是金錢豹的一種,20世紀80年代民兵打死過一隻下山咬死牲口的豹子,那是人們最後一次見到金錢豹。至於歷山虎,已經成為傳說很多年了……秦磊啊,你從哪兒得到雲豹的消息的,可靠嗎?”盧教授問。
“網上唄,那幫野釣的和驢友走過的地方,比專業人士涉足的還要遠。我把他們曬的照片還備份了。”那男子放下勺子,掏出手機,卻發現沒信號。小師妹走了上來,看看做好的方便麵卻沒有食慾,她接過秦磊的手機翻看着,好奇地問了句:“這地方沒水啊?”
那是一張在乾涸的河邊拍攝的照片,遠處山林掩映,露出極似雲豹的半個豹身,秦磊解釋道:“豹子的棲息地都在懸崖絕壁等人跡罕至的地方,這應該是它在河邊飲水時被偶然拍到了。現代化的工業設施,包括汽車、摩托等,對於野生動物都是威脅。這是華北最後一片原始森林,在現如今實屬難得。”
“毀掉人類生態的,最終可能是人類自己啊,三十年前,這兒的野豬、土雞的群落有大大小小上百群。三十年基建、旅遊開發、耕地灑農藥,再加上偷獵,動物數量銳減了七八成啊,也只有這種老林子才能看到了……聽,這是野雞求偶的聲音,以前我們來鄉下,一到季節,村邊都是這種聲音,有時候野雞都能混到家雞群里偷吃……嗯?!聲音不對啊。”
盧教授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他耳朵一豎、眉頭一皺,轉身朝斜坡外踱步,這時候三人都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聲音,小師妹脫口道:“是不是偷獵的?這一帶打土雞的不少。”
盧教授將身子探出土坎外,一輛泥跡斑斑的小越野車正隆隆而上,速度極緩,他看到了駕駛的位置伸出了一支黑黝黝的槍桿,於是氣急敗壞制止道:“嘿!幹什麼呢?”
“啪!”一聲槍響劃破了寧靜,緊接着是“啊!”的一聲慘叫。
“撲稜稜……”被槍聲驚起的幾隻野鳥咕咕叫着飛了起來。
站在土坎后草叢邊的盧教授捂着右眼,直挺挺地向後栽倒。蹲在火邊的兩人怔了半晌,那姑娘驚得聲音變調地喊着“盧教授”奔了過去,發現教授的右眼像被戳了一個洞,正汩汩往外冒血,他嘴唇嚅動着,聽不清在說什麼。
“快救人……你傻看什麼?!”師妹吼着,看看自己沾血的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秦磊這才驚醒,奔向駐車的地方,奔了幾步又跑回來了,和師妹一起架起昏迷的教授,哆嗦地說著:“先救人,先救人,這兒離縣城還很遠呢……”兩人反應過來再看來路時,那輛載着槍手的車已經揚起一片塵灰,疾速地躥遠了。
一小時后,沁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報案,在距離縣城六十七公里的天然林保護區發生槍擊案,傷者是到此做野生動物考察的山大教授盧啟明。
報案人一位叫秦磊,商人。另一位叫茹葉楠,在讀博士。都是盧教授的學生。
五個小時后,省城晉陽市長風路禁毒支隊。
一輛警車緩緩駛近大門崗哨,哨警伸頭看,搖下的車窗里是一張肅穆的怒臉,哨警趕緊起桿敬禮:“宋支隊長,對不起,封閉辦案期間,不得隨便出入。”
刑事偵查支隊的一把手宋玉河來了,封閉辦案當然攔不住自己人,別說攔,起桿慢了都讓人不高興,宋玉河撇着嘴道:“嫌疑人都逮完了,還搞這陣勢,形式主義……”
隨後車便嗚一聲橫衝直撞開進去了,被撂下的哨警無奈苦笑。當然是形式主義,可這形式主義不搞不行啊,這不又來了一群架着相機、貌似記者的人,尋到值班室,想混進去採訪掏點消息啥的,直接被哨警擋回去了。
去年冬天的新型毒品案雖然已經收尾,可案情牽涉甚廣,到現在還在封閉偵辦中,院子裏泊的車省廳的、市局的都有,他們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走。宋玉河將車就泊在當院,很沒品地扯着嗓子喊:“老賀,老賀……賀黑子,出來。”
樓上一窗口伸出來賀炯的腦袋,一瞅是宋玉河使勁朝他朝手,他悻然嚷着:“號什麼號呀?”
“不號咋辦?你電話打不通,辦公室又不通知,譜擺這麼大,拽什麼?”宋玉河在下面大聲嚷着。
過路的警員聽到也偷笑起來,宋玉河和賀炯是局裏同期提拔的,曾經組過搭檔,兩人什麼時候見面都像吵架。過不多會兒,賀炯板著臉下來了,劈面就是一句:“宋玉河,你今天要是給那個嫌疑人說情,我立馬讓哨警把你攆出去。”
“什麼?什麼?我說什麼情?”宋玉河愣了。
“難道不是?新型毒品案抓了二百多號涉案嫌疑人,說情的人多得都逼得我封隊了。”賀炯道,一看宋玉河的臉色,他齜牙一笑,一攬老夥計的肩膀道:“我就知道宋支不會給我出難題。”
“少扯,我不說情。但是難題得給你出,有個急案要你幫個忙。”宋玉河一掏手機,給賀炯遞上來。賀炯一瞅明白了,不是說情,是有案情了,草草一看,他皺眉道:“槍案?!我們不擅長啊,哎,不對呀,這縣裏的案子,你們插什麼手?又是原始林子裏,你插手也不行啊。”
“被槍擊的是山大教授盧啟明,是《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的編撰專家之一,在自然保護領域是全國名人。縣大隊怕耽誤案情便向上彙報了,市局直接報到省里來了,和我們正在查的槍案也有關聯,所以總隊長命令我們馳援沁山縣大隊,要儘快緝拿兇手,消除影響。”宋玉河道。
“那還說啥?要人要車一句話,包括調我,我也沒二話。”賀炯拍着胸脯道。
“你不管用,你的人也不管用,我找其他人……那地方周邊幾十公里沒有監控,自然條件又極其惡劣,常規的偵查方法用不上,我得找一個特殊的人。”宋玉河道。
“誰?”賀炯眼皮一跳,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邢猛志。
可惜想錯了,宋玉河道:“程良。”
明白了,是要藉助程良的畫筆恢復案發現場,賀炯為難地撇嘴道:“老宋你腦袋不靈光了吧?他屬於省廳直屬六處,我能指揮動他?”
“指揮得動也沒用,我和他聯繫了,他現在借調到四川辦案了,怕是趕不上了。但是他推薦了一個人試試,而且說是你的人,讓你斟酌一下,如果能行就上。”宋玉河好奇道,好像覺得賀炯不該有這種本事似的。
賀炯想到是誰了,呵呵笑着道:“哦,那就簡單了,你找那個奇葩啊,他跟程良學了半年,算是程良的徒弟,哈哈。”
“喲,還真是你的人?程良說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哎,我說老賀,以前沒發現你這麼能啊,可以啊,搞定一個新型毒品大案都飄得不像以前的老賀了……這種奇人打着燈籠也難找,你居然叫人家‘奇葩’?”宋玉河道。
“程良的意思肯定是說他年紀太小,怕是擔不起這個案子。你想好啊,這個人叫任明星,半年前我送到程良那兒學習,學成啥樣了我也不知道,那行我不懂。不過這小子發揮不太正常,有時候像天才,有時候像白痴。”賀炯笑道。
宋玉河卻焦急道:“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管不了那麼多了,人在哪兒?我要帶走。當然,你這領導發個話更好,外人說話不一定聽。”
“沒問題,走,他在大周手底下干呢。咱說好啊,立了功得算我們一份,捅了婁子你得扛着。”賀炯笑着道,示意上車。
宋玉河憤憤回道:“賀支隊長,沒準下回見你得叫賀副局長了,給我們留點情面成不?就新型毒品那大案功勞,你還能看得上其他案子啊?”
“呵呵,那倒也是啊,我接受你的嫉妒,這讓我感覺很舒服呢……哈哈。”賀炯坐在副駕位置得意地道,此時他心裏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老宋啊,我多給你一個人怎麼樣?”
“什麼意思?別挖坑啊。”宋玉河警惕道。這老夥計心眼多,沒準會附加其他條件。
“我坑過你嗎?”賀炯不悅道。
“你成天和毒販鬥心眼,這平白無故地當好人,誰信啊?”宋玉河道。
賀炯臉不紅不黑道:“心眼不多,就那麼一點點……這人是輔警,頂多佔你個招聘合同制指標。”
“你想得美。”宋玉河吹鬍子瞪眼了,邊開車邊咧咧道:“各大隊服役十年以上的輔警同志多少呢?還不都巴望着轉個合同制多掙倆餬口錢,哪個支隊的指標都是搶破頭的,你沒搶上,瞄上我們支隊的了?”
“不答應拉倒,我還不跟你說了,你要知道這人有什麼本事,你得求着我,信不?”賀炯賣着關子道。
這真把宋玉河的好奇心勾起了,他愕然問:“啥本事?我好歹一大刑偵支隊,有啥人還能把我嚇住?”
“呵呵,他的本事你們無人能及,偷獵,你們玩過嗎?他可是專家。”賀炯笑開了花,誇大其詞地吹噓道。
果不其然,宋玉河呃的一聲驚了一下,然後倒吸涼氣,興趣上來了。要是警中有這麼號人那和這案子就太切合了,他追問着,賀炯反而賣起關子來了,一路吊著胃口。
兩位支隊長驅車駛離支隊……
午後一時三刻,西郊,省特警後勤裝備訓練場。
宋玉河和賀炯跳下車,出現在校場邊上。返程路上一輛車變成了兩輛車,後車是宋支隊的人,前車裏坐了位要請的人——任明星。
這位明星人物讓宋玉河心裏打起小鼓來了,去請時這傢伙正在九隊大灶上吃飯,兩位支隊長出面了,他居然還是不緊不慢吃完飯才起身,走到半途居然還嚷着買了個蛋筒雪糕舔巴着,偏偏賀支隊長還非常寵他,就跟哄孫子的老頭一樣說話,一點也沒有平時呼來叱去的兇悍樣子。
看得出宋支隊長臉上不舒服了,賀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宋,自己請的人,咬着牙含着淚也得用完啊,不能半路送回來啊。”
宋玉河回頭瞅瞅將腦袋伸在車窗外、舔着雪糕眼神亂瞄的任明星,表情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以突破天際的想像,也沒法兒理解這好歹是程良的弟子,好歹也是禁毒九大隊出來的,但怎麼看都更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另一位呢?我看還能有多奇葩。”宋玉河問。
“少安毋躁……來了。”賀炯放下手機未久,有一人從跑步的隊列中奔出來,他一身作訓服,和滿場操練的隊員看不出太大的差別來,走得再近了些,看得出是位精瘦的小夥子,估計校場訓練時日不短了,臉曬得黝黑,讓同是基層出身的宋玉河頓生了幾分好感。
“支隊長您好,邢猛志奉命報到,請指示。”邢猛志敬了個禮,嚴肅道。
賀炯一指宋玉河道:“別客氣,自己人,一點閑事,不用那麼正式。”
“哦……”邢猛志一下子鬆懈了,看看宋玉河,又看看賀炯,不客氣地直接問道:“支隊長啊,我傷早養好了,別把我一直擱這兒啊,都快長毛了。你不能信心理評估那玩意兒,我沒幹啥呀,怎麼老評估我心理有問題?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像有問題嗎?”
“我又不是學心理學的,我說了能算?我說你腦子怎麼那麼軸?怎麼就答個題死活過不去呢?”賀炯怒問。
邢猛志怒答:“能賴我嗎?那出題的腦子才軸呢,問我在懷疑嫌疑人持有武器並有可能對執法造成威脅時怎麼辦。A是亮明身份,控制現場;B是鳴槍示警,控制現場;C是擊斃對方,消除危險;D什麼來着,我忘了。”
“肯定是B呀,我都會做。你答的什麼?”賀炯道。
“我覺得這就沒一個正確的啊。文明執法沒錯,可要碰上不文明的嫌疑人咋辦?實際情況肯定要區別對待啊。”邢猛志瞪着眼,反問支隊長:“馬哥就因為鳴槍示警,結果挨了一槍。他要上去就開槍,不擊斃也得打兩槍小腿肚,控制住了疑犯根本沒後面那事。”
宋玉河笑出了聲,有暴力傾向的心理評估是坐實了,敢情這人有點愣,對於執法認識有嚴重偏頗,尷尬的賀炯悻然擺手道:“去去,不提這個了,你下回注意……給你安排個事,去沁山縣一趟。”
“不去,多遠呢。”邢猛志搖頭了。
宋玉河眼神一凜,嚇了一跳,這麼轉的下屬可是頭回見,可不料更讓他驚訝的是賀炯的態度,賀炯一指車客氣道:“這不是怕你悶着?安排你陪明星去。”
“哦……”邢猛志伸着脖子一瞧,任明星在車邊向他招手,然後就見這貨笑吟吟地點頭,“哎,好嘞,那地兒山大,有華北最後一片原始森林,我很早就想去看看。”
“正好有機會就順便看看,去吧。”
“好嘞,那我走了……”
“嘿,刑偵上的同志在辦個偷獵誤傷人的案子,能搭把手別閑着啊。”
“知道了……”
估計是悶得足夠久了,邢猛志直奔着任明星去了,兩人怪叫着相擁狂樂,顛兒顛兒躥上後車,一溜煙跑了。
眼看着馳援隊伍出發,賀炯像是釋然一般微笑,可不料此時響起了不和諧的聲音:
“你就這樣安排任務啊?”
回頭看,宋玉河用很不悅的眼神看着他,賀炯笑笑道:“是不是覺得很不專業?”
“什麼不專業,簡直是兒戲嘛。”宋玉河鬱悶道,請這麼倆人他自己倒先心虛了。
賀炯翻着白眼瞅了宋玉河幾眼,然後背着手走了,邊走邊道:“相信我,興趣比命令能讓一個人走得更遠。”
“好好,我信……老賀,還有個事你得拉兄弟一把,全國性的緝槍治爆大會戰要開始了,我把支隊骨幹聚起來,你給大家上上課啊。你們禁毒支隊那個藏鋒行動快被行內傳成神話了。”宋玉河追着要取經。
“呵呵,牛眼識草,慧眼才能識寶,你這拙眼,給你骨幹你也認不出來啊。”賀炯回眸擠着眉眼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奸笑。
“切,啥意思?總不成是這倆奇葩吧?你的脾氣我太了解了,干這大活兒的隊員,還不都當寶貝藏着?咱們都是打擊犯罪,你們這守着自己的小窩怕別人惦記就小家子氣了啊。不幫拉倒,我找局長去。”宋玉河只當老搭檔藏私,連連挖苦幾句。雖是舊搭檔,可惜不太搭調,車上,一個因為焦慮憤憤不平,一個高深莫測有點陰陽怪氣,兩人互懟着離開了訓練場。
此時,3月28日十四時,在駛往禁毒支隊的半路上,宋玉河得到了最新消息,縣醫院無法處理腦部槍傷,已經將盧教授緊急轉院,縣大隊將兩位目擊者帶到高速出口等待省總隊來人。案發已經六個多小時了,縣局刑警一個大隊、兩個中隊全拉上去了,愣是沒有在案發現場及周圍找到涉案車輛、人員的任何線索。
原始森林、動物保護學家、偷獵者、槍擊……宋玉河支隊長隱隱覺得這可能會是一樁棘手的案子,可惜鞭長莫及,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電話催促馳援人員,火速……火速趕赴案發現場。
奇葩此人
“是啥在飄香,肉——
“我兩眼放光,肉——
“去健身房練到拉傷,我也還是胖——
“饞字當頭,胖就是胖,我要補充營養。
“誰都別跟我搶,哪怕分我點湯……”
疾馳的車裏,響徹任明星鬼畜般的歌聲,這貨一邊開車,一邊唱,一邊還扭。邢猛志眼睛瞟到後座兩位同行難受得不時渾身扭動的樣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想制止又不好意思制止,話說明星哥肯定是被隊裏關得久了,這破鑼嗓子的分貝可是見長了。
“肉——肉……
“Comeonbaby,肉……”
任明星唱到高潮,屁股挪得快跳起來了,後座一位男警終於忍不住了,出聲道:“兄弟,你們隊裏都這麼開車嗎?”
“我是開得最好的,不過我們隊長一般不讓我開。”任明星道,狠狠噎了後座那哥們兒一句。
邢猛志笑問道:“唱歌是不是也是最好的,一般不讓你唱?”
“那他們管不着……哎,猛子,你過得咋樣呢?轉正有希望嗎?這臨時工又當了大半年了,我聽周景萬說,要改革了,簽長期用工合同后咱們享受相當於正式民警的待遇。”任明星道。
“相當於,並不等於就是,你還是唱歌吧,不要說這個憂傷話題。”邢猛志道。
任明星沒心沒肺笑道:“那我唱了啊,剛才是改編了鳳凰傳奇的,再唱一段改編的《MyHeartWillGoOn》,叫《MyFatWillGoOn》。”
“別別,兄弟,你好好開車,別嚇我們。”後面那男警緊張道。
“我開車不快呀?這不才一百二?”任明星道。
“不是,你唱歌嚇人啊。”那男警鬱悶道。
“哈哈哈……”另一位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大笑,聲細音脆。邢猛志愣了下,剛剛瞄了眼以為那位是個短髮小子,卻沒發現是位姑娘。任明星更是驚道:“啊?女的?我都沒看出來是個妹子。”
“你什麼眼神啊?我嚴重懷疑你是不是做肖像描摹的。”那女警諷了句,聲音真真切切是個女生。
“差別不大嘛,男人、女人……男人女人不就差一個字嗎,對不對,猛哥?”任明星嘚瑟道,扶着車前鏡子往後一瞄,他座位后的那位女警留着很颯爽的短髮,乍一看真沒認出來是個女娃娃。
邢猛志沒吭聲,那女警嗆道:“那輔警和民警也不就差一個字?你糾結什麼?”
“喲,這是看不起我們輔警啊?我不糾結啊,主要是我們怕你們糾結啊,萬一我們破了大案,你說你們該多沒面子?還不是跟你吹,去年轟動全國的新型毒品大案,我們立功的哥兒幾個,都是輔警。”任明星得意道。
“越吹越沒邊了,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該在嘉獎通報上吧?咋還沒見着呢?”那女警挖苦道。
“哎喲喂,要麼說你們正式民警不行呢,抓到都半年了,案子還沒審完,現在還封閉辦案着呢。你等着,有了嘉獎通報我親自給你送一封,記住哥叫任明星,以後將是一顆冉冉升起的警星,哈哈……猛哥,你也算是一顆啊。”任明星嘚瑟道。
和這個腦迴路清奇的哥們兒在一起少不了這種尷尬場景,邢猛志不好意思地朝後笑笑道:“兩位擔待一點啊,傳說當警察久了有兩種變化:一種是變成賤骨頭,一種是變成悶葫蘆。我兄弟是前一種,他人不壞,就是嘴碎了點……自我介紹一下,邢猛志,輔警,支隊長命令我跟班陪同。”
“我是席雙虎,刑偵支隊下屬重案大隊的。她是槍械專管喬蓉,你們能來幫忙非常感謝。冒昧問一句,你對槍械很熟悉?”席雙虎好奇問了句,支隊長這麼安排,估計有深意。
猜錯了,邢猛志一臉茫然搖頭道:“不熟啊,我們輔警,不允許佩槍。”
懵了,席雙虎和那位女警喬蓉相視驚愕了下,刑偵辦案很少借調人,除非是借調有特殊才能的人,可支隊長借回來的兩個輔警,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啊。
偏偏補刀的任明星插進來了:“哎呀,你客氣個啥呀?他們就正式民警也沒幾個摸過槍的。告訴你們啊,猛哥是彈弓王,一把彈弓把持槍歹徒放翻了一片,近距離比槍管用多了。”
那女警喬蓉眉眼笑着,掩着嘴嘖嘖有聲,明顯覺得是扯淡。席雙虎笑道:“是嗎?那有機會一定請教下……邢猛志是吧?你以前接觸過槍案嗎?”
“沒有啊。哦,對了,我們支隊長沒有給我什麼具體任務啊,就說萬一用得着搭把手。”邢猛志道。
“現在是這麼個情況……案情和槍案有關。”席雙虎簡要介紹幾句,似乎還不死心地又說道:“我們也是倉促出來的,宋支隊長一定讓帶上你,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那有些事不能說不是?非講清楚就沒意思了,對不對?”任明星又插進來了。
偏偏喬蓉就不愛聽他扯,嗆道:“什麼不能講清楚?馬上面對的就是人命關天的案子,有什麼不能講的?”
“講出來你也不懂,關鍵在偷獵,懂不?”任明星道。
“怎麼不懂?有可能被偷獵者誤傷的。”喬蓉道。
“不是,叫上他的原因是,雖然他不熟悉槍,可熟悉偷獵啊。別看他在城裏是個苦逼孩子,一進山裡那絕對是牛逼人物,三十米內,彈弓打得比你們手槍准信不?沒當警察前就靠那養家餬口呢……哦,別奇怪啊,我們輔警噢,臨時工,你們知道也沒事,反正我們是臨時工。”任明星得意揚揚地說著,自豪無比似的,聽得後面兩位可就面面相覷了,看邢猛志的眼光都變了,像看有前科的嫌疑人一樣。
邢猛志氣得無語,伸着脖子朝任明星“啊呸”一聲罵了句:“好好開車,再亂扯我一彈弓崩死你。”
發飆了,怒了,一怒起來氣勢嚇人,瞬間把任明星嚇萎了,梗着脖子不說話了,不過腳下卻使勁了,故意置氣似的把車速飆起來了。
車速一百二……一百四……一百六……這明顯的推背加速,車像是要飛起來。喬蓉和席雙虎緊張了,手死死抓住車門上的橫杆,這倆輔警一個邪一個野,兩人明顯覺得這趟旅途怕是不那麼順當了……
“隊長,隊長,他們來了。”
“沒見着啊。”
“電話上說了,立馬就到。”
“哦,別大驚小怪的,讓省總隊的同志笑話呢。”
縣大隊長於海從一輛商務車上跳下來,順手擼了把隊裏的毛頭小伙,兩人相偕着往高速路口去迎接了,可救護車剛走不久,這時間似乎不對呀,於大隊長納悶道:“沒走岔出口吧?三百六十公里,這才剛過兩個多小時,能到?”
“是柳村口啊,從省城回來只有這麼一個柳村口啊。”小伙摸着腦袋,也反應過來了,“對呀,總不能開高鐵來的……喲喲,來了來了。”
一輛越野警車拐下了高速,通過了收費站,車開得囂張無比,遇到減速帶幾乎是蹦着過去的,一出出口,嘎一聲剎停,距離於大隊兩人恰恰好一個安全距離,把於大隊長也嚇了一跳。於海剛要上前迎接,左右後門衝下來兩位,一位扶着車門喘口氣,點了支煙,另一位蹲在地下嘔了兩口,沒吐出來。副駕上下來的一位倒是蠻有氣質,作訓服穿得整整齊齊,面色如常地拍上車門。於海趕緊迎上去握手問道:“您是席隊吧?我們收到省總隊的信息了,來得真快啊。”
“你之前沒見過我吧?”邢猛志笑着問。
“沒有,省城的重案大隊,我們是仰慕已久,頭回有幸見到。”於海客氣道。
“呵呵,這榮幸我給不了您啊,他才是席隊長。”邢猛志笑笑,向後一指,席雙虎咧嘴哭笑不得的表情,把於海給搞得當場尷尬了。
這時候喬蓉說話了,說要見目擊者。於海趕緊請幾人到另一輛車前,朝跟在車后的牧馬人越野車招了招手,秦磊、茹葉楠便從車裏下來了。
“盧教授已經轉到市裏的醫院了,他們本來要跟着走,是我們強留下的,現在他們情緒很不好……我已經做過兩次詢問,沒有發掘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案發現場距離這兒還有四十公里。”於海小聲和席雙虎交流道。
“知道了,慢工出細活兒,盡量細點,再來一次沒壞處。她是總隊槍械專管,那位是描摹師,看看能發現什麼……喬蓉,你和明星……”席雙虎示意道。
喬蓉應了聲上前介紹,還未開口,茹葉楠又抽泣開了,她安慰幾句,把兩人請上了商務車,開始準備詢問了。另一頭站着的任明星正伸着手在邢猛志眼前晃悠,這貨像魔怔了一樣,那女目擊者下車剎那,他的魂就被勾走了似的,眼神再沒離開過,自己在他面前晃了半天都沒反應。任明星好奇問道:“猛哥,莫非你不只偷過獵,還偷過香?竊玉偷香那個偷香。”
“要偷過倒好了,怎麼像我初中時候一同學啊?”邢猛志小聲道。
“那趕緊去相認啊,美女落難更需要安慰啊。”任明星催着。邢猛志搖頭了:“認個屁呀,人家學自然科學的,保護野生動物,咱們只會禍害小動物,能搭調嗎……快去,到你窗紗擦屁股的時候了。”
“什麼什麼?什麼意思?”任明星一下沒明白。
“露(漏)一手,我在作訓隊學的,呵呵。”邢猛志很沒品地笑道。
任明星“啊呸”回敬了一聲,拎着自己的小包鑽到商務車裏了。
車裏喬蓉拉着茹葉楠的手安慰着,火候差不多了,喬蓉介紹道:“葉楠姐,您別傷心,我們一定能找到兇手……現在能幫我們重新回憶一下過程嗎……秦先生,你們倆可以一起回憶……咱們先從準確判定聲音開始吧,那聲槍響,你們都聽到了吧?”
兩人點點頭,喬蓉掏出手機道:“槍械的聲音有很多種,比如手槍是砰砰砰……霰彈槍是嘡嘡嘡……微沖是嗒嗒嗒……快速急促;小口徑步槍呢,又介於步槍和手槍之間,聲音沒有那麼沉悶。您二位聽聽……”
“砰砰砰……”
搖頭。
“嘡嘡嘡……”
搖頭。
“嗒嗒嗒……”
搖頭。
“嗖嚓……”
搖頭。
兩位目擊者在努力回憶,任明星倒聽傻了,沒承想這小模小樣小眉眼像個假小子的姑娘居然是玩槍出身的,這得熟悉多少槍械才能提取到這麼清晰的聲音呢?他注意瞄了瞄,如果不注意性別的話,那姑娘長得挺順眼的,最起碼對這些受害人的態度讓他挑不出毛病。
一直到第十幾種,一聲“啪——”像裂帛的聲音出來時,茹葉楠驚恐地脫口而出道:“就是它……就是它。”
“哦……確定嗎?”喬蓉的表情沒來由地凝重了,出聲問。
“嗯。”茹葉楠點點頭,回頭看秦磊。秦磊也點點頭:“應該就是了,我當時在做飯,都沒聽太清楚。”
喬蓉給任明星使個眼色,讓他準備,繼續小聲問着茹葉楠道:“葉楠姐,你在扶盧教授的時候,肯定看不到肇事的兇手了,那應該能看到車的樣子吧?”
“看到了。”茹葉楠抽泣了聲,點了點頭。
“能描述一下車的樣子嗎?有車牌嗎?”喬蓉小心翼翼地問。
“好像……我也說不清,沒看到車牌,當時很遠,我們選的觀測點根本沒有公路,走的是山路……”
“能走這種路的車並不多,那輛車的外形是什麼樣子?”
“很小……我看到時它正在路上掉頭跑,揚起的灰塵好大。”
“什麼顏色?”
“白的……又不像白的,灰白灰白的,感覺像髒得看不出顏色……”
“車廂形狀?現在機動車很普及的,大致應該能判斷出什麼車吧?”
“這個……不像……”
“什麼不像?”
“那車……好像不是方的,車頂上有個凸出來的尖頂子,不知道是行李架還是什麼,我看不太清。後來我只顧抱着盧老師,再抬頭時,車更遠了就看不着了。”
言至於此,這倒把任明星給難住了,筆還沒動,話已經完了。喬蓉又問秦磊道:“秦先生,您還有補充的嗎?”
“我急着準備去追,一看盧教授那樣子,又沒敢去,救人要緊啊,那地兒又沒信號,我怕耽擱,就拉着師妹和盧老師往縣城裏趕,有了信號第一時間報警了。”秦磊苦着臉道。
喬蓉問道:“那您在路上有沒有遇到可疑的車?”
“我也奇怪了,按理說我的車性能很好,可一路上都沒遇上輛車,連個人影都沒有。”秦磊道。
倚門的於隊長解釋着:“這兒是封山區,除了護林員和偷獵的,一般沒人來……當然,盧教授來考察,是在縣公安局備過案的。”
喬蓉又問秦磊:“那你們去的路上,遇到過人嗎?”
秦磊撓着鬢角想,茹葉楠疑惑地道了句:“好像有個人。”
“說說這個人是在什麼地方遇見的?”喬蓉追問着。
“昨天上午我們路過二道梁的時候……盧教授說那兒叫二道梁,翻過去就是省界,當時有個人坐在路邊抽煙,戴着草帽,沒看清楚臉。盧教授說奇怪了,這原始林子都沒住戶了,採藥這也不是季節啊。”茹葉楠道。
“看到他穿什麼衣服了嗎?爬山裝?迷彩服?”
“灰的,就跟這兒山裡人穿的差不多。”
“身邊有什麼工具嗎?比如簍子?農具?或者有槍的話應該很長。”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嗯,沒有……那地兒光禿禿的,就在頂上。”
“哦。”
喬蓉看了發矇的任明星一眼,回身握手和茹葉楠、秦磊道別,按慣例要求留下茹葉楠、秦磊兩人的聯繫方式,以備隨時通知或者詢問,短短的詢問就此結束了。茹葉楠走下車的時候,奇怪地返回身來,小聲問道:“那個人也是警察嗎?”
所指是邢猛志的方向,喬蓉點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他姓……邢?邢猛志?”茹葉楠不確定地問。
“對呀,您……認識他?”喬蓉吃了一驚,這麼位嬌滴滴的大美女,又是學者型的,總不能和那位黑不溜秋的輔警有什麼關係吧?
“我……能和他說句話嗎?我們是同學,有好多年沒見了。”茹葉楠道。喬蓉做了個請勢,茹葉楠這才放心地踱步走向邢猛志。走到近前時,邢猛志倒顯得有點局促了,不好意思地道歉:“剛見你我都沒認出來。”
“是沒認出來,還是沒敢認?”茹葉楠問。
“真沒認出來,你怎麼會來這地方?”邢猛志道。
“我和老師正做一份野生動物保護的課題,經常去各個自然保護區,你……當警察了?”茹葉楠好奇地看着已經變得她不敢認的邢猛志。
邢猛志點點頭:“瞎混,輔警,臨時工。他們是省總隊的,專門為你的案子來,我是開車的。”
“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麼進展能第一時間告訴我嗎?”茹葉楠遞了張名片,邢猛志點點頭,看了眼,是秦磊的名片,背後寫着“茹”字,標着她的電話號碼。他收起名片,笑着問:“那位……你男朋友?”
“就算是吧,也是盧教授的學生,不過畢業后改行了……那我們就……”茹葉楠指指發動的車輛,勉為其難地露出楚楚可憐的笑容,“就先走了,回到省城聯繫我啊。”
“嗯,路上小心。”邢猛志道。
分別竟然有點依依不捨,茹葉楠上車前足足回頭看了四次,這個細節任明星數得很準確,而且很準確地判斷出來了:這兩人之間有事。
車一走,任明星迫不及待地上前拽着邢猛志追問道:“你得說清楚,你跟這美女到底有什麼關係?”
“能不八卦嗎?”邢猛志怒道。
“不能,好不容易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起來了,不弄清楚會憋死我的。”任明星道。
邢猛志沒理他,眼珠子左右一瞟,然後任明星驀地驚醒,順着左右一看,喬蓉、席雙虎一左一右正怒目而視。這時候任明星才省悟正事差點忘了,不過忘不忘結果一樣,他尷尬地拿着本子,不好意思地摩挲着空白的頁面,為難地解釋着:“信息量太少,沒法兒畫啊。”
“我嚴重懷疑你會不會畫。”喬蓉嗆了他一句。
任明星鬱悶道:“目擊者都沒看見嫌疑人讓我怎麼畫?畫也是黑夜裏的一頭牛啊。”
“上車,進山。”席雙虎道,不過他一看那山路,猶豫了。
偏偏前面走的於海隊長還嚷了句:“席隊,開車小心啊,路只有一車寬,要不行我們的人給你開車吧?”
“不用不用,你們帶路。”任明星嚷了句。
席雙虎還沒開口就被任明星搶了,這倒不好意思再改口了。喬蓉可不客氣,咬牙切齒道:“我寧願走着,也不坐他開的車啊。”
“啥意思?我就開得快了點,那不趕時間嗎?”任明星道。喬蓉直接懟上來了:“趕什麼時間,成心的是吧?”
“我來吧,上車。山路我熟。”邢猛志坐到了駕駛的位置。
好歹這位看上去比任胖子靠譜一點,席雙虎和喬蓉坐到了後排,任明星換到了副駕上,卻是在鬼鬼祟祟地奸笑,沒承想喬蓉注意着他呢,直問道:“任明星,你笑什麼?”
“很快你就會懷念我開車的安全時光了。”任明星神神秘秘滿臉壞笑道了句。
車嗚聲而起,巨大的推背力把後座兩人嚇了一跳,自公路駛進灘涂地,一點也未減速,迅速超過了縣大隊的前車,席雙虎和喬蓉緊張地握緊車內橫欄,後悔也晚了。不一會兒到了爬山路上,一車寬的路上,那車像脫韁的野馬,引擎怒吼着往山上狂奔,車后挾裹着滾滾黃塵,把後面縣大隊的人看傻眼了。
媽呀,省總隊的就是拽,太拽了!不用領路都直接跑了。
而且還沒跑錯。一路緊追着的於大隊長又納悶又驚嘆,後來全成佩服了,前車確實沒有走錯路,一路狂飆準確地駛向案發地……
蛛絲馬跡
縣大隊一車三人來得足足遲了十幾分鐘。案發地是個山坳,唯一的一條路還是當地煤層氣鑽井留下的舊路,很多地方已經損毀得不像樣子了,車駛到山坳底就停下了,自底向上到現場,已經打上了數處證物標誌。
到現場時喬蓉臉色煞白才緩過神來。這段路不是在岩壁邊上就是懸崖邊上,一般人走一趟得掉幾分魂才過得來,於海大隊長忍着暗笑和詫異,對那位開車的輔警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他正蹲在路邊瞅,應該是看作案車輛的轍印。
“席隊,情況基本就這樣,能提取的證物不多,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找目擊者更是不可能了。”於海對着剛剛坐下喘氣又起身的席雙虎道。席雙虎喃喃道:“這孫子真野……哦,於大隊,依你們看,怎麼定性?”
“應該是被偷獵的誤傷,盧教授是致力於野生動物保護的,看到偷獵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喝止……您看那個半地坡上的角度,盧教授一行在山那一面觀測,聽到聲音時盧教授探身,從山坳這一面,應該是兇手看到了草甸里的獵物,盧教授一喝止,手一哆嗦,子彈打在了他身上。”於海指着案發地道。
喬蓉回過神來了,質疑道:“考慮過蓄意傷害的可能嗎?”
“不太可能啊,這地方連手機信號都沒有,怎麼找到盧教授的?這種地方要是尾隨的話早被發現了,而且蓄意傷害不至於用打鳥的鉛彈啊。威力稍大點的槍支,那不當場就斃命了?還有動機呢?雖然盧教授是個反偷獵的,可他畢竟只是個學者,起不了多大作用,這些偷獵的大多沒什麼文化,認不認識他還得兩說。”於海道。
這恰是省總隊要派遣援助的主要原因了,席雙虎和喬蓉相視一眼,沒敢妄下定論,他們抬頭看看山坡上忙碌已經接近尾聲的勘查人員,席雙虎道:“上去看看。”
相偕而上,中途那倆也沒閑着,邢猛志蹲在路邊不知道看什麼,任明星跟着在聽,幾人湊上去時,就聽邢猛志絮叨說著:“……軸距二點二五左右,走這種山路,得骨灰級玩家,只有一種車啊。”
“吉姆尼。”席雙虎道,這個從資料已經判斷出來了,不過他接下來提醒着:“出入沁山縣的吉姆尼昨天可查數據為七十七輛,登記所在地橫跨三個省,這是個特殊的地方,野釣、野營、偷獵、戶外都喜歡這種車型,所以在這個縣,也最常見到。”
於海補充了句:“我們已經在比對了,現在還沒有結果。”
幾人沿路而上,沒有更多理會邢猛志、任明星兩人,邢猛志在沉思中還沒反應過來,根本沒有注意到幾人的態度。任明星卻是不忿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嘮叨着:“猛哥,刑偵上的很轉啊,人家根本沒把你當根蔥啊。”
“老子是光榮的輔警,不是蔥,滾!”邢猛志罵道。任明星氣咻咻要起身,卻又被一把拽住了。
“嫌疑人畫像呢?”
“目擊者都說不出嫌疑人長啥樣,我畫啥呢?”任明星憤然道。
“畫車,地形……嘖,笨死你啊,把當時在場人員、車輛畫一下,像畫漫畫一樣……哎,對了,葉楠說的那車不是方的什麼意思?”邢猛志狐疑道。
任明星掙開他的手不耐煩地道:“哎呀,那還不簡單,那小越野是改裝之王,什麼不能改?上面改行李架、改小帳篷、改拉力絞索的什麼都有,還有改張炮床方便野外啪啪的呢,要不怎麼是越野之王呢?奔馳有大G,它號稱小G,論動力差了點,可要論通過性,巡洋艦、途樂、大G都不是它的對手……兇手開這車啊,是絕配。”
任明星邊說邊畫著,瞬間第一張草圖畫就,邢猛志的眼睛圓了一圈,這貨沒白進修,出手比原來快了一倍不止。此時視線所及的景緻幾乎像複印到紙上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路上多了一輛小車,在車頂,任明星塗了塗,車身變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形狀。
“再畫一個……位置就在咱們站的這兒,頭頂就是草甸……當時兇手車開到這裏,一定聽到了腳步聲……或者看到了草甸里有什麼獵物。”邢猛志抬頭,那兒是一叢密集的荊棘叢,這個發現讓他和任明星同時凜然了。任明星放低聲音說道:“猛哥,看樣子不是誤傷,是蓄意傷害啊……說不定是謀殺。”
“先別下定論,惹人笑話。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兇手在車上伸出槍管,距離不到二十米,擊中目標,直接倒車,迅速在谷底掉頭。這需要幾十秒到一分鐘左右,他只要把四驅開着,油門踩大點,這地方揚起來的灰就自然是屏障了。距離超過四十米,站在受害人的位置,即便兇手伸出臉來,也不可能看清楚。秦磊的車停在拐過去還有二百多米的鑽探井場路邊,要追不一定來得及,就算能追上,盧教授和茹葉楠在這裏就危險了。他的選擇是正確的,肯定要先救人……那麼,兇手會朝哪兒跑呢?”
邢猛志喃喃回憶着,車上席雙虎循環放的詢問的錄音,現在都成了他心頭縈繞的線索,但怎麼也解決不開他心中的疑問。
他為難地起身,爬上案發的荊棘叢,仔細瞄了半天,又和任明星沿路踱向大隊伍所在地。路上任明星一手拿着畫板,一手在唰唰畫著實景,站在受害人的角度又畫了數張,他停筆時,邢猛志趴在盧教授倒下的位置自上往下看,眼睛已經貼近荊棘叢了。
“盧教授要是那葉楠美女的爹就好了啊。”任明星蹲下身笑着道。
邢猛志頭也未抬地道:“你撅腚就沒好屁啊?你認為我的動機是找到真兇,然後美女以身相許?”
“喲,你說的和我撅腚放的怎麼一樣啊?”任明星道,警惕地一退後,生怕挨揍。邢猛志卻沒反應,掏出手機,對着草甸咔嚓咔嚓照了十幾張照片,又在四周找着其他草叢拍着照片,最後眼光落在了一堆已滅的火堆上。不鏽鋼鍋打翻在火上,應該是當時澆滅了火苗,他走近了,似乎發現了那堆不起眼的火有特殊的地方。他看了好久,甚至不時扒拉火堆里的木炭和未燒盡的柴火,仔仔細細地翻查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受害人留下的痕迹,不是嫌疑人留下的。”喬蓉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他身後了,挖苦似的說了句。
邢猛志回頭問道:“喬警官,你是不是對輔警有偏見?”
“我對輔警絕對沒偏見,但對你們倆這樣的輔警有偏見,有你們這樣在現場亂刨亂爬亂找的嗎?”喬蓉道。
“我們在找真相,而且我建議馬上組織力量對兇手進行追蹤,正常的方式恐怕抓不到這種人。”邢猛志舒着氣道,明白支隊長讓他來的用意了,知道他肯定拒絕不了這種誘惑。
支隊長明白,別人可未必明白,許是兩人開車讓人有了成見。喬蓉謔笑着,齜着一圈好看的貝齒,看看邢猛志嚴肅的樣子,再看看任明星愣怔的傻樣,笑得更歡了。任明星不服氣地道:“嘿,啥意思?笑話我們直接說出來,別用奸詐笑容掩蓋你不敢說的潛台詞。”
“你以為你是追蹤大師啊?在這種山地里去追蹤兇手?知道過去幾個小時了嗎?上午七點四十分發案,到現在超過八個小時了,這兒距離最近的公路不到一小時車程,只要走到公路上,剩下的七個小時,以現在的交通條件,足夠讓他到全國任何一個地方了。”喬蓉道。
一下把任明星聽蒙了,他撓着後腦勺無可辯駁,喬蓉卻是不客氣地拽走了他手裏的畫,一翻一看“哎喲”一聲說:“畫得不錯,就是沒什麼用啊,能看見車看不見人。我說任明星,你當警察要是有你開車的一半水平,這案子應該就沒問題了。”
至於邢猛志嘛,那貨黑臉膛陰陰的,喬蓉倒未敢啟齒,畫遞迴去時,席雙虎奔上來了,看着對峙的三人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有人異想天開,要組織力量追蹤兇手,呵呵。”喬蓉笑道。
“你是不知道我猛哥是誰,知道他辦的什麼案子嗎?”任明星嗆着,被邢猛志一把拉住了,任明星憤道:“不告訴你,說了能把你女的嚇成男的。”
“好啊,嚇嚇我試試。”喬蓉反嗆道。
“你實在經不住嚇,你看還沒開始你就快成男的了。”任明星道,話音一落喬蓉要動手,任明星先一步躲席雙虎背後了。
“嘿嘿……都省省,這才出來不到一天,怎麼這樣了……哎,那個……別介意啊,喬蓉是槍械專管,除了大的行動,一般不出外勤,比較宅。”席雙虎圓着場。邢猛志無所謂道:“一小姑娘我介意什麼?”
“那我要是介意呢?你倆沒事不能好好待着,在現場亂刨什麼呢?這麼多技偵和現場勘查在呢,線索可能是很小的細節,一錯過很可能讓我們走彎路懂嗎?”喬蓉憤憤道。
“已經走彎路了好不好?這他媽哪是什麼誤傷,根本就是蓄意謀殺。”任明星噴出來了。
席雙虎的耳朵一顫,眼神一凜,瞪向任明星了,那眼光很犀利,刺得任明星不敢胡說了,這是所有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都有的那種眼光,犀利到不敢讓人直視。不過這眼光似乎對邢猛志不起作用,邢猛志也邪邪地盯着他,兩人相視良久,像都揣摩到了對方一點心思。可邢猛志的耐心更久一點,席雙虎憋不住先開口了,脫口問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謀殺。”邢猛志道。
喬蓉嗤聲一笑,反問道:“知道用的什麼槍嗎?還謀殺?”
“氣動,用的是鉛彈,未加裝消音器,那是因為消音裝置會影響射程和精度。這是目前市面上威力夠大,而且能逃避警方打擊的最佳武器。”邢猛志道。
“嘶……”自己專業領域的東西被邢猛志戳破,驚得喬蓉倒吸涼氣,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席雙虎。席雙虎追問道:“判斷謀殺的理由呢?”
“你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你在找更多支持你的證據。”邢猛志道。
“那是猜測嘍?”席雙虎問。
“很容易猜,跨轄區辦案,又是插手縣大隊的案子,沒有特殊的理由不至於千里迢迢跑來,盧教授的身份是個原因,可還不至於讓省總隊直接插手。”邢猛志道。
“明白人,我喜歡和明白人搭檔,來……借一步說話。”席雙虎領着幾人走遠了一些,臨近尚未開採的煤層氣場地,思忖片刻道:“首先我為喬蓉的態度向你們二位道歉。”
任明星一樂,笑歪嘴了。
“憑什麼啊?你警銜還沒我高呢,就替我做主了?”喬蓉不樂意了。一般警中技術人員出來警銜都高得嚇人,估計喬蓉就是這類人。
“憑宋支隊長親自請他,憑他能猜到謀殺。不知道你們禁毒是什麼規矩,我們刑偵的規矩是,哪怕咱們之間有仇也不能辦案的時候互相拆台,案子完了,想打一場鬧一場怎麼著都成……喬蓉,在隊裏你是隊花,大家都讓着你,辦案可是要和嫌疑人打交道,沒人會讓着你。”席雙虎道,示意喬蓉說話。
這位席隊要比同齡人老成得多,喬蓉撅撅嘴,有點不情願地向兩人敬了個禮:“對不起。”
“別別別……”任明星不好意思了。邢猛志笑了,沒想到碰上個性情中人,他出聲道:“我當輔警前,經常在晉陽周邊山上打兔子野雞,開車就這麼野,我們就不道歉了啊,要是磨嘰上幾個小時,什麼都耽誤了。”
喬蓉鬱悶地看了席雙虎一眼,不說話了。
席雙虎卻是掏出手機遞給邢猛志道:“我的理由在案情上,二月四日,也就是一個多月前,盧教授在網上發佈雲城市的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黑市的若干圖片,並同時向雲城公安、工商實名檢舉。之後這個交易黑市被查封,相關人員被治安、刑事處罰的有三十多人,查到了各類野生保護動物有二十九種兩百多隻……今天在這裏他遭遇槍擊,要說是誤傷,實在牽強啊。”
“還有呢?”邢猛志翻着警務通手機上的信息,隨口問。
“沒有了。”席雙虎道。
“沒有她來的意義就不大啊。”邢猛志笑道,“我說我們這段時間特訓教官一直逼我們學習識別各類民間武器,和這個也有關吧?”
席雙虎笑了笑,看看喬蓉,像是徵詢她服不服氣,他解釋道:“我嚴重懷疑你不是輔警,能憑日常作訓嗅到輿情的,可都是資深老警察。沒錯,確實和這個有關。喬蓉,糾正一下剛才他點的武器。”
“準確地講,它叫汽狙,改裝以後有九條膛線,一百米的距離射擊誤差是半分,一分錢算一分,一平方厘米,它的誤差是半分,幾乎可以媲美製式武器的精度。去年底查繳第一支后,各地公安又陸續繳獲了數支,大部分被用於偷獵,形象點講它的威力吧,一槍輕鬆撂倒一隻山羊,即便是兩百多斤的野豬,只要打在要害,也會致命。”喬蓉道。
邢猛志和任明星聳然動容,不過喬蓉卻聽到了任明星怪誕的結論:“哎媽呀,哪兒有賣的,我也搞一支去,弄把破彈弓都累死了。”
“滾——”邢猛志罵了聲。
席雙虎笑笑道:“這就是三個巧合了,反偷獵者被偷獵的誤傷,還恰恰用的是威力奇大的汽狙,又恰恰傷在了要害……太多的巧合,只有一個結果。”
“嫌疑。”邢猛志道。
席雙虎好奇地看着他問:“你的發現呢?不瞞你說,做得太乾淨了,連車都沒下,警犬都用不上。”
邢猛志笑笑,手指向後指指任明星:“問他。”
“他?!”喬蓉犯疑了。
“你這眼神是看不起我?我們胖子說話和體重一樣,都是重量級的。猛哥你的手機給我……你們看。”任明星拿着邢猛志拍的照片,放在兩人眼前,一張一張翻,都是草叢,近距離拍攝,看了半天兩人還是一頭霧水。喬蓉按捺不住問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在盧教授站立的那片草叢邊上,是幾株酸棗刺,很密,不管是野雞還是兔子,都不會朝很密的地方鑽,它也鑽不進去。你看這幾個草甸,不太密,但也不太稀的地方,才是小動物喜歡的灌木叢。只要有這些小動物出沒,就能看到枝丫擦痕,或者毛髮,或者腳印、糞便。這幾個草叢就有,看這個小圓蛋蛋就是兔子糞……而盧教授站立的身前呢,那兒什麼都沒有。”任明星解釋道。
喬蓉眼睛一直,很驚訝,不過卻分辨不了真偽。
邢猛志笑着又補充道:“加一點,在陰天,早上兔子、野雞都不會出窩,那一槍的角度不對,哪怕有驚飛的鳥兒,也會是和盧教授站立的地方相反,而不會是飛起在他身前,這一點書上不會教,你們尋訪一下老獵人,是常識。還恰巧是臉部的這個位置讓人以為是誤傷。”
“看來,這就是真相了,支隊長找對人了。”席雙虎兩眼熱切,興奮了。
喬蓉挑釁道:“二十多米的距離,仰射,還開着車,準確地擊中眼睛。眼睛也就一分錢大小?這不是誤傷也太准了吧?”
邢猛志沒有回答,四下看看,一指遠處灌木叢外的野桃樹道:“那棵樹有多遠?”
“目測接近二十米。”喬蓉道。
“看樹頂那個野桃。”邢猛志道。樹頂一個經冬的野桃分幣大小,萎縮成一個小黑點,眾人眼光落向那地方時,嗖的一聲輕響,那個桃子應聲啪地飛得不知去向了。等回頭時,邢猛志手裏彈弓已經挾上第二顆鋼珠,嗖嗖連出兩發,打掉了樹上留下的萎桃子。在眾人瞠目結舌中,他慢吞吞收回了彈弓道:“汽狙比彈弓的精度好得多,我相信這個對兇手不是什麼難事……席隊,你還準備在這兒耗時間?”
“什麼意思?”席雙虎問。
“如果是謀殺,那肯定是精心策劃過的,你總不至於認為,靠常規看監控能找到人吧?能夠選擇這麼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還不就為了躲開監控攝像?要是個普通的兇手,恐怕早被縣大隊摁了,之所以向上一級刑偵部門求援,是在案發時間根本沒有找到作案車輛的影子吧?”邢猛志問。
席雙虎兩眼發愁,點了點頭,喬蓉卻是激將似的問:“說得好像你有辦法似的?幾十平方公里的山,部隊來了也不管用啊。”
“別說氣話。猛志,你說說,有什麼法子,現在得到的證據和線索太少,沒法兒進行下一步啊,偵查的黃金時間是案發後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時,錯過這個時間,線索一淹沒,那就更難了。”席雙虎道。
“兇手用最原始的方向屏蔽了我們的偵查,那我們只有一種最原始的方式了……”邢猛志道,看看眾人,吐了一個字:“追!”
追?!席雙虎、喬蓉包括任明星也怔了,不信地跟着重複這個字。
“只要追到兇手逃離案發現場的路線,那就很可能找到線索,甚至找到目擊者,或者鎖定作案車輛。可要耗在這兒,連兇手怎麼來、怎麼走都不知道,還可能會有什麼線索?”邢猛志問。
“這……怎麼追啊?”喬蓉放眼望去,近處是山,遠處也是山,陰天霧茫茫的,讓人像身處桃源仙境一樣,什麼都可能有,但就是看不到路啊。
“猛志是對的,命案必破,哪怕有十萬、百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們也得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查……何況這山裡能走的路並不算多,我就不信他一人一車能憑空消失了……追!猛志,你來指揮。”席雙虎道。
“好,咱們商量着來,我覺得有機會,試試總比傻等強。”邢猛志打了個響指,兩人像惺惺相惜一般瞬間成戰友了。
這可把畏難的任明星和根本不信邪的喬蓉給瞧愣了,兩人眼睛凸着瞅瞅,又互相看看,喬蓉討厭似的翻着白眼:“你看我幹什麼?”
“我這不是擔心嘛!”任明星嚴肅道。
喬蓉嗤聲道:“害怕了?你說我像個男人,我怎麼覺得你不像男人呢?不是吹老進山打獵嗎?”
“妹妹你誤會了,連你老大都跟着我老大混了,我害怕什麼?我是擔心你啊。”嚴肅的任明星一下子謔笑了,很不懷好意地說:“今晚可是下不了山,這山裡可有狼啊,專叼皮細肉嫩愛翻白眼的女娃娃……啊?”
任明星沒討到好去,臀部挨了惱羞成怒的喬蓉一腳,吃疼喊了聲,不過得意地笑着跑了。
崎嶇的山路上捲起了一條滾滾塵浪,一個試試的想法撬起了大夥不相信、不服輸的情緒,連縣大隊的也跟上來了……
去偽見真
“叮……當……”
一聲清脆響聲,從醫生血淋淋的醫護手套上、血淋淋的鑷子上,掉下來一顆血淋淋的彈頭,半顆玉米粒大小,無影燈下的醫生們遲疑了片刻,似乎有點不相信,就是這麼小個東西,變成了致命的兇器。
“趕快送出去。”
“血壓降低,呼吸衰竭。”
“腦壓降低。”
“準備第二次搶救。”
醫生們有條不紊地忙起來了,持着托盤的護士匆匆奔向門口,她探身剛出,就被一群人圍住了,有人問病況,有人問手術情況。護士支着脖子道:“誰是市公安局的?”
“我們……”兩位便衣警員亮着證件,提醒道:“我們來取彈頭。”
“簽字。”護士機械地道。
那兩位簽上了名,帶走了塑封的彈頭,要走時又回頭看了眼,那個拽着護士的女人不肯放手,哀求道:“醫生,求求你告訴我,盧教授怎麼樣了……你們一定要救救他,他是個好人,是個好老師……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大家說……求求你告訴我,教授怎麼樣了……”
“您是病人家屬吧,病人還在搶救,如果關心病人的話,就安心在外面等着。”護士習慣地勸慰道,唯一的效用是迅速脫身,免得被糾纏。
手術室的門冷冰冰地又關上了,那個女人無助地向隅而泣,是茹葉楠,那個安慰她的是秦磊,縣大隊陪同的女警尷尬地站在當地,都不知道該勸慰一句。
兩位市局警員難堪地看了幾眼,匆匆離開,手裏緊緊攥着證物上車的一位道:“直接到技偵鑒證中心,省里等着要彈頭分析,讓他們準備視頻直聯。”
“好嘞。”
警車鳴響了警笛,在醫院擁擠的環境裏奮力向外駛。
十六時二十分,省、市兩地刑偵部門對從受害人盧啟明腦部取出的彈頭進行了分析,對於武器的判斷正確,六點五毫米氣動武器,意外的是彈頭,鉛彈被嵌入了鋼芯,從受害人眼眶射入,深達七厘米,傷到了腦部海馬體組織,調往雲城市醫院搶救的專家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這張鑒定報告被送到支隊長宋玉河手中時,他正在支隊的技術中心煩躁地踱步,結果粗粗一看,他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喃喃一句:“鋼芯的?!”
“對,錳鋼,穿透力極強,從我們收繳的武器彈藥里,只見過一次類似的。”技偵員道。
“哪一次?”宋支隊長問。
“去年禁毒組織過一次大行動,那次毒販火力很猛,收繳回來的槍支里,有一隻仿七七式,彈頭也是像這樣加工過,那是火藥驅動,純鉛彈頭太軟,也是這種手法,熔化到模具里,然後再把鋼芯嵌進去。”技偵員道。
“哦,看來流在省城市面上的槍支,和這次是同一個槍源……前方怎麼樣?”宋支隊長問。
“沒有找到更多證據,不過他們……在試圖山地追蹤,電話回過來了,要我們用定位給出他們定位。”技偵員道。
一聽這話宋支隊長怒了,直斥着:“這不是扯淡嗎?都是城裏長大的娃娃,還玩山地追蹤那一套?他們以為他們是警犬……就警犬不是也沒用上?”
“是,兇手根本沒下車,沒有嗅源啊。”技偵員道,小心翼翼問着:“那……要不通知他們撤回來。”
“撤回來?!撤回來案子怎麼辦?”宋玉河怒道,有點像熱鍋上的螞蟻來迴轉悠,幾步之後他愣着抬頭,像想起什麼來了,一下子到嘴邊又忘了,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問道:“不對呀?席雙虎不會幹沒把握的事啊……那個那個……”
“噢,不是咱們向禁毒隊借了兩人嗎?好像他們同行着,現在已經趕到二道梁了,那兒接近省界,晉豫兩省交界全部是山地,屬於原始森林的外圍。”技偵員道,他有點奇怪,支隊長莫名其妙地走神了。
“等等,等等看……興許他們真能找出點什麼來,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來,進來。有回傳的消息嗎?”支隊長攬着技偵員進去了。
每個刑偵支隊佈局大致雷同,大部分時候是對着電腦辦案,特殊的時候是——對着更多的電腦辦案,進門技偵員介紹着回傳收到的信息、現場的照片、勘查的結果,意外的是裏面有幾幅手工畫很另類,像恢復作案場景一樣,車駛來、開槍、逃逸各一張,除了沒有兇手的面孔,其他都栩栩如生。
“興許他們的想法真是正確的,假如作案車輛根本沒有在公路監控上出現過,那我們的追蹤方式豈不是全差了?!吉姆尼這種車是全地形車,在山裏逃逸很方便啊……應該對路……”宋玉河思忖道,現在這種情況不明的條件下,隱約感覺最接近真相的方式恐怕還得在山裏找。
“欸,小邵。”
“支隊長,您叫我?”送鑒證報告的小夥子就在身邊,出聲問道,他見到了支隊長的第二次失神,又是剛到嘴邊,似乎忘了要問什麼。
想起來了,宋玉河脫口道:“查一個名:邢猛志。”
“要什麼信息?”技偵員坐到了中控台前。
“自己人,所有信息。”宋玉河道。
技偵員輸着名字,這裏直聯大數據中心,只要有名有姓有身份證號,上下三代的信息都差不多刨得出來。可又一次出乎意料了,在警務內網上查,跳出一個對話框“查詢權限不足”,這讓技偵員瞠目結舌了。
“什麼意思?”宋玉河問,“支隊的權限怎麼可能不夠?”
“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他屬於廳管警籍,單獨建制,我們這兒查不到。”技偵員道。
宋玉河不屑道:“扯淡,他是個輔警。”
“那就屬於第二種情況了,他在執行特殊任務途中或者曾執行涉及保密事項的任務,我們也無權查詢……咦?也不對啊,輔警能有什麼保密性任務?不過禁毒上的和咱們不是一個系統,可能參與過涉毒案件也不一定。”技偵員道。
“呵呵……老賀這條老狐狸。”宋支隊長意外地笑了,技偵員不明就裏,宋玉河也未做解釋,揮手道了句,“當我沒問過,注意保密啊。”
“是!”技偵員緊張了一下。
而宋玉河卻像心情一下子好轉了一樣,踱出了信息中心,在走廊上撥通了賀炯的手機號。這次意外地響了一聲就通了,宋玉河第一句話就是:“欸,老賀,下班聚聚咋樣?我請客。”
“小樣兒,先說清楚,請啥客?”賀炯不陰不陽的聲音回著。
“說來話長,其實和你去年辦的案子有關,那幫毒販的武器裝備你記得吧?有些槍製作的精良程度,讓我們總隊的槍械專家都讚不絕口。”宋玉河道。
“老宋啊,別拐彎,辦不了事求人你得直接點。”賀炯道。
“呵呵,那我直接點,你肯定有和販毒團伙接觸過的手下,別否認,沒有內線根本拿不到那麼大的戰果。我需要這個人,至少幫我找到關聯線索,這對於撬開現押嫌疑人的口能起到很大作用。”宋玉河道。
對方沒有迴音,好半晌才聽到賀炯不置可否的聲音:“那先請客吧,看心情。”
老賀直接掛了。不過在警察這個行當里很多話不必明說,宋玉河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他捏着手機來回踱步,臉上掛着狐疑、微笑、期待,或許還有驚愕,嘴裏卻喃喃着一句話:“邢猛志……邢猛志……老賀說的藏鋒不會就是他吧?”
這次出行是有備而來,喬蓉通過衛星電話和家裏聯繫上,進行了信息回傳。任明星一直好奇地盯着那塊大板磚手機,喬蓉通完話沒搭理他,徑直和席雙虎說話,兩人小聲交流幾句,緊接着就是愁眉緊鎖。
二道梁不是一道山樑,而是一座山,山頂光禿禿的一片黃沙土路,間或幾棵松柏,被四周更高的山環繞着,讓人有在陷阱中的感覺:困住了。
是啊,困住了,來回行駛的警務車輛極有可能已經破壞了原有的車轍印,其他的痕迹即便有,也淹沒在黃沙土、枯草、亂石以及松柏樹間。在這種山大溝深、人如螻蟻的環境裏,可怎麼去找?
縣大隊幾位民警頗有微詞,有人說,到底是大城市來的啊;也有人講,估計他們沒見過山;更有人懷疑,上面來人是不相信咱們啊。
於海瞪了說話的隊員幾眼,湊到席雙虎跟前了小聲道:“席隊長,這地方雖說是人跡罕至,但也不是完全沒人出沒的,並不能確定茹葉楠和秦磊路上遇到的人就是兇手。即便是,在這裏能留下什麼線索?一會兒天黑了,下山可更難了。”
“等等吧,你看。”席雙虎示意着。
邢猛志已經沿着窄窄的山路向下走了,那是向南的方向,下去就是省界,剛剛他還只是站在高處看,不一會兒就像尋找丟的東西一樣左顧右盼地往下走。
此時縣隊的人和家裏聯繫了一下,監控比對沒有結果;設卡排查沒有發現;偷獵前科人員傳訊還在進行中,沒有進展。一系列的壞消息傳來,讓於海大隊長的心情也一落千丈。
這時候,那位晃晃悠悠的輔警又從半山坡上走回來了,邊走邊招手叫着任明星,讓他再畫幾張。
“有發現?”席雙虎好奇問。
“有,但我無法確定。”邢猛志道。
“能確定才見鬼呢,這地方多大啊。”於隊長笑道。
“說說唄。”席雙虎道。
“不屬於技偵領域,你們聽聽斟酌一下。我是這樣想的,首先假定是蓄意謀殺,那兇手肯定有渠道知道盧教授的準確行程,為確定目標出現,事先埋伏在途經的地方是必須的。而這個二道梁,就是一個絕佳的觀察場所。”邢猛志道。
這個沒問題,兩位隊長點頭了,這裏是通往原始森林的一條必經之路,視線相當開闊,站在頂上可以清楚觀察到來路和去路。
“第二,於隊長,偷獵的黃金季節是什麼時候?”邢猛志問。
“秋後,初冬。”於隊長道,不過又補充道:“平時也有,不確定。”
“那以您的了解,這種陰冷早春天氣,是打獵的好日子嗎?”邢猛志又問。
“咦?好像還真不是。”於海一摸腦袋,把這個細節給疏忽了,他眼睛一亮。邢猛志替他說了:“你們再回想一下,偷獵的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他們會擔心帶槍被發現嗎?”
“好像不會啊。”於海道。
“那是不是就奇怪了?表面上戴草帽的人並沒有帶槍,不是偷獵的,那他是什麼人?所以我暫且假設,這個戴着草帽的人在這兒就是盯梢來的。”邢猛志道。
“嗯,然後呢?”席雙虎問。
“然後就簡單了,他不可能是準點才到,肯定提前來等。那在等的這段時間裏,他會站在什麼地方?”邢猛志問。
“視線最好的地方。”席雙虎道,眼光落在了山頂的高處,那有一片黃沙土堆,不過山風大,實在無法確定是自然造成的痕迹,還是人為留下的痕迹。
邢猛志一指道:“在那一片刨刨,肯定有東西。”
“什麼東西?”於海好奇問。
“刨刨就知道了,如果是個常進山的人,會有這種習慣的。”邢猛志若有所思道。
於海半信半疑,招呼着幾個小伙去刨,刨的人雖有些不情願,可還是依言而行。七八位外勤和技偵在可能蹲坐的地方圍了一個圈,仔細勘查沙土的硬度,找了幾塊鬆動的地方,像挖掘古墓一樣,細細往下摸沙土。
“嘿,大黑個兒,我咋覺得你神神鬼鬼的?”
邢猛志回頭時,才聽懂是喬蓉形容自己,他皺着眉頭問:“我很黑嗎?”
“不會自己撒泡尿照照啊,你跟山裏的外勤比都不白。”喬蓉道。
席雙虎咂巴着嘴斥道:“喬蓉你怎麼說話呢?”
喬蓉沒理會,席雙虎正要道個歉,不料邢猛志像魔怔一樣喃喃着:“對呀,撒泡尿也不是沒可能啊……”說著他就朝着刨痕迹的隊伍踱去,不過沒去那個方向,中途一拐,朝不遠處的兩側坡下瞅,片刻,他招手道:“席隊,你來看。”
席雙虎急急上前,順着邢猛志的手指看着,眼睛一直,那一片黃沙土呈不規則的泥狀,還有濺到草棵上的泥跡,明顯是新撒未久。他笑出了聲,直道:“沒找到兇手,找到了兇手撒的一泡尿,也罷,排泄物里提取DNA難度可很大啊。”
“想窺斑知豹,就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邢猛志道。
兩人說著,後面的任明星崇拜似的對喬蓉說著:“哇,你咋想到的?連兇手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都想到了,和親眼看到的一樣啊,太牛了。”
“滾。”喬蓉氣急口不擇言了。
“嘿,席隊,過來一下。”於海驚喜的聲音。
這頭的兩人急急跑過去,於海指着剛剛發現的東西興奮道:“還真有……我想起來了,進山護林員和獵人都有個習慣,抽煙要麼在車裏,要麼就得把煙埋在土裏,以免火星引發火災。”
“我猜是芙蓉王,二十幾塊那種,高檔貨。”邢猛志道。
“咦?你怎麼知道?”一位正小心翼翼夾着煙頭往膠袋裡放的技偵詫異道。
“因為,下面還有一輛車曾停在背後的路低崖下,這個角度看不到。”邢猛志指指道。
席雙虎笑着戳了他一拳道:“藏私啊,早看出來了,走。”
幾人快步向下,跑出去一百多米的坡下,有幾厘米長的車轍印,印在路斜面上,那個緩坡的位置極窄,路的寬度幾乎和車等寬。不過奇怪的是,只有這麼一小段車轍印,再往下就看不到了。不過在背陰的地方,邢猛志指着他刨開的一處土塄道:“他在這兒休息過,應該烤過點東西吃,垃圾被收拾走了,不過埋火滅火時,煙頭和蘋果核沒有收拾。”
“你們……下來幾個人。”於海朝上喊着。
席雙虎蹲下,仔細看一處很小的灰燼,撥開土后,未燒完的木炭和沙土已經混在一起,其間有個勉強可辨形狀的果核、一個變形的煙頭。他拿在手裏捏了捏,乾的,裏面的過濾嘴還有濃重的煙味,這不得不讓他心服口服了,他朝邢猛志狠狠豎了一下大拇指。
“還有一個問題。”席雙虎說。
邢猛志笑道:“你在奇怪找不到連續的車轍印吧?”
“對。”席雙虎微微詫異道。
邢猛志笑着,提醒道:“小把戲,群眾的智慧很多,你不可能沒領教過。”
“等等……等等……”席雙虎想起什麼來了,他蹲下順着路往下走,蹲得越來越低,幾乎趴在地上了,還在向前走。喬蓉奔下來時,被邢猛志伸手攔住了,喬蓉好奇問道:“又怎麼了?”
“找真相啊。”邢猛志笑道。
“這兒有什麼真相?”喬蓉不解道。
“就像你聽到槍聲就能判斷出武器制式口徑一樣,刑警都應該有看到局部推測整體的能力。”邢猛志道。
話音方落,趴在地上的席雙虎興奮道:“我明白了,車輪后裝了個小東西,與輪擦地等高,自然消除車轍印,但是碰上石塊或者什麼高的東西的話,會被撐起來,所以只留下了一個小段的車轍印……遇到草棵或者樹枝時,草棵或者樹枝會被剮斷……所以這條路看不到車印,卻有不少斷草斷枝,新斷不久的……”
他興奮地說著,絲毫沒發現身後人早就走光了。他興沖沖跑來,看着邢猛志有點喜出望外,出聲問道:“接下來呢?”
“一個字。”邢猛志道。
“追!”席雙虎道。
“對!”邢猛志也興奮道。
難得達成如此高度統一的共識。直奔山頂準備驅車,於大隊長嚇得趕緊阻攔:“這路都沒車走過,能不能走過去得兩說,天又快黑了,擱在半路那可麻煩了……”
說也白說,那兩位被真相撩撥得興奮到早不顧一切了,現場丟給縣大隊,四人一車,沿着蹤跡穿山越嶺追上去了……
攀山越嶺
驅車一小時后,縣大隊傳來消息,通過交通監控沒有查到可疑的車輛。因此現在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找到的煙蒂、尿漬以及車轍印是兇手留下的,否則,這將成為一樁謎案。
席雙虎回頭看喬蓉,滿嘴槍火藥的小姑娘已經訥言很久了。一個小時裏,又找出了九處車轍印。吉姆尼改裝的泥地輪胎太容易辨認了,而且還是新軋未久。這麼個千里獨行,用惡劣自然條件掩蓋偵破痕迹的作案手法,喬蓉實在評價不了是太精明還是太蠢。
席雙虎笑笑說了:“這應該是個高手啊,只有匹配的對手才能找到他的破綻,如果不是猛志,今天我們可能都要錯過了……謝謝你啊,猛志。”
“我的支隊長教過我,輔警和民警、刑警不過臂章一字之差,雖然是輔警,但我也是警察,分內的事,有什麼可謝的?”邢猛志道。
喬蓉梗着脖子小聲嘟囔了句:“小肚雞腸,還記仇呢。”
“呵呵,記不記都是現實存在的問題,大多數輔警兄弟都這樣,說起待遇來拍桌子罵娘,可碰上案子照樣捋着袖子往上沖,不用在意。”邢猛志道。任明星補刀上來了,對着喬蓉道:“美女,你如果感到慚愧的話,可以明說,我們不會笑話你的。”
“你……你個死胖子,一路上就你一直欺負我。”喬蓉怒了,狠狠擰了任明星一把。任明星誇張地尖叫,像叫床一樣,倒把喬蓉叫了個大紅臉,嚷着要換座位。席雙虎平息着兩人的胡扯,安撫道:“都是革命同志,各讓一步啊。小喬是我們隊裏學歷最高的警花,又是我們武器的保姆,大家都寵着。這是她第一次出外勤,你們倆真不能欺負她啊……想欺負沖我來啊。”
“看他那樣,比咱們抓的嫌疑人還賤。氣死我了。”喬蓉憤憤道。
任明星裝腔作勢地捋着袖子,喬蓉瞪着他以為他有下一步動作時,卻不料他拿起了筆,一扯畫板,唰唰幾筆,然後一亮。喬蓉眼睛一直,然後眼光溫柔了很多。畫上一位英姿颯爽的女警,不是她又是誰?像拍照一樣栩栩如生,甚至比照片還有神韻得多,喬蓉興奮地小聲道:“如果送給我的話,我可以考慮原諒你。”
“沒問題啊,不原諒我也送給你,就一個條件,讓我摸摸槍成不?我還沒摸過槍呢,太遺憾了。隊裏的人看槍看得比自己老婆還緊,都不讓我摸。”任明星小聲道。
這個交換公平合理,喬蓉掏出槍,退膛,卸彈匣,把空槍遞給了任明星,任明星樂滋滋地把玩着。喬蓉卻是喜滋滋地看着畫像,說不出來哪兒喜歡,就是讓她心花怒放地喜歡。
兩人爭執平息了,席雙虎看看專心開車的邢猛志,出聲問道:“你憑什麼判斷車走向?這片谷地不好找啊。”
視線被兩側陡峭的山勢擋着,車下是沖刷出來的谷地,長着半人高的雜草,很難想像在這種環境裏去如何判斷逃走車輛的正確方向,這要一走錯,可被困在山裏了。邢猛志抬頭示意着:“看倒伏的草,風吹倒是順的,車軋過是折的,不一樣。到這裏差不多就只有一個方向了,順着河谷往外走。”
席雙虎仔細看了看,還真是如此,他笑笑道:“你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邢猛志問着。
“聽說過咱們省里全警傳說的四大名捕嗎?”席雙虎問。
“沒有啊,怎麼說的?”邢猛志問。
“就是全警四位追捕高手,第一位叫池兵山,20世紀的一位刑警,犧牲了;第二位叫華啟鳳,有六十多了,已經退休了,他在沒有監控的年代,追捕過上百位逃犯,鮮有失手;第三位是我們總隊長程長峰,這就不用說了,全省的‘刑獄長’,近二十年的江洋大盜基本都是他組織抓捕的;最後一位是你們支隊長賀炯,名聲如日中天,去年因為一樁新型毒品案,全國知名了。”席雙虎道,頗有點強將手下無弱兵的意思。
這位肯定不是弱兵,席雙虎估計已經開始懷疑他是賀炯的弟子,邢猛志沒有否定,只是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語道:“都是些沒參案的人道聽途說,真處在案中的,恐怕沒心思想這些。”
“呵呵,是這樣的,不過你讓我想起了華啟鳳,那位前輩的眼睛就是一雙天眼,而且光憑一雙腿來找線索,連續破了幾十樁盜竊案,讓我們現在這些只會看監控的刑警望塵莫及啊。”席雙虎道。
邢猛志邊開車邊心不在焉道:“華啟鳳前輩跟我說過,他能有這雙識別嫌疑人的天眼,全是因為他以前放過十年的羊,而且加入警隊后又在二龍山一帶當過十年治安協管,生生鍛鍊出來的。苦難啊對於大多數人是折磨,可對於有些人可能就是饋贈了。”
“華啟鳳,女的嗎?”任明星愣了下,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
“什麼呀,男的,給我。”喬蓉拿回了武器,斥着任明星道:“你咋這麼不學無術啊,華啟鳳是省里知名的痕迹專家,在有大數據以前,他的判斷就是權威,他那雙天眼隊裏都知道……席隊,你聽說過華前輩放過羊?”
“總隊長見了都叫師父的人,我哪能交識……咦?猛志,你怎麼認識的?”席雙虎愕然問。
“當了一輩子警察,閑不下來了,要脫了警服啥事不干他渾身不舒服,就在後勤上謀了個閑職,接受返聘回後勤裝備處了……喲,到了,前面沒路了。”邢猛志緩緩地剎住了車,話題也中止了。他的視線凝固在前方,河水沖刷到了崖口,往下是百丈懸崖,往上是一座突兀聳起的山峰,山峰的坡一道白線,那是山水沖刷出來的河床,罕見的是這道河床像掛在空中一樣,而四周,再無出路。
眾人跳下車,看着環境,眉頭皺起來了。喬蓉小心翼翼走到乾涸的河沿,一看沿外,嚇得直往回縮,再抬頭看,除非是飛鳥橫渡,否則真叫一個插翅難逃的絕地。
“是不是錯了?”喬蓉為難地道。
“總不能是在這兒開上去的吧?”席雙虎指着沿山而下的河床,水沖走了浮土,露着岩層,清一色的石頭,而且呈七十五度以上的角延伸到山頂,別說開車了,人走上去怕是都很費勁。
“你都說了是個高手,既然是高手,當然得有點過人之處了,喬蓉,帶上光源……明星,把你畫的車圖拿來,解釋一下。”邢猛志道。
“哎,這個就得看我的了,其實我們很早就想到了,越是這種不可能的路,恰恰就證明咱們找對了。你們看,目擊者茹葉楠,那位美女說,那車不像方的,我當時一下就想到了,車上可能配裝這種玩意兒,它叫自拖絞盤。”任明星道。
這專業名詞把席雙虎和喬蓉聽蒙了,就見任明星眉飛色舞解釋着:“最大可以放到六千磅的絞繩,車前加裝一個絞盤,在通過極陡、極軟的地形時,可以先將固定樁定位,然後讓車的低速四驅、絞盤同時作業,簡單講就是車一邊走,前邊的絞盤一邊轉,相當於多了一股拖力……這種改裝別說有路了,就沒路,也能把車從崖上吊上去。”
“啊?可能嗎?我怎麼沒聽說過?”喬蓉道。
“戶外本身就是小群體,玩越野車的戶外群體更小眾,都是些有錢有閑找刺激的人才玩,一般人玩不動,改裝的花費比買輛車還貴。”任明星道。
“那……證明一下吧,如果是駛上去了,總能找到輪胎的擦痕吧?”席雙虎道。
“當然,還應該能找到一個大窟窿,固定絞繩的栽樁,或者就地取材縛在哪棵樹上。”邢猛志道,笑了笑解釋一句:“不用驚訝,任明星他爸開過4S店,是玩車的行家,他家就有輛這樣的車。如果兇手真是開的這種車,那他運氣實在是太不好了。”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也別把我當成富二代,那點家底早被我爸輸光了,要不誰來當輔警掙這倆小錢?哥以前是留學生,也算出國鍍了金回來的。”任明星對驚訝的喬蓉說道。
喬蓉嗤鼻不屑道:“留學生?我看你留級生還差不多。”
“哎喲,你猜對了,留過好幾級呢。我實在是哪兒也考不上,我爸才把我送出去留學的。”任明星嘚瑟道。
聽他把留級說得和光榮事迹一樣,喬蓉和席雙虎放聲大笑了,現在越發覺得任明星可愛了,是那種沒心機的可愛。這不,他屁顛屁顛地趴在前頭,仔細在石頭路上找着輪胎的擦痕,按理說是驅動力和拉力同時作用,那再硬的石頭路也得留下痕迹,像平地剎車一樣,甚至比那種力度更大。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任明星就大叫着:“哈哈,看看,找到了……硬拖上去的。”
“這太厲害了,支隊長找到了福將啊。”席雙虎興奮道。
不是一處,簡直處處都是,走到半路陡峭處,明顯的橡膠擦痕,想抹都抹不掉。喬蓉收集了幾份樣品,連石塊一起裝袋。四人相偕着往上走,走到頂處,定樁的地方太顯眼了,一棵腰粗的老松樹,樹皮被勒掉了一大塊,繩子力度大得勒進去一厘米多深。
席雙虎忙着拍照,發送位置,興奮地道:“提取纖維應該沒問題,輪胎成分比對也應該沒問題。只要追到這輛車啊,這個案子恐怕就沒難度了……沒想到啊。”
“哎喲媽呀,看來咱又要立功了,沒酒啊,得賀賀。”任明星道。
席雙虎一攬他的膀子道:“放心吧,喝慶功酒時我們專車接你去。說好了,不醉不歸啊,你們倆都得在。”
“我們辦案是業餘的,喝酒可是專業啊,到時候PK下,看放翻你們刑警幾個。”邢猛志笑着道。
三男的沒羞沒臊憧憬着,高興太早了,喬蓉最先反應過來了,她提醒道:“嘿嘿,我說你們瞎高興什麼呢?作案車輛能上來,咱們拖不上來啊?”
“哎喲,這可壞啦。”席雙虎眼神一凜,一骨碌起身往前看,是一片下坡地,再往下才有山腰環繞的路可走,這裏已經出省了。再向後看,自己的交通工具可還在山這邊上不來呢。
任明星一瞅,吧唧着嘴道:“這光着屁股上吊丟死人了。馬上就天黑了,返都沒法兒返了,咱們得困死在這兒了。”
三人徵詢的眼光投向了邢猛志,一路上滿腦子裝着作案車輛的他可能忘記了自己的車是啥性能了,眼看着天陰沉沉的慢慢變成黑色,這一次真是困頓至極了……
天方擦黑的時候,宋玉河支隊長駕車緩緩駛進特訓場地,下班來找賀炯吃飯的,卻不料被他拉到這兒來了,宋玉河這是今天第二次來後勤裝備處了。
車泊在辦公樓左近,賀炯提着一袋東西徑直往後院的值班地踱去,宋玉河追着問道:“老賀,來這兒幹嗎啊?”
“你不讓我指點迷津嗎?連指點帶指路的,還不樂意啊?”賀炯笑着道。
“你這神神道道地帶我來找誰啊?”宋玉河問。
“你大爺。”賀炯道。
“你大爺的,怎麼說話呢?”宋玉河憤然道。
“對,也是我大爺。”賀炯道,出門喊了聲:“華師父,在不?”
“啊,在呢?誰呀?”
隨着濃重的晉腔土話,後院值班室的窗開了,裏面的人瞅了眼,走出來了。賀炯快步迎上去,出來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穿着無標誌的舊警服,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晃悠悠的,他捋着袖子似乎剛剛在洗什麼。他在前襟上擦着手,一雙骨節特別凸出的大手。再仔細看,老人一頭稀疏華髮,臉像老樹年輪一樣密佈着很深的皺紋,一下子宋玉河都沒認出來。
“這是……”老人瞄着宋玉河瞅。
“您見過啊,我們剛入警的時候,您還踹過他呢,忘了?”賀炯笑着道。
“喲,宋……宋玉河,哎呀,都胖了,認不出來了。”老人想起來,滿是皺紋的臉笑開了。
宋玉河一激動,一下子上前握着老人的手道:“師父……您什麼時候來這兒了?咋也不告訴我們啊。”
“哎呀,我誰也沒告訴,老了還給隊裏添麻煩。進來進來。”老人謙讓着兩人進屋,和警隊宿室沒什麼兩樣,一床一桌而已。趁着老人搬椅子的工夫,賀炯咬着耳朵小聲告訴宋玉河緣由了,退休前老伴就去世了,華師父心裏沒有寄託,不止一次找局裏,後來組織上象徵性地給安排了看倉庫的閑職,可來可不來。不過老一輩警察真不是蓋的,比年輕人要守業得多,沒一年光景,裝備最熟悉業務的就數華師父了,幾百類裝備和庫存,沒人比他記得更清。
於是,一位退休多年的痕迹追蹤專家,在一個後勤部門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華啟鳳坐下來,笑着道:“小宋啊,我就怕熟人這種眼神,現在領着雙份工資,閑工夫又多,我比什麼時候都輕鬆啊。”
“哦……師父,雖然我沒跟您學幾天,可還算您徒弟啊,來這麼久,憑啥告訴他不告訴我啊?”宋玉河不悅道。
“呵呵,師父喜歡我更多點唄。”賀炯拿着袋裝的吃食攤開,一瓶五糧液放在桌上,儼然又回到了從警的鐵血年代,那時候幾杯劣酒、幾筷涼菜,就是最開心的享受了。
“師父,您少來點。”宋玉河斟了杯酒。華啟鳳笑道:“你們得少來點,我沒事。一天半斤,喝暈乎了正好睡覺……小宋啊,該忙工作忙工作啊,不許往我這兒跑,我也有工作,不能影響我工作。”
“呵呵,好嘞,聽師父的。”宋玉河笑着笑着,憋住了眼淚。賀炯圓場道:“小宋現在是刑偵支隊長了,確實也忙,師父,咱們走一個,祝您老……壽比南山。呵呵,這應景不?”
“應個屁,那句老話怎麼講來着,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哈哈,見了白頭的都是窩囊貨。落伍了,時代走得太快,我們跟不上啦。”華啟鳳慨然道,一杯子酒一飲而盡,正準備碰杯的賀炯和宋玉河尷尬地互看了一眼,卻不知如何勸慰,一下子也理解了師父的心境。
你最想放下的東西肯定也是最放不下的,這就是你一輩子最在乎的,比如,身上的警服。
警服已舊,警銜已摘,沒有銀徽,可那一身藏青色並沒有暗淡,只是歲月老去,青春不再而已。
“你們不用勸我,一離開隊伍,我渾身骨頭都不自在。老伴再一走,你說總不能待在家裏看兒媳臉色吧?還是待了一輩子的地方舒坦,等哪天走的時候,你們來送送我就行了。”老人說著,又斟上了一杯,宋玉河要攔時,被賀炯拽住了,示意他不要勸。宋玉河憤憤瞪着,怎麼能讓這麼大年紀的老人一個勁喝呢,真不知道賀炯是怎麼想的。
“師父……還是以前的老規矩啊,酒不能白喝,客不能白請,誰有難處,大家都伸把手,您說對不?”賀炯道。
“我沒有什麼難處。”華啟鳳道。
“可我們有啊,您幫不幫吧?別覺得老了就能擺脫我們,不管了啊。”賀炯道。
這像耍脾氣的話反而很中聽似的,華啟鳳笑笑道:“幫,找我辦事的人多着呢,別人得靠邊站。”
“對,這才是我師父。師父,是這樣,小宋這兒有件奇案,不光奇,還是謎案。一位和您年紀相仿而且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沁山縣被槍擊,這案情,得請教請教您……是不是宋支隊長你沒招兒了硬拉上我來找高手啊?”賀炯道。
“啊?”宋玉河沒承想是這樣,不過一下子反應過來了,疑問句變成了肯定句道:“啊,就是,師父,要您在,追蹤是分分鐘的事啊,這沒監控,沒有路,甚至連手機也用不上的地方,我們都傻眼了,早知道當年真該跟你好好學學。”
“嗯?”華啟鳳停住了,狐疑地盯着倆徒弟,警惕問着:“逗我開心吧?”
“哪能啊?小宋都愁死了。”賀炯踢踢宋玉河催着,“快跟師父說說,你這支隊長當久了,水平越來越低。”
“師父,真不是逗您,這案情已經糾結住了,您看……”宋玉河一想師父是痕迹追蹤專家,這案子沒準還真用得上,他掏出手機,呼叫着隊裏將案情相關的東西傳到了手機上,擺到了華啟鳳的眼前。華啟鳳的眼睛很明顯地睜大了一圈,特別是看到血跡,看到案發現場,看到車轍印,那種激動都寫在臉上,激動得皺紋在抖,激動得眼睛發亮,興緻勃勃地聽着宋玉河介紹案情,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已經不當警察很久了。
“就這樣……”宋玉河省去了發掘和偵破的過程,給師父簡要介紹着。
華啟鳳斟酌良久,思忖道:“謀殺,如果是誤傷這個人早該被抓到了,只有蓄意作案才能把行蹤隱藏得這麼好……你們追蹤的人裏面,是誰發現了這個已經掩埋過的火堆,以及這些煙頭?”
“怎麼了?師父?”賀炯故意問。
“就讓這個人帶頭追蹤,路子沒錯,辦案沒有神探,只有適合案子知識面的辦案人。能刨到這些證據,那說明他理解這種人……我提幾個意見啊。這個火堆,用石塊壘,半圓形,肚大口小,不怕吹走火星引起山火,也方便在上面熱點烤點什麼東西,是護林員常用的辦法,基本上是半壘半挖,滅的時候很方便,踩一腳或者撒泡尿就萬事大吉了;還有作案時間,如果不走正常的公路,那就得提前很長時間前往了,而案發是清晨,那麼兇手極有可能提前了一天;還有在這種地方要找到越野車能走的路,這路肯定不是一天探出來的,肯定花了大工夫,甚至本就是一個熟悉這片山區的人,而熟悉這片山區的人沒幾個,無非那些護林的、偷獵的,這些人裏面即便沒有兇手,也應該有知情的。”華啟鳳侃侃而談,思路極其清晰。
賀炯得意道:“看看,師父沒老吧,比你強多了。”
“那是,我腦子亂了一天,一下子被點明白了。”宋玉河道。
“再高明的案子也是人做的,是人做的,就有跡可尋;作案設計越精細,就可能出現大疏忽。這個案子的疏忽在於,如果碰上個同樣熟悉山區的人,那他想隱藏的小心思就沒有意義了,當然,騙騙那些沒經驗只會玩電腦的小年青一點問題都沒有。”華啟鳳道。
“對。”賀炯補充着,“作案的高手有兩個境界:一種是超過現有的技偵水平的,是最近風頭正盛的高科技犯罪;而另一種呢,是降低水平,降低到最原始的狀態,能屏蔽現有技術手段的,這個叫高智商犯罪,也不那麼好對付。”
“高智商?有嗎?”宋玉河一下沒反應過來。
賀炯笑了,華啟鳳提醒着:“你漏了一點,如果是謀殺,沒有準確的時間和地點,怎麼去策劃?即使這個兇手不是高智商,幕後也得有個高智商的策劃者。”
宋玉河的眼神獃滯了,太過注重過程,忽視了動機、誘因以及策劃者的隱藏佈局。他猛然發現自己的格局還是太小了,最起碼比策劃謀殺的人要小。這個案子如果不是誤打誤撞找到了線索,如果不是縣大隊急速上報,如果不是因為在緝槍治爆的風口上總隊加以重視,肯定要錯過時間和時機。而一旦錯過,現場周邊的物證消失,那這案子很可能就成了又一起縣區刑事檔案里塵封的懸案。
“師父,我們走一步算一步吧,以您的經驗看,像這種在山裏作案的人,會是個什麼樣的嫌疑人?”
宋玉河心事重重地問,沒有監控,沒有關聯信息,只有疑似線索,那判斷就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了。主觀判斷恰恰是這些經驗豐富的老警的長項。
“是頭獨狼。”
華啟鳳眼睛熠熠生光,思忖道:“一人一槍,繞上百公里山地潛伏、狙殺目標……這是位非常熟悉山地的獨狼,性格非常孤僻、不合群,可能會有過特殊經歷,這些經歷是形成反社會性格的誘因。我追捕過這樣的目標,你們知道最後的結果大概率是什麼嗎?”
“要麼被擊斃,要麼自殺。”賀炯道。
“對,這種人對自己和對別人沒區別,不會有同情心,到了窮途末路,會毫不猶豫地把槍對準自己的腦袋,扣響扳機,‘砰’,一槍了事。”
華啟鳳淡淡說著,像家長里短一樣輕鬆,說得彷彿還有點性起,浮了一大白,而聽者就沒那麼爽了,賀炯和宋玉河相視悚然,如果真是這樣的對手,那就棘手了……
夜幕降臨了,頭頂的星空是大氣污染的城市鮮能見到的,而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依稀能辨別是一座華燈初上的城市。
車行駛在城郊路上,走得不緊不慢,車身泥跡斑斑,和所有行駛在這條路上的廂式貨車沒什麼區別。司機看到“拆車市場”的標誌時,打着方向拐上了岔路,又行不遠,在一座貌似汽修廠的大院門口停下來,摁了摁喇叭。鋼網做的簡易廠門開了,他駛進去,隨手敲了敲駕駛位置的後窗道:“到了。”
車稍停,他聽到了后廂門開,看到了下去的人影,這才把着方向原地掉頭,車頭向外,倒着車轟轟開進捲起的閘門裏去了。
下車的人影徑直走向標着“經理室”的房間,直接推門而入,屋裏桌后坐着一位男子,正捋着他的八字鬍,喝着小酒,抬抬眼皮示意了下進來的人手上的東西。
一個包,長形,被進來的人嘭一聲扔到了桌上,那人警惕地回身關上門。
拉鏈拉開,一堆零件,槍管、瞄準鏡、槍機、槍托、氣瓶。八字鬍粗粗看了眼,拉好拉鏈,提起了往桌後腳邊一扔,又抬頭看面前這位。這是一張像死人一樣不會笑的臉,配着破破爛爛的工裝,和那些表情麻木的民工沒啥區別,甚至連話都不會多說。
“山裡遇上人了嗎?”八字鬍問。
“沒有。”那人嘴唇幾乎沒動,吐了兩個字。
“打的哪兒?”八字鬍又問。
那人指指自己的左眼,正眼珠的位置。這句問話似乎讓他很不爽,指向眼睛的時候,他使勁瞪了瞪眼,表情變化讓他左眼部的一條傷疤顯得格外醒目,八字鬍看得也不禁心跳了幾跳。
“嗯,還有個事……”八字鬍一邊拉抽屜一邊隨口說著,“你得消失一陣子,別出來了。”
話罷,一摞報紙包的錢已經丟在桌子上,那人拿起來,往懷裏一揣,一言不發地出去了。八字鬍瞄着這貨就那麼奔着出了大門,這才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了句:“變態……”
他掏出電話,撥着,且說且走到了卷閘剛放下的車間,后廂洞開的廂式貨車裏,一輛污跡斑斑的吉姆尼在滑板上被卸下來了。司機正開着車往裏走,幾名拆車工人就位了,帶頭的問道:“杜老闆,這車件還新着呢,整車都有人要,拆了可惜啊。”
“我倒想賣整車,這兒一多半贓車黑車,你要啊?拆。”八字鬍的杜老闆嚷了句,親自監督着拆車。
嘭嘭的氣動螺栓槍響着,嗡嗡的電錘聲響着,轟轟的起吊臂吼着……泥地輪胎、絞盤、車廂、座位,一件一件地被卸下來了。
幾百公裡外,刑警們尚在尋找的作案車輛,就在這裏,就在此時,變成了地上一件一件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