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肉計卧底毒窩
第二章
苦肉計卧底毒窩
針鋒相對時
人在昏迷的時候是不會做夢的,即便做也是噩夢。不過那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在清醒之後,發現仍身處噩夢之中。
“嘩”一聲,冰涼的髒水澆到蜷在地上的邢猛志身上,他一激靈動了下,又動了下,大冬天涼水澆在身上比除心顫的電擊還猛,硬生生把他從昏迷中叫醒了。醒來的第一意識是聞到了惡臭,彷彿是屎尿中和着發霉、腐爛的味道,眼睛睜開能視物時,一圈血淋淋的東西讓他緊張地呃了聲,第一時間想起了兇案現場。
這裏有股子濃重的血腥味,不對,不是兇案現場,是屠宰場……豬肉,對,豬肉,他看清了掛着的幾個豬頭,再一細看,昏黃的燈光里,幾個影子拉得好長,包紮着眼睛的、捂着嘴巴的,相貌比那豬頭帥不了多少的男子,圍了他一圈。
落到人家手裏了,邢猛志暗叫一聲:“苦也!”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會是這種陰森、惡臭的環境,別說被人整得不成人樣,就算把你弄死也留不下生物證據啊。
而且,這可能是那種證都沒辦的黑屠宰場。
有人踢了他一腳罵道:“裝死是吧?”說著又是一腳,這個額部中彈敲了護目鏡的男子,差點就瞎了,所以對邢猛志一點也不客氣。或者這群人里根本沒客氣的,磕了牙的、挨了棍棒的、嘴被彈弓打腫的,一人一腳發泄着,惡狠狠地罵著。有人沒輕沒重狠狠地往邢猛志肚子上跺了一腳,邢猛志疼得蜷起了身子,一動才發現,自己的手被縛着。
“起來。”有人在背後拉他,拉着他坐正,啪啪兩巴掌打在臉上。眼睛被抹辣椒那貨用手機對着邢猛志嚷着:“笑一笑,給你留張遺照。”
說著“咔嚓”來了張,那小子齜着牙問:“有遺言嗎,兄弟?”
“呸……”邢猛志吐了口帶血的唾沫。這麼屌可沒好下場,幾個人圍着,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不過讓這些人很心塞的是,被打的這小子骨頭比嘴還硬,半天都沒吭一聲……
嘀……信息提示的聲音。
連天平一看,遞到了葛二屁的眼前,葛二屁仔細一瞄,傻眼了,難為道:“平哥,臉打得跟屁股樣,變形了,我咋認啊?”
連天平一看,哦,也是,今夜PK是兩敗俱傷,都沒討到好。這小子現在一臉血,和新宰的豬頭一樣,實在不好辨認,他收起手機問道:“你確定是邢天貴的弟弟?”
“這彈弓是天貴哥的,還是酸棗木手工打磨出來的,我們當年彈弓隊人手一把,上頭就刻着這幾個字,錯不了。”葛二屁道,被連天平叫回飯店,認出這把弓來了。
連天平笑着道:“不是吧,你還認識字?你那弓上沒字啊?”
“我們被警察抓着的時候,彈弓全沒收了,出來后我自己又做的,可這做的就跟大哥的手藝差遠了。”葛二屁掏出自己的彈弓,兩把彈弓一比,優劣立現,邢猛志這把弓像文玩一樣已經盤出來了,厚厚的包漿,而葛二屁這把,頂多算個樹杈子。
連天平看着,葛二屁又心虛了,小聲道:“平哥,差不多就行了,好歹都是一路人。”
“就是他媽一路人,下手才這麼黑啊,哎,我說這小子幹嗎的,怎麼著就鬧得這麼凶啊。”連天平現在都沒整明白,對方只有一個人也能搞這麼大場面。
葛二屁的屁話開始了,纏雜不清地講經過,連天平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越神武,就越顯得自己的隊伍太垃圾,十幾個人才把一個人給摁住。他一擺頭讓葛二屁一起下車,黑咕隆咚的大院子裏,藉著手機的微光,連天平拉開了邢猛志開的那輛車,後座一個怪模怪樣的金屬器具,葛二屁趕緊解釋着:“這是打兔子的機器。”
“打兔子?”連天平又理解不了了。
“對,打兔機,我們也叫電貓,兩塊電瓶帶着,一通電,電壓能逆變到幾萬伏,兔子土雞一撞就倒,打山豬的比這個還大,我們以前玩過這個,您瞧……這血,是去飯店賣野味。”葛二屁道。
要是沒這個經驗老到的解釋,連天平得懷疑這是個殺人越貨的主兒了,車上斑駁的幾處血跡,散發著濃重的腥味,倒是和這個環境挺配。連天平在車裏翻了翻,這裏頭好玩意兒可不少:管制刀具、彈弓皮子,甚至還有一罐子偽裝的葯——那玩意兒葛二屁趕緊攔着不讓動,據說是葯土雞的,有毒,也是違禁物。連翻數樣東西連天平心裏踏實了幾分。
葛二屁心虛了,小心翼翼地問道:“平哥,這……這……咋整啊?”擔心的是處理結果,畢竟有香火情分,前夫前妻前女友都有點情分呢,何況前大哥的人。
連天平沒有回答,反而說了句:“這車是偷的吧?”
“不一定,說不定是買別人偷的,這破車又不扎眼,郊區進城賣菜拉生意的,一小半來路都有問題。”葛二屁道。
“那干這挺來錢的?”連天平也好奇地問道。
“嗯,還行,要找到地方,好把式一晚上打十來只,打山豬難點,兔子太容易了。”葛二屁道。
“這可真是什麼道上都有人蹚啊,呵呵。”
連天平笑笑,摔上車門,在大院裏巡梭着,嘴裏剛叼了根煙,葛二屁就趕緊點上火,藉著火光連天平瞅見了葛二屁一臉期待的表情。他笑了笑,很顯然,這夯貨還是蠻重感情的,生怕對邢猛志下狠手。
“你別進去,我會會這位去。”
“哎……平哥……”
連天平徑直進去了,葛二屁沒喊住,他進去時門一閃,露着燈光,又一閃,變成漆黑一片了。黑暗裏葛二屁嘆了聲,有點黯然,估計是人微言輕,只能聽天由命了……
距離貨廂車消失整整三小時了……
天眼此時漆黑一片,不是丟失了目標,而是監控的地方本身就漆黑一片,奉命拉開距離的數位外勤最近的在兩公裡外,那個地方毗鄰武宿高速出口,快出市界了,是一處廢舊的糧加廠,屬於村辦,在工商稅務信息里都是空白。
賀炯看了看錶,環視在座眾人,幽幽道了句:“可能今天晚上不會再有什麼消息了,大家休息吧。大周,給王隊長安排個地方。”
“哎,好嘞。”周景萬應道,不過沒挪窩,這個情況未明的關鍵當口,估計沒人睡得着。
譚政委又刷新了一次屏幕,狐疑地出聲道:“落到了對方的手裏,會發生什麼情況啊?老賀啊,到底怎麼安排的?”
“我沒安排,我看他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地說能進去,誰知道是這麼個苦肉計?要知道這麼兇險我也不能讓他去啊。”賀炯黯然道。他此時更多的是回憶着下午見面時邢猛志的一顰一笑,試圖從那複雜的表情里找到某種端倪,可惜他做不到。沒有誰能預見未發生的事,哪怕只是下一秒也不能預知。
那麼問題就來了,如果沒有準備,肯定就缺乏防備,現在就成赤裸裸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手機,手機……燕子回來了沒有?”他突然想起了邢猛志留下的話,先前已經安排燕子去了。政委剛要打電話催問,已經聽到了車聲和腳步聲,片刻后武燕敲門而入,把一部手機交給了賀炯,賀炯皺眉問道:“有東西嗎?”
武燕點點頭。賀炯問:“是什麼?”
武燕奇怪地看了在座的一眼,看似失望地落座:“一段視頻。”
她不說,反而更勾起了其他人的興趣。賀炯翻查着手機,很好查,收藏里只有一個視頻,他點了,是邢猛志喝得醉醺醺的紅臉,正擺着手機自拍,應該是昨晚,一開口醉態可掬地招手道:“嘿,我不知道誰會第一個看到這段視頻,但一定會是奉支隊長命令來取的。不是我非要用這種方式傳話,實在是禁毒支隊同志們一個個陰沉又木訥,怎麼也找不到說這話的機會,藉此機會,我……給支隊長您說幾句……
“嗯,別指望聽好話啊。有些事我就看不慣,不說出來我心裏憋得慌,禁毒支隊都什麼玩意兒啊,警力不足就到我們輔警里挖牆腳。從周景萬頭回找到我,我就看出他不懷好意了,果不其然,私下裏試探我,想讓我混到那群毒販里挖線索。這是人乾的事嗎?發的錢沒民工高,乾的活比特工難,擱誰都會反感啊。而且這些年我一直兢兢業業上學,老老實實打工,其實就想改掉以前的壞毛病壞習慣。嘿,還偏偏讓我活回去,我心裏能舒服嗎?”
周景萬聽着手撫額頭,難堪了。
“我後來又想了想,這事似乎不對勁,周景萬沒這個權力啊,一想不對,這肯定是有人默許的,而且這個人現在可能正聽着我說這些話。從借調開始,讓我們看《毒禍》、見受害人、參觀戒毒所、融入禁毒隊伍中,可他本人卻有心無力,解決不了我們的編製問題……這個心思最深的幕後,應該是賀支隊長吧。”
賀炯臉上的橫肉抽了抽,難堪了。
在座的諸人都難堪了,王鐵路忍不住鼻子哼哼有點憤意。
“但是,我還是做了這個決定。我想現在大家都在奇怪我為什麼這麼做,這話我得說出來,否則以後可能沒機會說。畢竟這事如果敗了,我只能灰溜溜地走;如果成了,可能也很難是載譽歸來……說不定我連嘗試接觸這一關也過不去。我只希望大家不要期待太高,萬一不行,還得有人繼續做下去……”
眾人注意力集中了,等着屏幕上的邢猛志又喝了一口酒,像是回味一般幽幽道:“有句老話叫‘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話應在我身上了,引起我反感的是你們,但讓我做這個決定的也是你們。這些天我看到了很多事,我看到了沒日沒夜忙活的同事,看到了那些被毒品殘害的無辜群眾;我看到了支隊長一天抽四五包煙,他辦公室的垃圾桶里一堆藥盒;我看到了隊裏顧不上家裏老人、顧不上老婆孩子的,給家裏打個電話也偷偷抹眼淚;我還看到了馬哥的孩子,被收養的小馬,一個吸毒母親的遺孤,呵呵,卻被一個緝毒警養大了,本該是悲劇,孩子卻幸福地生活着,而收養他的警察,卻依然掙扎在悲催的生活中……這些都成了我無法拒絕的理由。”
馬漢衛怔怔地聽着,他唏噓了一聲,把嘆氣咽回去了。犧牲有很多種,邢猛志提到的這些都是,卻沒有想到,觸動他的最終會是這些細枝末節。
“其實我不想去,有一百個理由不去,我家裏窮得叮噹響,就我一個勞力;我父親又是個老上訪戶,還被派出所的警察限制過人身自由。憤青、逆反甚至仇恨在我身上都發生過。當我穿上警服的時候,這套衣服像有魔力一樣一點一點地改變了我。我也明白了我父親不顧一切仗義執言的原因,都說為眾人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於荊棘,其實那些拓路人,往往一輩子大多數時候都會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困頓中,可他們畢竟給後來者,蹚出了一條平安的路……我父親是這樣的人,支隊長是,政委也是,周隊、馬哥、武姐,他們都是……我還不算是。我……我希望成為你們那樣的人……我喝多了,就說這麼多。別擔心我,違法其實比執法要容易得多,雖然我還沒學會融入團隊,可要加入團伙,那太容易了。不信你們走着瞧,過不了幾天就能混個小頭目,相當於體制內副科幹部級別,哈哈……”
視頻到這兒就被掐了。一室人靜靜地看着,沒有被邢猛志的“豪情壯志”逗笑,反而有想哭的衝動,終於還是有人沒有忍住,輕輕地啜泣了一聲。
是武燕,見有人看她,她揉揉眼睛想掩飾過去,卻不想情緒來得更猛烈了。只見她起身離座奔出會議室向隅而泣。
此時,前方的監控依然一片黑暗……
黑暗的陰影中慢慢踱來了一個人,白熾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像鬼魅一般慢慢走近邢猛志。經過毒打和冷水的刺激,躺在地上的邢猛志已經清醒,眼睛斜斜地看到了一雙皮鞋正踩着節奏一步一步踏到了他的眼前。
“叫什麼名字?”連天平的聲音冷峭,在此情此景中他像來自地獄的使者。
“姓操,名尼瑪,連起來叫操尼瑪。”邢猛志幽幽道,說完這個冷笑話,自己都覺得很好笑,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着又悶哼了一聲,卻是臉上的傷口被皮鞋踏了上去。對方再加力,入骨的疼痛讓邢猛志全身痙攣,可他還是咬着帶血的牙槽放狠話:“有本事你弄死我,千萬別給老子留口氣啊,否則死的會是你。”
那些動手的小嘍啰愣怔着嚇住了。到這份兒上見過求饒的、跪着叫爺的、滿地打滾的,啥人都不稀罕,可像這樣求死的就蛋疼了,嚇不住,打不服,出去就是死仇,一想想這人的狠辣就讓人後背發麻。
驀地,邢猛志臉上一輕,那隻腳移開了。連天平招手叫着人道了句:“把他鬆開。”
“啊?!”眾嘍啰一驚。
連天平不屑道:“怎麼?誰有本事拿殺豬刀捅他一刀,結果了拉倒。”
總不能真鬧出人命吧,高久富難堪地撇了撇嘴。連天平卻是勃然大怒罵著:“你們能有點長進嗎?說了讓你們少惹事,出門就給我搞了個大動靜。沒種殺人還綁着幹啥?鬆開。”
聽了這話高久富才提着屠宰刀上前,割開了邢猛志手上的綁繩,一割開又快速躲開,生怕被反擊似的。連天平蹲着問了句:“能起來嗎?”
邢猛志挪動着,慢慢地坐起來了。連天平抽出一支煙,給邢猛志戳嘴上,點着了。邢猛志抽了口,叼着煙嘴角一呸,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那樣子極盡不屑,動作也很厲害,最起碼不會是正常人能玩出來的囂張動作。
“你一個人受了點傷,我們可不止一個人受傷。本來沒多大個事,怎麼打這麼狠啊?”連天平問。
“他先動的手。”邢猛志示意高久富。
“嗯?!”高久富一聽愣了,怎麼好像自己是肇事者?他憤然道:“你撞了我們的車,還耍橫。”
“那破車你讓我一輛賠一萬,把人往死里訛呢?”邢猛志怒道。
“你乾的?”連天平怒問,自己的隊伍實在夠嗆。
“不是我,波姐說的。”高久富解釋道。
“那肥娘兒們乾的就沒件像樣的事……得了得了,不說了。咋弄?各退一步,扯平,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划個道吧,私了還是公了,你隨便。”連天平道,處理得很是大氣。
公了?估計是不可能的,連天平眼中一閃而過那破車、那電貓、那刀具,這人應該和他們是一類人,離公門肯定是越遠越好。
“你確定公了?老子可是當警察的。”邢猛志猙獰爆了個霹靂。
噝……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嚇得激靈了一下。連天平被劈蒙了,愣了兩秒,然後毫無徵兆地哈哈大笑,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被煙嗆住了,還在笑,幾乎笑出眼淚來了。
“為什麼說真話,就沒人相信呢?我真當警察的,緝虎營特巡警大隊,不信電話給我,我招一幫兄弟過來,咱們繼續PK。”邢猛志淡定地道,抽着煙,睥睨着連天平。
這樣子真把連天平嚇住了,他猶豫着問:“警官您姓……”
“姓邢,名猛志。”邢猛志道。
“哦,邢猛志,噝……那邢警官我不太明白啊,就不說打架的事,您開的是輛黑車,車上還放着非法捕獵工具,還有刀,有毒藥。這麼凶的警察到底什麼警種啊?”連天平崇拜地問。
邢猛志噴着煙吐了兩個字:“輔警。”
撲哧……有人噴了。撲哧哧……一堆人都噴了。
連天平笑道:“哎喲,前半截武戲,後半截喜劇,真有意思……得了,咱們誰也別嚇唬誰了,嚇唬不住不是?你人夠狠,我人夠多,鬥來鬥去還得是兩敗俱傷,你看看,把我幾個兄弟打的,那嘴打得跟屁眼兒似的,還有倆挨了棍的,現在都直不起腰來呢,就算不服氣,也得都養好傷再來是不是?”
“好啊,那我養好傷再找你,放我走了?”邢猛志呸掉了煙頭,準備起身,看了連天平一眼,連天平明顯不太放心。
“看來只能這樣了,不過我們這裏好像有你個熟人。”連天平道。
邢猛志一愕,不乾不淨地罵了句:“誰呀?扯淡是吧,老子是單幹。”
“呵呵,二屁,進來。”連天平吼了聲,門外等待已久的葛二屁屁顛屁顛進來了。見二屁一進來邢猛志兩眼圓睜罵著:“我說誰拿彈弓打我,是你狗日的。”
“哎呀哎呀……我,我不是不知道嗎,還真是猛子你啊,咱這都幾年沒見了?”葛二屁局促道,打到自己人了,頗是不好意思。
“我今天剛從昔陽監獄回來,那晦氣地方真是犯忌,回來就出事……這,這些都是什麼人哪?”邢猛志怒道。
“自己人,自己人……快,端盆乾淨的水來。”葛二屁蹲到了邢猛志邊上,招呼着讓人端來一盆水。邢猛志就着洗了把臉,臉上那明傷是彈弓打的,拉了一道血槽。他吃疼揉了揉,又狠狠瞪了葛二屁一眼,再一看眾匪環伺,語帶無奈地嘆了聲。
大水沖了龍王廟,這算是打不起來了,邢猛志憤然扔了毛巾,一副氣結之態。
“好吧,時間不早了,多少活兒呢,別耽擱了。兄弟我吃點虧,醫藥費算我的,就按你說的來,不服氣的養好傷繼續來……二屁,把這兄弟送醫院,還有醫院那倆傷不重的讓他們滾回來……”連天平安置着,葛二屁趕緊地喏喏應聲,攙着邢猛志起身。
兩人方走幾步,連天平猶豫地說了句:“嘿,邢兄弟,我這兒也缺人手,要不過來一塊兒發財吧?”
“哼哈……你拉倒吧,老子一個人多自在,賺得也不少,至於低三下四沒出息當他媽跟屁蟲嗎?一邊兒去。”邢猛志回頭瞥一眼,連拒絕捎帶着把葛二屁也損了,葛二屁倒是不介意,賠着好話把邢猛志攙出去了。
連天平一直愣着,直到聽到了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才不知所謂地哈哈笑了幾聲。早走到他身旁的高久富小心翼翼地問:“平哥,就這麼沒事了?不會真是當過輔警吧?那幫臨時工可黑着呢,萬一回頭找事……”
“呵呵,不會,他不找事,我還想找點事呢……都歇了,該幹嗎幹嗎去。”連天平道了句,揮手作別,徑直出了屠宰間,到了他自己的車上。他在車裏等了很久,車窗外能看到微微的亮光,像是在玩手機,不多會兒后他在車裏喃喃自語着:“卧槽,還真當過輔警……警察真是全瞎眼了,連這號爛人也收。”
告警器嘀……嘀長音響着,信息中心一片忙亂。
丁燦和邱小妹幾乎同時發現了異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那是一組寫滿代碼的屏幕,一條起伏的代碼線形成了一條微不可見的波紋。兩人相視間,會意笑了,然後邱小妹拿起了電話:“支隊長,有反應了,我們捕捉到了信號。”
“馬上到會議室來。”
邱小妹扔下電話,快步走了。
前方的監控信息一條接一條,發現了目標車輛行蹤,旋即外勤在就近的老年病醫院急診看到了被打得慘兮兮的邢猛志,這下隊裏算是放心了。而且葛洪在一旁殷勤的樣子,又無疑給在座的打了一針強心劑。
奔來的邱小妹忘了敲門,進去都沒人注意到,都在圍着回傳的視頻看。回頭的譚政委出聲問道:“什麼情況?”
“我們截獲了訪問數據流,還有試圖從外網發現窺探的非法登錄,不過被攔下了。”邱小妹道。
“那意思是,有人在這段時間裏,訪問那些平常我們自己人都不看的官網。”賀炯道,心裏竊喜,那是另一個誘餌。
邱小妹點點頭道:“是的,訪問的是這個網頁。”
大屏點亮,顯示着一行藍底徽標內部新聞,標題是《關於公開清退各大隊業務考核不達標輔警人員的通知》:九月份以來,晉陽市公安局以提質控重為目標,組織開展對各基層大隊1798名輔警的素質優化提升工作,並通過政審考察、理論考試、體能測試、業績考核等程序,共清理(辭退)不合格人員373名,並對留用的輔警重新進行定級定崗定薪……
在這一段冗長的公文之後,附件是各大隊清退人員名單,邢猛志的名字被標亮了赫然在列。
此時,賀支隊長面上見喜,他興奮地問着:“能確定嗎?”
“我們官網的訪問量本身就低,這種新聞的訪問量更低,到目前為止瀏覽次數不到二十次。半小時內有三次,而且這三次中,還有一次嘗試對我們的網站進行腳本攻擊,停留在這個頁面上的時間最長。”邱小妹道。
譚政委愕然道:“好傢夥,還真有黑客在給他們服務,可以追蹤到嗎?”
“沒有那麼容易,是通過兩層跳板訪問的,我們雖然無法追蹤到準確位置,但找到了一個IP,指向我市衛生系統的一台伺服器,那個單位對黑客的防範意識幾乎為零,伺服器應該被對方鎖定為肉雞了……需要的時候,他隨時可以指揮這台伺服器為他服務。”邱小妹道。
“神龍見首不見尾啊。”譚政委懊喪道。
“也不盡然,今天對方是在我們警惕性非常低的情況下,查詢了非關鍵信息。我們雖然只追到他的一個IP,但如果他下一次再使用,或者我們再多幾個節點交叉追蹤,事情就簡單了。”邱小妹道。
這話聽得支隊長、政委一干人信心倍增。踱步了幾分鐘后賀炯鏗鏘下令了:“好,非常好,虛擬、外勤、化裝……這是一次多維一體的追蹤和偵查,從現在開始,我們全部動起來,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考慮一下,計劃務必詳盡。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前方同志流血換來的機會,不能在我們手裏錯失,開始吧。”
動起來了!夜連着晝,晝連着夜,連軸轉的支隊沒有片刻歇息。一跬一步地向前,一點一滴地蓄勢,在噴涌的那一刻,會匯成一股勢不可當的鐵流,去摧枯拉朽,去蕩滌污濁……
吾行道不孤
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還是會一齊來。
昨夜流氓當街打群架的事在網上掀起的波瀾不小,這年頭打架真不多,在現代監控遍地的街市,打完架還能溜走的就更少了。110指揮中心,放着二十幾例報警沒法處理,只因禁毒支隊出面干涉了,這種干涉是不會講明原因的,一句“案情複雜”就把熱山芋捂住了,他們不查,也不會讓別的隊接手。
但最終還是驚動徐局長了,徐局長提前一小時上班,急召兩人來彙報解釋。此時賀炯、譚嗣亮就站在徐中元的辦公桌前。兩人連夜作出報告交到了徐中元局長手裏。
這份報告讓徐局長的表情捉摸不定,先怒、后愕、再訝,等看到末尾時,卻是焦慮、欣慰、感動、狐疑等等情緒交織,他慢慢地合上了報告,摩挲着扉頁,那上面是一行醒目的文字:
晉陽市禁毒支隊“燭光行動”情況彙報。密級:絕密。
靜默了良久,徐中元看着兩位幹將,把桌上的手機遞了回去,那場惡戰他看過了,嚴重挑戰了他的道德底線,到現在都耿耿於懷,他有點憤怒道:“你們把我們的一位好同志送進流氓窩,而且是以寡敵眾,我先不問別的,你摸摸良心痛過沒?他還是個孩子,你們可真敢啊。”未問事,先問人,徐局一向心慈。
賀炯接茬兒道:“有什麼責任我來扛,其實最初我僅僅是有過派他去的想法,但連怎麼讓他混進去都想不出來。畢竟在支隊長的位置上久了,離魚龍混雜的市井太遠了。可他行啊,他就生長在那種環境裏。”
“他是位輔警。”徐中元強調道。
“在我們紀律嚴明的隊伍里,去哪兒拉一個熟悉地痞流氓生活方式的警員啊?在我看來,只是臂章上一字之別,我不在乎那個字,我在乎他身上有讓我折服的血性和良知,我們的隊伍需要這樣的人。”賀炯道。
徐局長有百般不忍,卻已無法挽回,木已成舟。譚嗣亮提醒着:“徐局,只要能搭上線,就能為我們後台大數據和前沿偵查指明方向,想要拿下這件新型毒品大案就指日可待了。化裝偵查的時間不會很久,現在我們把全部的線索都放下了,分一半力量出來力保他的安全。”
“問題就在這兒,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裏了,萬一走進死胡同,那可就全盤皆輸了。老賀你這個傢伙還是賭性太重啊,這是孤注一擲的辦法。”徐中元局長道,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是案情讓人頭疼,還是下屬讓他難堪。
“一個月的破案限期,我必輸無疑,據我所知,以往限期破案的有一多半達不到上級要求。這看似是一場大賭,可如果我們贏了呢?”賀炯道。
“你……唉……”徐中元給氣着了。
“辦案的直覺雖然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可它會和思維一樣一直存在,誣警、滅口、販毒都和連天平這夥人有千絲萬縷的關聯。被滅口的還是九隊的線人,而我們的大數據至今沒有查到連天平身上哪怕一個污點。可他畢竟號令着一群社會渣滓,這樣的嫌疑人,我覺得值得下重注。”賀炯道。
“好吧,局裏會配合你們。時間不多了,你們敢拿這東西來交差,我可不能拿着向省廳去交差。”徐局長拿着報告順手往碎紙機里塞,他低頭時隨口問了句,“為什麼計劃用‘燭光’命名?不像你們的風格啊。”
“因為,他會給我們點亮一束光,這束光會指引着我走出謎案,找到目標。”賀炯道。
徐局長的手不自覺地一顫,他輕輕放手了,紙頁哧哧響着,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碎片……
壞人犯事的時候心狠,可犯完事和正常人一樣,會心虛。
武宿村附近的黑屠宰場連夜撤了,連傢伙什都搬走了,就孤零零地扔着邢猛志那輛破車。外勤監控發現,昨晚的那位胖波姐一上午來了四回,看一眼就走,估計對方是藉此判斷警方是不是盯上了昨晚的事。
醫院那邊也沒閑着,葛二屁陪着邢猛志半夜從老年病醫院轉到了市華僑醫院,跨了大半個城區。在這裏來回瞄的是高久富,隔一會兒就心神不寧地來醫院附近轉悠。直到快中午,又一輛車來了,那位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平哥出現了,還換了輛車。
紅綠燈前泊停的工夫,高久富一閃身上車了,駕車的連天平隨口問了句:“瞄到什麼了嗎?”
“沒有啊。”高久富懊喪道,晚上沒睡好,白天又不讓睡,幹壞事都沒這麼緊張過,他不悅道,“平哥這是咋了?打個架不正常嗎,搞得這麼緊張兮兮的?”
“閉嘴!黑標、毒強的事還沒了,咱們的人都在派出所掛上號了,一有事就得玩兒完。現在報警的閑人多呢,昨晚動靜那麼大,我就不信警察會不調監控查查長相,最起碼也得按尋釁滋事,擾亂社會治安關上幾天。”平哥駕着車,慢條斯理道。
“也是哈。那要被派出所逮着,說是喝大了幹了一仗有啥大不了的?”孬九道,實踐已經訓練出了他對付警察的招數。
“嗯,萬一找上,也就這麼著了。嘖,這事出的,活兒都沒法幹了。”連天平鬱悶道。確實沒法幹了,手下被打傷了好幾個,不得給點醫藥費安慰一下受傷的心靈?捎帶着還得放個假靜養幾天。眼瞅着他就被干回光桿司令了。
高久富安慰道:“也就歇個幾天。”
“說得輕巧,就這麼大市場,出貨的多少呢?你敢歇一周,立馬換人了。”連天平道。
“緊俏貨不愁賣,就是不敢賣啊。剛找幾個替死鬼,還沒用呢,都給干傷了。”高久富嗤笑,話里隱晦。
“所以得對大家好點,上刑場還給碗斷頭酒呢,喏,讓葛二屁給那小子送去。”連天平隨手打開儲物箱,扔了一摞錢,整一萬。
這麼大方,高久富看着都心疼了,愕然道:“平哥,給他送什麼錢呢?不幹死他就已經很便宜他了。您也太把他當回事了,就算他回來報復能咋的?咱們還怕他?”
“呵呵,要怕我也不幹這行了,孬九啊,你腦子一向不錯,怎麼不會轉彎呢?乾死他你能得到什麼呀?喘氣的才有用啊。”連天平道。
“哦,我明白了。”高久富一拍額頭,兩眼放光,這不是個比葛二屁還橫的替死鬼嗎,現成的。不過一想他又犯疑了,不確定地道:“您不說了嗎?來路不清的不能用,這小子可當過輔警,咱們又打了他,保不齊背後捅咱們刀子啊。”
“咱們乾的就是刀尖上討生活的事,還怕別人捅刀子啊?這小子的來路我正查着,真有問題那就更得哄好了。去吧。”連天平道,車恰停到了醫院門口。
高久富“哎”了聲,麻利下車,車便片刻不停地匯進了車流里……
觀察鏡里,高久富一搖三晃地到了醫院大門,抽着煙,打電話把葛二屁叫下來后,兩人商量了幾句,相偕進了醫院住院部。
醫院樓對面的宇藍商廈頂層,周景萬收回了目光,武燕湊上去看了看,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高久富和葛二屁,病房在另一面,從昨晚到現在,還沒有接觸到邢猛志。
“車裏是連天平。”馬漢衛遞手機給周景萬,顯示着支隊信息中心在交通監控上捕捉到的影像,馬漢衛道,“似乎進展不錯啊,把人吸引到這兒了,起碼不用咱們滿世界亂找了。我覺得這連天平不一般,三天兩頭換地方,他不露面,還真不好找。”
“馬哥,哪個毒販簡單啊?個個都是神出鬼沒的。”武燕接了句。
周景萬皺着眉頭思忖道:“也不知道他的傷怎麼樣,我們得想辦法儘快接觸一下,把隊裏的計劃傳達給他……哎呀,這小子真是……”
現在整個支隊的偵查視線都聚焦到邢猛志身上了,不過不可否認這小子幹得漂亮,看着這些從前若隱若現的嫌疑人露頭,周景萬都被撩得心痒痒了。
這個心癢被他直接說出來了,他期待地問:“嘿,你們說,連天平會不會把他收到團伙里啊?”
“應該會吧?打得這麼橫,不二人選啊。”馬漢衛道。
“可是,他的輔警身份會不會讓對方起疑啊?哎呀,也不商量商量,做個身份又不費多大工夫。”周景萬懊喪道。
馬漢衛笑着補充着:“我覺得越離譜越顯得真啊。”
“什麼道理?”周景萬道。
“別說嫌疑人,就普通人……不,把這發生的事放咱們同行面前,誰能猜出來他這德行是個警察,我把腦袋賠給他。而且,輔警不可能去當卧底,這是個思維定式,誰能相信啊?誰又敢相信啊?”馬漢衛道。
“也對,但從認識到入伙還是一道坎兒啊。”周景萬道。
“哎喲,越往後肯定是越難了,咱們經歷的頂多是扮買家誘捕,真和毒販混到一起不露聲色,那是電影裏才有的啊。真能混進去,頂多在底層,接觸不到高層。”馬漢衛道,這也是打擊涉毒犯罪的一個難點,警察能夠打擊的層面往往只是底層,真正找到毒源、抓到毒梟的案例少之又少,很多時候得憑運氣。
這時候武燕收回目光了,插話道了句:“他們進去了,別瞎猜了,要能未卜先知,都不用費這勁了……他要過入伙這道坎兒,用的方式絕對是你們想像不到的。”
“喲,我和周隊是‘你們’,你和猛子什麼時候成‘我們’了?”馬漢衛逗道。
“呵呵,說出來怕你們會嫉妒,賀支隊長委派我為猛子的直接聯絡人,所以咱們的位置互換了啊,你們倆一切得聽我指揮。”武燕開着玩笑道。
兩人的資歷可比武燕要老多了,但讓武燕沒料到的是,兩人互視一眼,二話不說,點頭了。馬漢衛說:“只要讓我蹲在前沿,我什麼意見都沒有。”周景萬也說:“我們一點也不嫉妒,只要於案情有利,毫無二話。”
這倒讓武燕愣了下,她瞬間省悟到為了邢猛志,兩人所有的身架都放下了。武燕不好意思道:“別價,我開個玩笑。”
“我們可沒開玩笑啊,你是個女同志,有時候還真比我們方便得多。”周景萬道,他的視線瞄着醫院的方向,那進進出出全身裹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醫生護士,立刻給了他靈感。他示意武燕看,武燕笑了笑,立刻明白了……
“這醫院簡直是黑社會啊,啥都沒幹呢,已經花了兩千多了。”
“小聲點,看那兒……”
高久富拽着發牢騷的葛二屁,示意電梯不遠處坐着警務人員,旁邊側立一牌寫着“打擊醫鬧,維護秩序”的字樣。葛二屁愣着瞧瞧,感慨來了:“這是保護傘。”
“你閉嘴成不?辦事不多屁話多,這給你。”高久富把一摞錢遞給葛二屁。葛二屁瞬間笑逐顏開了,樂滋滋地蘸着唾沫數着:“哎喲,還是平哥夠意思。”
“給那小子一半,剩下一半治傷。”高久富道。
“嗯。”葛二屁難得地沒發感慨,數了一半,揣回去了。
“傷重不重啊?”高久富問。
“眼腫了,臉也腫了,背後也腫了,醫生說腫了有瘀血,不過問題不大,就是不知道腦子有問題不,得做什麼踢……”
“CT。”
“嗯對,CT,還有什麼逼來着?”
“B超?”
“嗯,對,好像就是這個。”
“還有什麼?”
“還斷了根肋骨,不是什麼大傷,又沒瘸腿折胳膊,歇兩天該幹嗎幹嗎。”
“哦……”
兩人扯着,出了電梯,五層,骨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傷病患者把這兒擠得人滿為患,拄拐的、胳膊打繃帶的、坐着輪椅的,狹窄的病房裏病人就三位,家屬倒有七八位。兩人進去時,邢猛志臉上包着紗布,正站在窗前侍弄着花盆裏的多肉,葛二屁沒輕沒重地吧唧一下拍在他肩膀上,嚷道:“兄弟,我說你沒事吧,哈哈。”
“你輕點。”高久富提醒着。
邢猛志回頭瞪了高久富一眼,那傷臉配着凶眼,比沒傷還霸氣。高久富見這情景尬笑着,開口卻忘了要說什麼,話全給咽回去了。
“兄弟,不打不相識嘛。孬九兄弟人真不錯,平哥更夠意思,這不這不……”葛二屁掏出錢,塞到了邢猛志手裏。邢猛志這倒沒推拒,手一捏,鼻子一吸溜,不客氣地往口袋一塞道:“成,夠意思,我就當自己摔了一跤,各走各的,誰也不找後事。”
“哎,這就對了。”葛二屁樂了。
“嘖嘖,對什麼對呀?”高久富扒拉開葛二屁,拉着凳子坐到了床邊,對着躺在床上態度冷漠的邢猛志道,“醫藥費算我們的,這算營養費。”
“哎,對了……”邢猛志像想起什麼來了,根本沒聽高久富說話,一揪高久富問,“我那車呢?車上那電貓得兩三千呢。”
“哎喲我去,兄弟你咋滿腦子想的是這個?您那車就算送,也沒人要啊,沒牌沒照黑戶不說,破得跟拖拉機一樣。”高久富氣不自勝地掰開了邢猛志的手。
邢猛志卻拍着床鋪道:“不想這個想什麼?那是我吃飯的傢伙,別嫌破,上山全靠這玩意兒。我這人一點都不貪錢,收你們點錢,算是誤工賠償。”
說著不貪錢,邢猛志不放心地又把那摞錢拿出來,蘸着唾沫數了數,數得兩眼放光,像見了親人般,數完又掏出自己貼身的錢放到了一塊兒。貼身放錢的地方可把高久富看傻眼了,居然在內褲里,第一次見識這傳說中的防盜褲衩。
做好了這一切,邢猛志安心地躺平了,擺擺手道:“行了,這事也怨我,就這麼著吧,回頭我給你們什麼平哥送點野味嘗嘗。二屁,我明兒就出院啊。這什麼鬼地方?輸個液排了仨小時沒排上。”
“傷員多,你這算輕的,醫生說你要做什麼踢,什麼逼……”葛二屁又忘了。
“CT、B超。”高久富哭笑不得地糾正着。
“看看,孬九兄弟多有文化,都知道超B……哎猛子,你不上大學了嗎?念書念了好多年呢,咋還操這營生?”葛二屁好奇地問。
“就不了業的多着呢,我這已經不錯了。別問這個傷心事啊,沒看我都窮得怕見熟人了?”邢猛志難堪地說道。葛二屁安慰着:“怕啥呀?見不見,咱兄弟還不都是窮命?”
這話噎得邢猛志瞪眼了,翻了一下白眼罵道:“滾!孬九是吧,一會兒把他帶走啊,他在這兒一直叫我兄弟,別人會當我也是腦殘。”
高久富被逗得直樂和,打斷了兩人的扯淡,插話道:“好好,說個正事,剛才平哥送錢時說了,猛子你乾脆來和我們一起干吧,比你東奔西跑強。你瞧二屁,這不是也有個人樣了嗎?”
“放屁,好像老子以前不是人樣,那是啥樣?”葛二屁怒道。
“別插嘴,我跟猛子商量呢。猛子,你看呢?”高久富問着,還給葛二屁使了個眼色。葛二屁當然巴不得把兄弟拉進來,俯下身小聲道:“猛子,平哥干大活的,有膽就有錢,看你敢不敢幹。”
邢猛志嘿嘿一笑,搖了搖頭。
“喲,你不是個膽小的主兒啊,怎麼我還沒說呢,你就怕了?”葛二屁不明白了。
邢猛志沒有理他,直接對孬九說:“好意心領了,替我謝謝平哥,我幹不了。”
“是啊,我還沒說,你咋知道幹不了?”高久富納悶了,本來想這財迷肯定一點就通,誰承想人家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邢猛志一指葛二屁道:“原因在他身上,還需要我明說?”
“我身上有什麼原因?”葛二屁愣了。
“是啊,二屁幹什麼了?”高久富問。葛二屁傻不楞登肯定沒幹啥。
邢猛志揭底了:“屁哥自打娘胎里出來,就沒幹過好事。坑蒙拐騙偷搶啥都干,最關鍵的問題是,別人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幹壞事,您說我敢讓他帶?”
高久富驀地笑得趴床上了,抬頭看葛二屁還愣怔着沒回過神來,直接向邢猛志豎了個大拇指道:“這個評價很中肯,恰恰也說明屁哥人實誠啊。”
“這倒是,他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好打發,我不行啊,我還有個老娘呢,眼瞅着身子骨就不行了,我真不能出事啊。我現在傷成這樣,都不好意思回家了。趕緊的,你們忙你們的吧,我明兒出院省點錢,回鄉下待幾天去。”邢猛志說了一堆推拒的理由。聽得高久富肅然起敬,直豎大拇指,直贊猛子有天貴哥的風範。
說著醫生和護士就來了,喊着三床邢猛志的名字,讓家屬帶着去做CT,邢猛志推拒不做,這兩人可殷勤了,一人拽一隻胳膊,非架着邢猛志去三樓做CT。
被架着的邢猛志可心虛了,他已經認出了護士中的一位就是武燕,還是武燕把他們往放射科帶。那一剎那的眼神交流讓邢猛志的心安了,可立馬又提起來了,葛二屁可被武燕揍過,露餡兒可就完蛋了,偏偏葛二屁這時正認真打量着武燕。
“你看你看,屁哥眼睛又不對了。”邢猛志提醒着高久富。高久富一瞅,好奇地問着:“咋了,二屁?”
“這妞胸大。”葛二屁小聲道。
邢猛志一下放心了,高久富撲哧一笑道:“好眼力。還看出什麼來了?”
“屁股也大。”葛二屁又道。
三人吃吃笑着,前行的武燕聽着三人的嘀咕,佯裝不知,不料那仨貨還變本加厲,對她來了個評頭論足,結論是美中不足,臉被捂着。到了放射科門口,武燕帶着邢猛志進去了,那兩貨居然也要進去,裏面有個醫生不耐煩地說道:“咋,要不你倆先上?”
一看是躺金屬床上,腦袋上要扣偌大的鐵傢伙,兩人一吐舌頭,退了回去,門掩上了,這兩人像是不放心似的在窗外看着。
“孬九,猛子不跟咱們玩咋辦?看不上咱們。”葛二屁瞄着玻璃道。
“不是看不上咱們,是看不上你。”孬九道。
“那還不一樣?反正是不跟咱一起。”葛二屁道。
“未必,你剛開始不也嚇得差點尿褲子嗎?現在幹得眼都紅了吧?”孬九小聲道。
“我跟你說啊,我以前雖然坑蒙拐騙偷,但從來不碰毒品這斷子絕孫的玩意兒,是你拉我下水的……嗯……”葛二屁的嘴被高久富伸手捂住了,這一對貨就在隔窗之外扭打起來。兩人剛還貌似兄弟,一眨眼就仇眼相對,你掐我下巴,我捏你脖子,就那麼幹上了。
這麼一對貨,居然讓禁毒支隊束手無策,實在不好理解。玻璃隔窗之後戴着大口罩的一位男醫生,從打鬧的兩人身上收回了視線,看着坐在床前準備接受檢查的邢猛志,那醫生慈眉善目,兩隻眼睛露着的笑意讓人頓生好感。邢猛志方要躺下時,“醫生”突然開口了:“認識一下,我是晉陽市禁毒局局長徐中元……不要露出緊張的表情,自然點,我愛人在這所醫院,恰好行了個方便。現在躺下,你平視眼前的掃描屏會播放‘燭光計劃’的細則,時間不多,開始吧。”
這一次邢猛志是真的緊張了,不過還好很快淡定,平平地躺下了。
扭打的兩人停了下,看到活動床把邢猛志送進了機器里,便不關心了,兩人濺着唾沫星子開始互懟………
此去多歧路
“時間不多,對於支隊的這個安排我有否決的權力。我這次來見你,就是確定一下是否繼續這個計劃。”
佯裝操作儀器的徐中元坐下來,眼睛瞟了窗外一眼,低頭時,恰能看到平靜躺着的邢猛志,臉上幾處傷痕纍纍,一身舊衣爛衫血跡斑斑,昨夜惡戰一場,數處傷跡讓他看上去有點猙獰可怖。
“為什麼要否決?您的理由呢?”邢猛志問。
“此事未報批准,而且你昨晚行事也太過魯莽。”徐中元道。
“江湖規矩和法律法規不在一個範疇里,兩個範疇的東西是無法彼此說服的。”邢猛志道,不準備解釋其中的差別。
徐中元又問:“那計劃呢?‘燭光計劃’發端於支隊的一個猜想,僅僅是猜想對方可能存在一個黑客,值得去冒險嗎?”
“如果沒有這個猜想就不值得,如果有,那就值得。如果能摸清對方是如何通過網絡技術來控制下線的,我們的機會就無限增大了。只要我有機會送貨,監視那支隊的IDC就派上用場了。如果他們用李代桃僵,我們就還之以聲東擊西,真正的任務屬性是隱藏的,這算魯莽嗎?”邢猛志反問。
“入伙的概率有多大?”徐中元問。
“對方人手奇缺,已經向我伸出橄欖枝了。”邢猛志道。
沉吟了片刻,徐中元打量着目不斜視的邢猛志,這孩子身上的凜然戾氣實在讓他有點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麾下的警員,他頓了下又道:“這雖然是一個嘗試,可並不代表沒有危險,你確定自願執行這項任務?警察隊伍里,英雄和逞英雄不是一個概念,甚至就算成了英雄,都不一定能夠得到公開的榮譽。”
“呵呵,我聽說咱們省很多煤礦都是極危險的,可礦工仍然前仆後繼。危險的礦井也不缺人下井,下井的結果無非是運氣好一個月掙五千,運氣不好一次掙幾十萬。每年有很多礦難,遠比當警察危險,您認為為什麼還有人去干?”邢猛志問。
“生活不易,可總得拚命活着。”徐中元道。
“我也是……我在拚命地爭取一份工作、一個職業、一個夢想。所以,我很確定。”邢猛志道。
床上躺着的邢猛志表情淡定,而聽着的徐中元卻悚然動容,此時在器械台前佯裝整理的武燕愣了下,眼睛的餘光看着邢猛志,這是她印象中邢猛志最狼狽的一次,卻也是最讓她折服的一次。
“你的檔案會由禁毒局保密處接管,不管線人還是化裝偵查的警務人員,在法律上都沒有免責條款。如果你在行動中觸犯刑律,依然會受到法律制裁,我們警察隊伍並不缺這樣的先例。你確定接受嗎?”徐中元局長正色問道。
“我……確定!”邢猛志輕聲肯定道。
徐中元起身。活動床慢慢地移出了機位,他站到了床邊,剛剛坐起的邢猛志恰在他眼前。他檢查着邢猛志臉上的傷勢,眼睛裏流露出些許不忍,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觸着邢猛志黝黑的臉龐。
“去吧,小夥子,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們都等着你凱旋。”他攙着邢猛志下床,穿上了鞋子,親自送出了門,擺手讓人走。那兩人又是一左一右殷勤地挾着,生怕邢猛志跌倒似的。
葛二屁說:“沒事吧?那機器咋這麼嚇人呢?跟把人往棺材裏裝似的。”
“閉上你的臭嘴。”孬九說著,“哪能那麼快有結果?應該沒事吧,猛子,沒見得你腦袋上挨傢伙啊?就二屁打了一彈弓。”
“我那動手不知道是猛子啊。哎猛子,別生哥的氣啊,要不你也打我一彈弓?”葛二屁覥着臉求道。
“醫生說沒事,都這麼熟還怎麼打?算了算了,開點消炎藥趕緊走吧。”邢猛志出聲道。
“這就走?”孬九道。
“昨晚鬧得那麼凶,老子心虛呀,萬一被逮着說不清楚。要是給扣了車那可賠大發了。”邢猛志道,加快步幅,那兩位屁顛屁顛跟上去了。
後面,從門縫裏偷瞄的徐中元輕輕掩上了門。內室門開了,一身便裝的賀炯和譚嗣亮走出來了,兩人看着摘下口罩的徐局長,良久無言。
“燕子,準備車,我們從手術電梯走。”賀炯命令了句,武燕脫了白大褂,先行離開了。
徐中元邊脫白大褂邊皺眉思考,譚政委小心翼翼問:“徐局長,我們可以啟動下一步計劃了嗎?”
徐中元點點頭,像是還在回味和邢猛志的對話,他憋了良久才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這人根本不用化裝,身上看不出一點痕迹,真不像咱們隊伍里出來的啊。老賀,我現在擔心的不是他有危險,而是我們可能受到威脅,他還只是個輔警啊。”
“那您為什麼沒有否決?”賀炯好奇道。
“每一例罪案讀到深處都是人性的拷問,我們每一次辦案,原動力都是良知在驅使着我們,信仰在支撐着我們,這個他身上有。我相信他會是一束光。”徐中元局長回憶着支隊提供的那段視頻,若有所思道。
徐中元拉開門,徑直出去了。賀炯和譚嗣亮相視一眼,欣慰地笑了……
一輛警車不緊不慢地開進了惠民冷庫,正搬東西的工人停下來了,兩位民警下車,徑直走向其中一個迎上來的工人,像是帶頭的。民警亮着證件開問了,另一位慣常地舉着執法記錄儀。剛問幾句,那男子大喊着:“波姐,波姐。”
眼看避無可避的波姐從冷庫庫管辦公室里出來了。民警迎了上來,好奇地瞅着這個有兩人粗的女人,波姐佯問:“啥事啊?”
“昨晚在小吃市場打架的事,您知道情況嗎?”一位民警問。
波姐一撇嘴,舌頭在嘴唇上繞着,開始思考。
另一位民警笑着道:“董小花你可有案底啊,昨晚監控上別人瞧不清,可您這體形,想瞧不清都難啊,後來還拍到了你們的一輛車,冷庫的。”
“哎呀,沒法說,這丟人的,我們幾個人都被那一個人打了,還跺了我兩腳……也沒因為啥,就是把我一個朋友的摩托車撞了,就嚷起來了,再然後就打起來了……”波姐說著經過,妥妥地成了受害者。
經過只說了半截,光交代了挨打的部分,後面的波姐就不知道了。民警問:“那打人的是這人嗎?”
瞧着照片,波姐點點頭,民警收回了照片,又問:“你認識嗎?”
波姐搖頭,不認識。
“昨晚你和誰一塊兒吃飯的?”民警問。
“葛二屁,葛洪,我男朋友。”波姐道。
“其他人呢?”民警問。
“其他人是他朋友,我不認識……這不是都受傷了,人都找不着去哪兒了。”波姐凄苦道。
“如果知道其他情況,請打這個電話,這事有人報案,我們得處理啊,理解一下。”民警道。
“好嘞,好嘞,沒問題,抓住打人那小子,您得嚴肅處理啊。太黑了,一個人把我們好幾個人打傷了。”波姐聽着沒自己的事,這倒放心了,和民警扯了半天,糊弄上車后才喘了口氣,回頭到僻靜處電話一撥就說,“孬九,壞咧,警察找上門啦。說要找昨晚擾亂社會治安的,趕緊讓大夥躲躲……”
此事直接的後果是接到電話的孬九陡然色變,和葛二屁耳語幾句,兩人把病床上的邢猛志挾着就走。
出了樓道,邢猛志拉着鬼鬼祟祟的兩人問:“咋啦?剛才你們嫌我快,現在比我還急?我現在還真擔心有腦震蕩什麼的,別留下後遺症啊,去哪兒呢?”
“壞事了,警察找到我們頭上了。”孬九鬱悶地道。
“就打個架,處理不成啥,罰款五百,頂多拘上幾天,咱們警察里有熟人,就拘着也沒事,只當放假歇幾天啦。”邢猛志道。
“哎喲……你倒沒啥事,我們從派出所出來還沒幾天呢,好幾個兄弟還在裏頭呢。”葛二屁怒道。
“犯啥事了?”邢猛志好奇地問。
“別問了……趕緊走,你可想好啊,昨晚你可不單是打架,開的還是黑車,車上還有非法捕獵工具,你這進去半年出不來。”孬九道。
“啊?居然這麼懂法?”邢猛志愕然道。
葛二屁說了:“那可不,孬九兄弟有文化着呢,要不怎麼讓他安排伏擊呢?”
“啊?是你下套?”邢猛志怒道,一把揪住了孬九的領子,怒問,“敲我悶棍那人是誰?回頭老子捏出他蛋黃來。”
“哦哦,猛子兄弟,這不是咱們都說開了嗎?錢都給了還找啥後事,我們傷的人還沒處說理呢……趕緊走,一會兒警察找着你,咋?你還襲警跑路咋的?”孬九道。
“對對對,快避避風頭。”葛二屁道。
三人出了醫院,邢猛志才想起還穿着病房的拖鞋呢,這天冷得能把腳凍壞,不過沒機會回去換了,他被兩人拽上出租車,一溜煙跑了……
緝虎營環衛處,一輛紅色的現代慢慢駛過,連天平邊驅車邊看着手機,手機上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那是張兩寸照片,貼在一個電子文檔上,文檔的名稱是:低保人員登記表。
李桂芝,年齡55歲,喪夫,患有慢性病,享受低保而且被街道辦安排到了環衛處當臨時工。
一般人連天平沒興趣,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老太太卻勾起了他的興趣,原因是:她的兒子叫邢猛志。
“環衛工、輔警、里元巷……”
他喃喃道,視線里看到表格登記的位置時,下意識地停了車。地址所在地是老城區典型的髒亂差巷口,僅有一車寬窄,路口堆着垃圾,甭指望車能開進去,沿路推着三輪叫賣吃食的、佔個地攤售賣蔬菜水果的,把巷子擠了個嚴嚴實實。
在這種飄蕩着垃圾、臭豆腐、污水、飯店煙火味等等混合氣味的地方,能感受到濃濃的生活氣息。連天平感覺到那小子應該差不多和葛二屁、孬九的出身一樣,就像城市犄角旮旯里鑽着的“小強”,不管多惡劣的條件都會頑強地活着。
丁零零……電話響了,他收回了視線,看到是孬九的號碼,隨手接聽了。電話里有點慌亂的聲音請示道:“平哥,壞事了,警察查波姐那兒了,昨晚的事。”
本來不是什麼事,己方說起來算受害方,可現在他的心思卻起了變化,好奇地問道:“和猛子說得咋樣?跟他說了?”
“我說了,人家信不過咱,這不是想給他找個地方躲躲,他不去,還要把葛二屁拉走,說回鄉下,那地方山高警察遠的沒人管,想幹嗎幹嗎。這葛二屁也經不起煽,都動心思想溜了。”電話那端的孬九鬱悶地道。
噝……連天平氣得一齜牙,想挖人結果自己牆腳被挖了,那可鬱悶了,不過他一怔又笑了,意外地安排了句:“那讓他們去唄。”
“啊?都走了怎麼辦?咱們不又成光桿了?”孬九驚愕道。
“你也去,歇兩天,跟人家多套套近乎,花多少錢算我的。好好玩兩天,省得在市裡鬧事,就這樣,回頭我聯繫你。”
“嘿,平哥……”
電話扣了,連天平的風格是從不廢話,他啟動車,行駛了數公里,在路上仔細瞄着那些環衛工人。大冬天的這些穿着橘黃制服的環衛工人一個個包得嚴嚴實實,別說人臉了,性別一下子都分辨不出來。不過這難不倒市井廝混的連天平,他看到一個環衛工人坐在街邊小憩,大大方方停下了車,走了上去,掏出煙,遞了一根,客氣地問:“大叔,借個火?”
“喲,這可是好煙。”
“抽吧抽吧,客氣啥?”
一支煙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兩人點上,連天平瞅着一臉風霜枯如老樹的大叔,關心地問:“叔啊,活兒挺累的啊?”
“沒事,習慣了就那樣。”環衛大叔道。
“跟您打聽個人,也是你們環衛上的,姓李,李桂芝您認識不?”連天平問。
“咦?”這大叔愣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連天平,連天平怔着不明所以,那大叔半天才憋了句,“呀嗬,你個小夥子怎麼打聽個老寡婦?”
呃……咳……連天平猝不及防,被煙嗆住了,他笑道:“大叔您想哪兒去了,他不是有個兒子嗎?我同學,好多年沒見了。”
“哦,猛子啊。”大叔道。
“可不,出息了,我們朋友里就他一個當警察的。”連天平道。
“出息個屁,都是低保戶里吃救濟的,和我們還不一樣?臨時工沒編製,想打發就打發了。”大叔吸溜着鼻子道。
“那他現在在哪兒?還當警察?”連天平問。
“那就不知道了,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再往前走走,就是李桂芝的責任區,她家離這兒也不遠。”大叔往前指着,連天平對這消息很滿意似的,又給大叔發了支煙,那大叔小心翼翼地把煙夾到了耳朵上,千恩萬謝送走他。
再前行一公里便看到了正主。一個提着簸箕的女人,拿着竹棍正在垃圾桶邊翻着什麼,定睛再看,她是在撿垃圾桶里的飲料瓶子,撿出來小心翼翼揣進袋子,這才把簸箕里的垃圾倒進了桶里,然後提起了裝飲料瓶的袋子,似乎還不放心地數了數,臉上那喜滋滋的樣子好像收穫不小。
人和手機上的照片對上號了,可連天平卻失去了興趣。這些社會最底層的人基本都如出一轍,生活早被貧困和麻木塗抹得看不到一點尊嚴,些許的蠅頭小利都會讓他們喜出望外。
或者,還會有飛來橫禍。
看到一輛警車在李桂芝身邊停下,兩名民警下車,說了句什麼,李桂芝聽得呆若木雞,而後像遭雷擊一樣慢慢地萎倒。兩名警員緊張得趕緊攙人,扶上警車。連天平旁若無人地駛過,慢慢地搖下車窗,他聽到一位警員在打電話呼叫120。
他猜得出發生了什麼,這個猜測讓他心情大好,關上車窗時不自覺地笑了笑,加速離開了。
一定是警察來找昨晚尋釁滋事的嫌疑人了。現在好了,邢猛志應該無家可歸了……
此時在現場有尾隨的便衣監視着,回傳的影像里,是這樣一個無聲而詭異的畫面:那位並不知情的李桂芝聞訊昏厥,而被禁毒支隊追蹤的販毒嫌疑人就在警車的一側駛過。監控甚至拍下了連天平清晰的側臉。
“錯不了,連天平動心了,來摸猛子的底了。”賀炯有點興奮,如是道了句。譚政委不確定地問:“入伙沒這麼簡單吧?”
“他不是在找同夥,而是在找炮灰。越是命如草芥,就越適合當這個替死鬼,涉毒的多半都是窮瘋了的。”賀炯道。
這正是“燭光計劃”的高明之處,不期待能深入犯罪團伙,只期待被團伙盯上、利用,再順着線索借力直取要害。現在看來,離設想幾乎是一步之遙。
“老賀,你說他是想好了才這麼干,還是走一步算一步?現在這個條件似乎非常有利啊。連天平的團伙被他打傷了幾個,又鬧出這麼大動靜,既缺人又不敢輕舉妄動,結合他們這幾天四處招募的動作,似乎這一切都順理成章啊。”譚政委分析道。
“地下世界的運行規則,他比我們更懂。我們等着消息吧,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失聯。”賀炯道,明知欲速則不達,可還是憋不住躍躍欲試。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來:“你們想過沒有?這事對於一位不知情的家屬太殘忍了。就這麼上前突然告訴她,她當警察的兒子涉嫌尋釁滋事要被警察傳訊問話,我真無法想像那是一種什麼感受。”說話的人是徐局長,雖是出於保護目的,方式卻讓人難以釋懷。
賀炯和譚政委尷尬無語,停了半晌,徐局長起身道:“把老人家接來吧,安排保護起來……派人查一下人社局的聯網信息,連天平這麼快找到邢猛志的家裏,肯定有信息來源。”
“已經安排了。”賀炯起身出去送領導。
“雞蛋不要放到一個籃子裏,萬一計劃失利不能沒有補救方案。”徐局道。
譚政委出聲彙報:“這是核心計劃,還有其他補充。制毒的配料來源、被捕嫌疑人、兄弟警方的信息都在跟進,哪兒露頭我們就朝哪兒全力以赴,現在的局面比我們剛開始的時候強多了,就是怕時間不夠。”
“破案限期是給我們壓力,而不是給我們限制,剷除毒禍,沒有限期。”
徐局長鏗鏘一句,背着手鐵青着臉坐回了車裏,招呼也沒打就匆匆離開了。
這可把兩位領導怔在當地了,過了好久,譚政委才幽幽道:“老賀,領導對這計劃可能不是很看好啊。”
“那真沒辦法,我們雖然有大義之名,可有時候也免不了做些自己都厭惡的事,誰讓我們是警察呢!”
賀炯表情肅穆,看不出悲喜,都說警察是鐵石心腸、六親不認,其實不僅對嫌疑人是這樣,有時候對自己人也是這樣。
是日,110指揮中心傳喚了昨晚參與鬥毆的數名惠民冷庫工人,所有人的“口供”出奇一致,對於民警“關心”的“犯罪嫌疑人”邢猛志均搖頭表示不認識、不知情。而支隊聯網的交通監控卻拍到了邢猛志駕着那輛麵包車上了高速,車副駕就坐着嫌疑人高久富。
這輛車堂而皇之地離開了晉陽市,而後躲開了交通監控,不知去向……
難時多反覆
曹戈曹老闆那輛8888的奔馳G泊停在綠的茶樓的停車場時,茶樓里相熟的小茶妹已經恭候在門口了,這是給大主顧的儀式,絲毫怠慢不得。
“大哥……大哥……”
曹戈的司機追上來了,一手拿着電話,似乎得到了什麼不好的信息,附耳給曹戈說了幾句。曹戈本來笑吟吟的臉一下子成苦瓜了,他鬱悶地問:“哪兒傳來的消息?”
“老貓說的,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都跑了,我回頭問波姐才知道他們惹事了。”司機彙報道。
“媽的,這幾個倒霉蛋就沒一天消停過,你等着。”
曹戈悻然罵了句,像是有什麼急事,扔下司機,匆匆進了茶樓,連平時總會調戲幾句的茶妹都沒注意到,徑直上樓了。
樓上,一位倚窗而立的美女慢慢地掩上了中式紗窗,安靜地坐下了。不一會兒,曹戈出現在她面前,她優雅地一伸手做着請勢。坐下的曹戈屏退泡茶的茶妹,順手端起公道杯子,把一杯茶一飲而盡,那心事都寫在臉上一望便知,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曹老闆一定得到了你那幾個手下又尋釁滋事的消息了吧?”美女笑着問。
是汪冰瀅,哪怕有過肌膚之親,哪怕進入過她的身體,曹戈都揣不準面前的窈窕身姿里還藏着多少秘密、多大能量。他鬱悶道:“什麼都瞞不過你,嚴重嗎?”
“都夠治拘了,我說您也多少約束一下他們啊,別因小失大。”汪冰瀅輕啟朱唇道,說話時露着一圈好看的貝齒,臉上總是掛着可人的笑容,從笑容里實在辨不出她的喜怒。
曹戈難堪地解釋着:“隊伍不好帶啊,能收羅到的還不都是一群社會渣滓?哪還指望能有個什麼像樣的人?”
“呵呵,不好帶倒是能想辦法,就怕沒隊伍可帶啊。這回您折了不少點子吧?”汪冰瀅笑着像調侃。
點子是手下、送貨人的意思,說起秦壽生這一條線來老曹就有點鬱悶,那條線上上下下可被警察連根拔了,不過此時擔心的不是這個,他謙恭支身小聲道:“您跟上頭多美言幾句,請放心,刨根問底也刨不到我這兒,我和這事壓根兒就沒有關係。”
“放心,怎麼可能不放心呢?不放心我也不會來找你了。”汪冰瀅笑着道,給曹戈斟上了茶,笑吟吟眼波如水地看着他。
話說曹戈要論樣貌也算個美男子,再加上身家不菲,能吸引女人眼光倒也不意外,但曹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汪冰瀅這種渴求眼神看他的時候絕對不是花痴,而是要辦事了。他嚴肅地看着對方道:“有話直說,像你當初這麼勾引我不是上床,是上道。”
“哈哈……那你後悔嗎?”汪冰瀅粲然一笑,兩手支腮,手掌和臉頰形成了優美的弧形,配着盈盈眼波簡直是一幅美輪美奐的畫面,看上去她似乎真對面前的人心儀已久。
“這世上什麼路都有,就是沒有回頭路,後悔不是笑話嗎?”曹戈霸氣地說道。
“那就好。”汪冰瀅收斂起了勾引的姿勢,掏出包,遞了一張名片過去,名片不重要,她纖指點着名片背後手寫的一組電話號碼。
這可把曹戈嚇了一跳,弓着身小聲道:“這風頭上,還要出貨?”
“如果這些人以後有了新貨源,你想出都沒人要。你所謂的‘風頭’指什麼?即便沒有什麼風頭,萬一走漏了風聲,那結果有什麼差別?”汪冰瀅笑着道。
“不是,這段時間雷子盯得太緊,平子這條線幾乎被摘乾淨了,其他線再出事,那我不得成光桿司令啊?雖說干這事都是不怕死的主兒,可也不能自己作死啊。”曹戈嚴肅道。
“不管什麼時候干這事都是作死,你不一直活得好好的嗎?我給你的消息錯過嗎?”汪冰瀅問。
曹戈搖搖頭:“那倒沒有。”
兩人已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肯定不敢互坑,這是利害使然的事。
“那不就對了?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干,多找幾個替死鬼鬧點動靜,給英明神武的人民警察交個差,剩下的事會很難嗎?”汪冰瀅提示着。
又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老計策,曹戈眼皮跳了跳,眼睛大了一圈,一字一頓吐着:“要多少?”
“很多,差不多讓你清倉了。”汪冰瀅道。
“這要出點事,可得要命了。”曹戈斟酌着利害。
“呵呵,要的是別人的命,我們要的是錢。你說得對,掃黑除惡確實是個風頭,可你反過來想,要說有人在這個風頭上搞大事,你會相信嗎?現在街面可連地痞流氓都快被警察掃乾淨了。不過這地兒也快一年了,該挪窩了。”汪冰瀅笑着反問,給了一個逆向思維的曙光。
“好,我合計下,做不做這一單,都該挪窩了。”曹戈點頭道,這種生意永遠不會穩穩噹噹。
不過汪冰瀅卻很肯定,她笑着起身,拿起了包,優雅離座,俯身在曹戈腮邊輕吻,耳語道:“怕什麼?連我都不知道你的窩在哪兒。我幫你談好了價格,高出兩成,等你的好消息哦……”
離開幾步之外又回眸飛吻,像皮裘裹着的一個尤物,讓曹戈心緒難平,或者說,讓他心驚肉跳……
“終於有結果了!”
譚政委長舒着氣,面前的監視回傳視頻上,一個裹着皮裘的女人臉部被分析、還原,赫然是晉昊娛樂老闆晉昊然身邊那位千嬌百媚的女人:汪冰瀅。
案件板上,賀炯握着筆,把“曹戈”“汪冰瀅”兩個很難關聯到一起的名字,用一條紅線連到了一起,他皺着眉頭道:“怎麼看這兩人都是風馬牛不相及啊,一個是有律照、有文憑的高知女,一個是草莽混出來的流氓男,他們包得很嚴啊,一個電話記錄都沒有,監控了這麼久才發現。”
“但汪冰瀅肯定不會是毒源控制人,這種女人,我看……像不像托家?”譚政委道。
賀炯斟酌了片刻,點點頭道:“像!”
托家,一手托兩家的意思,是買家和賣家之間的中間人。生打生是達不成這種交易的,除非雙方都有共同信任的第三方。以前的毒品交易多數是錢貨實物交易,隨着科技和通信技術的進步,已經出現了很多人、錢、貨三方分離的交易方式。
這無疑會給偵破和取證帶來極大的難度,最好的結果是抓到貨。哪怕是最好的結果,也未必能截獲毒資。抓到幕後主使的人就更難了,所有在操縱和指揮的毒梟,永遠不會讓自己和毒資、毒品直接扯上關係。
支隊長和政委對視一眼,心意相通,異口同聲喃喃着:“不好辦啊!”
“我們再捋一下,老賀你說,我們這裏是毒源地,還是銷售地?”譚政委問答式分析開始了。
賀炯思忖道:“我們省突發的類似案情在全國居多數。秦壽生一條線牽出來的嫌疑人足足有二十幾人,毒品銷售最難的是最後一公里,而我們這兒最後一公里都快成銷售網了。我傾向於省廳的判斷,在我們這兒,應該有個隱藏很深的毒源。”
“這個毒源運作這麼久不被發現,那它應該滿足什麼條件?放我們眼皮底下一點風不漏,似乎不可能啊。”譚政委道。
“大周、燕子都去學習了,等他們做個疑點分析出來,這個問題很快就有答案了。再來一趟拉網式排查,現在的價格都翻番了,再等等,總有鋌而走險的。”賀炯道。
這是經驗,禁毒打擊越嚴,毒品價格越高,風險和利益是成正比的。
“可惜啊,我們只盯得到連天平這一條線,而這條線,怕是短時間不會有動靜。曹戈此人非常可疑,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他。”譚政委有點失望地道,守株待兔最需要的是耐心和時間。耐心有,時間卻快沒有了。
“彆氣餒,我們離偵破永遠只有一步之遙,其實毒源操縱人或者知情人就在這些涉毒嫌疑人中間,我們得耐心地等着他們露點馬腳。你想過沒有?其實掌握着毒源的人,相當於抱着一個定時炸彈,只要漏點風那就是要命的。”賀炯道。
“也就是說,他藏着不動也有危險。”譚政委皺眉了,然後恍然大悟道,“所以您才讓各隊大張旗鼓查配料和製藥機械線索?”
“對,我不期待能查到線索,但肯定能打草驚蛇。”賀炯道。
如果打草驚蛇,那會反映出這樣一條信息:警方已經獲知可能有制毒毒源的存在!而這個信息如果被藏在暗處的制毒者知曉……譚政委愕然道:“如果跑了呢?驚動倒是我們願意看到的,可要驚走,那就難辦了。”
“如果這個毒梟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扔下生意跑了,我表示佩服,我認輸。”賀炯思忖道,表情惡狠狠地在“曹戈”的名字上畫了個圈補充道,“但我覺得我輸不了。我一輩子大大小小的毒販抓了不計其數,總結出來的經驗是:販毒是條死路,除了矇著頭走到死,再無出路。”
畫完,思忖片刻,又重重地在“曹戈”的名字上打了個×。譚政委作為老搭檔明白賀支隊長的用意是,曹戈此人,還不是要找的終極目標……
一堆灰黑色的結塊狀晶體,在透明的器皿里慢慢熔化,散發出一種類似燒焦毛髮的味道。隨着溫度的提升,灰黑色慢慢成為透明色的液態膏狀,溫度、熔點、成分、比重等多個數據跳躍在顯示屏幕上。安靜的現場只能聽到矇著實驗防菌口罩的醫生介紹:“這就是西布曲明,我國明令禁止的製藥化工原料,不過有很多黑作坊還在使用,它的優點是極易溶解,與其他製藥成分相比西布曲明的製作工序更加簡單。不過它的副作用很強,有麻痹神經、引起認知障礙等功能。但相對於毒品吸食人員,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好了,大家看,166℃的時候,它和氟硝西泮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當然,我們這個工序相對簡單,混合出來的顏色和藍精靈有很大差異,不過,大致應該就是這樣,我們在支隊送檢毒品,檢測出來的主要配料成分就是西布曲明,還有少量氯胺類藥物成分……”
圍着實驗玻璃隔斷觀摩的周景萬開口問了:“如果要製作藍精靈的話,需要滿足什麼條件?”
“你指……”全副武裝的醫生愣了下,好奇地問,“組建一個制毒窩點?”
“對。”馬漢衛直接道。
“嗯,加熱器具,視製作數量的不同,少量的家用液化氣就可以,如果量大,那兩個火眼也供不上需求;坩堝、密封桶、成形模具,如果加上後期的封裝,還得有壓塑設備。但看樣子用的壓塑設備是淘汰貨,大部分口服類藥片都會用到這種模具和壓塑包裝,而藍精靈成形的做工顯得很粗糙,所以應是是舊式壓模機壓出來的。”醫生道。
“舊式和新式的區別在哪兒?”武燕好奇地問。
醫生旁邊的一位助手接話頭道:“大廠和作坊的區別,舊式壓模基本上所有車床都能做出來,市面上流行的假藥差不多都是這種機械製作的。”
馬漢衛懊喪道:“那意思是,沒有可查性嘍?”
“不好查,假藥一直是衛生系統的一個痛點,以此牟利的不在少數。”助手道。
“那滿足這種製作條件,需要多大的空間?”周景萬換着方向。
“也得幾十平方米吧,不過要分開就說不準了。”醫生道。
“那影響呢?噪聲?或者氣味、殘渣,或者廢料,都有可能被周邊人無意撞見吧?還有用電,有沒有蛛絲馬跡?”馬漢衛道。
“嗯,散發的氣味遠比製作冰毒的影響要小,但也不是沒有影響,最起碼應該比下水道的味道要大。廢料容易打包處理,可這廢氣打包處理不了啊。用電我還真搞不清楚,普通照明用電的功率應該就夠,量不大,應該用不上工業三項電。我說各位警官,這可超出我的專業範疇了。”醫生道。
“呵呵,麻煩您了,林醫生。我們這不是也沒思路,來您這兒淘淘……這幾位隊長是頭回見,多給他們解釋解釋。”周景萬道。
“沒問題,禁絕毒品,人人有責嘛。這位是鑒證中心的同志,讓他給你們講講藥理。新型毒品不止藍精靈一種啊,它的偽裝性越來越強,我擔心它如果出現變種,那就麻煩了……來,大家進來觀察一下,以後見着這東西心裏有個譜。”醫生和幾位學習觀摩的大隊長、中隊長說道,助手接替了他的位置,和眾隊長介紹着。
憂心忡忡的三位已經踱到了實驗室外,周景萬在走廊上和馬漢衛對着火點上煙,武燕出來時不悅道:“以為你們看出什麼來了,結果是煙癮上來了。”
“那咋?你覺得吃虧你也抽一支唄。”馬漢衛笑道。
“去,一邊去。”武燕斥了句,追着周景萬問,“周隊,咋回事啊?上頭不能一天三變啊,怎麼一回頭把咱們又扔回這兒了,咱們學這幹什麼?”
“多管齊下啊,總不能押寶在一個人身上啊。再說咱們也不能跟得太緊,得嘗試一下其他路子,如果前方失利,可能會用老辦法。”周景萬道。
一聽老辦法,武燕就露出難受的表情。常用的方式是地毯式拉網排查,肯定會根據制毒的特點在全市範圍內展開清查,那辦法經過證明,經常是撒大網撈小魚,甚至撈不到魚。她懊喪道:“沒用啊,周隊,這幫販藍精靈的路數不一樣,大部分時候,我們逮不着罪犯,根本沒法知道他們的犯罪方式啊。”
“也不盡然吧,我就不信買這麼多配料,能和拉地瓜一樣拉走。”馬漢衛道。
“噓。”周景萬沒來由地噓了聲,示意噤聲。
房間裏,脫着口罩的醫生出來了,是帥氣的林拓醫生。他出門給了個很不友好的表情,看着馬漢衛和周景萬。兩人一下子省悟了,趕緊掐煙道歉。
“周隊、馬隊,我要嚴重警告你們,你們抽的一口煙里,就有近四千種化合成分進入肺部,有百害而無一利,早戒早健康啊。”林拓的職業病又來了,聽得馬漢衛趕緊回去。周景萬訕笑,也躲開了,不過卻不是因為被勸戒煙的緣故,他瞟了武燕一眼,做着鬼臉進去了。
也許是彪悍的女人和秀氣的男人恰好互補,林拓對武燕殷勤更甚。就連粗線條的馬漢衛都拿這開玩笑,那表現估計得到赤裸裸的程度了。
“喲,你是故意把我的搭檔支開是吧?”武燕笑眯眯地問,保持着一貫的直白,不管案情還是感情。
林拓笑了笑,聳了聳肩道:“您看到了,是他們主動走開的。”
“那你……準備表白了?”武燕逗着道。
“如果能打動你的話,我絕對就開始了,可惜你可能不在乎這個。”林拓道。
“是啊,案情早把我們搞得焦頭爛額了,再來點感情問題,我會被打垮的。”武燕自嘲道。
“那就讓自己適度休息和放鬆下來。噢,對了,明天周六,我想約您吃個飯,您不會拒絕吧?”林拓期待地看着武燕。
武燕客氣地回絕道:“我們在封隊期間,除了與案情有關的活動,支隊大門都出不去。”
“那簡單,我給你們領導請假去……不過這和案情確實有關啊。我的部門隸屬司法和衛生系統共同管轄,你們一趟一趟來,我可是犧牲了很多時間來幫你們啊,也該招待一頓飯啦。”林拓笑吟吟的,有點糾纏的意思。
“好吧,那你替我請假吧。”武燕故意為難道。
不料陷入單相思的男人那股勁還犟上了,他大方道:“說話算數啊,我真找你們領導去。”
沒有迴音了,武燕躲也似的跑了……
“這是幹什麼?”
任明星好奇地看着邱小妹播放着視頻,打標,提取關鍵數據,視頻里放的似乎是製作工藝。
邱小妹頭也不抬地回了句:“還原藍精靈的製作過程。”
“這好像不難嘛。”任明星評價道。
“只要有價格七百億美元的配方,可口可樂也會簡單地被你勾兌出來。”丁燦開口一說話總是涼涼的,讓任明星懷疑是嗤笑他,但又無力反駁。
又看了一會兒,任明星終於找着話題了,反問:“這不是丟了母雞找狗窩裏嗎?抓販毒的,還原制毒過程幹嗎?”
“斬草除根嘛,只有了解詳細的過程,才有可能推測出毒源存在的環境。如果能找到源頭,那可是事半功倍啊。”邱小妹道。
“可能嗎?我好像看過統計,百分之九十以上破獲的涉毒案件,都是販賣環節的,能找到制毒毒源的少之又少。咱們知道成規模的,兩個手數得過來。現代社會的壓力劇增,人們價值觀的變化從某種程度上催生了個人對毒品的需求。在很多國家,比如加拿大、荷蘭等,大麻、咖啡因等毒品會被適度視為合法存在。從某種程度上講,要禁絕毒品很難做到……”任明星道。
正盯着信息的技偵們被這個大放厥詞的給嚇住了,都愕然瞧着。丁燦眼見任明星又滿嘴跑火車了,趕緊拉着他往廳外走,拽出門到了走廊上,丁燦憤憤問:“你來大廳放什麼屁?不是讓你守着會議室嗎?”
“哎喲,政委和支隊長討論案情,嫌我礙眼,這不是把我打發出來了?”任明星鬱悶道。
“那自己找個地兒涼快去,去跟王大隊長聊大天去吧。”丁燦擺手也嫌礙眼了。
一看人要走,任明星急急拽着丁燦道:“別走啊,我問你個事。”
“又是猛哥?都告訴你一百遍了,沒消息,要有消息這兒早炸鍋了,去吧去吧,別來添亂啊。”丁燦急急走了,沒空搭理任明星了。
任明星往會議室走了不遠,躊躇間又返回來了,看着忙碌的信息指揮中心,他一個人落寂地出了辦公樓大門。已經封隊了,那感覺和坐監沒有什麼兩樣,不許打電話,不許玩手機,不許走出支隊大門,保密性自不待言,只是處在其中的人要苦不堪言了。
和他一樣的王鐵路王大隊長可能是無聊極了,正提着桶水擦着輛外勤的警車,任明星徑直朝他走過去,遠遠嚷着:“王叔,你咋干這活兒?”
“呵呵,那我幹啥?來,幫忙。”王鐵路叫着,任明星上來了,接了塊抹布,他仔細看着這位前上級,擦車似乎擦得並不是心裏有怨,而是心甘情願,這就使任明星不解了。他小聲問:“王叔,支隊這就有點太過分了。”
“怎麼過分了?”王鐵路笑着問。
“把您也圈起來,好歹也是個大隊長啊。”任明星道。
“呵呵,不但把我圈起來了,還把整個緝虎營特巡警大隊全部打散了,有封閉學習的,有分流到其他大隊的。你現在回隊裏啊,可能一個人都不認識了。”王鐵路笑道。
“至於嗎?”任明星愕然了,沒想到因為邢猛志一個人,私下裏動靜會這麼大。
“至於,而且必須至於,任何疏忽都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危險,這是為猛子考慮……我老了,實在幫不上什麼忙了,要真能抓到這群害人的毒販,別說把我圈起來,就讓我掃地、打水、掏廁所,我都心甘情願。坑蒙拐騙一類的犯罪害人是害一回,毒品害人可是害一輩子啊。他們不容易,咱們別添亂,啊……”王鐵路手不停地擦着車,抬頭示意着辦公樓的方向,那是理解,因為理解而無怨無悔。
“好吧,咱們倆都是被捎帶的,您歇會兒,我來擦。”任明星道。
“沒事,兩人干,擦亮點,等出警抓捕的時候,要讓它們閃亮登場。小胖子,你是擔心猛子吧?”王鐵路笑着問。
“嗯,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本來等他打入犯罪團伙內部,可誰知道,他倒好,帶了倆犯罪分子直接銷聲匿跡,一天一夜沒消息了,現在支隊長頭都大了。”任明星道。
“等着吧,除了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現在是過河的卒子,和販毒分子一樣,沒有回頭路可走嘍。”王鐵路幽幽長嘆一聲,又使勁地擦着已經光鮮鋥亮的警車,似乎要把渾身無法使出來的力氣全發泄到這上面,儘管他知道這是徒勞的。
所有的期待、等待、擔心都是徒勞的,又是一天一夜過去了,邢猛志像斷線的風箏,不管在偵查的視線還是在天網的電子監視中,都杳無音信……
困頓計安出
時間不咸不淡地又過了一天……
武燕低估了林醫生的執着程度,她沒想到隔了一天林拓真跑到支隊了,還是政委親自接待的。後來才知道是早有安排的,戒毒所和法醫鑒證中心共同對藍精靈的成分做了一個採樣分析,他和幾位實驗室的技偵送詳細報告來了,不知道談的究竟是什麼內容,但結果是,譚政委真給武燕安排了個任務:陪林醫生吃飯。
於是武燕只能領着林拓去了益友茶餐廳,距離支隊不到五分鐘的車程。剛坐下,水果和點心已經備好,這明顯也是有心人早準備好的。
對於案情中摻雜了感情的局面武燕既難堪又尷尬。支隊長和政委向來以長輩自居,沒少給她牽紅線。以往兩位領導牽紅線的準確度和他們找案情線索的準確度實在不好比,不過這一次似乎還行,儒雅沉穩、大方得體的林醫生比以前那些相親對象強得可不止一點。只可惜武燕實在沒有這份心思。
“對不起,我有點唐突了。”林拓謙虛地道了句,把上的菜往武燕面前挪了挪。
武燕一抽筷子,桌上一頓,筷子一伸已經夾着吃上了,那動作堪比拔槍,她且吃且道:“現在封隊期間,你臉可夠大啊,居然能說動政委。哎,你怎麼說的?”
“我就說要提一個小小的要求,我要約武警花吃飯啊,不能老是這麼工作。政委表示理解,好像他挺關心你的。”林拓笑道。
“當然關心,他給我介紹的對象不下十個。”武燕且吃且道。
“這麼多都沒看上的?”林醫生好奇地問。
“也不是,大部分看不上我。”武燕道。
林拓哧地一笑,不信了,武燕也不解釋,兩人相視傻笑,不過氣氛倒是蠻輕鬆的。而且武燕發現林醫生似乎和她挺對脾氣,最起碼不像以前介紹的那些,一聽是緝毒警,說話都緊張,再聽還是一線的,基本就沒戲了。
“我覺得你就是放太多心思在工作上了,忽略了自己的生活,其實你可以更美的。”林醫生換着話題,又上一道菜,他殷勤地夾着。
武燕搖搖頭道:“緝毒警怎麼可能有自己的生活?跟你講個笑話啊,我們隊裏有警員,娃都三歲了見面也不會喊爸,常見不着,見了生分呢。”
“哇,這也太反人性了吧。”林拓道。
“不算太反人性吧,政委不是還給了我半小時的吃飯時間嗎?比如像我們現在封隊期間,連支隊長都沒有行動自由。和你吃飯是例外,你給我們的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幫助,我代表支隊謝謝你啊……來,沒酒啊,以飲料代酒。”武燕舉着杯,和林拓碰了下。
“我沒做什麼,任何化學醫藥專業的都能辦了這事。禁毒本身就是全社會關注和參與的事,應該的。”林拓放下杯子,謙虛道。
“那不一樣,你畢竟是戒毒所聘請的精神類藥物專家。”武燕道。
“我們戒毒所一半民警,我算半個自己人嘛。呵呵,如果有需要儘管說話,我義不容辭。”林拓道,武燕又連聲道謝,卻不料林拓懊喪地直拍額頭道,“呀呀呀,這咋回事嘛,怎麼和你吃個飯,三句都不離工作?”
“哈哈……那我教你一招,千萬別和警察談戀愛。”武燕笑道。
“為什麼?”林拓好奇地問。
“還沒看明白?”武燕且吃且道,“感情談着談着就變成案情了,有情人談着談着就成陌生人了,離婚率最高的職業,警察排第幾你知道嗎?”
“第一?”林拓不信地道。
“不不不,排第一是藝人,我們警察能排前三,知道為什麼嗎?一個命令下來,老人孩子包括老婆,都得扔下,這過不成一家啊。”武燕道。
貌似閑聊,更似發牢騷,或者是潑涼水。只是林拓反而含情脈脈地看着她,武燕不解地瞄瞄自己是不是穿錯了,沒有發現什麼,愕然問:“怎麼了?看什麼?”
“你是在故意刺激我?”林拓不悅道。
“我是在善意提醒你,警花誘惑只是傳說。我們警隊,女人一般當男人使。”武燕道。
“那男人呢?”林拓問。
“男人當牲口使唄。”武燕道。
林拓瞬間被逗笑,兩肩直聳,端杯要為這句說碰一杯,碰完放下,林拓客氣道:“你越這麼說,我越對這個職業尊敬了。我知道你時間有限,能坐到一起我已經非常滿足和榮幸了,還真不敢奢望能追到像你這樣的警花,知道為什麼嗎?”
“莫非有心結?非要找個女警察一償夙願?”武燕好奇了。
“我爸原來是警察,從小我就對穿警服的有一種說不清的親近感。可惜他後來從政,調離公安部門了。一部分也是我的原因,當時我們當地有個土政策,凡公檢法以及涉及國家安全部門的在職幹部,本人和子女出國都有限制。他是為了我脫下警服的,對此他一直非常遺憾。說實話,我還真想給他帶回去個當警察的兒媳婦呢。”林拓不好意思道。
“哦,那你還是不了解警察,你找個內勤,好歹能跟你回個家;外勤越到節假日越忙。千萬別找獄警,她看你比犯人還嚴;也別找刑警,你敢瞞她點事,她能審你三天三夜;也不能找搞經偵的,否則你的財政大權基本沒戲了;內勤行政上的也不能找,她們天天給你做思想政治工作,你受得了那教育嗎?”武燕教着。
林拓苦臉了,鬱悶地指指武燕,直道:“你成心噎我是吧?不想和我吃飯明說啊。”
“你看你,心思就多……喲,電話,對不起。”武燕掏出手機,看了眼警務通上來的即時信息,她眼睛睜圓了,像是注射了提神藥物一樣,興奮直接寫在臉上了。
“沒事,你有事忙你的。”林拓關切道。
武燕呵呵笑了,裝起手機,反而不急了,幽幽道:“我一點也不忙,我發現咱們很談得來,這頓飯怎麼也得吃完。”
“喲,心情一下子逆轉了,我猜猜,不是感情有進展,而是案情有進展……不用回答,否則違反紀律。”林拓笑道。
“早知道這麼順心,我天天陪你吃飯……來來,碰一個,我還得代表支隊,不,代表我個人感謝你。等這個案子破了,我一定請你。咱們談不成,我也一定再給你介紹幾個警花,完成你這個夙願。”武燕心情大好。
“相聚就是緣,來,干一杯。”林拓舉着杯,兩人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本來以為很尷尬的一頓飯,意外地盡興,當然箇中原因武燕是不可能說的,肯定不是林拓的原因,但是和這位醫生有關係。
手機接到的案情即時信息是:通過追查藍精靈製作所需配料西布曲明,田湘川在鄰省新州市找到了重大線索……
偵破中總是充斥着巧合、推測、運氣等不確定的成分,有時候這些成分比重甚至大於那些專業技能。很多省督、部督的追逃人員都在基層落網,有的甚至被群眾扭送,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這一次也是個巧合。西布曲明屬於化工原料,醫藥禁止使用,但在化工上用途也相當廣泛。本以為在海量的銷售線索里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卻不料田湘川隊長下了個笨功夫,依據企業名錄給全國的化工廠家打電話,一家一家詢問、討要對方的購銷記錄。這個笨功夫足足做了四天零一夜,一個大隊的電話手機全用上了,愣是用這種笨辦法證明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找到了重大可疑線索,而且線索出現的地方,離晉陽不足五百公里,就在鄰省。
武燕吃完飯送走林醫生匆匆趕回,馬漢衛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她急急問着情況,馬漢衛二話不說領着她往會議室跑。他們進去時差不多大家都已經就位了,丁燦在這裏已經幹得得心應手了,接駁線路、切換屏幕做會務工作比支隊的技術員還利索,實時的投屏已經射到支隊長身後的牆上。
“湘川,介紹一下。”賀炯直接道,嗓子有點沙啞。
“是這樣……我們連續四天一直在追西布曲明的線索。全國有這種生產能力的廠家共四百零七家,我當時抱的希望也不大,不過實在缺線索,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而且這種線索很不好找,東西是不會賣給私人的,基本都是公對公賬戶付款,如果有制毒人存在,即便是通過企業賬戶購買,那肯定也用了幾層跳板……抱着試試看的心態我們全隊咬着這條線索跟進,直到今天快中午,才發現了這家四方工貿有限公司,註冊地在我省的雲城市。大家看這家的法人代表是不是很熟悉?”田湘川扶扶眼鏡,屏幕上放出了他的發現,企業經營執照電子版,上面顯示的法人代表是:劉蓓蓓。
“啊?和秦壽生接頭的女人,晉昊娛樂的那位已經離境的大堂經理?”武燕愕然失聲道,“不對呀,她的關聯信息大數據怎麼沒查到?”
“以劉蓓蓓的身份證沒查到的原因是,該公司已經在七月註銷。”田湘川道,“這個公司成立了一年零兩個月,出入的資金不完全統計有六百四十多萬元,信息中心還在深挖……我們查到新州三化在今年二月也就是春節期間,運出了一批西布曲明配料。對方企業很嚴格地按照危化品的處理程序審核了買方資質,核對了信息,並留存了這些信息。我們隊裏警員一見是咱們省的,就多了個心眼,一查查不到,那更懷疑,繼續往下追時,發現的問題越來越多……看,這是通過一家銀行的出入記錄,僅在五六月就有二百九十餘萬元的出賬記錄,全部是轉向個體工商戶和私人賬戶,通過對資金的初步追蹤發現,其中有二十四張卡,都是通過大額消費的POS刷卡的方式被取走了……再往下,我們資金追蹤也無能為力了,現在銀行的POS類型很多,一筆一筆追蹤難度超乎想像,而且可能是短時間查不清的。”
對於警務人員,這種化整為零的手法太眼熟了,譚政委脫口而出兩個共識的字:“洗錢?!”
“應該是,正常納稅,賬面體現購銷、工資、勞務,清稅後可以合理地註銷,稅收對於小商戶個體有優惠,我了解了一下,每季度九萬元之內的發票是免稅的,如果註冊這麼十幾家甚至更多小商戶,來往賬目其實連稅都不用繳,就把賬面上的資金洗走了。手法雖然操作繁複,但成本低廉,一筆錢可能只需要損失3%~5%就洗走了,而專業洗錢的地下錢莊,可能損耗要到15%左右……大家看,在賬戶關聯的目錄,我還找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董小花。”田湘川道。
“好傢夥,七月,他們從那時候起,就開始銷毀證據了。”賀炯驚訝道。
“註銷的時間正好是齊雙成被殺后的一段時間裏。那段時間,追蹤藍精靈的九隊正被檢察巡視,正副隊長都被停職了。”譚嗣亮道,這是件細思極恐的事,他喃喃道,“對方似乎很了解我們的組織程序,給九隊下了個套。”
“湘川,繼續,這個運輸量有多少?”賀炯問。
田湘川又扶了扶眼鏡,似乎怕眼鏡掉下來,不過給出了個讓人掉眼珠的答案:“四噸。”
“我去!”馬漢衛和周景萬齊齊感慨。
“那運輸上能查到是誰嗎?”賀炯道。
“已經過去了近八個月,廠里的監控恐怕找不到了,我們只能期待有目擊了。各地公安檢查站的監控數據留存是三到六個月,也超期了。”田湘川道。
“還是得去一趟。湘川,你和大周跑一趟,和地方警方協調一下,請求協助。”賀炯安排道。
田湘川、周景萬齊齊稱是。
“馬上動身,隊裏配個司機,人歇車不歇。沿途找一下是否有拆修、換件的監控硬盤,如果數據沒有被覆蓋,那就撿着大漏了。”譚政委道。
兩人得令,奔着急急出門了,賀炯又安排道:“漢衛,你帶人跑趟雲城,把這幾家涉案公司的註冊情況摸排清楚,隨時和家裏保持聯繫。”
“是,我馬上動身,有直達高鐵,我坐火車走吧。”馬漢衛道。
賀炯擺擺手,打發走了這位,再看余座,就只剩武燕和一旁旁聽的丁燦了。丁燦解釋道:“信息中心正在追蹤涉案的資金去向,很快就會有消息。”
“嗯,辛苦這些技術同志了。政委啊,這個劉蓓蓓現在躲到境外,很難辦了啊。”賀炯徵詢道。
“提前做好預防,萬一回國,落地先行控制。”譚政委建議道。
“不不不,不對,二十幾歲的小姑娘,玩不轉這麼大盤子,頂多和秦壽生一樣,是個棋子或者替死鬼。而且別說我們根本控制不了,即便能控制,那等於是給對方提醒了,我們已經找到配料的線索了。”賀炯道,他起身背着手走着,在案件板跟前停了下來,拿起筆,寫上了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晉昊然。
“這個人倒是像,小丁,信息拉出來。”政委道。
丁燦上前操作着電腦,很快在案件文檔里找到了晉昊然的關聯線索,他念着:“晉昊然,男,49歲,早年有過鋼鐵廠工人、煤礦銷售業務員、運輸公司老闆、煤場經營主等從業經歷,從煤炭生意中抽身後,在我市註冊成立晉昊娛樂公司,企業註冊資金兩百萬元。而晉昊大廈是他的個人資產,早年購置一直用於辦公出租,經過裝修,轉而經營娛樂行業至今……
“案底……聯網的沒有查到。
“社會關係比較複雜。本人長年不在晉陽市,近期也不在本市,在南方。聯網能查到他名下的房產在全國四個城市都有。”
丁燦讀着,不時地瞟着支隊長和政委。政委臉上疑雲重重,支隊長一直沉吟未語,好半天賀支隊長才猶猶豫豫擦掉晉昊然的名字向下連接的線,不過擦到一半,又不確定地停下了。
“疑點很大啊,這就是個黃賭毒專業戶。煤炭市場埋進去不少煤老闆,像他這樣全身而退的可不多,是個很精明的人啊。我們在‘9·29’掃黑行動中,重點排查的就是晉昊娛樂,結果被倒打一耙,他們找了一幫律師四處告我們的狀。”政委道。
“是啊,這麼懂法,家裏又有礦,制毒就不明智了。制毒犯罪的動機無非是錢,但這個動機對於這類已經發家的似乎不夠,這些娛樂產業的收入不比販毒少。”賀炯道,聽上去倒像給晉昊然開脫了。
“那這線索又如何解釋?”譚政委愣了下,沒想到支隊長的態度會是這樣。
“這肯定是個洗錢的賬戶啊,大幾百萬的流水如果沒有購銷西布曲明這檔事,那它的存在就是完全合法的,註銷也是合法的。我問你,要是你是販毒,購買配料的賬戶,會使用你自己的洗錢賬戶,生怕這些配料和你扯不上關係?”賀炯反問。
譚政委倒吸一口涼氣,仔細思忖,有條有理地反駁着:“可能有這麼兩種情況:第一,是新型毒品,哪怕是專業人士也未必知道用途,等警方掌握這線索恐怕會埋沒很久,可以認為他們是百密一疏;第二,購買配料的法人劉蓓蓓就是個替死鬼,有可能抓到她也未必知道詳情。不管哪一種情況,這條線索牽扯出來的人,都可能涉案。”
“還有第三種情況,如果是刻意的呢?如果是刻意留下的坑,我們一頭栽進去,可就正好被埋了。”賀炯道。
“啊?不可能吧。”譚政委被賀炯的想法嚇了一跳,真有智商這麼高的毒販,能在幾個月前就留下假線索把警察帶進坑裏?
“我給不出答案,但有真相擺在面前。藍精靈剛現身,我們以為像其他的新式毒品,找個線人,端幾個窩點,抓一批關一批難成氣候,結果是線人被殺,我們的兩位緝毒警攤上了民事官司,現在都沒了結;之後我們轉換思維,廣撒網、深挖罪,對於類似嫌疑人露頭就打,可惜我們只抓到一批糊裏糊塗的送貨人,想往上查一層都不可能;後來我們又改變方式,或者不是我們改變,是這幾位輔警無意撞破秦壽生這條線,這是收穫最大的一次,可惜還是沒有找到秦壽生的上線,他交代了幾個網名,櫻桃丸子、白寡婦、老湯姆……你注意到沒有?這是涉毒犯罪罕見的情況,人、錢、貨三者分離……回過頭來講,幹得這麼縝密小心,露這麼大一個破綻有點說不過去了吧?即便是個破綻,我想恐怕他們已經補上漏洞,沒準會像前幾次的線索,都領着我們進了死胡同。”
“那為什麼還要去查?”譚政委不解。
“呵呵,除了這個,我們也沒有什麼可查的啊。凡正常思維和正常途徑查到的線索,我現在都不敢太過相信了。”賀炯坐下來,又點燃了一支煙,他大口地抽着,明滅的煙頭像灼痛了他的思維,讓他緊皺着眉頭,深邃的眼光顯得空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麼。
政委起身了,招手示意着,讓武燕和丁燦兩人出來,兩人躡手躡腳出了會議室,政委擺着手讓他們自行離去,別再打擾支隊長。
丁燦返回信息指揮中心,武燕無所事事地跟着,期待地問:“有消息了嗎?”
回答她的是失望的搖頭。
武燕憤憤道:“邢猛志以前也像這麼不靠譜嗎?”
“當警察的時候還真不靠譜。”丁燦道,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回去當地痞流氓,比誰都靠譜。”
“你這好像是褒獎啊。”武燕道。
“不然呢?他就這麼點優點都被你們發現了。”丁燦道。
這個笑話沒逗笑武燕,反而讓武燕感覺很不舒服了,她嘆氣道:“真搞不懂他怎麼想的。”
“是啊,也搞不懂毒販是怎麼想的,讓他們兩撥都搞不懂的PK吧。對我們來說那個世界是蒼白的,我們缺乏認知而且沒有任何學習和掌握的機會,除非你身在其中,就像他一樣。”丁燦道,邁步進了信息指揮中心,幾十個小時的連續作業毫無結果,這裏的氣氛顯得頹廢而壓抑。
作為網警借調過來當領隊的邱小妹此時托着腮在電腦前發獃,連丁燦到她身邊都沒發覺。她面前的頁面還在不死心地追蹤着連天平的信息,可除了身份證登記,其他的仍是空白。
空白,就是最大的嫌疑。只可惜無法從虛擬世界伸出偵破觸角,去揭開蒙在這個人臉上的神秘面紗。
這一天又將毫無進展地度過,唯一的收穫是,奔赴新州三化廠的周景萬、田湘川找到了西布曲明的出貨單和司機的原始簽名記錄,簽名三個字有兩個字辨識不輕,剩下一個字只有兩畫,是個“十”字。幸好出入登記有車號,跟着這個車號幾分鐘就反查到了車主,是晉陽市跑長途大貨車的。這訂單是司機在中途接到配貨公司的。
在運輸行業里,這種情況太過普遍,換句話說,犯罪分子是在網上隨機找的配貨車輛和司機,要讓司機去回憶九個月前的詳細情況,恐怕已經意義不大了……
豈是尋常路
司機姓名:朱十明,年齡:46歲,所駕車輛為東風牌前四后八。
找到這位司機的時候是凌晨四時,是天網定位的。不過等武燕和一位緝毒警到達現場時,已經是天亮時分了。貨車都聚集在郊區小店鄉一家貨運公司里。一進門成排的龐然大物顯得空間很是壓抑,貨場老闆領着兩人找到車主時,那哥們兒正放倒着車座打呼嚕。和所有的司機沒有什麼兩樣,鬍子拉碴,從車上下來時帶着一股混合著機油、半個月沒洗澡的餿味及劣質煙的氣味,能嗆得人窒息。
一看是警察,嚇得司機直哆嗦,被問了兩句趕緊說了:“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車貸沒還完,我要進去可就全完了啊。警察同志您行行好,我對天發誓,我絕不抽那玩意兒,老婆孩子還養不起呢,哪抽得起那玩意兒?”
大貨司機也是個高危群體,夜以繼日地駕車,很多靠冰毒提神,看樣子轄區大隊沒少傳喚這個群體裏的人,朱十明敢情是理解錯了。
“甭廢話,問個其他事,今年二月二十六日,記得幹什麼了嗎?”民警問。
“這都十月了,您問二月……啊?那那……那我問您那天幹嗎了?您記得嗎?”司機愣怔着反駁了句,一下子把民警噎住了。
這反應反而很正常,武燕一撇嘴,知道沒有多大料可刨了。
“我提示一下,配貨上查到你接了個單。”民警道。
“哪個月也得接單,不接單靠啥活呢?公司有登記啊。”司機道。
“是啊,所以我們根據登記查到你這兒了,再想想。”民警道。
不是民警不提示,而是這種問話技巧,可以仔細地觀察被詢問人的反應,朱師傅的反應很正常,是越糊塗了,想半天張大嘴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跑三百六十天車,真記不起來啊。”
“自己看。”武燕不耐煩了,遞着單子,朱師傅瞅了半天,點點頭:“哦,是有,這是送精煤給新州,合同單啊,回程不是空車嗎?一般都接個配貨啊,多少也能賺個油錢嘛,我可是按公司規定,該交的一分沒少啊。”
“這是你簽的字?”武燕問。
“沒錯,接貨得登記,發貨的跟貨主確認,我們簽字才算。”朱十明道。
“在哪兒卸的貨記得嗎?”武燕突然問。
“記得啊。”朱十明點頭了。
民警愕然問着:“剛才什麼都想不起來,現在倒記得卸貨地了?”
“你一說這單我想起來了,我拉回來一直讓他們接,他們不來,耽誤了我大半天時間,一直到晚上才聯繫上……壞了,不會有事吧?”朱十明自己又把自己嚇住了。
“喲,”武燕笑了,問道,“看來你還有事沒說?不然怎麼覺得有事呢?”
“他們多給了一千塊錢,還有條煙,哎,把我當時高興得……敢情不是有什麼事吧?”司機心虛了,緊張地看着武燕,趕緊自證清白道,“我可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跟水泥袋子一樣,一袋一袋臭烘烘的。”
“在哪兒卸的?”武燕問。
“武宿村那頭,二級路邊上,他們的車等在那兒呢。”司機道。
武宿村離市區尚有十幾公里,二級路邊,估計不是菜地就是空地,選擇那兒的唯一目的恐怕是要躲開監控。
民警有點失望,隨口問了句:“幾個人接的貨?誰給你的錢?”
“三個人,那倆卸貨裝車,給我錢的那個拉着我在路邊抽煙,兩根煙的工夫他們就噌噌弄完了。”司機道。
“四噸,一袋五十公斤,四噸得有八十袋呢,你確定?”武燕問。
“真的,他們還開過來台小裝載機,那扛貨的長得跟狗熊樣,搬袋子跟玩似的,噌噌往裝載機上扔。”司機驚愕道,看來這也是他能記住的原因之一。
“那人長什麼樣?”武燕問。
“戴着防塵口罩呢,又是晚上,看不着啊。”司機又潑了瓢冷水。
“那給你錢的人,你總記得吧?一趟甩一千小費,還加一條煙,這麼大方的主兒,你不得多看兩眼?”武燕誘導着。
“嗯……挺文化一人,乾乾淨淨的,說話斯斯文文的,個子跟我差不多,噢,對,他不會抽煙,光給我發煙。”司機努力地給了幾句都不是特徵的特徵。
武燕看着司機,突然想到一個更直接的方向,她笑了,司機有點毛了,愣着看她。半晌武燕才道:“朱師傅,得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好好描述一下這個人。放心,我們隊裏給您安排休息的地方。現在不是我們找您事,是您幫我們抓壞人,真要管用,我們也給您發小費成不?”
“那怎麼好意思呢?我這活兒,這這……”司機有點不大情願。
“走吧,我們請您吃早餐,回頭到隊裏洗個澡,不耽誤您跟嫂子團聚。”
武燕和民警連說帶拽,把這個難得的知情人給拽上警車拉走了……
哎喲喲……睡得迷迷糊糊的高久富給嚇醒了,是前頭的葛二屁捅他,他張口要罵,卻被駕駛位置的邢猛志順手塞了塊布子堵上嘴。
高久富拽出布條剛要罵,邢猛志噓一聲,指着前方。此時霜冷寒重的山間小路上,探頭探腦地出來個小動物,剛走幾步,砰的一聲一股微弱的電火花閃過,兔子一個翻滾倒地不動了。第二隻驚了,剛跑,也觸到了設在地上的金屬線,一下子也被打翻了。
“好玩兒不?”邢猛志笑着問。
高久富使勁點點頭,睡意皆去。回村裡兩天了,可算是開口福了,兔子、土雞、獾嘗了個遍,今天一大早又被拽起來去打兔子,他真沒想到,接駁一條細金屬線比槍還厲害,過往的兔子、土雞觸電即倒,可省事了。
“真是各有各的道啊,這地兒都能撿錢,一隻送市裡飯店得多少錢啊?”高久富問。
“七八十不等,大個的有時候能賣一百,便宜時四五十也賣。”邢猛志道。
“哎喲,趕上公務員了啊。哈哈。”高久富道。
“還是不行啊,受氣候影響大,比如昨天大霧,基本就沒動物出來,雨雪天氣也不行,只能彈弓打。天氣再差點,車都上不來。這活也就掙個零花。”邢猛志拿着破舊的望遠鏡看着,又道了句,“這玩意兒有點危險,森林警察又老抓,等有人上山就得趕緊走。差不多了,等會兒前頭可能還可以打着幾個。”
很專業,也很專心,高久富悄悄拽拽葛二屁,對回頭的葛二屁張嘴說話,只有口型沒有聲音。不過葛二屁看明白了,意思是:該回去了。
葛二屁的“二”就在這兒了,撓着腮,吧唧着嘴,明顯捨不得。氣得高久富狠狠捅了他一拳,葛二屁又笑了,得意地告訴他:“早晨是兔子回洞、土雞出窩的時候,我們收了線再打幾隻。”
“哎呀,我去,你們倆禍害得這片可以了,咱有點同情心成不?非把人家這塊的動物趕盡殺絕啊?”高久富找着說服理由。
葛二屁立時反駁:“你吃的時候咋沒提同情心?”
“滾。哎,猛子啊……”高久富乾脆直接勸了。
“噓——”邢猛志又把他的話打斷了,葛二屁也看到了,是只羽毛鮮亮的土雞撲稜稜飛到了路中間,恰好躲開了埋伏的電線,鑽進了路另一側的草叢裏。邢猛志使着眼色,和葛二屁同時拉向了門把手,輕輕拉開,葛二屁嘬嘴“噓噓”兩聲口哨,土雞一回頭,葛二屁手離弦驚,“嗖”一彈弓射向目標,子彈被灌木擋住了,土雞身上中彈未傷要害,撲稜稜低飛了起來。
嗖一聲,邢猛志的彈弓出手。剛伸頭往前飛的土雞嘭的一聲中彈,像塊石頭一樣直墜到地上,動也不動了。
高久富在車裏看得目眩神迷,都驚呆了。知道葛二屁就夠厲害,沒想到還有更厲害的,葛二屁只能給他當助手。
“時間不早了,放電,抽線吧。小心點啊。”邢猛志道,小心翼翼地拔了電瓶線,把線接地。葛二屁拔着一根一根支杆,繞着金屬線,喊道:“孬九,撿兔子。”
“真有兩下子啊。”高久富悻然道了句,捂着領子,從車裏鑽出來了。
天寒地凍的山裏,此時冉冉升起的太陽像是給大地灑了層金光,遠處是雲山霧罩,近處是翠柏枯草,雲霧在漸漸散開,空氣新鮮得幾乎要炸裂肺腑。高久富沿路走着,不一會兒撿一隻,不一會兒又撿一隻,連他都喜歡這充滿驚奇的生活和環境了。
上午拉線不到兩個小時,打了九隻兔子。三人掉頭回返,等日上三竿回到了住地,沿途又用彈弓敲下來三隻土雞,哎呀,這收穫可是滿滿的。三人在車上商量着中午吃清燉還是紅燒的土雞,連高久富也忘了自己是幹什麼的了。
不過好日子終究不會長遠。麵包車駛近住地村落,那是一個在晉陽鄰市大寨縣龍匯鄉已經接近廢棄的自然村,除了撿山貨和養蜂的已經少有人來往。邢猛志遠遠看到了一輛泊在村裏的越野車,臉上掠過不易察覺的笑容。看來有人的耐心不夠了,親自來了。
“孬九,是你告訴平哥我們在這兒的吧?”葛二屁憤憤道,大哥來了,那好日子該結束了,又得回城市討生活了。
高久富笑道:“我就說了句咱們在鄉下玩呢,誰知道平哥親自來了。二屁,玩玩就成了,你準備在這兒待多久呢?”
“也是哈,兄弟們在一塊兒好玩是好玩,噝,就是缺妞啊。”葛二屁道。
高久富拊掌大樂道:“這不就對啦,回去整倆雙飛浪去,無聊了再來。成不?”
“猛子,哥給你找倆妞,一起回?”葛二屁勾引着邢猛志。
邢猛志怒道:“滾蛋,老子拉個彈弓肋子都疼,別說干那事了。再說我對小姐本就不感冒,那些姐們兒一天賺多少人錢呢?你也不嫌硌硬。”
“你別這樣啊,哥就這麼點愛好,有啥啊?眼不見為凈,咱就瀉瀉火,總不能找個男的,那不更硌硬?”葛二屁道。
後座的高久富狂笑着,前座的邢猛志也憋不住樂了,兩人逗着葛二屁,說著話就到住處了。那是一處簡陋的民房,像是專門為打獵準備的,舊被草席收拾得倒也整潔。連天平正在院子裏發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兩根豎桿上掛的兔子、土雞,足足二十多隻,都凍得發硬了。
“平哥,平哥,您來啦。”高久富興沖衝上來了。
看了眼往下扛貨的葛二屁和邢猛志,連天平納悶地問:“你們來了才多久啊?這都是打的?”
“啊,還不包括吃了的。哎喲,您沒瞧見,這倆真是一對啊,那彈弓幾乎彈無虛發,打土雞直接爆頭,還有拉根線,晚上一趟早上一趟,都能放倒十來只兔子。”高久富解釋着。
“哎喲,這倆禍害,又整了這麼多啊。”連天平好奇地瞅着邢猛志掛起了兔子,葛二屁遞煙被他推到一邊了,驚訝地問道,“二屁,玩得都不想回了?要不擱這兒給你蓋座房子,就在這兒養老?”
“嗯……不不。”葛二屁直搖頭。
“呵呵,猛子兄弟,傷養得咋樣?”連天平示好似的笑着,邢猛志回頭來,像是仍存芥蒂,臉上還貼着無菌貼,不過看樣子沒什麼大礙了。
這場面有點尷尬,高久富踢了葛二屁一腳,葛二屁趕緊插到了兩人中間道:“平哥您等等,我跟猛子兩人給你燒只野味吃,屋裏還有點酒,吃完再走?”
“好嘞,去吧……謝謝猛子兄弟啊。”連天平道。
然後邢猛志被葛二屁拽着去煺毛殺雞了。就在院外不遠處有個泉眼,兩人幹得無比麻利,高久富又扔過去一隻兔子,遠遠看着兩人忙活,這才回頭,恰看到了連天平正仔細地觀察着邢猛志。
“平哥,沒啥問題吧?”高久富小聲問。
“人心隔肚皮,怎麼可能看出問題來?”連天平玩味地道,“畢竟穿過那身老虎皮,還真拿不準是個什麼玩意兒。”
“我覺得沒啥問題,一正常人哪能幹這活兒?整這麼多野味,也夠治拘了,呵呵。”高久富道,不過根本沒當回事,又趕緊補充着,“您說了算,要用,吃完就干;不用,這頓就是散夥飯。”
“這麼個狠人不用多可惜?但又不能放心地用,這就有點鬧心了。孬九你說咋辦?”連天平問。
高久富猶豫着道:“咱們用的人就沒放心的,還不都是啥時掛了啥時算?”
“呵呵,那倒也是,要不給他倆黑吃黑的狠活兒試試?弄不成,咱們也沒啥損失;弄成了,咱們也撈一筆?”連天平小聲道,眼睛裏閃着詭異的光芒。
孬九的眼睛也跟着一亮,看着回來準備架柴燒火烤肉的兩人,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從上午到中午,從中午又到半下午,司機朱十明算是領教了警察的磨人功夫,吃了兩頓飯,洗了澡,把接貨人的描述說了十幾遍,又被帶到了一間警察的宿舍。
“我說警察姐姐,我得回啦。您把我帶到這兒,我們貨場都知道,我老婆肯定也知道了。”朱十明哀求着。
“放心,這是協助辦案,又不是犯案了,你緊張什麼?你老婆知道會高興的。”武燕道。
“哎喲喲,高興啥呀,她知道我進來,一準跟人跑了,老婆能靠得住?”朱十明道。
武燕給逗得笑不自禁,推門進來道:“好好,最後一次,認認,我們派車送你。”
“來,朱師傅,瞅瞅這個像不像?”王鐵路大隊長難得攤上事兒,幹得老有勁了。執筆的任明星像虛脫一樣拿着畫板。
“啪!”畫板擺到桌上,朱十明吃疼似的一抽,下意識地咬着手指。畫上兩個卸車的人在暗影中,一旁的車畫得惟妙惟肖,和回憶中某些場景一下重合了,讓朱十明有觸電似的驚覺。
“像……太像了,就是看不着臉。”朱十明樂了。
“那這張臉,你肯定能記起來。”任明星一抽,下面那一張露相了,一位三十歲許、濃眉長臉、中分髮型、身材偏瘦的男子呈現在畫面上,又翻了一張,是兩人說話的還原場景,朱十明正抽着煙,那角度像相機拍下來的,朱十明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一下子竟然看怔了。
王鐵路急切要問,被任明星用眼色阻止了,過了好半天,朱十明不自然地拿着兩張畫紙,頻頻點頭道:“像,像,太像了……就是他,就是他,沒錯,肯定是他,這咋弄的?就跟照相機照出來一樣啊。”
“所以說以後別犯事,就算沒監控也有辦法還原出來……哈哈……別緊張,開個玩笑,來,朱師傅,我親自送您回去。”王鐵路攬着朱十明,終於大功告成了。
畫拿到了武燕手裏,武燕看着畫,又看看任明星,嘉許道:“謝謝你啊。”
“不,是我要謝謝你。”任明星誠懇道。
“謝我?”武燕不解。
“對,我這個本事以前頂多畫畫裸女聊以自慰,從來沒想過還會派上用場,而且是這麼大的用場。我活這麼大一無是處,當輔警也是猛哥拉上我去混日子……所以,謝謝你,武燕,給我這個機會,起碼讓我覺得在這裏我不是多餘的。”任明星有點羞赧地道。
“我們是一夥的,少了誰也不行。走,給支隊長個驚喜去。”
“哎,好嘞。”
兩人興沖衝下樓,直奔信息指揮中心,這幅被確認的畫像在罪案信息庫里比對的同時,遠程偵訊了在押的秦壽生、孔龍等一干人。一個巨大的驚喜襲來,孔龍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晉昊娛樂城的保安經理,徐虎。
甚至在反查“9·29”當天的執法記錄儀視頻里,直接找到了此人的肖像,根本不用通過體貌識別軟件比對就可以確認,畫得太像了,肉眼都可以識別!
從中午開始走山路一直到天黑,連天平才看到了燈火構成的市區輪廓,終於從鳥不拉屎的山區活着回來了。足足五個多小時的路程,還有六十多公里的崎嶇山路,一天這麼一來回,他覺得整個人都散架了。
還有更猛的,下高速時他回頭看被嚇了一跳,邢猛志開的那輛破麵包隔了沒多遠就已經跟上來了。這可是幾十萬的越野和幾萬塊的破麵包啊,那破麵包居然開得幾乎和他同時下了高速。
“這一對變態。”連天平收回了眼光,愕然道。
“咱們跟干體力活兒的根本沒法比,您沒瞧兩人一頓吃多少,一人一隻肥兔子都不帶打嗝兒的。”高久富笑道,側頭問了句,“去哪兒啊,平哥?”
“停——就到這兒,把他倆叫上來。”連天平道。
高久富下車,在路邊招招手,那麵包車嘎的一聲剎停在路邊,車身哐當哐當響得像要散架。邢猛志和葛二屁跳下車,問了句,高久富也不言語,直接叫着兩人上了前車。
葛二屁最沒眼色,上車緊張兮兮地問道:“平哥,咋?這要出貨?”
“出個球啊,雷子把咱們的地盤掀了個底朝天,就剩咱們這幾個難兄難弟了,想走貨賺錢還得仰仗別人的路子。我看這碗飯我也快吃到頭了,一共才幾個人,被猛子撂翻了一多半,別說幹活,還得賠醫藥費呢。”連天平發牢騷道。
“平哥你別這麼說啊,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最多把車賠給你頂醫藥費,連車上的貨也能賣萬把塊。”邢猛志語氣不悅地道。
“呵呵,猛子兄弟啊,萬把塊也叫錢?你問二屁現在把這錢放眼裏嗎?”連天平不屑道。
葛二屁嘿嘿一笑道:“那是,以前我是路邊小攤的水平,擱這兒去高檔會所找妞,都不用問價。”
“可不,老膨脹了,還叫雙飛呢。”高久富逗了句,一車人哈哈大笑。
笑的時候連天平慢慢摸索着車內的儲物箱,就着話頭道:“那就這麼著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猛子兄弟啊,你家的情況我也知道,就一個當環衛工的老娘,多的忙我也幫不上……那,這個,拿着。”
暗影中,連天平遞過來了一摞錢,邢猛志機械地接住了,愕然問着:“這啥意思?”
“不說你也明白,兄弟們撈的都是偏門,拉你下水呢,我也不忍心,只能交你這個朋友了,咱們後會有期。對了,你小心點啊,擾亂社會治安那事,警察肯定找到你家了。”連天平道。
“沒事,我一般不回去,平哥……那,這個還你。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拿你錢。”邢猛志把錢還回去了,放在兩座間的儲物箱上。葛二屁大為感動拊掌道:“瞧瞧,咱們兄弟是什麼水平?平哥您給錢打發就有點看不起我兄弟了,不是您說的,帶着大夥一起搏個大富貴?”
“嘖……今晚有個大活兒,我實在不確定,不敢拉上猛子啊。這麼說吧,干成了能快活死,幹不成得被人整個半死。”連天平道。
“啥事啊?聽着咋這麼嚇人?”邢猛志隨口道。
“就你那晚上挑我們的水平,去整個人……二屁,敢幹嗎?”連天平問。
葛二屁怒道:“小看人吧?挨槍子的活兒我都幹了,還有啥不敢幹的?你說整人,那我更專業啊。”
“猛子,說心裏話我是不想讓你摻和上這事,你雖然下沒小,可上有老,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都是光棍兒一條。”連天平道,又把錢遞了過去。邢猛志讓了下,沒接,直道:“多大個事啊,只要不弄死,我幹了,童叟無欺,幹完給錢。”
“呵呵。”連天平樂了,收回錢道,“行。如果今天運氣好,你倆能歇仨月不用幹活兒了。別說哥沒提醒啊,這是個黑吃黑的活兒,雖然難了點,但我保證對方不會報警。”
江湖事歷來都是弱肉強食,不用是怨家也能互捅刀子。邢猛志看看葛二屁,屁哥自不用說,兩眼都開始放光了。前頭那兩位回頭看着邢猛志。邢猛志咽咽口水道:“成,我先把車上東西賣了,幹完要有麻煩就跑遠點鑽山裡,誰也找不着。”
原來還記掛着車上野味,連天平長笑一聲,錢嘩地甩到葛二屁懷裏道:“去吧,吹兩瓶壯壯膽,孬九給你們指路,把徐老虎的窩給我抄嘍。抄完就跑,我在冷庫接應你們。”
“好,您等着瞧吧。”
“走。”
孬九帶着邢猛志和葛二屁下車,上了麵包車,上車的時候邢猛志又下車了,前車的連天平放慢速度注意了下,卻發現邢猛志在扒車牌,換上了一個新車牌,看來當過警察就是不一樣,瞧人家這小活兒幹得多利索。
又前行不遠,麵包車的速度放慢了,車裏孬九問着:“咋了?猛子,猶猶豫豫的。”
“前面有公安檢查站,頭頂那監控,司機和副駕位置,臉上一顆痣都能給你照清楚,這種攝像頭你躲不開,萬一有事,警察都是順着這個找咱們。”邢猛志道。
“那怎麼辦?”高久富愣了,沒想到有這麼個道道。他話音剛落,解決的方式就出來了,邢猛志車未停,人探出了半個身子,搭弓拉皮,隔着二十多米的距離,嗖一彈弓飛出去了。攝像頭鏡頭啪地應聲碎了,上面閃着一簇火花,然後車速加快,迅速通過。後面跟着的連天平通過時,鎂光燈已經不會閃、不會拍照了,他驚愕地喊了句:“有兩下啊,自帶屏蔽功能了。”
兩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駛進市區。
與此同時,禁毒支隊信息指揮中心,丁燦看到告警,聯網向前查找故障攝像頭。他明白髮生什麼事時,一下子興奮了,奔向會議室,幾乎是撞進門裏去的,把正商量什麼的支隊長和政委嚇了一跳。
“他回來了,剛剛通過高速路口。”丁燦興奮道。
支隊長和政委驚喜交加,一下子站了起來,政委興奮地問道:“確定嗎?”
“確定,這個傳訊方式是我們獨有的,沒人模仿得來,哪個位置的攝像頭出故障,他就在哪個位置。”丁燦道。
破壞即是傳訊,政委回頭愕然地看着支隊長,賀炯正笑眯眯地長舒一口氣,政委憤憤道:“老賀,還有什麼細節得讓我知道。”
“呵呵,細節就是那輛車,那是輛會發光的車。”賀炯笑道,命令接駁着跟蹤信號,會議室的各屏陸續點亮,然後能看到,車海里一輛破麵包像打了高亮記號一樣,車頂一個亮圈爆得格外醒目,就那麼在屏幕上招搖。這看得譚政委大眼瞪小眼,怎麼可能晚上比白天還亮?
“大部分攝像頭都是紅外線成像,這是肉眼看不到的。一種電子元件叫發光二極管,它的光肉眼也看不到,不過當紅外線遇上發光二極管時,反射后成像就會被干擾,顯像是白亮一片,如果以城市為背景,天網為眼睛,那它就是一個天然的追蹤信號。”丁燦道。
政委聽得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道:“這……這是作案的思路,誰想出來的?”
丁燦揉揉鼻子,答案就寫在尷尬的臉上,除了他恐怕沒人會這麼干。
“化裝成涉案人,不作案去做什麼?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麼短時間,已經結夥?而且要作案?作的是什麼案?叫武燕和路上的外勤建立聯繫,嘗試接觸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得儘快知情。”賀炯命令道,丁燦快步奔走了。
此時終於看到賀炯辦案以來第一次失態,他踱着步,搓着手,緊張地在會議室來回走着,無法確定的信息讓他失去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