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終歸不是記憶中的蛋糕(3)
天上明月皎潔,乾淨明亮的商業街里熱鬧,是優雅的熱鬧,走在路上聽不見餐廳里的聲音,坐在落地窗后的男男女女矜持而得體。施長信評價的沒錯,王照是矛盾的,她渴望過上和整個少年時代完全不同的生活,金縷華衣,光鮮亮麗,可這種生活的意義在哪?是物質能讓她快樂?
沒有人會相信,五塊錢的帆布袋和五萬塊的皮包給予她的快樂並無多大的區別,櫃枱小姐成排地跟在她後面服務,到哪都是VIP,飛機上的頭等艙,遊艇派對,快樂嗎,她感受不到飛上枝頭的榮耀感,她的本意不是要麻雀變鳳凰,要的僅僅是不一樣。
她不快樂,卻在瘋狂追逐。
發愁怎麼回去,一輛出租車拐了個彎,停在身旁。上了車,司機問去哪,王照說了個小區名,司機嘟囔道:“好小區啊,那邊的房子最近又漲了,現在的房價關鍵靠學區,學區越好房價越高。”
王照才不關心什麼學區,她都不想聽到學區這個詞,將手機通訊錄里的齊慧嫻放入了黑名單,以後還是別過生日了。往事被一件一件的扒出來,血淋淋的,叫人難以直視,她從抬頭觀望月亮,愛看星空的小糰子在五歲那年徹底消失了。
齊慧嫻不僅毀了她的蛋糕,也毀了她的人生。父母離婚,父親王莘搬去了外地定居,具體去了哪座城市,沒有人告訴她,齊慧嫻說王莘死了,她不相信,趴在書桌上寫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在心裏傾吐對父親的思念,以及對母親所作所為的不滿。
每到逢年過節,別人的媽媽會給孩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走親訪友,而王照卻只能穿着小一截的舊衣服,被齊慧嫻拉着去爺爺奶奶家,去叔叔家,去姑媽家,去舅舅家,空着手一家一家的登門。
一到人家家裏,齊慧嫻就開始抹眼淚,哭窮,養不起孩子了,求你們幫幫我們吧。不管人家在幹什麼,就算屋子裏還有親戚的親戚,一大堆人圍着桌子喝酒吃飯,齊慧嫻也哭得出來。往往這時候,靠僅有的一點退休金過活的爺爺奶奶滿臉為難,嬸嬸背過身去罵晦氣,姑媽眼角尷尬,舅媽拿起掃帚用力地掃地。
她的堂兄堂妹表姐表弟們事不關己地坐在沙發上喝汽水,看電視,玩玩具,吃巧克力,王照倔強地站在母親邊上,不哭,也不羨慕。每次爺爺奶奶會多少塞給她一點錢,叔叔把她們送到門口,偷偷給個五百一千,姑媽是個手藝一般的裁縫,日子也不寬裕,一般會拿兩件新做的賣不出去的衣裳給王照,而舅舅最無情,永遠不給錢也不給物。
齊慧嫻對“乞討”來的成果通常是不滿意的,她怪王照“演技”差,罵親戚們良心被狗吃了,但下次又故技重施,還是會“不要臉”地領着她往各家跑,大概以為會出現奇迹吧。倒真有一次出現了奇迹,叔叔買彩票中獎了,一萬塊錢,嬸嬸不知道,他親自把錢送到王照家裏,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這幾年你們就別來了,意思顯而易見,他提前預支了一個叔叔的“本分”,別再不要臉了。
齊慧嫻把這一萬塊當作了對她“不要臉”的獎勵,帶王照去大吃了一頓,母女倆各買了一身新衣服,齊慧嫻還買了一對金耳環,一萬塊就這樣花完了。那天晚上,王照在家裏寫作業,她化了妝去歌廳跳舞,美名其曰放鬆放鬆,享受一下做一個女人的快樂,直到半夜才回來,一回來就趴在床上哭。
王照在隔壁的房間裏還沒睡着,直直地躺在床上動都不動,沒去過問一句,新衣服壓在了箱底,她想把心裏的恥辱感壓下去。
其實那時她和齊慧嫻的生活還不至於差到去“要飯”,齊慧嫻在菜市場裏有一個水果攤位,解決溫暖完全沒問題,王照覺得她在烈日下拖着一整車西瓜的樣子也比去親戚家要風光,是王照不懂得體諒母親的疾苦?是齊慧嫻不給王照機會體諒,她會把辛勤勞作后的疲憊轉換成憤怒發泄到王照身上,轉臉對鄰居,對顧客,對陌生人溫柔似水,笑意盈盈,狀態百變到神經質。
那些年的日子,王照嘆口氣,窗外出現熟悉的風景,後來水果攤變成了水果店,還發生了一件......王照咽了口口水,迫使自己中斷思路,快到家了。畢竟回望的太多,會連看一眼天空的勇氣也會喪失,而在異鄉,群星璀璨的夜空比燈紅酒綠更賞心悅目。
司機將車停在小區門口,小區位處老城區的黃金地帶,風水寶地,穿過一條巷子就到了這個城市裏古色古香的市中心。和市裡普通的老小區不同,這個小區是幾年前新造的,至於為什麼會在如此繁華的地段,還遺漏這麼一塊地得以建造新房子,王照沒有考究過,自己弄不懂的事,去找別人追究是很麻煩的。
她找過爺爺奶奶和其他親戚,試圖問問她的父親去哪了,但他們看到她,遠遠地躲瘟神一樣的眼神令她卻步,要她選擇,那她就不問了,就當那個,會暖暖地喊她小糰子的男人真的死了吧。要她選擇,她才不做沒有尊嚴,沒有底線的齊慧嫻,哈巴狗似的舉着酒杯對白樓銘說:“白總,我是王照,我也是一名律師,你的離婚案就讓我來辦吧,我喝掉,你隨意,我再敬你一杯,白總,請你給個面子,我再敬你一杯。”
巷子裏出現了一個烤紅薯的推車,路燈下飄起煙霧,王照走過去,攤主貌似是一對中年夫妻。女的看到王照衣着考究,以為只是路過,拎起地上的熱水瓶給男的倒了杯水,男的接過搪瓷缸子,笑得合不攏嘴。
“怎麼賣?”王照輕輕一甩頭髮,抿了抿嘴。
她佩戴的鑽石耳環劃出一道刺眼的光,女的呆立了幾秒鐘,指着爐子說:“還剩最後三個了,賣完我們就回家,你全要便宜點,二十五塊。”
“嗯。”王照掃貼在小推車上的二維碼付了錢,手機響了,余擎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