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被執行者
奇妙的事情。
氛圍？或者說……預兆？
總之，當亞瑟穿過時空隧道回到美好家園時，一股無法言喻的違和感襲來，彷彿有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即將發生。
——鴉
按照【表象遺忘】給出的線索，動物頭是作為世界本身構成的一部分，可這“部分”與整個蒼藍泡沫都都顯得格格不入，彷彿是給已經完成的水墨畫上填塗顏料。
倘若，把一般位面中普遍存在的規則稱作是“法”，水往低處流，大氣循環，生老病死，這些都算作是固有的“法”，那麼，動物頭代表着的即是“法外之法”。
它們不是固有的存在，而是由外部力量強加而來的鏈條。
它們是枷鎖，束縛世界，控制文明，是牢不可破的規則堅壁，塑造理想位面形態的天理。
法外之法，聖最強大的爪牙，理性自製，永不背叛，負責把任務貫徹到底，服務於聖的最終目的。
想要正面擊潰鴉先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它有漫長時間的積累，有整個世界作為後盾。
至今為止，亞瑟一直試圖用其它巧妙的方式攻擊它。
比如，利用沉淪池化身作亂造成高塔中央區巨大混亂。
聖處心積慮抽取灰海思念，又通過猹先生維護位面穩定，甚至推選出雙子之王作為下個時代的絕對統治者，它安排好一切，絕不會允許有意外因素打亂原先的佈置。
讓規則與規則發生抵觸，其中必然會有一方退縮，鴉無法違抗聖，當它的計劃與聖的目的產生齟齬，終將遭受制裁。
事態的發展正符合亞瑟的預期。
中央區盡毀，安全域淪為無主之地，骯髒的腎領地擴張，億萬均衡界住民流離失所。
令他意外的是，黃金權杖還留有後手，一舉把完成作亂的沉淪池化身帶進異世界，徹底解決後患。
一切都很順利。
是嗎？
如果真的順利的話，那麼這違和感又是怎麼回事？
坑道中，受到先前戰鬥的波及，到處都是崩毀的地層斷面，參差不齊，一個巨大窟窿從頭頂直通地表，引來遙遠夜空的輕薄星光。
亞瑟揮手散開大片飄飛的灰塵，看了眼旁邊徹底關閉的時空通道，又看向旁邊直立不動的動物頭傀儡人，表情說不出的怪異。
最令他不能理解的是，鴉知道通道的存在。
更進一步說，我的目的它應該心裏也有數，即便如此，還是沒有加以更多的干涉，甚至有點順水推舟的意思。
有種，齒輪無法咬合的感覺。
“兔子，你失誤了啊。”
“……哈？”
“不回來才是正確的。”
“笨蛋兔子，失誤，失敗，敗北，被奇怪的義務感裹挾的低等動物。”
“鴉先生如此仁慈，鴉先生為你鋪就退路，鴉先生為世界奉獻真心，鴉先生始終照看着兔子們。”
承載着鴉先生意志的中型鐵質傀儡咔咔振動，發出快要報廢的排氣聲。
它正試圖用挪動那副不堪一擊的脆弱身軀，往亞瑟的方向移動。
說起來也是奇特，規則生物在物質世界的存在形式各不相同，鴉使用無機物作為載體，貘操控超越者肉身，猹永遠是一團模糊的黑霧。
“鴉先生很好用吧，用過的都說好，不用簡直是虧損，現在不用以後就用不了了，鴉先生，使用期限到期，環境變更，退場。”
“亞瑟·路希瑞亞，你在所有的兔子中都是獨樹一幟，是稀世珍寶級別的障礙，橫豎咽不下的魚刺，先知先覺的鴉先生試圖讓猹提前除掉你，卻遭到了無情的反對，事到如今，找遍整個美好家園都沒有清除你的手段。”
“善良的先生想要幫助可憐的世界，把不可消化廢料排出體外，壞兔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拒絕好意，拒絕生路。”
“就在剛才，壞透了的兔子錯過了它最後的機會。”
“錯過機會，所以兔子和即將報廢的鴉先生在一起。”
“只剩下，我們在一起。”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陰影覆蓋在亞瑟頭頂，遮住他的臉。
抬起頭，入眼只有鴉無機質的面孔，由鐵皮構成的面孔。
原來如此……
亞瑟一怔，無意識緊繃著的身體放鬆下來，嘆了口氣。
確實如對方所說，他受到權限者的強烈義務感帶動，不斷地摸索着重創規則生命的方法，企圖破壞神聖的計劃，又或是重回均衡界，向聖發起魯莽甚至是無謀的挑戰。
目的本身值得肯定，至於達成目的過程中遭遇的危險，也不過是預料之內的風險。
但智者千慮，必有一疏，他終究是看錯了一點。
眼前的人工造物與正常的個體生物大相逕庭。
不是個體生物，就不會為自己考慮。
人工造物不受到慾望的影響，不受到生死存亡慾念的擺佈。
鴉先生監控生死輪迴法則，在漫長的歲月中保證生者源源不斷轉化為均衡界住民，另一方面，它又參與了法莫拉塔的培植，用樹的枝幹封鎖位面，此行此舉，等於主動斷絕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完成目的后的鴉，會徹底失去存在價值，它作為規則生命的根基，已經被自己親手葬送，即使沒有放出沉淪池化身，抵觸聖意，最後都難逃一死。
它很純粹。
將任務踐行到底，把規則貫徹到最後。
無論是維持生死輪迴過濾系統，還是如今封鎖均衡界，驅逐權限者，鴉的一舉一動完全沒有偏離自身存在的道路，始終秉持規則生物最初的意志。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愛閱app最新章節。
亞瑟想要毀滅鴉，鴉先生也想毀滅亞瑟，兩者唯一的不同在於，鴉先生根本沒有想活下去。
亞瑟自認為做好了覺悟，一旦到了關鍵時刻，哪怕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可，這份赴死的覺悟僅僅是針對聖，而不是對區區一個沒有個人意志的動物頭，一具人工製品。
正因為看錯了形勢，才會懵懂無知地把自己置身於最危險的境地當中，與走向末路的鴉面對面。
鴉真正失去的，不是沉淪池化身這件兵器，而是束縛它的最後枷鎖。
如今，中央區王者盡數肅清，失控的化身放逐異界，目標權限者也身受重創，而代價，不過是區區千萬死者流離失所，以及鴉自己的滅亡。
最後的最後，它再無任何顧忌。
鴉先生前所未有的接近最終目標，從俗世諸王紛亂鬥爭中攫取最終勝利。
正如它所說，它很好用，是最完美的工具。
完美，永遠正確，無懈可擊。
即使自傲如亞瑟，此刻亦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稍遜一籌。
不是輸在武力，而是智謀和遠見。
如果能夠提前預見到眼下的境況，絕對有辦法避免。
可惜，時間無法回溯，世上沒有如果。
感受着周圍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亞瑟看了眼自己慘不忍睹的狀態欄。
【狀態:重傷，生命值:220/840，能量值135/970，寂滅情緒:10/10，暴怒情緒:10/10，燃燭情緒:10/10】
連續戰鬥的損耗倒是其次，剛才強行開啟【水】形態強行穿越時空通道，還損失了一大半軀體的物質能量。
【水】的進階應用其實還停留在理論階段，亞瑟被逼急了強行使用，雖然成功脫離被放逐的風險，受到的創傷卻是極為嚴重。
從外表上看毫髮無損，實際戰鬥力已經下降到全盛時期的三成。
三成嗎……能對付區域之王中的佼佼者，可要是超王級存在，那真的束手無策了，能不能逃走都是個問題。
以貘那具分神曾經展現出的戰鬥力來看，其力量層次在王者中也是鳳毛麟角，若是換成規則生命本體，最起碼也是和黃金權杖，永眠者同一層次存在，哪怕自己狀態完好也得小心。
“兔子，你為什麼要擺好一副戰鬥的架勢，難道你要攻擊我這具脆弱的身體嗎？真是不可理喻的傢伙。”
聞言，亞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什麼意思？
分散我的注意？言語試探？
他已經做好準備，隨時能夠招架鴉先生的絕命反撲，腦海中模擬好各種對策，預想了種種戰鬥模式。
結果，對方完全不設防，一邊發出咔咔的聲音，一邊抬起雙臂，看不到任何攻擊性，沒有殺意波動。
它抬起機械手臂，轉動生鏽的齒輪，然後抱住了自己。
冰冷的擁抱。
沒有敵意。
“初次見面。”
鴉用機械摩擦發出的僵硬聲音在亞瑟耳邊說道:
“我是鴉先生。”
“先生要報廢了。”
“目標達成，失去功效，為破壞行動買單，承受罪責。”
“初次見面，我的朋友。”
“創造我的偉大者已經標記了這裏，它會擦除所有，擦除鴉先生，還有周圍的一切，無論逃到哪裏都無法逃掉，無論哭得多麼傷心都無法令它停下。”
“感謝你為鴉先生除掉貘。”
“感謝你為鴉先生殺死王。”
“感謝你為鴉先生培育樹。”
“感謝你與鴉先生一起死。”
動不了。
“初次見面，鴉先生其實不想殺你，笨蛋兔子，你幫了先生很多，你不應該被討厭，但不得不殺你，不得不殺你，不想殺你。”
動彈不得。
“執行，是唯一的選擇。”
壓制力不是來自於機械烏鴉無力的雙臂，而是別的什麼。
“執行，是天職。”
別的什麼，有如天空坍塌般的，壓倒一切的力量。
“剛才，是最後的機會。”
“放棄脫離，失誤。”
“你本可以，離開。”
“對不起，現在，已經，無計可施。”
“鴉先生，被執行毀滅程序，即將報廢，即將報廢，重複，即將報廢，廢，廢……”
它開始冒氣。
咕嘟咕嘟。
噗噗噗。
煙霧瀰漫。
很不穩定。
像個被蒸汽衝起的鍋蓋，滑稽而孤單。
“初次見面，我的朋，砰，砰，砰砰，砰……”
“亞瑟·路希瑞亞，被執行毀滅程序。確認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