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煙花一半醒(五)
葉明遠氣極了,什麼話都敢說,適才為了刺激沈璧,又說了些虛無縹緲的,他哪裏要其他女人?他只要一個沈璧!奈何覆水難收,只得硬着頭皮撐下去,回去又輾轉難眠,過不了幾天又得來找沈璧,只是人都走到了門口又轉而折回明德樓,自己抹不開面,又找旁的去勸慰,時不時路過偏僻院子,就往屋裏瞅瞅動靜。
這兩天,阿碧來送過湯,老祖宗遣人探望她,就連剛與前夫和好的春蓮都上門嘮叨幾句,沈璧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
只有高月憐過來隨意問了沈璧愛吃什麼,沈璧才開口:“桃花釀。”
高月憐愣了愣,皺眉俯身告了退,便不再來找沈璧。
葉明遠聽聞沈璧終於開口說話了,以為終於有了轉機,也沒細究說了什麼,叫人備了酒菜,又大喇喇地過門找她。
一進門見她下床走動,卻不看他,也不冷臉,他以為她氣消了,霎時眉開眼笑的,“活動活動也好,老躺着也不是個事,我知道你沒用晚飯,叫人做了幾道新鮮的,你看看愛不愛吃。”他難得殷勤一回,為她布好了菜,輕拍身旁的座椅,叫她坐近一些。
沈璧打量了桌上菜色,不理會他,徑直坐在了他對面,葉明遠愣了愣,又佯裝無事笑笑,順着菜色給她夾菜:“這是你愛吃的瀘州魚,我叫人加了醋,特別香,嘗嘗?”
沈璧不理會,旁若無人吃了幾根菜,葉明遠夾給她的,卻動也沒動,沒吃多少,又放下碗筷,躺上床背對着他,睡了過去。
葉明遠怔怔看着自己給她夾的一碗菜,連動都沒動分毫,心中五味摻雜,乘過來自己全部吃下,糊了糊嘴,扔了筷子,說道:“我都做到這般,你還這麼對我,我堂堂大昌侯爺,皇帝國舅,誰敢給我委屈受?難道真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你才滿意?”
見她依然背對着,又恍覺無趣,冷笑一聲,想要揚長而去,卻走到門口時折了回來,扯開大氅,退下外袍,又大大咧咧躺在她身旁,見沈璧不理會,又翻身把人抱進懷裏。
沈璧害怕得掙紮起來,葉明遠把人牢牢抱在懷裏哄道:“璧兒,璧兒!總歸是夫妻,你不能一輩子不理我!”
這些天,他備受折磨,想起她這般決絕模樣,心裏更是慌不擇路,軟的,硬的,都試過,卻不見她搭理,他心中實在苦悶,着急,又礙着面子不肯討饒,今日見她如此,更是如噎在喉,不得不厚着臉皮賴上了。
過了半夜,沈璧終於放棄掙扎,任由他抱着,他才酣暢睡去,漆黑中,只剩下沈璧睜開雙眼,使勁鬆開葉明遠縛在腰上的手臂,發現亦是徒勞,想起曾醒那日提到的第二個辦法,暗下了決心。
清晨,葉明遠見沈璧還在熟睡,整理好衣服,想起昨夜與她同床共枕,心中雀躍,俯身在她唇角親了親,“我去上朝,晚飯再回來看你。”
待人走後,沈璧緩緩睜開眼,眸中佈滿了決絕。
午後,原本阿碧要過來送飯,被沈璧三言兩語打發走,她在等,等着高月憐送來的淬了毒的桃花釀,上輩子也是喝了她的桃花釀才不得不與世隔絕,沒想到今時今日,卻要盼着她的桃花釀解脫今生。
她探頭看了眼遠外,果然不出所料,侍婢端了一壺酒送進院裏,可跟在前面的人卻不是高月憐,而是亦桃。
沈璧遲疑盯着亦桃,徐徐說道:“今兒真是撞邪了,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比打秋風還勤。”
亦桃帶了一個家丁,一個婢女,陣仗從簡,低眉接過侍婢端着的酒盤子,諾諾看了沈璧一眼,放下盤子,自顧自地坐在圓桌前,說了一句:“吃酒。”
明面上似在邀請,語間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喝令,讓沈璧微微不悅。
沈璧打量一眼酒壺,酒壺藍色青花瓷紋,光滑剔透,竟跟上一世高月憐端過來的毒酒,如出一轍,上一世高月憐恨她入骨,這一世亦桃何嘗不恨她斷腸,寧願受人指使,以身犯險也要置她於死地,難道亦桃就那麼恨她?
她不動聲色端坐一邊,捋了捋鬢邊的長發,指縫自上而下,慢條斯理地梳理着發端,似漫不經心,皺眉問道:“真要我喝?”
亦桃若有所思,她不再是從前畏首畏尾的庶女,臉上略施粉黛也害怕奪走長房風采,此刻,她鳳眼微揚,硃紅色的胭脂染顏,湖綠色外袍金絲線纏繞,尊貴華麗,比起從前,她該拿出正室的威嚴與篤定才對,可就在此刻,她眉間竟多讓人匪夷的悵惘與憂思。
亦桃淡淡應了一聲道:“嗯。”
沈璧定定看着她,眼中逼出幾分憂憤:“你的主意?”掌心握拳,在桌底隱忍發作。
亦桃斜斜瞟了一眼她,又迅速移開視線:“嗯……”
“咚!”沈璧重拳打在桌上,桌沿晃動,震得亦桃微怔半晌,頭上珠翠搖曳。
沈璧點點頭:“好,昔日我欠你的,都在這杯酒里,若我飲下,你我從此兩不相欠,我這就如你所願。”她咬牙道:“如你所願!”沈璧忽的奪過酒盞,酒盅傾斜,酒水呼啦啦的流到酒杯中,杯沿漾開的氣泡泛着異樣的味道,竟比桃花釀更刺鼻懊惱,沈璧沒做多想,仰脖子就要喝下去。
亦桃見狀,瞪大眼睛,一顆心在胸中狂跳,就在沈璧準備吞下酒釀時,衝過去擊飛酒杯,大吼一聲:“不要!”
“既是你所期望,我又怎麼能不成全你。”沈璧看着被砸碎的酒杯,淡粉色的酒釀溢出,撒落在木柱邊,被侵蝕的金絲楠木腐化成酸,沈璧眸中失落若隱若現,“如果是高月憐送來的就好了。”她從未如此希冀,如若今世毒殺她的是高月憐就好了。
亦桃搖搖頭,眸中淚光閃爍,卻極力忍耐,抬手用袖口擦去,黯然道:“是她要送來的,中途轉給我罷了,我知道這酒不一般,只要能讓你喝下去就能了結你的性命,可我為什麼就不忍心,為什麼就不能狠心殺了你呢?長姐?”她心中隱忍勃發的激怒在喉間震顫:“我竟狠不下心!”
“亦桃!”沈璧咬唇。
兩人凝視半晌,一語不發,正在這時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大中午的,喝什麼酒?”
沈璧順着聲音朝着門外望去,葉明遠咧嘴笑着,額角布着汗珠,帶着微喘,彎腰扶着膝蓋,瞅瞅兩人,說道:“你們兩個女人,學大老爺們喝酒,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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