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宥妃
迷迷瞪瞪醒來,趙玉霂反應了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姐姐殿中,她被侍女瀲梓伺候着穿上鞋子,此時姐姐已穿好衣服、梳洗完畢了,趙玉真轉頭看了她一眼后,也不說話,怒其不爭地頓足拂袖離去。站在一邊的朱茲捂嘴笑了,輕手輕腳地拉下貼在趙玉霂臉頰上的頭髮,開始伺候她梳洗。待趙玉霂來到餐桌前時,趙牧已用完早餐去學上了,趙玉真正纏着王皇后和端順容說話,三人臉色顯然都不是太好,趙玉霂聽了會兒,大概明白了宥妃的來歷和她們憂思沉重的原因。
宥妃原名宥敏,錢塘江邊貴商之嫡幼女,趙王還是趙太子時曾隨父親前往江南巡視,就住在他們家位於南北湖邊的別院中,兩人也正相遇於彼時。南北湖邊的高山可以見海,那時正近中秋,個性溫柔多情的趙太子不喜酬和,便帶着一位內侍躲了出去,這一躲就躲去了可賞明月、可見深藍大海的高山亭中。一路沿着石階緩步而上,明月越來越圓、越來越美,正感慨之際,一位着素色暗花綢衣的纖弱女子遺世獨立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竟讓趙太子呆在了原地,女子似乎有所思,直到海風吹亂她的頭髮,撫發之際才察覺到趙太子的存在。如今的趙王在和王皇后解釋為何要封其為妃時,嗟嘆道:“直至今年,才得以將她與腹中二子迎入宮中,吾心愧之、歉之”,原來,彼時相逢,趙太子便已情根深種,只是經歷了封王、立后、平息宮廷內部因政權更迭而造成的波瀾后,便已經數年,直至兩人珠胎暗結,趙王終於以太子已立,朝堂穩定,而皇家子嗣不宜流落在外之名一摒朝堂爭議,納宥敏入宮。原以為只是普通的納妃,誰知其中還有近十年的深情在,王皇后和端順容對此局面竟無言以對。不安落到實處,趙玉霂反而安靜下來,只是心中很是不服:“不管父王如何深情,母親和母后始終先嫁於父王,我們一貫如此生活,你如何能一人奪走母親、母后的夫君,我們的父王!”此時,趙玉霂並不知,這種失去還僅僅只是她人生無數次失去的開端,而她的不服氣也有着數不清的如琢如磨在不遠處霍霍等候着。
宥妃身懷雙子,趙王憐惜,免了她無數規矩,讓其安心待在自己的質樸厚重的觀海閣中,更是日日相陪,一如街巷尋常夫妻,竟無一日不歸。反觀金碧輝煌的中宮殿,卻宛如宮中多餘的雕琢,帶着過多的刻意與格格不入,夏末夕陽下,數月未曾與父王親昵撒嬌的趙玉霂嘆了口氣,口中葡萄似乎也失了酸甜冰爽滋味,不僅如此,她心中的不忿也有了動搖。這幾月,在長兄趙牧之外,她和二姐姐都感受到了自己的多餘,這種忐忑甚至也出現在了母親臉上。趙玉霂扔下手中葡萄,拍了拍手,像是努力拍去不適感,她想,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是夜,皇後宮中燈火通明,一片沸騰之聲,多月未曾出現的趙王怒氣沖沖地坐在中宮殿中,王皇后坐在他身邊,表情淡淡地喝着茶水,趙牧站在一旁,雙手束在袖中,面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麼,趙玉真站在趙牧下側,表情冷然,透露着幾分不忿、幾分譏誚。站在最下首的端順容面上緊張,時不時往殿外望去,此時,瀲梓焦急地站在殿外,快速地向端順容的貼身侍女丹娘說著什麼,言罷,丹娘轉身快步進來,小小地向端順容搖了搖頭。端順容有些失望,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低頭思考少許,轉身快步走到趙王面前,瞬地跪下:“臣妾有罪,玉霂久出未歸,實屬臣妾教養不周,但是陛下所言之事曲折未明,還請陛下等玉霂回來后再議,其中或有原委不為所知……”,“嘩啦啦”,杯盞碎片撒了一地,趙王大怒:“或有原委?什麼原委能讓這孽女下此毒手,真真是最毒婦人心,你為人母,竟有臉面道曲折未明!你可懂什麼叫是非!”端順容嚇得渾身瑟縮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這竟是她第一次見趙王如此怒火中燒,而言辭中犀利更如針錐在心,扎得她生疼。
趙玉霂高高興興地拎着裙擺踏進宮門,好奇地看了眼跪在殿外哭泣的瀲梓和一眾仆侍,不知所以地跨進殿中,甫一進門就見到端順容跪於一地碎瓷渣邊的場景,還未反應過來,耳邊便轟轟然傳來趙王的怒斥聲:“孽女爾敢!跪下!”,她頓時呆在了原地。朱茲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急急道:“宥妃園中納涼時,一支金箭射到亭中果盤上,貴妃受驚,肚子突然下墜並炸裂了數道紫紋,頗為駭人,宮人追去時看見其人身材纖弱幼小,竟如……公主您的身形,皇上大怒,公主,你且往前去跪下,快!”趙玉霂懵懂地隨着朱茲上前跪於地上,趙王見她表情如痴傻,竟氣得欲上前掌摑,趙牧快步上前攔在了趙王身前,喊道:“父王!慎行!”趙王看着眼前八歲的長子,咬了咬后槽牙,恨恨收回了手掌,轉身坐回座上。
“孽女,此箭可是你所有?”趙王將一支金箭丟在了趙玉霂眼前。
趙玉霂強自按捺住心中驚恐,定睛細看,可不就是自己的小金箭嗎?這是五歲生辰時父王賜予的禮物,一隻小弓加一個箭筒並十隻箭,均為金制,來自西北番邦的進貢,當時父王笑稱:“我的小玉霂若生於西域,定是個能騎馬射箭的女中豪傑,此弓箭予你真真是再合適不過”。趙玉霂正急欲辯言,突然看見了趙玉真突變的神色,咬了咬嘴唇,明白了事情原委。她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母親,低下了頭,抬起頭時如下定決心般:“是我又怎樣?!宥妃來宮中后,您就再也不管我了,我不喜歡宥妃,我也不要喜歡父王了!”,說著,趙玉霂眼淚忍不住流下:“您好久沒來,一來就凶我,真是最討厭了!”,“今年春天您沒有送我紙鳶,夏天沒有送我鮮蓮蓬,也不說要帶我去避暑,只顧着宥妃肚子裏的弟弟妹妹,嗚嗚嗚嗚……”
看着眼淚糊了一臉的趙玉霂,趙王氣得手抬起又放下,“就因為沒帶你放紙鳶、沒帶你去避暑你就想着殺人吶!你這個小畜生!”
“我才沒有殺人呢!我就是要嚇唬她,告訴她別以為我趙玉霂是好欺負的!”趙玉霂倔強地翹起小臉。趙王氣得仰倒,“那你跑什麼跑!”
“我……我被發現了那當然跑啊!”趙玉霂理直氣壯道。
趙王額角青筋暴起,連聲道:“好、好、好……”,他走到端順容眼前怒道:“看你教出的好女兒,好個混不吝的孽障!”趙王扶着額角快步走了兩三圈:“宣,從今日起,除去端順容封號,打入冷宮,如宥妃有任何問題,拿命來賠!王皇后同屬管教不嚴,今起,禁足宮中,兩月後再作打算,中秋大禮,皇後主持不妥,朝中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