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躍龍門

第十一章 躍龍門

9月1日,學校新學期開學的日子。

九歲上小學,在當地是比較普遍的。如果生日大,8歲上小學也可以。

80年代,小學就是村小,除了特別小的村沒有學校,其他基本每村都有一所小學,初中整個鄉就一所,高中整個縣就一所,學制是小學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張家莊村小就在村後面一排房子,學校一間辦公室,三名教師,三間教室。一年級跟三年級一個教室,二年級跟四年級一個教室,五年級單獨一個教室。院子裏兩邊各樹了一個籃球筐,教室前面有幾個水泥板搭成的乒乓球枱子。

張牧暘和十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坐進了一年級教室里,坐前面兩排,三年級學生坐後面兩排,背靠背坐着。教室前後兩塊黑板,老師在這面給一年級講完課,安排點作業,然後再到另一面給三年級上課,習慣了也能做到互不干擾。

學校就在自己村,沒什麼神秘感,但坐進教室,感覺還是挺新鮮。

學費過些日子才收,張牧暘好像就是來打醬油的,老張跟校長說了,能上幾天上幾天,先落學籍,將來有事再說。

校長其實很不願意這樣做,因為學籍一旦辦好了,張牧暘若不參加考試,是背平均分的,參加考試,成績也不會好,校長同意你來旁聽,但高低不同意落學籍。

現在人們習慣了九年義務教育,小學到初中這九年一路升級沒有門檻。當時不是如此,從小學一年級到二年級一直到高中,都需要進行嚴格的升級考試,語文、數學有一門達不到60分,休想升級。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難度更大,有比例的。就張牧暘所在鄉鎮,每年120多名初中生,升高中比例達到10%就算是創歷史新高的好成績。

村裏有不少留級專業戶,五年的小學上了六年七年甚至八年,結果還是小本畢業,最後坐不起冷板凳,下地幹活。

學校老師都是本村的,留級也是有規定的,那時候的人情關係不太好用,加上學校的魏校長是出了名的嚴肅認真,學校成績在全鄉各村小從來都是名列前茅,也是相當有威望的。

學校不大,卻是村裡孩子走出農村走向廣闊世界的主要通道。鯉魚跳龍門,這裏就是你最初起步的基石。

現在看來,應該是當時孩子多,每家孩子五六七八個,十一二個的都有,一來初中學校沒有那麼多座位,二來當時還不是義務教育,上學就是對人智力的培養與選拔,你不是念書的料就不要浪費資源了,該幹啥幹啥去,更多農村特別是偏遠農村的孩子更早地接受了現實,早早就斷了書中自有黃金屋千鍾粟顏如玉的念想,進入類似“放羊—掙錢—蓋房—娶媳婦—生孩子—放羊”的閉路循環,或者是“打工—掙錢—蓋房—娶媳婦—生孩子—打工”的閉路循環。

無趣?平庸?愚昧?可憐?不要這麼想,不管曾經多麼殘酷、無助,這是他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看似遠離江湖,其實身邊一直都是。

靠自己雙手自食其力,從來都不丟人,別人沒有資格妄議。

念過書考上學的無非就是吃個公家飯,很多人成了書櫥,成了工人,成了教書匠,成了家,還不是又跳入了“上班—掙錢—買房—娶媳婦—生孩子—上班”的糞坑。

都在糞坑裏,別覺得人家坑裏的糞不夠香就笑話別人。

我們現在覺得確實這麼回事,不以為怪。可是,你要經歷過那段歲月,你就知道,人與人之間差距有多大。

笑貧不笑娼,不奇怪吧。當人們的價值取向一致統一,就會約定俗成,你要不成為被人取笑、嘲弄的對象,你就要迎合,或者做得更好,更出類拔萃。

知識改變命運,此言不虛。最現實的通道,你初中畢業,考上小中專,你的戶口就可以遷出農村,畢業后吃的就是公家糧,每個月國家給你發糧票,家裏就可以少交一口人的公糧了。跳出農門,你就算是一條合格的鯉魚。

你考上了高中,哪怕沒考上大學,你也有資格報考公家部門,錄取了也能端上公家飯碗,這些人干在基層,很多人成為了地方一把手二把手。

考上大專、本科,你肯定就端上了鐵飯碗、銅飯碗、金飯碗。

怕就怕,一心只讀聖賢書,到頭來沒考的出去,在農村高不成低不就,成了一無是處的書獃子。

成了書獃子就意味着你打不過別人罵不過別人幹活趕不上別人處處不如人,像孔乙己一樣處處吃人白眼受人欺負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張牧暘不懂這些,該上學就上學,上不了就不上,餓着肚子坐在教室里看書,還趕上自己上野外找點東西填飽肚子?

水裏除了有魚有蝦,還有青蛙,青蛙現在屬於野生動物了,不能抓。那時還不是,抓到青蛙,放麥秸堆里點一把火,保證一個也跑不出來,青蛙腿管比啥肉都好吃。

秋收過後,打穀場院邊上人們廢棄的豆葉堆里,就會發出一片片的黃豆芽。翻開覆在上面的豆葉,有耐心的話,一下午能挖一筐子。

下雨後,茅草地里會長出成片成片的小蘑菇,一個不過指甲蓋大小,拿來燉湯特別鮮美,不過採摘要抓緊,太陽一出來,這些小蘑菇也就縮回去了。

即使抓不到魚,你到葦灣里轉一圈,說不上就能拾到一個兩個鵝蛋、鴨蛋,村裡人養的鵝鴨子可不是只在家裏下蛋,水邊蘆葦叢里經常有蛋,鵝鴨也有玩瘋了的時候,肚子憋不住了還不是走哪下哪。

再說了,姐姐沒事就教自己識字、算數,就那些漢語拼音、小九九自己早就滾瓜爛熟,上這裏來干坐着有么得意思?

還得交課本費學雜費,冬天還得交柴禾,這事最糾結,家裏家徒四壁連個手電筒都沒有,還要大把大把交錢,眼瞅着賠本的買賣上學做甚?你看我那便宜師父,飯也沒在家裏吃兩頓,教啥全免費,這多得勁兒。

一坐進教室,張牧暘就放飛思想,小腦瓜轉得飛快,老師還在講台上宣講紀律守則,他就睡著了。

作為一所在全鄉綜合排名第一的村小,學校紀律要求是一等一的嚴格,張牧暘第一天就上課睡覺的行為,是對學習極度不重視的表現,是對老師極大的不尊重,給新同學作出了非常不好的表率,罰站一節課。

第二天,罰站一上午。張牧暘無語,我不是想睡覺,我是真的困,不由自主。

張牧暘後來總結自己的生物鐘,上午9點到10點,是最困的時候。

上課睡覺成了張牧暘在學校不思進取、不遵守紀律、不尊重老師的佐證,第一天上學就拿學校、老師、紀律不當回事的學生,這是第一個,老師給張家小兒子貼上了頑劣懶惰、不可救藥的標籤。

反正自己也無所謂,餓着肚子上學就是一個笑話。

第三天,張牧暘不去學校了,在家睡覺多好。老師也說了,在家沒睡夠,就回家接着睡。

張牧暘上了兩天學,就告一段落。後來能想起來的,當時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隻碗,作為大家的美術作業,張牧暘畫了好幾頁紙,挑了一張還算好一點的交了上去。

算了,反正也沒交錢,去了看樣也念不下去,該放羊放羊去。

一到中午放學,張慶國和小影就先把羊送給張牧暘,自己再去上學。一隻是看兩隻也是看,反正有大黃,不費啥事。

孤單的張牧暘,多數時間與藍天白云為伍,除了放羊,就是練功,再就是想師父。

這個便宜師父,果真是不靠譜,說好一周來一次,這都快一個月了也不見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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