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出租車在藍島大廈前停住,老慶正要掏腰包,早有人將20元錢甩到司機身上。

老慶抬頭一看,正是洪強,他換了一件白綢緞的唐裝,戴着一頂禮帽,鼻子架着一幅墨鏡。

司機說:“找4塊錢。”

洪強搖搖頭:“不用找了。”

老慶迅疾地把地4塊錢搶在手中,說:“文明服務,不收小費。”

洪強迅疾地把老慶拉進自己的奔弛車,然後命令司機徑直開往金巴黎夜總會。

老慶緊張地問:“就咱們兩個?”

洪強將頭一扭,示意了下一後面。

老慶回頭一看,有一輛黑色帕賽特轎車緊跟在後。

老慶說:“我是不是跟公安局的弟兄打個招呼,見勢不妙就抄它個天翻地覆!**三令五申,夜總會不能有三陪服務。”

洪強吐了一個煙圈,說:“不用,我是關雲長千里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

老慶尋思:“也許會敗走麥城,或者丟了夫人又折兵。”

原來那個叫白雪的三陪小姐第二天就約苦柳逛燕莎大廈,苦柳見她舉止文雅,又是大學畢業便同意了。兩個人逛了一會兒商廈,來到一樓喝酸奶。白雪說她有點急事用一下苦柳的手機,苦柳把手機遞給她。白雪撥了號碼,接通了電話。

白雪打手機說:“回哥,你什麼時候來接我,我和一個黑美人在逛燕莎……”

苦柳聽到“黑美人”三個字,不禁有幾分得意。

一會兒,白雪突然捂着小腹道:“唉呀,我月經一下子來得太多,我去衛生間收拾一下。”

苦柳憐惜地說:“好姐妹,你快去吧。”

白雪飛快地奔往衛生間。

苦柳坐在那裏一口一口地喝着酸奶,忽然想起給洪強掛電話,讓他派人來接她去順峰海鮮樓吃午飯,一摸挎包,才意識到手機借給白雪了,可是白雪還沒有回來。

過了有一頓飯的功夫,白雪還是沒有回來,苦柳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決定去衛生間尋找白雪。可是當她走進衛生間,一扇門一扇門的地找過,哪裏還有白雪的蹤影。

洪強對老慶講了事情的緣由后,老慶也很氣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個少女,想不到如此口蜜腹劍;真是近朱者亦,近墨者黑,人一進了這個大染缸,就不會清潔了。

轎車在金巴黎夜總會前停住,洪強和老慶匆匆進入大廳,後面車上下來兩位彪形大漢亦步亦趨。

領班陪笑迎上來,點頭哈腰地說:“洪老闆又光臨此地,十分榮幸,我挑個雅間。”

洪強將手一揮,吼道:“找你們老闆來!”

領班一看來勢不對,朝老慶使了一個眼色,說:“老闆不在,他平時不怎麼來,有話您跟我說。”

洪強瞪了他一眼:“你做得了主嗎?”

領班道:“有話到屋裏說。”

大廳里聚集了一群陸續上班的小姐,和服務員一樣都換上了紅裙子,這是為了遮人耳目。

洪強衝過去,照着那些小姐就是一頓亂踢,揣得人仰馬翻,驚呼不已。

老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飽眼福,原來有的小姐沒有穿內褲。

幾個保安沖了上來。

洪強帶來的兩個保鏢也擠了上來。

領班恐怕事情鬧大,急忙對保安喝道:“你們誰也不要動!幾隻雞骨折算什麼?洪老闆是我們這裏的常客。”說著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老慶。

老慶心下自然明白,平時他在這裏蹭油沾光,自然得到過不少便宜,這金巴黎夜總會,不論是看門的保安,還是打掃衛生間的雜役,沒有不認識老慶的,她們都管他叫慶爺,在北京,爺的地位可高了,恐怕要高過前門樓子。

老慶乾咳了幾聲,擠到洪強的面前,說道:“洪總先到屋裏,有事好說。”

老慶連哄帶勸,將洪強引進一間豪華包廂。領班急忙讓人擺上果盤、小吃、紅酒。兩個保安守在門外。

老慶小聲問領班:“白雪呢?”

領班眉開眼笑地說:“噢,找她,我派人去叫。”

一會兒,一個媽咪回來說,白雪沒有上班。

洪強一聽,呼的抄起酒瓶,啪地摔在牆上,一顆瓶渣扎破了老慶的左手。

“好啊,這**溜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領班一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老慶把緣由對他講了。

領班攤開雙手道:“問題是她不是在我們這裏騙的,是在燕莎呀。”

“混蛋!她是不是你們這雞窩裏的?我們是在你這裏認識她的!”洪強瞪圓了眼珠,彷彿要凸出來。

領班搔搔頭皮:“我估計她不會再露面了。”

“她住哪兒?”洪強問。

領班回答:“我幫你問問。”

領班出去了。

一會兒,門開了,進來一個賣花姑娘。

“買花嗎?”

沒有人理她。

倚在沙發上的洪強一躍而起,朝她吼道:“滾出去!賣什麼花?”

賣花姑娘吐了一下舌頭,出去了。

一會兒,又有一個攝影的少女翩翩而入。

“照像嗎?當時即出,留下永恆的紀念。”她端着照像機環顧着洪強和老慶。

洪強氣道:“窮吆喝什麼?又是一個神經病。”

攝影的少女朗朗道:

莫生氣,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時間流逝要珍惜。

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

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鄰居親朋不要比,兒孫瑣事由它去。

吃苦享樂要一起,神仙羨慕好伴侶。

……

“滾,驢唇不對馬嘴!”洪強又一次吼道。

攝影少女護住照像機一溜煙跑了。

“怎麼?那個領班的也溜了?”洪強坐了起來。

恰巧,領班的進來了。

他說:“白雪住在安外小關,她和一個叫嫣然的小姐合租了一間民房。”

洪強道:“把那個叫嫣然的小姐找來。”

“她正在上鍾。”

“上什麼鍾,快把她找來,讓她帶我們去。”

嫣然引着洪強、老慶一行人來到安外小關已經是深夜2點了。這是一條雜亂不堪的街道,兩邊的店鋪已經關門,偶爾有狗吠聲。

嫣然帶他們走進一個雜院,來到東廂房,嫣然見房門沒有上鎖,於是推開了門。

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屋內漆黑一團。洪強沖了進去,藉著朦朧月光,看到有一雙人床,床上有團白物,他撲了上去。

“我看你逃到哪兒去!”

燈開了,老慶看到洪強緊緊抱着一床被裹,不禁哈哈大笑。

洪強又惱又羞,氣得見東西就砸。

嫣然說:“那都是我的東西,她的東西都拿走了。”

老慶回到家時已經深夜三時,他回味着剛才發生的一幕,不禁覺得好笑。

笑聲驚動了鄰居,鄰居以敲暖器表示抗議。

老慶不敢再笑了。他打開了床頭燈,關掉了電燈。這才發現手機上有一信息:

希望你快樂的就像爐子上的水壺,即使屁股燒得紅紅的,你依然快樂的吹着口哨,幸福得昌着鼻涕泡泡。

惦記你的牧牧牧牧是新聞記者,也是金薔薇文化沙龍的骨幹,八年前他有着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妻子是一家公司的職員,可愛的女兒正在上小學。以後妻子上了一個新型管理培訓班,班上有個男同學是個青年企業家,他比較智慧,為人大度,能幹而且待人誠懇,牧牧的妻子對他很有好感,一來二往,很有共同語言。牧牧不是細膩的那種男人,他平時對妻子關心很少,跟妻子**后便悶頭大睡。一個雪夜,妻子從培訓班下課,見漫天大雪,道路又滑,只得無奈地騎上自行車。那位青年企業家見狀,急忙招呼她把自行車放置他的轎車後背廂,把她請進轎車,開車送她回家。轎車開到牧牧家門口,牧牧的妻子充滿了感激之情。愛情有時就是從感激之中誕生的。二人緊緊相擁,吻如急雨,處於情感**的男女都呈現出低智商,就在牧牧家門,這輛鋪滿厚厚積雪的奔馳車裏,二人墜入愛河,而此時的牧牧還在屋裏悶頭大睡。漸漸地粗心的牧牧看出端昵。妻子有時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他們的婚姻已有兩年,可是最近發現妻子時有嘔吐,氣色不對。在牧牧的追逼下,妻子終於吐露真情。牧牧在無奈之中終於選擇了離婚。離婚後,牧牧仍然不能忘懷他的前妻,他經常陷入痛苦之中。雖然後來他又遇到幾個女人,但都是風雲附會,如過眼煙雲。兩年前人與一個叫芳芳的年輕女護士有過一段交往後,芳芳有了身孕,牧牧見她比較撲實,真摯,又見生米已經做成熟飯,於是與她結婚。與芳芳建立家庭后,牧牧還是忘不掉前妻,尤其是在與芳芳作愛時,總是把芳芳想像成前妻,前妻固然比芳芳漂亮,有風韻,特別是那雙充滿憂鬱的大眼睛,與眾不同,透出幾許凄清。後來牧牧就成為無性婚煙,已有半年多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一早牧牧開着他的奧托轎車來接老慶。

牧牧說:“反正有車,開遠一點,哥倆好些天沒見了,好好聊聊。”

牧牧已有兩年駕齡,小車開得飛快,竟往西開到了頤和園。

頤和園遊人不算太多,長廊上三三兩兩走着倚肩搭背的情侶,昆明湖上漾着一團團薄薄的煙霧,十七孔橋、玉帶橋時隱時現,佛香閣矗立在綠樹婆娑之中。

老慶引牧牧來到石舫的一個餐廳,這裏可以看到外面湖波蕩漾的秀麗的景色。

老慶要了幾個酒菜,兩個扎啤。

兩隻酒杯相撞,撞出一片白色的泡沫。

牧牧喜歡吃水果,他叫來一大碗枇杷、荔枝,枇杷黃澄澄的,荔枝白幽幽的。

老慶問:“牧牧,你長期一個人生活,會不會感到孤獨。”

牧牧思索片刻,回答:“我有時感到孤獨,因此深知那種無名的逃避感。夜間從睡夢中驚醒,就如渾身上下綁着繃帶,生者的靈魂和逝者的面容也聯在了一起,這個時間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麼是不再生存。”

“你還是應該當有老婆。老婆是鏡子,上班時她給你打一個電話,問候中充滿關心,下班后都在一間屋子裏見着。老婆是水龍頭,不管她如何任性,她都是可愛的。水龍頭一旦擰開,可就關不住了。身邊這個水龍頭,須你親自去預測、維修、補救。老婆是家中的後勤部長,洗衣婦、廚娘、奴婢、貼身小工,身兼數職。老婆是營養學家,為了把丈夫喂得健壯,不但在書上找答案,還到處向人打聽一些大補的偏方,想方設法做營養極桂的食物。老婆是會計師,丈夫把工資、獎金、稿費等如數上交,她為增收節支、積攢資金算計。老婆是整個家庭的策劃師,清香可口的茶水,精緻美味的小點心,熱情周到的待客,傢具的更新安排。老婆又是外交官,所有涉外事件均由她對付,有理有制有節。其實老婆也怪累的,應該好好疼她。牧牧,你也應該有一個好老婆!”

牧牧聽得津津有味,嘆道:“我以前的老婆有了外遇,以後我們就分手了。”

“你應該在自己身上找點原因,不是都是人家的毛病,我聽說,有一次你老婆做了人流,下大雪的晚上從夜校騎車回家,你也沒去接她,而躺在家裏悶頭大睡,是一個男同學開車送她回來的,難怪人家對那個第三者有情?”

牧牧一擺手,臉上泛出紅暈:“喝酒,喝酒,往事已成落花流水,莫要提了!”

牧牧“咕嘟嘟”喝了一大杯啤酒。

老慶生氣地說:“丈夫是什麼?是板凳。人世搏殺,洗盡殘妝,女人進了屋,就是撲向坐慣了板凳,蹺起二郎腿,沏一杯茶,向身下的板凳傾吐一天的疲憊。不要呼應,不要交流,只要他靜靜地聽。登高遠遊,別忘了帶你的板凳;一覽眾山小時,坐看山間雲高起;山雨欲來風滿樓時,快舉起了你的板凳,用它擋一擋風,遮一遮雨。可是板凳就是板凳,它要求距離,要求寬鬆。通常女人不會輕易放棄懷中的板凳,因為不知道放棄之後,有沒有更好的。”

牧牧打斷他的話:“我離棄了我的妻子,是因為我的腦海常常浮現她跟那個青年企業家造愛的鏡頭,那一舉一動,一姿一勢,我受不了。雖然有孩子,但我還是與她分手了。”

老慶又說下去:“男人為了尋找自我,一生都在酋長、板凳之間徘徊,一方面嚮往當酋長的艷遇,妻妾環伺,一方面又希望福妻蔭子,這就讓女人要找一個一生屬於自己的板凳很難……”

牧牧痛苦地說:“我雖然不是板凳,但我是沙發,我非常愛我的妻子,她溫柔、漂亮、有個性,我忘不了那些花前柳下的浪漫故事,也忘不了山前水后的情真意切,更忘不了那些瘋狂的日日夜夜。”

“可是你又沒有盡你板凳的義務,得到了,你就不珍惜了。男人和女人組成婚煙,婚煙的歸宿是平淡,平淡不等於美麗。婚煙是一種生命,生命是流動的,婚姻的死亡是一種痛苦,承受痛苦是一種態度,享受平淡也是一種態度。女人是水,男人是火,火可以煮水,水也可以滅火。”老慶一字一頓地說,慢慢看着火鍋下面的火燃盡。

牧牧嘆了一口氣,惆悵地說:“我情感的火已經熄滅了,生命的火也奄奄一息。”

老慶望着遠處依偎着走過的一對情侶,悠悠地說:“當女人為男人的花心而流淚時,別忘了,在人類感情中比喜新厭舊更銘心刻骨的是紮根在人們心中的戀舊情思。為生活中的甜酸苦辣都成了共同的擁有,男女戀情也和生命一起成了永久。與之相比,最浪漫的感情也成了轉眼即逝的**。給板凳一點寬鬆吧,它會還你一個圓滿。是你的,走不掉;不是你的,你也得不到……”

牧牧神情黯淡,神傷地說:“她在跟我離婚後,也沒有和那青年企業家結合,因為那個男人有賢慧的妻子和兒子,我那可憐可恨的前妻至今依然孑然一身,她已經到了‘足球’的年齡,人人踢了……”

忽然,牧牧眼睛一亮,他離開座位,徑直往外走去。

老慶見他這副模樣,也隨他而去。老慶見牧牧前面匆匆走着一個女人,那女人身穿褐色皮夾克,盤着頭髮,風韻猶存。

那個女人來到一個山的拐角處,正見一個中年男人焦灼地等在那裏,女人見到那人,兩個人忘情地擁在一起,吻如急雨。

牧牧驚呆了,怔在那裏一動不動。

老慶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欣賞着這一對雕象般的男女。

男人停止了接吻,兩個依偎着往山上去。

兩個人消失了。

牧牧依然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的眼裏噙滿了淚水。

老慶走到牧牧面前。

“你認識他們?”他問。

“那個女人就是我的前妻啊!”牧牧凄涼地說。

“她總算找到了歸宿……”

兩個人回到餐廳時,一個夥計正焦灼地在門口張望。

老慶摸了一下夥計的禿腦殼,笑道:“還怕我們逃賬嘛,我們看西洋景去了。”

二人坐定,老慶見牧牧有些傷感,說道:“愛情究竟是什麼?科學在我們面前展示一幅人體解剖圖,科學用一種零度的語言告訴我們,這是人的腦垂體,愛情就是從這個區域裏發生的。愛情就是荷爾蒙。戴着深度近視眼鏡的社會學家告訴我們,他只研究婚姻,而不關注愛情。社會學家還會一板一眼地告訴你,婚姻是一種社會契約,婚姻的實質便是**對象的社會性限制和調節。”

“實話跟你說吧,”老慶“咕嘟嘟”又喝下一大口啤酒,用手抹了一把嘴巴上的白沫。

“愛情本來就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模糊的飄飄渺渺的充滿神秘色彩的東西,有些人悅心於這種朦朧的神秘,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的模糊存在。可一些人卻極力想使愛情明晰化,程式化,定律化。黑格爾曾說,愛的最高原則是把自己奉獻給對方,在奉獻或犧牲里感覺到自己,在對方的意識里獲得對自己的認識。”

牧牧有點醉了,他用叉子叉起一片西紅柿說:“愛情就是西紅柿。”

老慶又說:“忘我的投入和極度的痴迷,就像這紅透了的西紅柿。羅曼·羅蘭說,愛情可能是恆久的,那是一份堅貞與執著;但是倒也可能是很脆弱的,那是當存有幻想,而又太不能忍受現實的缺點的時候。能維持長遠的感情,其中定有很多的寬容與原諒。”

老慶吃了一段香腸,又津津有味地說下去:“男人往往以愛情作為快餐,吃過了一抹嘴就走。而女人則將愛情當成一道從未享受的大菜,非吃得杯盤狼藉不可收拾。你的前妻固然優秀,但是天外青山樓外樓,比你妻子優秀的女人還會有。你固然優秀,但是比你優秀的男人也會有。我老慶就是一個。”

牧牧聽了,苦笑了一下。

老慶又說:“當你追求你的妻子時,你被她的風采所吸引;當他成為你的妻子時,她的那些風采又成為你的負擔;你憂心忡忡她風采依舊,又怕她撩動其它優秀的男人的心。但她玉體橫陳、暴露無遺后,你又覺得不過如此,久而久之,不以為奇,總覺得還缺點什麼。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嫖,嫖不如摸不着。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牧牧眯縫着眼睛說:“老慶,你知道嗎?我現在是無性婚姻。”

“那是因為你並不愛你的妻子。”

“我有精神障礙,她有潔癖。”

“什麼潔癖?護士的職業就是愛乾淨。”

“老慶,我覺得有敵情。”

“什麼敵情?這又不是抗日戰爭時期。”老慶說著瞅了瞅四周。

“我太太她每周周末晚上都出去,而且很晚才回來。”牧牧臉脹得通紅。

“我和她又是無性婚姻。”

“你兒子不是都一歲了嗎?胡思亂想。”

牧牧晃了一下:“我性已被荒廢,情變得憔悴。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老慶點點頭:“是”。

“是真朋友還是假朋友?”

“真朋友,要不我掏出心來給你老人家瞧瞧。”

“我求你辦一件事。”

“什麼事?為朋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老慶一幅信誓旦旦的樣子。

“你他媽給我踩點。”

“當私人偵探?”

牧牧認真地點點頭。

“你就是福爾摩斯,事情辦成后給你五千塊錢。”

老慶頭一揚,說:“君子不談錢,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牧牧說:“你給我跟住她,周末晚上七點半在我家門口埋伏……”

老慶真是守信用,這周周末不到七點就來到牧牧的住處附近。他在一家報攤前與攤主閑聊,眼睛卻不時瞟向牧牧住的單元樓門口。

七時三十分左右,牧牧的妻子芳芳出來了,她穿着素鞋,上身穿着短袖白襯衫,下身穿一條天藍色裙子,頭髮上扎着一隻彩***結。她長得一般,但有幾分靈秀之氣。老慶只見過她一面。

老慶跟隨芳芳來到大街上,芳芳叫了一輛出租車,走進去,出租車飛馳而去。老慶也叫了一輛出租車,緊追不捨。

出租車開到鼓樓附近一條衚衕的四合院門前嘎然而止。

老慶清楚地看到芳芳熟練地按了門鈴,隨後魚貫而入。

老慶付了車錢,下車後來到那座四合院門前。朱門緊閉,兩側各有一座石獅,褪色的灰牆上,牆皮剝落。牆上蒿草足有1尺多高,在晚風中瑟瑟發抖。院內靜謐,沒有一絲聲響。老慶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這莫非是座鬼宅?怎麼死一般的寂靜。

老慶左右環顧,衚衕里也沒有人跡,只有路燈透出陰慘的黃光。

老慶有些害怕,他看到路旁有一個公廁,於是想先探個究竟。

老慶擠進男廁,覺得味道不對,他覺得肚子一軟,便想排泄,於是蹲了個坑位。

公廁的電燈不知被哪個壞小子偷走了,一片漆黑,只能靠紗窗外的月光依稀看物。

一會兒,女廁那邊咕咚咚闖進一個人來,又一會兒,傳出皮帶環解開的聲響,再一忽兒,傳來“嘩啦啦”、“撲通通”一片動靜。

老慶蹲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一會兒,踢踢沓沓的腳步聲遠去了。

老慶長呼了一口大氣。

老慶又來到那座深宅小院門口,將耳朵貼於門上,還是沒有動靜。

“有情況,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出來,以我多年的經驗,有情況。”

老慶見旁邊有個電線杆,於是爬了上去,接近房沿,上了房。

這是一個小四合院,西廂房掛着窗帘,有人影晃動,院內有一株槐樹,牆上栽着紫藤,中間有個天架,爬着黃澄澄的大肚葫蘆。方磚曼地,非常整潔。

老慶迅疾拿出手機,告知牧牧快來抓姦,他已封鎖四周,佔領制高點,芳芳已成瓮中之鱉,恐怕是插翅難逃。

半個小時后,牧牧開着奧托轎車飛快趕到,他手持一根鐵棍,飛身上了房。

老慶與牧牧會到一處。

老慶向西廂一指,牧牧看到窗前人影晃動,其中一個正是芳芳的倩影,不由怒火上升。

老慶叫一聲:“出擊!”

二人急速下房,直撲西廂,門被撞開了,牧牧、老慶沖了進去。

二人頓時怔住了。

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骨瘦如柴,鸛骨高聳,只有兩隻眼睛閃爍着幽暗的光澤。芳芳坐在他的床前正一勺一勺地喂他牛奶。

老人的正面牆上掛着一幅相框,裏面是一個少女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經褪色,有些模糊,照片上的少女微笑着看着老人,她長得很像芳芳。

芳芳也怔住了,她望着牧牧和老慶,問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老慶感到很尷尬,他支吾道:“你走後,牧哥想你想得厲害,這不拽着我找你來……了……。”

牧牧趕緊把鐵棍藏於身後,說:“老慶說的對,我不放心……。”

芳芳氣得臉色蒼白,說道:“你們先出去,別驚嚇了老人。”

牧牧,老慶趕緊退出來。

東廂的門開了,一個保姆模樣的外地小姑娘走了出來。她一見牧牧、老慶吃驚地問:“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老慶笑道:“芳芳的老公來了。”他一指牧牧:“這位就是。”

牧牧點點頭:“正是,正是。”

姑娘頓時歡喜道:“芳芳姐姐可好了,她幫了我大忙……”

原來這位老人是國民黨的將軍,在人民解放軍解放西南的戰役中率部起義;蔣介石聞知他起義后惱羞成怒,派軍統特務殺害了他的妻子和女兒。當時在她們的卧室里安裝了定時**,解放后,老人安排在政協工作,一直居住在這座四合院裏。老人和他的可愛的妻女在這四合院裏生活了很多年,他一直深深留戀着這一故地,每當看到院內碩果累累的柿子樹,總是忘不了當年與妻女一同栽樹的情景。他也始終沒有續弦;半年前老人不幸患了絕症,就住在芳芳工作的醫院裏,恰值芳芳護理。老人看到芳芳,眼前一亮,芳芳的身材、容貌、一舉一動太像他當年的女兒了;老人好像點燃了生命的火苗,頓時覺得生機勃勃。芳芳知道這一情況后,更加精心護理老人。老人手術后,病勢加重,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於是強烈要求回到那座曾經與妻子女兒度過美好時光的四合院居住。醫院領導經過研究后同意了他的請求。芳芳為了不使老人失望,決定每周周末陪伴照顧老人一晚,平時也擠出時間探望老人。

芳芳走了出來,嘆口氣道:“多麼好的一個老人,他的時間不多了。”

芳芳帶牧牧、老慶走進北廂房,左首是當年老人和妻子的卧房,舊時沙發床上鋪着褪了色的床套,印有鴛鴦戲水的圖案,黃銅床頭被擦得鋥亮,床角有一個老式床頭櫃,柜上有一老式枱燈,燈柱是個黃銅裸女,燈傘已滿是灰塵,不能再擦了。北牆有一個黑漆木的衣櫃,漆皮脫落,打開衣櫃,左側是一排西服西褲,右側是一排各色舊式旗袍。牆上掛着一幅照片,老人當年和妻子的合影,老人英俊倜儻,妻子優雅秀麗。

芳芳又帶他們走進右側房間,這是老人心愛的女兒的卧房。單人床罩是淡粉色的,北側並排有一衣櫃和書櫃,旁有一架老式鋼琴,陳舊的寫字枱上有墨水瓶、鋼筆、書本等,床頭斜倚着一個大洋娃娃。當時老人的女兒正在上學。

芳芳說:“這都是修復過的,當年這是一個多麼幸福的家啊?時光飛逝,已經50多年了……”

老慶嘆道:“真是彈指一揮間啊。”

晚上牧牧脫了個精光在床上等芳芳。

芳芳洗浴出來,像一尾小白魚,坐在床頭欲穿內褲。

牧牧一把奪過內褲,扔到一邊,內疚地說:“芳芳,今晚我才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人,我對不住你……”他就勢摟定了她。

芳芳聽了,眼圈一紅,眼淚差一點淌下來。

牧牧吻了一下她雪白的小胸脯,小聲說:“你真是個模範護士,是不是對我也模範一點……”

“你這壞東西!”芳芳咯咯地笑起來,下意識地鬆開了腿……老人的遺體告別儀式簡樸肅穆,八寶山公墓禮堂里播放着老人生前喜歡的崑曲《牡丹亭》,老人身上鋪滿了白菊花,那是芳芳一早在亮馬河花卉市場買的鮮花。芳芳特意在老人兩側擺了四個黃澄澄的柿子,那是那座四合院內的柿子樹上摘的。政協的領導和有關人士來了數百人。老慶、牧牧也參加了這一儀式,老慶抬頭看到前面掛着一幅老人在四合院內拄杖凝思的彩色照片,就知道是芳芳佈置的。

死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解脫,它解脫了幸福,但是同時也解脫了痛苦。

儀式完畢,老人的後事也處理了,老慶對牧牧夫妻倆建議在墓園中散散步,老慶說這是人生反思的最佳境地。

陽光一縷縷散落在那些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墓碑上,有的碑前花已零落,有的酒香依存,松柏蓊鬱,像一個個衛士忠誠地守衛着這些靈魂。

老慶說:“那些為財的,財堆成了山;為官的,權力大出了邊;為名的,腕兒比身子還粗;機關算盡的,腦袋沒了毛;為情的,神魂顛倒沒了魂,可是到頭來都得到這裏會齊。”

牧牧望着火化間那高聳入雲的煙囪,那幽幽上升的一縷縷青煙,說道:“春恨秋悲,一烤白薯,就什麼也沒有了……”

芳芳幽幽地說:“所以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要愛惜人生,多做實事……”

老慶與牧牧、芳芳分手后回到家裏已是晚上十二時,他踉踉蹌蹌地上樓,用鑰匙打開房門,見右側小間卧室的燈開着。唬了一跳,他以為自己忘了關燈,沒有理會,於是來到左側的房間,往床上一靠。他感覺手包有點沉,於是打開手包,只見裏面有一疊錢,數了數,共五千元,他想一定是牧牧放到裏面的,他在還願,一定是剛才他借口找打火機時趁機塞進去的。但老慶想:“這筆錢不能要,但是怎麼還給他呢,想來想去,他終於想出一個辦法。”

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

他以為衛生間裏的水管壞了,趕緊下床。

衛生間的門開了,一個白鳥般的女人竄了出去,衝進那間小卧室。

“誰?”老慶大喝一聲,衝到門口。

門內傳出弄玉的聲音:“是我,不歡迎嗎?同屋的女孩的那個男朋友又來了,我只得投奔這裏……”

老慶已聽出是弄玉的聲音,他想起自己已慷慨地給了她一把鑰匙。不言而喻,老慶的門向她敞開着,她隨時可以來這裏居住。老慶摟過不少女人,但在他的感覺中弄玉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女人。

老慶剛回到床上,弄玉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出來了。剛剛洗浴,她把烏黑的頭髮高高的盤在一起,赤腳穿着一雙咖啡色拖鞋。

弄玉端坐在老慶對面的沙發上。

“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老慶問。

“你呢?”弄玉反問道。

老慶笑道:“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弄玉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笑了。

“那天我看你搖頭不止,有些害怕。”老慶翹着二郎腿,點燃一支煙。

弄玉正色道:“這表明了我的一種態度,每當男人向我求愛時,我都搖頭不止。”

老慶瞟了她一眼:“你倒會給自己找轍兒,那天險些把小命送了。”

弄玉聽了,嘆了口氣,說:“靈魂都沒了,要命有什麼用?我出沒於一群行屍走肉之間,我的靈魂早已走了,我把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張化妝的人皮扔給他們。”

“看你說得夠嚇人的,你這個小美人胚子,活靈活現的,水靈靈一隻鳥。還談不上骨頭架子。”

弄玉的小笑渦又漾開了:“老慶,剛才我上樓,你們有個胖鄰居大嬸問我:‘你找誰?’我回答:‘找我老公。’她問:‘你老公是誰?’我說:‘叫老慶。’她說:‘老慶離了!’我說:‘就不興我們試婚!’她嘆口氣說:‘這年頭亂嘍,不像我們年輕做姑娘那樣子。’我說:嘿,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現在網上還有換老婆的呢!”弄玉說完,咯咯咯地大笑。

老慶噓了一聲,示意道:“都幾點了,小聲點。”

弄玉攥住老慶的一隻腳,說:“腳指甲都長得快捅破鞋了,我給你剪剪,叫你也感覺一下有老婆的滋味。”

弄玉找來剪刀小心翼翼地給老慶剪腳指甲。

老慶有些覺得不好意思,說:“我先洗洗吧。”

弄玉說:“沒事,你是干腳,沒味。”

弄玉剪完指甲又回到座位上,她目不轉睛地望着老慶說:“說實在話,老慶,我非常信任你,我接觸過一些男人,但是我對他們都不信任,他們都不值得我信任。我倒不是因為你曾經救了我的性命信任你,而是有了一種感覺,女人的感覺往往是準確的,我知道你有花心,很多男人都有花心,從他們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來。我也知道你曾經駕馭過不少女人,優秀的,還是不優秀的,漂亮的還是不漂亮的,平庸的還是有思想的,但是我信任你,我知道你不會對我非禮,所以我才敢堂而皇之地住到你家裏,而且也敢於在你面前暴露無遺。”

“哦,你那麼自信。”老慶伸了一下腰,將煙灰彈在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這個煙灰缸的造型十分奇特,是位裸身女人披散着金黃色的頭髮斜卧在一圈缸沿。

“說說,什麼原因?”

“以後我再告訴你……”弄玉神秘地說。

老慶問:“你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

弄玉說:“有人以為我是黑土地人,因為我長的比較高,也有人說我是天府之國的故鄉,因為他們覺得我的皮膚細膩,也有人說我是江浙一帶人,覺得我有股子清靈之氣,我實話告訴你,我是湘西人,我的家鄉在湘西桃源鎮,是古老的山區;我的父親是當地的教師,母親的原藉在浙江溪口。就因為家裏窮,我高中沒畢業就開始闖蕩江湖,先到岳陽、長沙、然後到北京。”

“原來你是湘妹子,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種甜甜的辣椒味道。”

老慶第二天傍晚來到京城一所藝術院校,他來找牧牧的女兒青青,想把那五千元交給青青,再由她轉交給父親,青青正在這所藝術院校上一年級。

老慶見校門口停放着一輛輛豪華轎車,有奔馳、寶馬、皇冠、藍鳥、豐田等名牌車,像長龍一般從衚衕中央一直排到衚衕口。校門口走出一個個裝束時髦的女學生,被一輛輛車主接走。老慶尋思:“校花傍大款,已成為某些藝術院校的一道風景線,每逢學校放學之時,一些老闆便驅車來到學校門口,接走投進金絲鳥籠的女學生,或去卡拉OK歌廳,縱情高歌;或去豪華別墅,尋歡作樂。”

老慶眼睛一閃,正見牧牧的女兒青青身着天藍色連衣裙翩翩走出門口。

老慶正想想上去,只見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已向她招手,他打扮另類,一頭褐色的披肩發,絡緦鬍子,身材矮胖,身着補丁疊補丁的上衣,下身是條褪了色的布褲。

老慶見有情況,急忙閃到一邊。

中年男子親熱地把青青請進一輛白色藍鳥,向衚衕東口駛去。

老慶想:“原來青青也有了傍主,這可是個重要情況,她才上大學一年級啊,我是牧牧的哥們,不能讓這個19歲的侄女有閃失。”

想到這裏,老慶叫住一輛出租車,疾追那輛藍鳥轎車。

藍鳥轎車七拐八拐來到東直門外一個別墅區,老慶尾隨中年男子和青青上了二樓,看到青青無拘無束與那中年男子有說有笑,二人進了房間,房門砰的關上。

老慶在門口轉開了磨。

這男人比青青的年齡要大一倍,做父親都有資格。

瞧他那新潮勁兒,像新式文化企業的老闆。

青青正是花骨朵年齡,智商和經驗不是他的對手。

不要說在飲料里放入蒙漢葯、**,就是甜言蜜語、愛撫動作,也能讓青青入港。

中年男人太可怕,他們太成熟了,又有精力,又有閱歷,又有能力。

牧牧還蒙在鼓裏,誇他女兒是全優生,一門心思弄功課,這不都弄到男人家裏去了。

虎口救險,義不容辭。

老慶想到這兒,便足氣力,還後退了幾步,要想取之,必先與之,然後一頭撞門。

門被撞開了,老慶衝出五六米,正摔在客廳門口。

青青精赤條條,一絲不掛,正斜坐在雕花木椅上,嫣然一笑。

中年男人坐在她的對面,正在畫案前專心致志地畫著人體油畫。

老慶左肩關節脫節了,疼得他直冒冷汗,躺在地上,不能起身。

青青驚叫一聲,抓過沙發簾蓋住私處,飛也似鑽進裏間。

中年男子停住了油畫筆,漠然地注視着這位不速之客。

老慶被緊急送進附近一家醫院骨科病房。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牧牧疏通關係,請骨科主任給老慶做手術。

金薔薇文化沙龍的許多朋友,雨亭、飛天、黃秋水、新穎、銀鈴、穗子、平安、洪強等都來探望他,有的捧來鮮花,有的送來水果、食品等。

雨亭對他說:“老慶真成了東方的007了,破案英雄。”

老慶說:“你別諷刺我。”

黃秋水送他一句詩:“於無聲處聽驚雷。”

老慶笑道:“我是巧借聞雷來掩飾,說破英雄驚煞人!”

飛天送他兩句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老慶回答:“我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平安說:“我希望你能像我的名字,平平安安。”

老慶笑道:“俗話道,平安即是福。可是我生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的心裏怎麼能放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呢?”

銀鈴神密地笑了笑,送給他一個紙條,老慶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着四個小字:火眼金睛。

老慶暗自笑道:“我又沒進過太上老君的八卦爐,要燒七七四十九天才成,我要到那時也就成灰了,我不信邪!”

新穎從燕莎超市買了一籃老慶最喜歡吃的鮮荔枝,老慶憨憨地對新穎說:“還是你最知道疼我,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

新穎看了看老慶的傷處,埋怨他道:“人家牧牧的女兒是給畫家當人體模特,這也是一種勤工儉學,女兒知道爹不容易,也想掙點生活費,你瞧你,不問青紅皂白,一頭就撞了進去,幸虧是木門,要是防盜鐵門,你這骨頭架子還不散了?你真想當東方的007?”

老慶用右手搔着頭皮,沒想到落了一層頭皮屑。

新穎從床下摸出臉盆,臉盆里黃燦燦的卧了一層尿。

新穎嘆了口氣,說:“怎麼也沒人倒。”她端着臉盆走進衛生間,倒進女廁,用熱水仔細刷了臉盆,兌了半盆溫水,熱過毛巾,給老慶洗頭。

新穎纖細的手指在老慶的頭髮里熟練地運行,老慶感到十分舒服,他眯縫着眼睛,一動不動,盡情地享受。

洗完頭,老慶才問新穎:“生意忙嗎?”

新穎把毛巾搭在床欄上,回答;“不久前到美國去了一趟,我是小本生意,幸虧有朋友幫忙。”

新穎瞧了一瞧四周,問:“有梳子嗎?”

老慶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木梳,新穎一把奪過來,“你這頭不梳就成雞毛撣子了。”

新穎認真地給老慶梳頭,這時,弄玉提着一大盒奶粉走了進來。

“老慶,你傷成這樣怎麼也不告訴我?我是聽鄰居講才知道的。”弄玉**吁吁,把奶粉放到桌上后,趕緊看視老慶受傷的左肩。

“沒什麼,小傷大養。”老慶含糊道。

弄玉拽過一把椅子,坐在老慶左側。

新穎打量着弄玉,問老慶:“這又是你哪個妹妹?”

老慶道:“她叫弄玉,弄玉,這就是我常跟你講的新穎。”

弄玉歡喜道:“原來你就是新穎姐姐,我聽過你的故事,十分感人。”

新穎一聽,臉上飛紅,對老慶埋怨道:“我的故事不許你瞎傳,這是人家的私隱,在國外很講究保護一個人的私隱權的。”

老慶笑道:“這是多麼悲壯多麼美麗多麼浪漫的故事,比當年徐志摩和陸小曼、郁達夫和趙映霞的愛情故事還要動人!”

弄玉道:“這應該拍電視劇,肯定收視率高。”

新穎斂起臉上的紅雲,轉了話題,問:“老慶,晚上有人陪住嗎?”

“晚上牧牧來,白天有護士就行了,就是上廁所不方便,床上拉床上撒……唉喲,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又想尿了,快去叫護士。”新穎一聽,有點慌亂,站起身來,有些不知所措。

弄玉挽挽袖子,說:“叫什麼護士?我來。”她從床下抄起夜壺,一把撩起老慶的被子,脫落他的內褲……。

新穎走了出去。

老慶揚手道:“弄玉,小點動靜……”。

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後,老慶傷愈,雨亭打電話告訴他,什剎海岸邊的金薔薇茶屋已經裝修好,請他過去看看。

這天下午,老慶來到了金薔薇茶屋。

茶屋掩映在一片竹林深處,對面就是碧波蕩漾的什剎海,再往北走過銀錠橋就是烤肉季。茶屋的匾款由老詩人黃秋水所題,揮揮洒洒,瀟洒飄逸。茶屋內有四十多個桌椅,每桌有一木頭隔欄,中間有一自製木橋,橋下流水潺潺,兩旁栽着綠色植物,有芭蕉、鐵樹等,桌上茶具齊備。壁上掛着飛天、黃秋水、雨亭等人的書法,還有銀鈴畫的僧人圖,十分雅緻。

老慶正觀賞間,雨亭走了進來。

雨亭道:“老慶,你看這茶屋怎麼樣?”

老慶道:“比我想像的好。”

雨亭說:“以後就交給你經營了。”

“交給我?”老慶愣了。

“我們都有工作,不能搞第二職業,唯有你聞合適,自由職業者,讓銀鈴幫你,她正好也下崗了,沒有事干。”

老慶笑道:“那我成阿慶嫂了。銀鈴一天到晚裝神弄鬼的,她行嗎?”

雨亭道:“她心細,做事穩重認真,跟你搭配,天衣無縫。我挑了四個女服務員和一個廚師,個個都能幹,那四個小姑娘是從武夷山來的,都會烹茶,心靈手巧,清秀伶俐。”

“法人是誰?”老慶問。

“黃秋水,他就是掛個名。”

“打官司可找他,我可是甩手掌柜,我可每天不住這裏。”

“不用,銀鈴住這裏,你負責拉客戶,組織活動,支應一下門面。以後咱們沙龍可以在這裏辦詩會、文學藝術研討會、書畫筆會、聯誼會。工商、稅務、派出所,地面上的事情你都要應酬。”

老慶道:“那好辦,這都是我的長項。怎麼分成啊?”

“有你的股份,這事好商量,沙龍得有塊基地。”

老慶一聽來了神氣,望着雨亭寫的書法道:“雨亭,要不怎麼我推舉你當沙龍領袖,你這書法越寫越妙了,‘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看,則無敵以離。’”

雨亭道:“這是莊子《山術》中的一段話,莊子說,君子的交情淡得像清水一樣,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樣。君子淡泊卻心地親近,小人甘甜卻利斷義絕。大凡無緣無故而接近擁合的,那麼也會無緣無故的離散。”

雨亭踱了兩步,指着一幅書法說:“這是沙龍的書法家劉廣源寫的鄭板橋的名句。”

老慶轉過廊柱,凝眸一瞧,正是“聰明難,糊塗亦難,由聰明轉入糊塗更難。”

雨亭嘆道:“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認為,做一個聰明人不容易,做一個糊塗人也不容易。而原來聰明的人要轉變成一個糊塗的人更不容易。”

老慶道:“有句話道,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智若愚才是真聰明。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雨亭道:“吃虧是福。”

老慶道:“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吃點虧不算什麼,不能讓我的妹妹們吃虧。”

雨亭道:“老子說過,世界上只有愚者最幸福,有兩種含義,一種是真正的愚者,整日渾渾沌沌,沒有煩惱,一副與世無爭、快快樂樂的樣子,這種愚者不是真正的幸福。一種是大智若愚的人,遇到再大的困難、失敗、痛苦和不幸,從容相對,將自己的聰明才智隱藏得很深,故作糊塗,鋒芒畢露,在忍耐和退讓中靜候時機,這種愚者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老慶贊道:“言之有理。可是要做到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確不易;人都有七情六慾,要能做到這一點,才是人上人啊!”

雨亭又往前走了幾步,指着另一幅書法說:“這是黃秋水為我的詩寫的書法。”

老慶吟道:“凄厲半生苦語遲,滄桑笑對榜揭時。繡花鞋落無人覓,落夢花飛有誰知?醉鬼原來伴自醉,痴俠依舊青衫痴。書魂孽海飄無定,望斷雲居老淚濕。”

老慶瞪大眼睛,好像要從這字裏行間裏看破什麼,嘆道:“詩寫得老辣,書法也很飄逸。”

雨亭指着西壁上一首草書說:“這是飛天的詩書,寫的很是有味道。”

老慶說:“飛天的狂草我實在是讀不下來。”

雨亭上前朗朗讀道:“書香縷縷繞荷州,擊水中流意未酬。銀錠原來有烤肉,戲台依舊走名優。狂書寫盡疑無路,疾筆何嘗寺裏頭。誰與佳人茶一盞,紫籐深處任風流。”

老慶道:“字寫得亂雲飛渡,詩的意境很奇妙,怪不得飛天當年走紅,看來也是無風不起浪。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櫓灰飛煙滅!”

雨亭道:“銀鈴的這幅卧佛圖畫的也是精彩,但這小和尚實在太瘦消了。”

老慶道:“我看倒有點像她,這畫像待有點抽象。題款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閑。”

雨亭道:“誰畫像誰,來,老慶,坐下品茶。”

雨亭吩咐服務員烹茶,老慶見這服務員果然水靈,像一顆剛從水裏撈上來的青蔥,皮膚細得像掰開的花生仁,不禁有幾分歡喜。

雨亭道:“你是沙龍的秘書長,可不能徒有虛名,干出模樣讓沙龍里的人瞧瞧,不能對老慶小看了。”

老慶一邊呷茶,一邊悠悠地哼着小曲,聽到雨亭這番話,說道:“雨亭,我老慶也是名牌大學畢業,情場上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生意場上也不是武大郎開店。雨亭,我想推薦個人才,跟我一起干。”

“誰?”

“弄玉”。

“就是那個模特,茶屋剛開業,你先別弄那些三妹四妹的過來。”

老慶神秘地說;“她可是個人物,你想想,茶客們喝得有滋有味,聊得高興,弄玉給大家表演一個採茶舞,舞姿娜娜,燈光閃爍,樂曲柔美,那不是錦上添花,那些咱這茶屋哥就火了。那茶客就是鞭子抽,簸箕搓,他也就不走了,粘在這嘍,我這錢可就嘩嘩地進嘍!”

雨亭道:“她一高興再來了脫衣舞,我們這茶屋就變味了,不是花茶、綠茶,成了黃茶了。”

老慶說:“你呀,還是不了解弄玉,她可是知分寸的女子,身居鬧市,一塵不染。”

雨亭說:“這事先擱下,欲知後事如何,咱們且聽下回分解。我聽說她有時住在你那裏。”

老慶笑道:“可是沒有故事。雨亭,你說《西遊記》中唐僧師徒四人,哪個女人最喜歡?”

“當然是孫大聖了。”

老慶一拍大腿:“你錯了,是豬八戒。豬八戒風趣幽默,脾氣溫和,嘴巴又甜,又會體貼女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眼中沒有一個醜女。”

雨亭呵呵笑道:“你就是豬八戒。”

孫悟空雖有本事,但脾氣急躁,完全不懂得尊重和欣賞女人,經常把女人踩在腳下,做朋友還不錯,做老公太冷酷,沙和尚是個好人,本分老實,忠心耿耿,但他這種婆媽型的男人很難吸引當代女性。如今家務可以找鐘點工,找老公還是得找個有情調的。唐僧啰哩啰嗦,索然無味,又呆又傻,是非不分。

雨亭道:“但唐僧從不自恃美貌,治治自喜,對三個醜陋無比的徒弟,從不居高臨下,最關鍵的是他有一顆寬容的心。”

老慶道:“豬八戒熱愛生活,勇敢追求愛情,不管順境逆境,都能始終如一。他雖然模樣丑點,但從不自卑,心態健康,憨態可掬,寬厚待人。女人最需要的是聽到男人讚美她美麗,女人最大的願望是有人真正愛她,而豬八戒心裏最明白。”

雨亭道:“我覺得有愛豬八戒的,就有愛孫悟空的,有愛唐僧的,也有愛沙和尚的。愛豬八戒的人就是不愛‘君子’愛‘流氓’,就像列夫·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偏偏愛上****的渥倫斯基;而司湯達筆下的於連,一個下層社會的混混兒,竟然受到貴族小姐和貴婦人的垂青。”

老慶道:“什麼人找什麼人,夜壺找尿盆!雨亭,你說說看,新穎和台灣那個老闆是真愛情嗎?”

雨亭道:“當然是真的,新穎為他兩次自殺未遂;她躲到新加坡,那老闆一直飛到新加坡。人世間有三種情人現象,一種是始終不渝,白頭偕老,就像法國原總統密特朗,他年輕時有個戀人,一直到晚年,他年年在戀人生日那天遙寄一支紅玫瑰。”

“這真夠浪漫的。”老慶嘆道。

“第二種是階段性的,在這一階段雙方都投入了,可是到了一定階段,有一方消失了感覺,移情別戀了。”

“那第三種呢?”老慶問。

“第三種是同時愛上幾個人,誠然有輕有重,有主要有次要,我愛這個男人或女人的這個特點,我愛其它男人或女人的另一特點,以前沒有意識到這一現象,但卻客觀存在。情感有**就有低潮,有低潮也有**。**預示着低潮的到來,低潮孕育着**的到來。”雨亭端詳着茶具,怔怔地說。

老慶問:“這是不是跟人類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喜新厭舊有關?”

雨亭點點頭。

“夢苑有消息嗎?”老慶知道他曾經被這個美麗的女人傷害過。雨亭跟當時正在北京上大學的夢苑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生涯,當時浪漫得如同神話,很有羅曼諦克的味道。雨亭彷彿初嘗到人間禁果,夢苑也如墜入五里霧中,以後夢苑與丈夫離婚,跟一個男同學到浙江開創新的生活去了。

雨亭緩緩答道:“她現在生活得很幸福,她的幸福讓我的心寧靜,我一直默默地為她祝福。”

老慶一本正經地說:“雨亭,你使我佩眼,你心愛的人找到了幸福的歸宿,你不但沒有嫉妒之心,更沒有絲毫怨言,以理解之心給予極大的寬若,這是天下人難有的胸襟。我記得你當初跟我說過,當夢苑的丈夫出差到北京在前門飯店與她相會時,你躺在床上針扎般的難受,人家這是夫妻相會,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你卻夜不能寐。後來你暗戀雪庵,雪庵也喜歡你,可是雪庵是幸福夫妻,她不願意破壞家庭的寧靜,她一句肺腑之言:每次我和你會面,都覺得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有這句話足夠了,這句話的份量多麼重,重於泰山啊!可是你卻想入非非,天下的男人和女人不能沒有**,男人和女人交往往往來會發展成情人關係,只有拋開性與女人交往的男人才是最棒的男人!一個女人玉體橫陳,無私地交給了男人,可是她並沒有把心交給這個男人,那這個男人是何等的悲涼……。”

雨亭叫道:“老慶,這些話應該是我跟你講啊!”

“一場洪水沖走了雪庵,你的海市蜃樓般的夢幻愛情也消失了,雨中之亭被大雨捲走了,雪中之庵最終被大雪掩埋……”

雨亭望着窗外那一株株出於污泥而不染的白蓮,那一蓬蓬綠油油的荷葉,心裏不免有幾分惆悵。

掌燈時分,銀鈴她約來到了茶屋,她一頭烏黑的短髮,本來就生得黝黑,偏偏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裙子。

“老慶,我給你當幫手,這個茶館是你主唱,我抬轎子。”銀鈴發出一串笑聲。

老慶說:“痛快,我跟大師合作,這金薔薇茶屋還能不興旺嗎?銀鈴,你會看風水,咱們這茶屋風水如何?”

“當然興旺,坐西朝東,前有福海,後有竹林,霞光萬道,白蓮千朵,銀鈴老慶,真是吉利!”

雨亭道:“銀鈴已經來看過風水了,這風水和迷信還不一樣,你看山西這地方挺窮,可是五台山卻風景殊異,黃瓦紅牆白塔綠樹,十分幽靜。南京中山陵紫氣東來,也很**。北京十三陵山環松繞,十分氣派,這裏頭還是有學問的。古代皇帝建都也看天文地理的環境,總不能把首都建在地震帶上火山口上、洪水泛濫之地,也不能建在深山之中。像北京、南京、西安、洛陽、杭州、開封、咸陽,都是難尋的寶地。就北京而言,房山又是一方聖土,是祖先誕生寶地,有雲水洞、石花洞、雲居寺等,金朝皇帝還把皇陵移到這裏。”

銀鈴在茶屋巡視一番,問雨亭:“茶聖陸夫子的塑像怎麼還沒到?”

雨亭一聽,急道:“是啊,這事是由黃秋水操辦的呀!他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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