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在架子上的人
夜。夜雨如絲。冰冷的雨絲,鞭子般打在趙無忌臉上,卻打不滅他心裏的一團火。
因為仇恨燃燒起來的怒火,連鳳娘的眼淚都打不滅,何況這一絲絲夜雨他一直在不停的打馬狂奔,並不是因為他已有確切的目的地,急着要趕到那裏去,只不過因為他要遠離鳳娘那一隻充滿柔情和淚珠的眼睛。他不能讓任何人的眼睛,打動他的決心。
夜已很深,黑暗的道路上,卻忽然出現了一盞燈。在這冷雨如絲的深夜裏,路上怎麽會還有行人?趙無忌沒有去想,也沒有去看,他根本不想管別人的事,誰知道這人卻偏偏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坐下的健馬驚嘶,人立而起,幾乎將他掀下馬來。
他已經生氣了,卻又偏偏不能生氣,因為攔住他去路的這個人,只不過是個小孩子。
一個穿着件大紅衣裳梳着根衝天辮子的小孩,左手撐着把油紙傘,右手提着盞孔明燈,正在看着他嘻嘻的笑。笑起來臉上一邊一個小酒窩。
你怎能跟這麽樣一個小孩子生氣?可是這麽樣一個小孩子,為什麽三更半夜還在路上走。
趙無忌先制住了他的馬,然後才問道:"你為什麽還不讓開?難道你不怕這匹馬一腳死你?"小孩子搖頭,繫着絲繩的衝天辮子也跟着搖來搖去,就像是個泥娃娃。趙無忌本來就喜歡孩子,這孩子也本來就很討人喜歡。可是他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已經大得不像個小孩子了。
趙無忌道:"你真的不怕?"
小孩子道:"我只怕這馬匹被我不小心踩死,我賠不起。"趙無忌笑了,又忍住笑,板起臉,冷冷道:"你也不怕你爸爸媽媽在家裏等得着急?"小孩子道:"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趙無忌道:"不管怎麽樣,現在你都應該回家去。"小孩子道:"我剛從家裏出來的。"
趙無忌道:"這麽晚了,你還出來干什麽?"
小孩道:"出來找你。"
這小孩子說出來的話,雖然每一句都讓人覺得很意外,最意外的,卻還是這一句。
趙無忌道:"你是出來找我的?"
小孩道:"嗯。"
趙無忌道:"你知道我是誰?"
小孩道:"我當然知道,你姓趙,叫趙無忌,是大風堂趙二爺的大少爺"趙無忌怔住。小孩眼珠轉了轉,又笑道:"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趙無忌的確不知道,他從來也沒有看見過一個這麽樣的小孩子。
他只有問:"你是誰?"
小孩道:"我是小孩。"
趙無忌道:"我知道你是小孩。"
小孩說道:"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麽?"
趙無忌道:"問你的姓名。"
小孩嘆了口氣,道:"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怎麽會有姓名?"趙無忌也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又問道:"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小孩道:"除了我師父外,還有個客人。"
趙無忌道:"你師父是誰?"
小孩道:"我說出來,你也不會認得的"
趙無忌道:"他不認得我,叫你來找我干什麽?"小孩道:"誰說是他叫我來的?"
趙無忌道:"不是他,難道是那位客人?"
小孩又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永遠猜不出來呢,想不到你也有聰明的時侯。"趙無忌道:"你們那位客人,難道是司空曉風。"小孩拍手笑道:"你越來越聰明了,再這麽下去,說不定有一天會變得此我還聰明。"趙無忌只有苦笑。
小孩又問道:"你去不去?"
趙無忌怎麽能不去,司空曉風既然已找到他,他躲也躲不了的。
"你的家在那裏?"
小孩順手往道旁的疏林一指。
"就在那裏。"
細雨如絲,雨絲如簾,那一片疏林就彷佛是在珠簾後。
所以你一定要走進去之後,才能看見那兩扇窗子裏的燈光。
有燈光,就有人家。
那兩扇窗子並不大,屋子當然也不大這本來就是一戶小小的人家。
司空曉風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趙無忌忍不住問道:"你師父為什麽要把房子蓋在這裏?"小孩道:"這裏有房子,我怎麽看不見這裏有房子"趙無忌道:"那不是房子是什麽?"
小孩子搖搖頭,嘆着氣,說道:"你怎麽又變笨了,怎麽會連一輛馬車都認不得?"趙無忌又怔住。
可是他總算已發現那棟"房子"下面還有四個車輪。
如果那是一棟房子,當然不能算是棟大房子,如果那是馬車,就算是輛大馬車了。
那真的是輛馬車。
趙無忌從來也沒見過這麽大的馬車,簡直就像棟小房子。
小孩問道:"你有沒有在馬車上住過。"
趙無忌道:"沒有。"
小孩道:"所以你才不知道,住在馬車裏,可比住在房子裏有趣多了。"趙無忌道:"有什麽趣?"
小孩道:"房子能不能到處跑?"
趙無忌道:"不能。"
小孩道:"可是馬車能到處炮,今天在河東,明天就到了河西,就好像到處都有我們的家!"趙無忌道:"你們一直把這輛馬車當作家?"
小孩點點頭,還沒有開口,馬車裏已經有人在問。
"是不趙無忌來了?"
這當然就是司空曉風的聲音!
寬大的車廂,用紫紅色的布幔隔成了兩重,布幔後想必就是主人的寢室。
外面有一張長榻,一張桌子,一張短兒,幾隻紫檀木椅。幾幅名家字畫,幾件精美的古玩,另外還有一張凳、一爐香一局棋。
每樣東西顯然都經過精心的設計,正好擺在最恰巧的地方。
每一寸地方都被利用得很好,就算最會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點毛病。
斜卧在長榻上的,是個兩鬢已斑白的中年人,修飾整潔,衣着合體,英俊的臉上總是帶着溫和的笑容。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以前一定是個很受女孩子歡迎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背,他現在一定是同樣很受女孩子的歡迎。
可是他的背上卻套着個用純鋁打成的支架,他的人就好像是被這個架子支起來的,如果沒有這個架子,他整個人都會變得支離破碎。
無論誰第一眼看見他,心裏都會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正在夾棍下受着苦刑一樣。
只不過別人受的苦刑,很快就會過去,他卻要忍受一輩子。
趙無忌只看了這個人一眼。
因為他已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也不忍再去看第二眼。
司空曉風就坐在車門對面的一張紫檀木椅上,微笑道:"你總算來了!"趙無忌並沒有問他!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這個人好像總會知道一些他本來不應該知道的事。
司空曉風道:"我本來想自己去接你的,可是我"趙無忌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你怕淋雨。"司空曉風顯得很訝道:"你怎麽知道!"
趙無忌道:"我知道,你最怕的三件事,就是挑糞下棋淋雨。"司空曉風大笑。
趙無忌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麽怕下棋?"司空曉風道:"因為下棋不但要用心,而且太傷神。"一個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願將心神浪費在下棋這種事上。
這世上還有很多事都需要他用心傷神。很多比下棋更重要的事!
榻上的主人忽然笑了笑,道:"一個像我這樣流浪四方的廢人,就不怕用心傷神了!"他的笑容雖然溫和,卻又帶着種說不出的寂寞:"我只怕沒有人陪我下棋。"窗外斜風細雨,几上半局殘棋!
難道他一直都生活在這種日子裏,一直都背着背上的這個架子?
趙無忌雖然一直都在假裝沒有看見他的痛苦,卻裝得不夠好。
主人又笑了笑,道:"我當然也很怕我這個要命的架子,只可惜我又不能沒有它。"趙無忌再也不能假裝沒有聽見,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主人道:"因為我背上有根要命的背椎骨,已經完全碎了,如果沒有這個要命的架子,我就會變得像是灘爛泥!"他微笑着,又道:"所以就連我自己都很奇怪,我居然還能活到現在。"趙無忌忽然覺得自己的背脊也在發冷,從背脊冷到了腳底。
雖然他無法了解這個人究竟在忍受着多麽痛苦的煎熬可是一個明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要活在架子上的人,居然還能時常面帶笑容,就憑這一點,已經讓他不能不佩服。
主人彷佛已看出了他心裏在想什麽,道:"可是你用不着佩服我,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這麽樣一個架子,只不遇你看不見而已。"他凝視着趙無忌,就像是一個賞家在端詳一件精美的瓷器:"甚至就連你自己也一樣。"趙無忌不懂:"我也一樣?"
主人道:"你也是個病人,你身上也有個架子,所以你沒有倒下去。"趙無忌顯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保持沈默,等着他說下去。
主人道:"你身上穿着重孝,表示你最近一定有個很親近的人去世了。"趙無忌黯然。
想到他父親的死,他心裏就會刺痛,痛得幾乎無法忍受。
主人道:"你的臉色蒼白憔悴,眼睛裏都是血絲,表示你心裏不但悲傷,而且充滿仇恨。"他嘆了口氣,又道:"悲傷和仇恨都是種疾病,你已經病得很重。"趙無忌承認。
主人道:"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倒下去,只因為要復仇,所以不能倒下去。"趙無忌握緊着只拳,說道:"你沒有看錯!"
主人道:"復仇這念頭,就是你的架子,沒有這個架子,你早已崩潰!"現在趙無忌總算已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人的想法雖然奇特,卻包含着一種發人深省的哲理。令人無法辯駁。
他的肉體雖然已殘廢,思想卻遠比大多數人都健全靈敏。
趙無忌忍不住想問!
"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還沒有問出來,司空曉風已微笑道:"這個人是個怪人。"為什麽他是個怪人?
司空曉風道:"我從末看到他賺過一文錢,可是,他過的卻是王侯一樣的日子。"趙無忌看得出這一點。
這馬車裏每一件擺設和古玩,價值都在千金以上,他身上穿的衣服,無論式樣和質料都很高貴。
當然還有些事是趙無忌看不到的。
司空曉風道:"他自己雖然住在馬車上,卻至少有三十個人在這輛馬車五百步之內等候他的吩咐,其中包括了四個連皇宮御廚都請不到的好廚子:和四個曾經替遠征西域的大將軍養馬的馬夫!"主人微微一笑,道:"不是四個,是六個。"
他的笑容中沒有驕傲之色,也沒有自誇的意思。
他說這句話,只不過要改正別人的一點錯誤。
司空曉風道:"這輛馬車的車廂和車輪都是特別精製的,遠比平常人家的房子還堅固,所以份量難免重些,拉車的八匹馬雖然都是好馬,急馳三五百里之後,還是要更換一次。"趙無忌忍不住問:"怎麽換"
司空曉風說道:"只要是他常去的地方,每隔三五百里,就有他的一個換馬站。"他嘆了口氣,又道:"據我估計,他養的馬最少也在八百匹以上,而且還是千中選一的好馬。"一個人竟養八百匹馬,這幾乎已經是神話。
但司空曉風卻說得很認真,趙無忌也知道他絕不是個會吹噓誇大的人。
司空曉風道:"就只維持這三十名隨從和八百匹馬,他每個月的花費,最少也得有五千兩!"趙無忌道:"可是你卻從來沒有看見他賺過一文錢。"司空曉風道:"他甚至連一畝地的家當都沒有。"趙無忌道:"說不定他開了很多家當鋪,當鋪一向是賺錢的生意。"主人忽然嘆了口氣,道:"難道你把我看成了個生意人?難道我看起來那麽俗氣!"趙無忌不能不承認,這個人看來的確不是個生意人,一點也不俗氣。
司空曉風道:"他雖然行動不便,連只蒼蠅都打不死,可是對他無禮的人,卻往往會在第二天無緣無故的突然暴斃。"主人嘆息着道:"一個忍心欺負殘廢者的人,上天總是會降給他噩運的!"司空曉風道:"我卻一直弄不清楚,降給那些人噩運的究竟是上天,還是他自己?"他傲笑着,又道:"我只知道在他那三十個隨從里,至少有十個人絕對可以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趙無忌聽着他說,就好像在聽一個神話中人物的故事。
司空曉風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趙無忌道:"不知道!"
司空曉風苦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交了很多年的朋友,連他真正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我只要知道他在附近,我就會放下一切,趕來看他!"主人微笑道:"我們已很久不見了,所以你想來看看我"他轉向趙無忌:"可是這位年輕人卻未必想來看一個像我這樣的殘廢,現在他心裏說不定就已覺得很無聊!"趙無忌道:"能夠見到一位像你這樣的人,無論誰都不會覺得無聊的!"他說得很誠懇:"只可惜我還有別的事,現在就要走了!"主人道:"如果你答應留下來,我保證你今天晚上還可以見到許多更有趣的人、更有趣的事"趙無忌遲疑着,他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已無法拒絕這種邀請。
主人笑得更愉快一個終年生活在孤獨中的人,總是會特別好客的。
他再次向趙無忌保證:"我想你絕不會失望。"今天晚上,究竟會有些什麽人到這裏來?
在這麽樣一輛奇怪的馬車裏,面對着這樣一個奇怪的主人,已經是種令人很難忘記的經歷。
趙無忌寅在想不出今天晚上還會遇見什麽更有趣的事!
長榻旁邊的扶手上,掛着個小小的金鐘,主人拿起個小小的金,輕輕敲了一下。
他微笑着解釋:"這是我叫人用的鐘,我只敲一下,就表示我要叫的人是我的管家胡巨。"鐘聲剛響起,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巨已出現了,就像是個隨時隨刻都在等着魔法召喚的精靈。
他是個九尺高的巨人,雙目深陷,頭髮鬈曲,黝黑髮亮的臉上,帶着種野獸般的悍之態,一雙青筋暴露的大手,腰帶上斜插着柄閃亮的波斯彎刀,使得他看來更危險可怕。
但是在他的主人面前,他卻顯出了絕對的服從與恭順。
他一出現,就五體投地,拜倒在他主人的腳下,用最恭敬的態度,輕輕吻着他主人一雙穿着軟綢睡鞋的腳。
對他來說,能夠吻到他主人的腳,已經是種莫大的榮寵。
主人對他的態度卻是冷峻而嚴肅的:"現在是不是已將近子時""是。"
"你已經完全準備好了。"
"是。"
主人雖然很滿意,卻沒有露出一點嘉慰之色,只淡淡的吩咐:"那麽現在我們就可以開始。""是。"胡巨再次五體投地,才退下去。
他雖然只說了一個"是"字,趙無忌卻已聽出他的口音非常奇異生硬。
主人又看出了客人的好奇,道:"他的父親是個波斯商人,他本來是大將軍帳下的力士,有一次誤犯軍法,本當就地處決。"大將軍的軍令如山,天下皆知,他怎麽能從刀下逃生的。
主人道:"是我用一對大宛名種的汗血馬,從大將軍那裏,把他這條命換回來的。"大將軍愛馬成癖,在他眼中看來,一對名種的好馬,遠比任何人的性命都珍貴得多。
司空曉風嘆息着道:"幸虧你有那樣一對寶馬,才能換得這麽樣一個忠心的僕人。"主人道:"他不是我的僕人,他是我的奴隸,我隨時都可以要他去死"他淡淡的說來,並沒有絲毫誇耀的意思,只不過說出了一件事實而已。
可是在別人耳中聽起來,卻無疑又像是個神話中的故事。
幸好趙無忌對於這種事已經漸漸習慣了,已不再驚奇,更不會懷疑。
就在這時,黑暗的樹林裏,就像是奇迹般大放光明。
趙無忌本來連一盞燈都沒有看見,現在四面卻已被燈光照得亮如白晝。
本來立在馬車前的樹木忽然全部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樹木,很快就被一根粗索拖開。
一這片樹林竟在一瞬間就變成了平地。趙無忌雖然親眼看見,幾乎還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人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滿意之色。
對於他的屬下們這種辦事的效率,沒有人還覺得不滿意。
司空曉風又在嘆息。他一直希望他的屬下做事也能有同樣的效率。
他忍不住道:"像胡巨這樣的人,就是要用十對寶馬去換,也是值得的。"主人微笑。
這個人雖然不是生意人,卻一向很少做虧本的生意,雨已經停了。
樹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敲竹板的聲音,一個人大聲吆喝。"五香熟牛肉,菜肉大雲吞。"吆喝聲中,一個頭戴竹笠的胖子,挑着個雲吞擔子走入了這片空地。
擔子前面的一頭,一爐火燒得正旺,爐上的鍋里熱氣騰騰,後面的一頭除了有個放碗筷作料的柜子外,還有個擺牛肉的紗罩。在江南,在你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便隨時都可以找到這樣的小食,叫一碗熱呼呼的雲吞來吃。
可是趙無忌做夢也想不到,在這裏也會看見這種小食。
這地方有誰會吃他的雲吞?
雲吞搪子剛放下,外面又響起了叫賣聲,一個人用蘇白唱着:"白糖方糕黃松糕,赤豆綠豆小甜糕。"一個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着個綠紗柜子,一面唱,一面走進來。
他賣的這幾種軟糕,都是蘇杭一帶最受歡迎的甜食。
可是他怎麽會賣到這裏來了?
來的還不止他們兩個。
跟在他們後面,還有賣滷菜的賣酒的賣湖北豆皮的賣油炸窩面的賣山東大饅頭的賣福州香餅的賣嶺南魚蛋粉的賣燒鴨叉燒的賣羊頭肉夾火燒的賣魷魚羹的賣豆腐惱的賣北京豆汁的,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小販挑着各樣的擔子,用南腔北調各式各樣的叫賣聲,從四面八力走入了這片燈火通明的空地。
這片平地忽然就變得熱鬧了起來,就像是個廟會集。
趙無忌看呆了。
他從末看見過這許多實零食點心的小販,更想不到他們會到這裏來。
他們到這裏來是干什麽的?
這裏有誰會去吃他們賣的東西?
沒有人吃,他們就好像準備自己吃。
可是他們在還沒有開始吃之前,每個人都將自己賣的東西,選了一份最好的送來,送給這輛神秘馬車的神秘主人。
賣雲吞的先捧着一碗熱騰騰的雲吞走過來,在車門外跪下,恭恭敬敬的說道:"這是弟子孝敬主人的一點意思,恭祝主人身體康健,事事如意。"主人只微笑着點了點頭,連一個"謝"字都沒有說。
可是這賣雲吞的已經感激得要命,高興得要命:因他已看見了他主人的微笑。
然後賣糕的賣滷菜的賣酒的實豆腐皮的頁香餅的....一個接着一個,都過來了,而且,都跪下來,用他們自己的家鄉話,說出了他們對主人的感激和祝賀。
聽他們的音,南腔北調都有,顯然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他們不約而同,不遠千里趕到這裏,難道只為了要送這一卷香餅一碗雲吞?
趙無忌更奇怪!
等到他看見一個賣油炸五香花生的老太婆,捧着把花生走過來時,他幾乎忍不住要叫出聲來。
這個賣五香花生的老太婆,赫然竟是以"金弓銀彈"名滿江湖的黑婆婆。
黑婆婆卻好像根本沒看見他,更不認得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獻出了自己的禮物,換得了主人的微笑,就滿懷感激的走了。趙無忌也只好將自己的好奇心勉強壓制着。他一向是很有家教的年輕人,他不願在這個好客的主人面前失禮。
這時小販們已經在開懷暢飲,你飲我的酒,我吃你的牛肉彼此交換,吃得痛快極了。這種吃法的確別緻有趣,遠比吃整桌的翅席還要痛快得多。
他們彼此之間,不但全認得,而且遠像是很好的朋友。
只不遇大家都在為了生活奔波,很難見到一次面,一年中"有在這一天,才能歡聚在一起,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奇怪的是,賣雲吞的並不像是賣雲吞的,賣香餅的也不像賣香餅的。
別人的身分雖然不能確定,至少趙無忌總知道黑婆婆絕不是個賣五香花生的。
難道別人也全跟她一樣,只不過用小販來掩飾自己的身分。
他們平時是干什麽的?
趙無忌喝了幾杯酒,吃了塊着名的湖北豬油豆皮,又雜七雜八的吃了很多樣東西,都是他平日絕對沒法子在同時能吃得到的。
主人看着他,目中充滿了笑意。"我喜歡胃口好的年輕人,強壯不做虧心事的人,才會有好胃口。"他說的話好像都有點奇怪,卻又全都很有道理。
他又問趙無忌:"你看他們是不是都很有趣?"趙無忌承認。"可是我還沒有看見什麽有趣的事,吃東西並不能算很有趣。"主人微笑道:"你就會看到的。"
趙無忌還沒有看見一件有趣的事,這些人就已經走了。
臨走之前,每個人又向這神秘的主人磕頭祝福,然後彼此招呼!
"明年再見."
招呼的聲音還在耳畔,他們的人就已經全都走得乾乾凈凈,都將他們帶來的擔子櫥子生財的家,全都留了下來,難道他們已經醉得連自己吃飯的家鄱忘記了。
司空曉風忍不住道:"你為什麽不叫他們把東西帶走?"主人道:"這本就是他們特地帶來送給我的,怎麽會帶走?"司空曉風道:"他們為什麽要送你這些東西"
主人道:"因為他們知道我要養三十個隨從,八百匹馬!"司空曉風忍不住笑道:"可是,你要這些東西干什麽?難道你也想改行實雲吞面?"主人也笑了。
就在這時候,樹林外又響起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就像是雷聲一樣,震得人耳朵"轟隆隆"的響。
一個人大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你躲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