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來就好
下午時分。
林燦扛着一個大大的行李袋站在紅山村的村口。
山裏的烈陽,將他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膚照得發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那雙大大的眼睛劇烈顫抖,眼眶濕潤了起來,內心百感交集。三年了,不知道這三年爹娘身體怎麼樣,妹妹的學習有沒有進步,家裏的經濟有沒有改善。最主要的是,爹娘會不會原諒他的一時衝動。
一想到這裏,他那歸家的心情越來越迫切。
林燦用破舊的襯衣袖子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扛着行李袋加快了步伐,朝自己家裏走去。
很快。
林燦的身影停在了一院土牆圍成的院子門口。
生鏽的大鐵門虛掩,從裏面可以看到一股股炊煙升起,還隱隱間聽到熱油爆炒的聲音。
院子裏還有幾處泥濘的積水坑,和離開前一樣,三年多了一點變化都沒有,三座土房子立在院子裏,只是院子裏後土牆邊上的手扶拖拉機已經沒有了蹤影。
林燦深深地吸了一口廉價的香煙,跨進了院子,聞着久違的飯香走到了廚房外。
廚房門口,依舊是用幾個肥料袋縫出來的半截門帘,還有幾處破洞。
柴火燃燒的熏煙,順着門帘衝出來,辣的林燦眼睛有些疼。
但,
林燦的手剛剛掀開門帘,身體一僵,又退了幾步。
他的嗓子劇烈蠕動。透過窗戶,一個頭髮半白的女人正在鍋台前顛勺。黝黑的臉上佈滿了皺紋,稍稍佝僂的身上,那件已經洗到發舊的襯衫,還是四年前林燦在地攤上偷偷給買的。
他沒臉也沒用勇氣就這樣衝進去。
“爹娘都是土生土長質樸的農民,靠雙手吃飯,靠勤勤懇懇和踏踏實實謀生活。”
“而我……讓他們戴上了勞改犯父母的帽子。”
“娘!”
終於,林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扛在肩膀上的行李袋順着肩膀砸在地上。
“小燦,是你嗎?”
廚房裏的金梅聽到身後傳來低沉嘶啞的聲音,猛地扭過頭,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突然煥發出兩道喜悅的光芒。
“娘,是我,小燦回來了!”
林燦緊緊地握着拳頭,嗓子裏發出吭哧吭哧的哭泣聲。
“小燦,小燦!”
廚房內的的金梅一聲歇斯底里的吶喊,從屋子裏沖了出來。
她手中握着的顛勺,在看到林燦的那一刻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燦,我的娃,你瘦了,黑了。三年了,娘朝思暮想,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金梅一聲哭喊,急的在原地跺腳。
”娘心疼啊!”
噗通!
林燦再也忍不住了,雙膝跪在地上,一頭狠狠的磕在了地上。
砰砰砰!
此時的林燦,三年內所有的委屈,悔恨,愧疚,思念全部通過這連續的磕頭髮泄出來。
五年前林燦不辜負父母的期望,成為了紅山村唯一的大學生。
大學期間,林燦利用課餘時間勤工儉學,不僅僅解決了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還每月往家裏打三百塊錢。
甚至,
大三那年還在一次宿舍聯誼上認識了自己的女朋友王曉慧。
但是好景不長。
王曉慧因為攀比,結識了學校的富二代陳一山,給林燦帶了綠帽子。
當年的林燦血氣方剛,帶着宿舍的兄弟們直接去酒店抓現行,打傷了富二代。
誰想到王曉慧竟然反咬一口,說根本不認識林燦。
就連自己宿舍的好兄弟,也因為收了富二代的錢都將責任指向了林燦。
就這樣,林燦因為故意傷人被判了三年。
整整三年,林燦無時無刻不想回家,無時無刻不在想遠在紅山村的爹娘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因為他這個不孝的兒子被村裡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回來就好,都過去了。”
金梅撲倒在地,緊緊地抱着林燦,撫摸着林燦的後腦勺,那雙深邃的眼睛劇烈顫抖,嗓子裏發出嘶吼般的哭聲。
林燦更是放聲大哭,一個二十三歲的少年緊緊地抱住了頭髮半百的林母,在監獄三年都不曾哭過一聲,但現在卻哭的像一個三歲的孩子。
許久。
林燦才從林母的懷裏離開。
看着林母又老了幾歲,林燦的拳頭緊握,指甲都快插進了掌心之中。
“娘,這些年你們辛苦了。”
“哥!”
就在此刻,一道驚訝洪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燦一扭頭,就看到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十八九歲姑娘一腳踩住剎車,從腳踏三輪車上跳了下來。
“哥,我去接你,我咋沒見你啊!”
小姑娘穿着一身簡單的布料衣服,渾身泥濘,褲腿挽起,腳上穿着一雙已經泛黃的地攤小白鞋,皮膚微微有些泛黃。
她挽起袖子,快步走來,那雙大眼睛,驚訝過後,滿眼都是欣喜的神色。
“你去接我?可能是走岔了!”
林燦看着走來的陽光女孩,緩緩張開雙臂:“小桃,哥回來了!”
“哥!我和娘都想你了!”
小桃歡呼雀躍,像陣風一樣衝進了林燦的懷裏。
看着懷裏呲牙笑的小桃,林燦的眼中掠過一絲心疼。三年前的小桃,聲音纖細,膽子很小,別說是獨自騎着腳踏三輪車去村口接他,就連坐個三輪車都緊張的抓着他的胳膊,像一隻受到驚訝的小綿羊。
三年不見,小桃長大了,變得讓林燦心頭莫名的被扎了一下。
“小桃,你哥回來我們全家的喜事。”
金梅破涕而笑,粗糙的右手在林燦和林小桃的腦袋上溺愛的撫摸着:“快,快去隔壁張嬸那裏借一隻雞,今晚給你哥做他最喜歡吃的柴火雞補補。這幾年你哥在裏面肯定受了不少罪,瘦了一大圈。”
“嗯嗯!哥,今晚我親自給你殺雞,做柴火雞啊!”
林小桃從林燦懷裏離開,一袖頭抹乾了因為激動濕潤的眼眶。
林燦沒有說話。
出獄之前,獄警說過,出獄後幾天不能吃肉,身體需要逐步適應。
但,看母親金梅和妹妹開心的像個孩子,林燦並沒有將這個情況告訴母親,而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對了,爹呢?”
突然,林燦的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眼,指着後土牆消失的手扶拖拉機:“爹是不是下地了,我去幫忙。”
林燦穩定了一下情緒,擦乾了眼淚,想到了父親林山。
“你爹……”
林母提起林山,剛剛收起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五十多歲的女人,在此刻像是重新找到了依靠,可憐的像個沒人保護的單薄女子。
“哥,爹病了,在西廂房躺着呢。”
小桃的臉色一變,眼神黯淡了許多。
“小桃,怎麼回事!”
林燦扭頭一看,快步衝進了西廂房,金梅和小桃也跟在後面,走了進去。
簡陋的西廂房只有破舊的衣櫃和茶几沙發。
進門的右手火炕之上,林山蓋着一床藍色舊被子靜靜地躺在那裏,看起來面色蒼白,臉頰上的顴骨隆起,已經瘦到了皮包骨。
“爹!”
林燦再也忍不住了,膝蓋一軟,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林山的前面,一腦袋刻在地上,雙臂肌肉隆起,整個人身體劇烈顫抖。
“哥,你剛進去,爹就倒下了。三年了,爹一直沒有醒來,我和娘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爹的聲音了。”
“為了給爹治病,前年我就不上學了。這些年我和娘到處給人打工賺錢,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就想着有一天爹能醒來。”
小桃吸了吸鼻子,盡量讓自己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憋回去。
林母更是捂着嘴,盡量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來,靠在門上,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
林燦跪在地上,眼睛通紅,恨不得扇死自己。
“小桃,爹是怎麼病倒的?”
許久,林燦才顫巍巍的站起身,他一扭頭,眼睛裏閃過一絲怒意,聲音低沉。
林燦隱隱間有種預感。
身體一直強壯的林山,怎麼會說病倒就病倒,而且還是意識昏迷的植物人。
“哥,三年前你剛剛入獄,爹到處湊錢找人,去省里找被你打傷的陳一山,希望能夠得到他的諒解,私下處理。”
“但是……”
“但是什麼!”
林燦已經猜出了七八,他低喝一聲。
“小桃別說了!”
這個時候的林母突然間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林燦的手:“小燦,我們惹不過,我們也不惹了,你平平安安回來就行,以後我們娘仨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努力種地打工賺錢,給你爹治病。”
“哥,爹是被陳一山打傷的。”
說著,小桃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嗓子一哽咽,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
陳一山!
提到這個名字,林燦的拳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他已經可以想像到,三年前的父親林山獨自前往省城找陳一山和解時的委曲求全,和被打的慘狀。
他的心頭突然針扎一般的疼。
“小燦,我們不報仇了。娘求你了,那些有錢人我們惹不起,到時候你再有個三長兩短,娘怎麼活!”
金梅緊緊地抓着林燦的手,眼淚刷刷落下,滿眼祈求。
不報仇?
怎麼可能!
林燦緊緊地握着拳頭,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還有躺在炕上的林山。
他已經將陳一山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但是現在,林燦知道,他暫時沒能力去報仇。
如今出獄回村,他作為兒子,作為目前家裏唯一的頂樑柱,迫切要做的就是要考自己在大學學的,努力賺錢,給爹買葯治病,改善家裏的經濟條件,讓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
“娘,我聽你的。”
林燦鬆了口氣,為了不讓林母擔心,他還是撒了一個慌。
就在此刻。
突然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接着就聽到幾串腳步聲進了院子,越來越近。
“金梅,林小桃,老子給你們臉了,說特么一個月還錢,現在都過去多久了,趕緊給老子滾出來,否則信不信老子讓人把你家一個屁都不放的老東西扔出去!”
“狗日的,躲哪了!出來!老子知道你在家!”
此時的林燦,內心就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痛的喘不上氣來,下意識的握緊了那雙黝黑的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