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鐵西瓜
時至白露,秋雨常來。日頭西斜時陰雲遮蓋,不多時便下起濛濛細雨來。但見太和山太子坡上多出來一柄小傘,自石級彎彎曲曲而走。那小傘該是一柄蘇杭油紙傘,傘上畫著遠山近水:山中有小村,水中有漁舟。淡雅畫作中題了一句詩詞: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蘇杭雨傘上多有書畫,自來如此,也不足為奇。傘上的繪畫書法出自匠人手筆,便和那贛鄱州的瓷器一般,總不免帶着幾分匠氣。這把小傘上的書畫更為精緻,那十個字微嫌勁力不足,當是出自閨秀之手,但頗見清麗脫俗。
撐傘之人是個妙齡少女,她在崎嶇山道上緩緩行着,風雨中衣袂飄飄,足下青石磚被她踩出淡淡霧氣,真如凌波仙子一般。她逕自拾級而上,不多時便來到了武當派的山門處,但見青磚碧瓦,好大一座道觀,不由得生出膽怯之心。
許是因為下了雨,山門處無人守着。少女畏懼武當派威名,不敢不告而入,便只好撐着傘等在山門外,一雙眼靜靜地望着道觀,只希望那裏出現個人來。過不多時,道觀中走出兩個女子,都未穿道服。一個是桃李年華,一個是碧玉破瓜;一個是英氣十足,一個是嬌小玲瓏,不是張秦二人還能是誰?
二人從道觀出來,自是撐起雨傘,張雲之道:“怎麼又下起雨來了。希姍,我們快些走罷,可別等天黑了還到不了清河鎮。”秦希姍嘟着嘴巴道:“我不想下山。”張雲之道:“你再胡鬧伯母便要親自上山來了,快走罷。”
張秦二人撐傘走出道觀,行了幾步忽聽得一個略帶緊張的少女聲音傳來,道:“二位姐姐可是武當派弟子?”張秦二人稍稍揚起傘來,便看到那說話之人是個妙齡少女,與秦希姍一般年歲。瓜子臉,長眉毛,膚色潤白,姿形秀麗。她着一襲墨綠綢衫,身披翠水薄紗。烏絲垂肩,髮髻上斜插一朵牡丹銀簪。衣飾富麗,閃閃發光。這等裝飾華貴的小姐,在這太和山左近實屬難見。
張秦二人聽聞她詢問,便緩步走過去,秦希姍道:“妹妹長得真好看呢,我不是武當派弟子,她才是。”她指着張雲之,又道:“妹妹來武當派有什麼事么?”那少女盈盈見禮道:“可否請二位姐姐去山上叫個人出來?”秦希姍道:“妹妹要叫何人出來?”少女道:“那人名叫原小酒,是個束髮少年,不知二位姐姐可認得他?”
張秦二人頓時一愣,秦希姍脫口道:“你找原小酒作什麼?”少女喜上眉梢,微笑道:“姐姐可是認得他么,不知他此刻是否在山上?”秦希姍道:“你便說你找他作甚?”少女眉頭微皺,錯愕道:“姐姐這是什麼意思?”秦希姍道:“你快說找他作什麼,你不說,我便不說,更不幫你尋他來。”
少女急道:“他,他前陣子被惡人抓了,我四處找他不見,前些日在終南山聽一位道長說他在武當派療傷,我,我便來了。”秦希姍心裏直打鼓,只覺一股醋味直竄上來,連忙問道:“他是你什麼人?”
少女細眉低垂,顯是嬌羞,只聽她細聲細語道:“他是我的,我的夫君。”秦希姍當時便炸了毛,險些就要拔劍了,張雲之趕忙按住她手腕,問道:“定了親的還是已成婚的?”那少女更顯嬌羞,瓜子臉都要埋在胸前了,輕聲道:“夫君,夫君是我,枕,枕邊之人。”
太子坡上,秦希姍手持長劍大踏步而走,竟連紙傘都丟在了身後。張雲之要去追她,又怕追上了不知該如何跟她說話。那少女卻是有些詫異,詢問張雲之道:“這位姐姐,她這是為何?”張雲之捂臉道:“怕是要出事,你可曾習武?”少女搖頭道:“只練過一些粗淺內功。”張雲之嘆道:“先且下山罷,原公子不在山上,我領你去尋他。”
二人撐着雨傘快步趕到山下,那少女內力微薄,體力不好,到山腳時已是氣喘吁吁。張雲之便道:“妹妹且在此處等我片刻,我去前邊驛站牽兩匹馬來。”說著便施展輕功踏水而去,動作迅捷,速度極快。那少女逕自站在山腳,稍稍揚起一絲傘來,一雙眸子望向雨雲,口中念念有詞,只是聲音太小,無人聽得她在念叨些什麼話。
太和山下武功鎮,小雨停歇,陰雲仍在。秦希姍一路自太和山奔來,直奔得氣喘漸急,但仍舊有些餘力。她莽撞地撲進永壽客棧,但見一樓廳里滿噹噹都是江湖人,各個桌案上都擺着兵刃,或是刀劍,或是棍棒。她這一時心急撲了進來,立時引起廳內江湖人的注意,紛紛拿眼看向她。
有個嘴皮子討厭之人忽然吹了個呼哨,叫道:“小娘子莫非也是來圍剿古墓派弟子的么?那古墓派弟子武功高絕,善使暗器,若是叫暗器射到臉蛋兒,可不美呀。”他后一句話發音着重,惹得廳內江湖人哈哈大笑。又有個江湖人說道:“霍三拳,你怕不是看上人家小娘子,想要與她入洞房了吧?”隨即又引起一陣笑聲。
這幫人污言穢語,惹得秦希姍臉頰發燒,渾身顫抖。她倉啷啷抽出佩劍,劍指那外號叫霍三拳的男人,清嘯道:“你要尋死,本姑娘便成全你!”言罷便刺劍過去。
眾多江湖人眼看要打架,呼啦一下讓出一大塊地方,動作之快顯而不是一次兩次了。那霍三拳賊眉鼠眼,自是貪念秦希姍的美色,見她持劍攻來,更顯興奮。秦希姍劍法平平,哪怕出身名門,也非什麼厲害角色。那霍三拳一面大笑,一面躲開秦希姍劍招。但見他提氣而起,呼的一拳向秦希姍小腹出擊。一拳既出,第二拳也跟着遞了出去。
這霍三拳乃是他的江湖綽號,只因他拳力極猛,一拳可
斃牯牛,尋常武師萬萬擋不住他三拳的轟擊。江湖上傳揚開來,他本來的名字反而沒人知道了。眾多江湖人見他即刻出招,似乎毫不留手,紛紛暗叫糟糕。
這可是武當派之地,他霍三拳便是再厲害,難道敢在這裏殺人?且殺的還是一位貌美少女,這少女衣衫雖不華麗,卻是樣貌堂堂,可不像普通人家子弟。大傢伙都是江湖人,酒後失言,鬧兩句玩笑話自是沒有所謂,可若是真敢打殺了名門大派的女子,怕是後患無窮啊。
秦希姍看他出拳,暗叫糟糕,自己恐怕打不過這人,心裏害怕極了。她正不知如何應對,卻不想那霍三拳打出來的拳毫無力道,只是輕飄飄打了一拳秦希姍的衣衫,便再接第二拳。他這第二拳是奔着秦希姍胸口去的,秦希姍頓時大羞。衣衫被他打一下已然叫她丟了個大人,若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打了胸口,豈不是沒法活了?
眼看那人的臟手便要打在秦希姍胸口上,客棧外忽的飛進來一人,那人於空中射出一枚暗器,暗器去勢極大,拉風拽力,噗的一下打在霍三拳的拳頭上。
霍三拳哎呦一聲連退三步,低頭一看,右手中指斷骨貼掌,血流不止,竟是被來人直接打斷了,且斷指之上插着得暗器非金非鐵,卻是一枚細細的冰錐!冰錐遇熱血,須臾間消失不見。
但見來人白衣如雪,飄飄落下,正落在秦希姍身旁。她乜斜着眼睛,譏笑道:“霍三拳之名倒也響亮,只是老婆子卻不曾見識過這等厲害拳法,不如你過來,打上三拳讓老婆子長長見識。”
這身着白色輕衫之人明明是顏如春花的大姑娘,卻自稱老婆子,當真奇怪。那霍三拳被人打斷了手指,自是努不可當,他咿呀呀地就要跟那白衣女人拚命,忽聽門外有人喊道:“惡賊哪裏逃!”但聽得喀喇、喀喇之聲不絕,客棧窗戶破碎,躍進來一個黑衣男人。這人竟拿着一對兒鐵西瓜!
但見他右手鐵西瓜砸向白衣女人,白衣女人輕笑一聲抓起身旁秦希姍躲開來,只聽得喀喇喀喇又響,鐵西瓜在地板上砸了個大坑出來,木屑翻飛。黑衣男人猶不停手,右手提勁將那鐵西瓜重新舉起來,看準白衣女子落下的方向又打過去。
白衣女人輕功極高,抓着秦希姍的肩膀再度飛走。廳內江湖人突逢變故,立時四散開來。也有那倒霉催的傢伙閃躲不及,被黑衣人兩隻鐵西瓜砸中,頓時真箇如西瓜一般炸裂開來,紅壤似得血肉賤了滿地。
黑衣人咬牙切齒道:“兀那賊女人,快來受死!”白衣女子此刻正在二樓,聽了黑衣人的話后輕笑道:“老婆子只好奇你這對鐵西瓜能舞多久,接着打罷。”黑衣人氣得哇哇亂叫,重新將砸在某個江湖人身上的鐵西瓜拉回來,跟着左手鐵西瓜當頭扔向白衣女子,被那白衣女子輕輕躲了開。
鐵西瓜砸在二樓廊中,力道極大,但聽得喀啦、喀啦連響,不僅那扶梯斷裂,二樓走廊竟也從中斷為兩截。頓時嘩啦啦塌下來,砸中了躲在廊下的幾位江湖人。其餘那些個江湖人驚叫呼喝,莫不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只三五息間客棧里便沒了人影。
黑衣人一擊不中,足下吃勁使出輕身功夫高高躍起,瞅准那白衣女子的身影后右手鐵西瓜忽的一聲落下去,只可惜這人力道夠強,只是速度不夠快。仍舊叫那白衣女子躲了開去,且那白衣女子一直捏着秦希姍的肩膀,帶着一個大活人都能躲開這等強攻,恐怕不管黑衣人如何施展,也不能傷她分毫。
黑衣人兀自不停手,兩隻鐵西瓜左揮右舞,轉眼間便是三五十下,莫說傷人,他連那白衣女子的白衣都未曾沾到一分。黑衣人再舞兩下,竟是踉蹌着丟掉了鐵西瓜,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便再也沒有起來。
原是,已經氣絕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