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公子姓名
陸離自十歲起便跟着江湖郎中鄭則,做他的小葯童,陪着他走南闖北,陪着他行醫問診,一晃便是七八年。後來二人有了肌膚之親,鄭則娶她過門,洞房花燭時他方才告知真相。可是對於陸離來說,他是鄭則也好,是北冥正則也罷,她都無所謂,她只知道鄭則是她陸離的男人,是她陸離的主心骨。
如今,她的主心骨就要破碎了。
她想過拿捲軸去換取鄭則的性命,但是她不敢,她知道在鄭則眼裏那副捲軸比之性命還重要。如果陸離將捲軸交給李官永,哪怕鄭則能夠活着離開青蓮堂,他也會立即折返,重新殺回去,不顧一切的殺回去。
鄭則這輩子都在北庭州行醫問診,倒也認得不少達官貴人。但另一方是青蓮堂,是北庭州最強大的世家豪門,是江湖世家榜中排名前三的存在,但凡還想在北庭州混下去,誰也不敢去觸青蓮堂的霉頭。
陸離別無選擇,只能千里迢迢來到八皖州,來到鳳陽郡的平棘鎮,求助於此地的李秀書。她知道李秀書為人正直,古道熱腸,與自家夫君是摯交好友。且平棘堂是世家名門,與青蓮堂別有淵源,李秀書也曾不止一次跟鄭則和陸離說過,他與青蓮堂的族長李官永,乃是莫逆之交。
也許,李秀書可以勸得一二。
結果已經出來了,李官永並不給李秀書這個面子,恐怕是已經知道了鄭則的真實身份,知道那副捲軸有可能就在鄭則手中,放了鄭則,便會與捲軸失之交臂。
比起上古至寶,人際交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窗外和風細雨,陸離伏在床尾掩面哭泣。
陸離不是傻子,經過昨日的談話她已然想到,不止青蓮堂的李官永垂涎自家的捲軸,當李秀書得知詳情后,平棘堂同樣對捲軸生出了覬覦之心。
陸離伏在床尾,暗道:“先天辟陰之症,呵呵,天下間哪有人患了這等病症還能活到束髮之年?還不是想誆我拿出捲軸么。夫君啊,妾身該如何是好。”
入夜,平棘鎮燈火暗淡。
李招弟忽然叩響了陸離的房門,陸離趕忙擦拭臉角淚痕,努力讓自己表現的好看一些,走上去打開了房門。屋外,李招弟撐一把傘,站在廂房的屋檐下。
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油紙香氣。
李招弟的身後站着一個人,他撐着同樣款式的雨傘,紙為面,竹為骨,發作線,在陸離打開房門后,他手中的油紙傘輕輕揚起了一絲,露出一張臉來。一張比陸離,比李招弟,比天下間絕大多數女子都要漂亮的臉蛋兒。
李招弟道:“陸離姐姐,人我給你帶來了,這下你總該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哦呵?”最後那兩個擬音詞,李招弟是衝著身後原小酒說的,原小酒扯了一絲嘴角,露出兩道淺淺的酒窩,他將油紙傘收起,垂在身側,頷首道:“陸姑娘,深夜造訪,多有叨擾。”
陸離夜不能寐,哪還怕人叨擾。她請二人入內,給二人斟茶倒水。之前李招弟確有說過,會帶他那個患了辟陰之症的摯交好友過來給陸離認識,好叫她知道自己沒有扯謊騙人。
李招娣有沒有扯謊騙人,陸離根本不在乎,她又不是傻子,還能看不出來李招弟的用意么?經過三五番言辭,異常聰明的李招弟看出來陸離在提防自己,或是看出來自己的用意,她不敢再胡亂扯謊,於是真誠實意道:“陸離姐姐,我自認跟你親如姐妹,便與你實話實說罷。爹爹自從得知鄭大叔是北冥氏後人,的確有想過將捲軸據為己有,趨利避害,人之常情嘛。但我爹爹僅是如此想,絕不會做出那等強搶他人財物的勾當來,你且寬心罷。”
李招弟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想我平棘堂李家也曾有過輝煌時候,不敢說笑傲江湖,也算得上威名顯赫,比之如今世家榜中位列前三的青蓮堂只強不弱。只可惜後來家道中落,傳承崩解,至如今還留有些許傳承的只剩我家這一支了。陸離姐姐,我爹有此想法不足為奇,他也是一時心急為了能有機會重振平棘堂呀,但願你能理解他。”
她說至此處時竟是黯然落淚,又道:“陸離姐姐,你知道我平棘堂因何沒落么?”陸離輕輕搖頭,便聽李招弟道:“與你們北冥氏的瓦解如出一轍。其實,平棘堂也曾掌握着一件上古至寶,因而那件至寶,平棘堂迅速壯大,也因而那件至寶,平棘堂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陸離很清楚李招弟想要表達什麼,她低垂着額頭,碎發擺動,說道:“妹妹,為了救出夫君,我陸離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捨得。可是,北冥畫卷真的不在我手上。”
原小酒打進屋后就說了一句謝謝,還是因為人家給他斟茶倒水,必須要說的一句話。其餘時間一直在用從李招弟那裏求來的刻刀悶頭幹活,似乎在製作竹笛。此時他聽到二人你來我往,周旋不停,耳朵里嗡嗡作響,實在忍受不住,便放下剛剛做好的竹笛,假意咳嗽一聲,打斷了二人的話語,說道:“陸姑娘,其實你現在有沒有捲軸,和怎麼樣才能解救鄭則這件事已經沒有多大幹系了。還有李姑娘,你們平棘堂現在就算拿到捲軸,也不可能有機會重振家族。”
李招弟當先搶言,道:“怎麼就不能重振家族啦?”原小酒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當你們主動去為鄭則求情時,李官永會怎麼想?”李招弟莫名其妙,問道:“李官永么?他又能怎麼想?”
原小酒道:“假如他不知道鄭則是北冥氏傳人,自然會以為你們真的是去為朋友求情。反之,他會怎麼認為呢?陸離姑娘,你覺得呢?”
李招弟看向陸離,只聽陸離說道:“拙夫被抓后不久,醫館便被人翻了個亂七八糟,我起初以為他們在找武學紀要,後來聽聞醫館學生說,他聽那些武人稱呼其中一位叫李三爺,該是李官永的三弟李官平,李官平命令那些武人,搜尋時千萬小心,莫要損壞了醫館裏的任何畫作。我便有些懷疑,他們是否已經知道拙夫是北冥氏後人了。”
李招弟重新看向原小酒,原小酒便道:“你們去給北冥氏後人求情,又與鄭則交情深厚,他只需稍作聯想,便能猜到你們平棘堂也是為了捲軸而來。陸姑娘,想必青蓮堂曾派人尋找與你,對嗎?”
“對的,李官永派出了許多門內弟子和家族子弟抓捕我。”陸離做出了肯定的答覆。
原小酒看着陸離,臉上帶着怪笑,他輕聲說道:“不知道陸姑娘一個女人家,手無縛雞之力,是如何從青蓮堂佈下的天羅地網中安全逃出北庭州的呢?”
陸離一驚,不敢再多說話。李招弟此時的表情倒是和陸離一般,也被原小酒說的話驚嚇到。
原小酒不喜歡打啞謎,他繼續說道:“李姑娘,那個青蓮堂的族長李官永,他估計會在近期拜訪你們平棘堂,甚至他有可能早已知道陸姑娘就藏在你們平棘堂李家。到時候不管捲軸在不在你們手裏,他都會認為捲軸在平棘堂。李姑娘,你認為就算此時你們平棘堂拿到捲軸,和青蓮堂抗衡起來,勝算幾何呢?”
李招弟的一雙眼睛愈來愈大,身子直挺挺的靠在座椅里,只聽原小酒緩緩說道:“你們平棘堂,怕是已經被盯上了,卻還在想着如何拿到捲軸,簡直可笑至極!”
李招弟蹭地一下拔身而起,口中道:“你怎知道這些的?”便出手去抓原小酒,忽然瞟見表情古怪的陸離,又趕忙收手回來,道:“我,我內急,先走一步!”她話音未落便衝出了廂房。
屋內餘下原小酒和陸離。原小酒凝眉看向空門,也跟着起身和陸離作別。陸離忽然說道:“公子已猜到捲軸在我手上,對嗎?”原小酒偷偷用食指指向門外,說道:“我想大家都猜到了,沒有人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在千里之外的。”陸離嘆息一聲,送原小酒出門,輕聲說道:“我多希望鄭則真的姓鄭啊。”
原小酒站住腳步,回身說道:“其實你完全可以把捲軸交出來,或許能救鄭則一命,但不能交給平棘堂,更不能交給青蓮堂。”陸離不解,原小酒又道:“平棘堂護不住捲軸,也護不住陸姑娘和鄭則。”
陸離不解道:“那又為何不能交給青蓮堂?”原小酒道:“上古至寶啊,少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青蓮堂拿到捲軸之日,便是鄭則身死之時,包括你在內。陸姑娘,一旦交出捲軸,李官永絕不會讓你苟活下去的。”
原小酒說完後跟陸離拜別,撐起油紙傘走出幾步,身後陸離果然叫住了他,二人重新聚首,陸離問道:“公子並非平棘堂李家人的親戚,與李招弟也不是摯交好友,是么?”
原小酒撐着油紙傘,雨水滴在紙面,滑落肩上,他彈開衣服上的水珠,道:“我要說我是被他們強擄來的,陸姑娘信也不信?”陸離輕咬薄唇,道:“公子可是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原小酒望着掛在在房檐下邊的兩盞氣死風燈,燈光暗淡,虛影重重,他輕聲說道:“倒也算是一個辦法罷,陸姑娘,你可有辦法離開平棘鎮?”
陸離問道:“公子想要叫妾身去往何處?”原小酒從袖子中取出一支竹笛遞給陸離,一字一句道:“終南山下華胥鎮,北向官道盡頭,往東北有一座湖泊,你手持竹笛每日卯時在湖邊守候,自會有人主動問你的,那人,或可保你和鄭則的性命”
陸離將竹笛收好,仔細記下原小酒的話,眼看着原小酒走遠,趕忙追問道:“不知公子名姓?”
“原小酒,一壺小酒的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