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都院
詩云:
渺渺青天九層高,蠢夫愚子不相饒。
萬丈紅塵漫漫路,亘古玄宗傳妙道。
卻說旁門修行事,一步一劫死難逃。
半闕仙書今何在?只言宗師臨玄霄。
柳元正幼失雙親,又生在修真世家,本不該是這般陰翳性格。
仙道之修,多心性涼薄之輩。
遑論這等宗族。
自幼年時,柳元正便嘗到了此間的冷暖,又是心性未定的時候,若無變故,成長到今日的柳元正,合該是個自閉、內向,對人怯懦的孩子。
可惜世間事,少有十成定論。
終是雙親福澤猶在,待柳元正稍稍長成,開始思慮事端,又在宗族學堂的教育下,逐漸有了修行認識的時候,少年卻無意間自識海靈台,意外察覺到了這部神秘玉書《玄霄秘策》。
玉書高懸靈台之上,通體綻放鎏金玄光。那時的柳元正不過十一二歲,神魂尚且孱弱,往往看向金書,只讀上一二字,便耗去心神,疲憊不堪。
但也正是如此,斷斷續續幾年光景,柳元正不僅記下了《玄霄秘策》引言與第一卷,更鍛鍊出了遠超常人的強韌魂魄。
再說那部玉書。
近萬字前言,乃作者所書,自稱五雷散人,當時修行界的左道宗師,一手五行雷法縱橫天下,交友五湖四海之間,端的威風,便是玄宗巨擘也需以禮相待。
被尊為左道宗師,這位昔年散修出身的五雷散人便要承擔起匡扶旁門氣運的責任。晚年時,五雷散人也曾廣收門徒,傳法於散修之間,只是結果不美,左道旁門,終歸底蘊不如玄門正宗,運功行法多有偏頗,難窺真道。
數千年時間,眾弟子無一人能成,心灰意懶之時,也讓五雷散人意識到,若無創舉,自己飛升之後,旁門將再無宗師,只會慢慢凋零。是故,五雷散人將弟子寄養在玄宗友人門下,獨自閉關漫漫歲月,匯總經年所學,終於在飛升之前,創下這半闕雷法仙書,存於洞府之內,留待有緣之人。
昔日柳元正讀罷書中前言,便在宗族內旁敲側擊,想要探尋這位五雷散人,而出乎意料的事,這位五雷散人卻也不難探聽。
這位左道宗師三萬七千年前,自玉嶺山飛升,而立下五雷聖宗的,便是昔年被五雷散人寄養在玄青仙宗的小弟子元道真人。
真人感念師尊傳法之恩,又在玄青仙宗得傳雷道正法,補全了底蘊上的疏漏,遂立五雷仙宗,如今亦是正道諸宗之一,山門便在玉嶺山以北九千里。
直至如今,這位開宗大真人尚且坐鎮塵世,乃正道輩分絕高的幾人之一。
自然,在玉嶺山的地界,也很容易探聽昔年那位五雷散人之名。
當時得知此間種種,便是柳元正也只能感慨因果間的玄妙,想來這三萬七千年間,元道真人也一直在尋找五雷散人晚年閉關的洞府,只是玉嶺山廣袤,遂古以來,隱居閉關者如天河沙之數難記,終是不得其法,探尋未果。
而昔年玉嶺山中的命案,一是柳元正雙親,一是上宗修士,一是魔道修士,卻也不知是誰尋到了五雷散人的閉關洞府,得到了這半闕仙書,但一番生死廝殺,依結果而言,想來是柳元正雙親暗中得到了玉書,作為最後的遺澤,在柳元正尚且年幼的時候,溫養在了識海靈台。
而正如前言之中所述,柳元正所得,只是半闕仙書。
修為再高,五雷散人終歸是左道宗師,非為玄宗巨擘,旁門的影響對他而言已經根深蒂固,難以創出真正窺見妙道的功法;但是晚年飛升之前,五雷散人已經找到了一條借假修真之路,盡數記在玉書之中。不知如此,這部玉書更是左道雜學的集大成者。
可不論如何補充,終歸是缺了根本修法,半闕玉書難全,散人終是抱憾飛升。
或許也正是因此,才能讓柳元正能另有收穫。
玉書第一卷曰《玲瓏心竅篇》,此一卷不講雷道,不講修法,只講塵世人心善惡!講何為笑面虎,何為綿里針,何為仙人跳,何為絕戶計;又講此間種種該如何應對,何為示敵以弱,何為以退為進,何為反戈一擊……如此一卷,又輔以數之不盡的左道法門,端的是生冷不忌,有如天葵筆、屍油燈、陰陽針之類,也有如柳元正貼在屋中的古怪符篆,藏在喉中的玉符。
繁繁一卷,只教人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在這險惡世間存活下來。
這也是修行界大多散修的生身立命之本,更甚於自身修法!
也正是因着這《玲瓏心竅篇》,讓本該怯懦的柳元正養成了如今的性格,更掌握了諸般雜學。
緩緩地將心神從泥丸宮內退出,柳元正張開雙眸,手指無意識的摩挲着玉符,猶在暗暗自忖。
“今日算是諸事已定,內門也好,外門也罷,終歸是入了五雷仙宗,老東西壓着五雷聖令拿捏我,但他卻也怕我鬧將起來。只是這一身法力卻不好留,早先唯恐事有差池,總想着有修為在身好些,倉促修鍊了《金焱經》,但如今卻不相同,留着這身法力在身,便是破綻!”
一念至此,柳元正手指捏起玉符,持在口鼻之前,頃刻間,柳元正胸脹如鼓,劇烈呼吸之間,喉音喑啞若風箱嘶吼一般。
伴隨着柳元正這般舉措,只見體內點點清靈法力被緩緩逼出,又被牽引入了玉符之中。
數息之後,再看柳元正這裏,臉色稍稍蒼白,但通身再無絲毫煉炁境修士的氣息。
“如此一來,也該取走先前攢下的修行資源。”
念罷,柳元正緩步走到門口處,腳步一頓,伸手揉了揉臉,再看時,少年臉上儘是憨直神色,推門而出,步伐也見溫吞,與之前大有不同。
……
宗祠正堂,柳元邱急慌忙推門而入,還未行至柳玄松身前,便大呼小叫起來。
“父親,父親!怎能應了元正那憨貨的親隨之位!孩兒已經應了老三!這般更易,好沒面子!”
聽聞此言,柳玄松只是冷冷的瞪了柳元邱一眼。
瞧見老父目光,柳元邱渾身打了個激靈,便也訥訥不言,低眉順眼的站在柳玄松身前。
看到了柳元邱的姿態,老族長這才收回目光,“宗祠之地,怎能大呼小叫!這般心性,為父如何放心你去上宗修行!”
柳元邱只是撇撇嘴,依舊低着頭,悶聲道:“孩兒知錯。”
“再說親隨一事,你應了老三?這也是你能隨隨便便決定的事情么!不分輕重!旁人不知,你還不知這聖令上的干係?元正這孩子,聰明的很!
老夫只是提及此事,他便主動開口,要將這聖令送與你!真以為他這麼大方?因為他清楚,這聖令掌握在老夫手中,若他不應,此時便該不治病亡了!
可他以退為進,搶在老夫之前說出此事,便是咱們父子欠了他情分,嘿!真以為是你一人的事情?咱們柳家三百多人都在看着哩!元正搬出孝道來,老夫還能說什麼!
老夫知你要說什麼,親隨一事莫要再提,就是元正的了!真有本事,你就在上宗好好修行,晉真傳!晉長老!到時候別說老三,咱們柳家舍了此地,齊去上宗做世家!”
聽聞此言,柳元邱登時眉飛色舞,“合該如此!父親且在族內安穩些日子,等孩兒做了上宗長老,就接您去!”
眼見得此,柳玄松只是淡淡笑道:“我兒有此心志便好,去了上宗,不比族內,少些玩鬧,心思多多放在修行上,不可以如往日般待元正,他終歸是你的助力,要示以親厚。
元正這孩子,幾乎算是在老夫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為父瞧的真切,是個憨厚的孩子,近日看來,也算聰慧,沉穩又知進退,往後遇事,好生與他商量,總不會吃虧。”
柳元邱也是點點頭,“往日裏我也不曾同旁人般欺辱於他,只是老十一端的沉悶,與他說話好生沒趣,也就漸漸疏遠了些。”
“沉悶些好,這是穩重,日後到了上宗,你也要學他這樣。”
“哦。”
“咱們柳家啊,就看你和元正的了,上宗的那位老祖,是個性子冷淡的,不喜俗事,否則祖父結丹之事,不會這麼艱難,往後你的眼光,也該放得長遠些,不要只看身邊的兩三人,眼中要有整個柳家。”
“是。”
“元正這會兒去族內取修行資源了,這是個上進的孩子,你也去,將你這些年族內攢下的例份給元正,《金焱經》和《七寶符篆》全本也給他,你用不到這些了,要讓這孩子知道你的恩惠。記得,要當眾給,也讓柳家看一看少家主的姿態,咱們主家一脈,要以親厚待人,往後,總有你掌家的一日。”
“知道了,孩兒這邊去。”
“去吧,這幾日閑暇,多與你十一弟聊聊,上宗使者到來就在這幾日了,你們太生分了不好。”
“嗯。”
注視着柳元邱離去的身影,老者緩緩嘆息。
“柳家啊……柳家。”
。